第二十八回 上卿遣散狱神庙 两国交兵失边城

犬耕进账相见齐王。

齐王:你来干什么?为什么总不见你们韩王出来跟寡人见个面?这邻国之间犹如邻里,他怎么像个妇人一样怕见人?

犬耕:犬耕是受我君王之命来见大王的,犬耕与大王所说的,也就是我君王的授意,请殿下体察。

齐王:我大齐原非好战,只因你们宰相欺人太甚,今日他也来了,为什么不让他过来见过寡人?

犬耕:宰相与女君多有误会,请殿下宽仁为体,不宜过责。侠累宰相也非常想结交女君,愿以封邑相赠女君殿下。

齐王:我与魏王分割边外四城,还有偿还魏国土地,如边城一役,我多失将佐,你们齐王该如何安抚我大齐的将士呢?如果安抚不妥,齐师必然伐韩,你可知道城垣毁灭,赤地千里对韩国会是什么样子。

犬耕:韩齐两国姻亲累世,大王还是不再相逼为好。城邑和金帛子女,我国必会优赠于齐国。

齐王:也好,只是我妹归韩,你们国君须得礼仪延请。

犬耕:此事,犬耕必会周全。

边城城头,魏国已经更换了大纂。严仲子与魏将揖别:将军已经占据了边城,仲子应引身而退了,愿将军善待城邑,匆使兵丁相扰,仲子在此拜托了。说吧长揖。

魏将:上卿不须多嘱,本将自当如此。上卿有无话说要转报我君王?

严仲子:仲子谢过魏王出兵之谊,容仲子以后相报。

魏将:本将必会转呈上卿盛意,我派人礼送大人离开边城吧。

严仲子:仲子布衣请命,礼从无名,请轻装简行,日后终有相见。

魏将令侍从:请与上卿备马。

魏卒牵过四匹马,请严仲子和三位侠士上了马。

严仲子等人与魏将马上告别,出了城门。

韩齐边界,严仲子和三位侠士绕开齐国的大营,一路策马向齐国境内驰去。没料到,一队韩国骑兵拦住了严仲子,他们下马跪地:宰相在大营恭迎上卿过去说话。

严仲子一惊,他向远方望了一眼,下了马:韩齐大战,我国将士伤亡情况如何?

军士流泪:大军损失惨重,若非上卿引魏军相救,韩国大军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严仲子也流下了眼泪,上前扶起了跪地的军士。

韩国戍边大营内,已经破败不堪的大营内,焦烟缭绕,死尸如积。

两国将官执马两分,在中营分开来。

侠累从车辇上下来,与乘在车辇内的齐王见礼:韩相侠累拜见齐王殿下。

齐王:你们议和的条款,寡人已经应允,只是,我妹受你欺负,你该如何与寡人回话?国事已决,我们也该说一下寡人的家事了。

侠累:女君与侠累是误会,侠累并无伤害女君的意思,请大王明察。

齐王:你还敢如此说?不怕我与你以剑对决吗?

侠累汗下:本相如何敢与大王争锋?女君归齐之事,侠累实在冤枉,况且礼送女君,本相并无失礼的地方。

齐王:算你说得对,毕竟女君与严仲子是夫妇,你将如何面对他们?

侠累:礼从国宾,不敢怠慢。

齐王冷笑:此役之后,若我女君在韩国有不测之事,寡人必毁你大韩山陵,烧你都城,并将你车裂喂狗。

侠累不敢回话,默然无语。而站在他身后的韩国将士们倒面带不忿之色。

齐王:你们先退出这里,回你大营。议和条款,明天接着再谈。说着,引车而退。

侠累待齐王走远,方与犬耕引兵后移。

韩国救援大营与卫戍大营被分隔开来,两边想靠近汇合一处一时也没法办到。齐军就像一支锲子插在两个大营的中间。

侠累和犬耕远远看到了严仲子和三位侠士。

严仲子和三位侠士倚马立在薄岚缭绕的暮色里,领他们一起来的军士们望见侠累,跪地相迎。

严仲子和三位侠士无语而立。

侠累和犬耕下了车马,走了过来。

侠累:上卿别来无恙?

严仲子:托宰相的盛意,还算周全。

侠累:如若此次带兵的是上卿,你会如何与齐人交涉?

严仲子:仲子也别无良策,只能死战。

侠累:和款会如何策对?

严仲子:助魏共攻齐国,连下十城才可和谈。

侠累:仲子勇气可嘉!

严仲子:国难至此,仲子复夫何言?

侠累:上卿何日归国?犬累必携众相迎于国门。

严仲子:仲子本是送夫人省亲,归国只是时日。

侠累:侠累只好在都城等上卿和夫人回来了。

严仲子:谢了。仲子布衣在身,更况去国千里,只好在此告辞了。

侠累:本相不难为上卿,请走好。

严仲子和三位侠士上了马,引马远去。

侠累笑对犬耕:此卿名为国家名臣,实则是奸邪小人。国祸自他而起,也由他来做圣贤。说着,冷笑。

犬耕:刚才严仲子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啊,我们不妨也试试?

侠累:如果魏国人不听我们的,你又该如何策对?你敢保证韩魏一定能打败齐国吗?如果败了,又该如何面对齐国的强压之势?

犬耕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齐国境内,严仲子和三位侠士在暮色中飞骑狂奔。

盲侠:上卿为何如此匆忙呢?

严仲子:若齐王知我引兵救韩,我们就死定了。

盲侠:我们是不是赶回齐国,携夫人一起逃离齐国?

严仲子:那倒不必。仲子一介丈夫,敢作敢为,若引祸端,宁一人受死也不连累他们。

盲侠:上卿是一代豪杰,齐王不会忍心加害的。

严仲子:但愿如此吧。

到了齐国都城外,行了一夜的严仲子等人迎来了东方的一缕清色白光。奔跑了一夜的四人披着一身的露水,已经疲惫不堪了。

严仲子:我们三人先到聂政家睡一觉再进城,此时进城令人生疑。

盲侠:上卿所言极是。

四人策马向聂政的住处走去。

与齐都北城门相对的聂母墓前,聂政在草棚下的草窝中撩起了皮毛大毡,起身烧火煮粥。

他看到了严仲子和三位侠士向这里走来,用剑割下挂在木架上的风干腊肉,丢进了瓮内。

严仲子和三位侠士把马拴到了木桩上,任由它们吃地上的草。

四人见过礼。

聂政:韩齐议和了?

严仲子:和了,只是,韩国失城割地,还要赔偿金帛,国家会大伤元气啊。

聂政:你们先睡吧,煮好了粥我再叫你们。我进城打些酒来,给各位洗尘。

严仲子三位侠士一头倒在了草窝上的皮褥和毛毡上,疲倦地:劳烦你吧,我们快累死了,先得睡上一天才行。

四人拱在一起,抱剑合眼。

聂政望着他们,一边牵引自己的马,一边摇头。他只得自己到齐都内为朋友们找点酒食。引马进城的聂政叩开了一家酒铺,取了酒,付了金骒子,抱着酒向回走。他到了聂莹家门外,叫:阿姐,我是政儿。

聂莹出门:弟弟,快进来。

聂政:阿姐,我与上卿和三位侠士一起喝酒呢,也许,过些日子我也要到韩国上都了。阿姐,我把这些干肉送给你和姐丈。说着,一手从马后取下了驮着的干腊肉。

聂莹接了过来,说:弟弟,阿姐还有话给你说呢。

聂政:我现在还不走,走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聂莹:阿娘眼看过去快三年了,你快点娶个亲吧。不知青娘怎么样了,如果青娘嫁了人,阿姐就从齐都找一户好人家的女儿嫁你。你可得用心过日子了。

聂政索然地:知道了阿姐,我走了,他们还等着我呢。

聂莹有些担心地望着聂政。

聂政冲姐姐天真的笑了笑,引马走了。出了齐都城外,天已大亮,聂政一手抱瓮,一手策马。向家走去。

路边的草叶还沾着清霜。

回到家中,火烧的瓮中冒着热气。

聂政用长箸试着肉。

草窝中,严仲子和三位侠士睡得极香。

韩国都城内一片雪光,青娘客店茅草顶上压着厚重的积雪。青娘身着麻衣,与穿着白衣的店僮二人在沽酒。

雪断街巷,店内十分萧瑟。

店僮:青娘姐姐,老店主和店娘都走了,你这么孤苦伶仃的,还是嫁了吧?聂家哥哥不会回来了。

青娘生气地:我的事你不要管,如果嫌跟阿姐在一起过日子太苦,你也走吧。我一个人也能守住这个店。

店僮:老店主临走时候不是说了,不让我们再用肉食招徕客人了,只是。这个店仅卖酒也不够花销的。以后,我们可怎么办?现在,没有人帮我们了,日子怎么过才好呢?

青娘:行了行了,改天阿姐给你找一个富户为仆行了吧,省得你天天唠叨不休。

店僮:我是为你想的,阿姐怎么不明白?

青娘一叹。把沽好的酒开始住中厅里放。

中厅之内,全是酒瓮。

青娘推来了牖窗,外面已经是梅花点点,雪儿下大了。大街上显得冷冷清清。

阿井像一个乞丐一样,偷着遛进了青娘的客店,让青娘吓了一跳。青娘问:阿井,你这是怎么了?

阿井:青娘姐姐,快给我一盂酒喝吧,都城征募男丁呢,一些乞丐都被拉进了兵营,我在兵营住了半年,刚用金骒子买了条命跑了出来。

青娘:你怎么不回家呢?

阿井一边喝酒一边说:白天谁敢回家?还得让人逮了去。说着,乞丐主儿也进了店,他坐在店门口,向青娘这里扔了一块小金骒,说:我要盂酒。

阿井原是想躲开来,一看是丐头儿,就稳住了神,说:你是怎么从兵营中出来的。

丐主缩着如爪的手和歪歪扭扭的脚说:我的手别说拿剑和戟了,就是木棒也拎不动,兵爷把我身上的宝贝抖落净了,就把我扔了出来。

阿井:你真会变戏法,怎么在军营成了那副嘴脸?

丐头:那是不得已呵。

阿井:你的孩儿们呢?

丐主喝尽了盂中的酒,说:听天由命吧。管不了了。走了。

很快地喝完了酒,丐主移着身子上了街。

阿井:这个主儿会缩骨术,还真像。

青娘没有理会丐主的离去,担心地:阿井,你的那些朋友都被兵客备司拉走了?

阿井眼泪涌出来了:都到边城去了,不知死活呢。

青娘:政儿没在,不然也得让人拉走了。

阿井:政儿还算聪明,在这个都城活着,人不如狗呢。喂,你们店僮没有拉走?

青娘:你没见他穿着我的衣裳吗?不然,早就让人拉走了。

阿井:青娘姐姐,你还有妇人的衣裳吗?店娘的也行啊,我借一套穿上,不然,夜里也不敢回家。

青娘翻找了一件旧衣:你先凑和着吧。

阿井:我得逃出去,到齐国找政儿,这真不是人活的地界了。

韩王宫外由于积雪太深,路上几乎不见行人,只有守着王宫的兵丁们懒洋洋地傻站着。

如花的雪片依然纷纷扬扬。

一队巡街的兵丁在雪中拖拖拉拉地行走着。

丐主儿见了兵,急忙爬到一棵树下,坐在一块破麻片上。兵们从他身边走过,正眼不也瞧他一眼。等兵丁们走了过去,丐儿才柱着一根棍子,一跛一拐地闪进另一个街上。

人,很少。多是老人和妇人在街上走路。韩王宫内,清除积雪的内官们忙个不停。雪景之间,宫阙内如琼楼玉宇一般,白雪把内苑装扮着好像禁绝了人间的烟火。

负责取暧几个内侍抬着燃好的火塘盆向内宫走去。

他们把火盆置在大殿的各个角落,整个大殿内显得暧意融融。

韩王独自一人喝着酒,他的两个舞女在一边伺候着,大殿听不到别的声息。

舞女问:大王是不是该歇息了?

韩王一饮而尽盂中的酒,醉意朦胧地问一个内侍:边城那片有没有宰相的消息?

内侍:启禀大王,宰相已经和齐王议和了。他们一时还回不来,齐国的大军还没有离开边城那一片儿呢。

韩王兴趣索然地:找人为寡人弹个曲子吧。

内侍退到殿内一角,招来了个女琴师。

女琴师调琴弹了起来。

韩王一边听着,一边又捧起了酒盂:你们为寡人献个舞吧,天,好闷人。

两个舞女解衣,娉婷而舞,她们的身姿显得十分柔软,动作也很舒缓,透着小心翼翼。

一个衣冠整齐的内侍过来相报:启奏大王,宰相传来了消息,说,严仲子要回来了。

韩王:严仲子要回来?

内侍:是。

韩王:他什么时候才能到呢?现在,没有人陪寡人了,他们都跑了。

内侍:严仲子就这几天就到了。

韩王:哦。

齐国严仲子住处也被雪覆住了。闲来无事的严仲子与夫人寝室说着话,他们望着窗外的大雪,夫人的脸上有一丝担忧的神色。夫人对严仲子说:你一个人回韩国面君,若韩王留你在都城可怎么办?

严仲子:夫人放心,我此次去,会带上聂政和三位侠士的,现在侠累住了边城的旷野之外,都城不会有太多的危险。

夫人:你引来魏兵的事,王兄好像非常不满于你,妾只担心你此次回韩,王兄会对你有什么不利的管制,现在太后还好,国君尚且对我们夫妻还留着情面,一旦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君王一旦翻了脸,我们夫妻就危险了。

严仲子:齐国虽好,毕竟不是我们的家。我若长久不归国面君,我们以后去留都没有立身之处了。

夫人拉着严仲子的手:如果回去,就早点回来,莫使君王哥哥忌恨。

严仲子:仲子知道了,夫人要多保重,我一定早点回来接你。

夫人试泪。

聂政家门口,严仲子与三位侠士一起到了聂政家门外,在家里看到严仲子和三位侠士过来的聂政,从室内出来相迎。

几个人见过礼,一同进了室内。

聂政:上卿与三位兄长真的要回韩国?

严仲子:我想邀你一起走,仲子见过君王我们就早点回来。

聂政:上卿面见过韩王,以后还能回齐国长住吗?

严仲子:如若不得不回韩国,你还是跟我们几个一起回去吧。

聂政:我守孝三年的日子也快到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聂政知道应当做什么,不段上卿过于忧烦。

严仲子:侠累误国太深,韩国到了极其贫弱的地步了,我想回去辅助君王做两件事,不会耽搁太久,如果没有你的相陪,仲子怕有不测的事会发生。

聂政:侠累离君已久,都城还会有什么危险吗?

严仲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韩国有许多事需要仲子去做,仲子不怕死,只是此时若死,犹觉太早。毕竟,仲子心有憾事啊。

聂政:上卿有什么事要聂政办吗?

严仲子:侠累出卖韩国,如今的韩国血脂流尽了,若再拖延,只恐举国不堪重负了。仲子要韩王取消和款,使韩国能有一二年的休生养息,到那时,仲子好引兵合纵,收回失地。

聂政:举兵生变,惟韩国不堪负累了,上卿要三思而后行。

严仲子: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仲子所谋,不会再真的打杖了。

聂政:若上卿结怨齐王,恐对你身后之事多有不便啊。

严仲子:仲子荣辱和生死是小,韩国苍生的社稷事大。仲子不敢苟利私已。

聂政:此去操办如此大事,恐非一日,上卿要想好。

严仲子:请放心吧,只要仲子说服君王,修改和款就自大功告成。

聂政:也好,我们改道魏国轵城,聂政想去祭祀乃父的衣冠冢。

严仲子:极好,这样,也省去了齐王对仲子的疑虑。

荒野间,积雪剌眼。严仲子、聂政和三位侠士引骑上了路。荒野间风雪迷漫。一行人跌跌撞撞又跑到了魏国轵城外,聂政望着轵城门,对大家说:我家在井里,过了此城就是。

几个停马,向远外望去。

前边就是一片如荒村的井里。

大雪把聂冶衣冠冢几乎覆平。聂政叩拜其间,眼前一片朦胧。

严仲子等人也随后叩拜。

聂政眼前浮现出多年前,他与母亲和姐姐一起祭祀父亲的情景。

聂政:爹爹!儿聂政不孝,没有能亲手杀掉哀侯!说着,啼泣不止。

远处的梅树,开着凋零的花朵。

多年前,他与母亲在此牵手拜师的情景浮现。

聂政捧雪紧攥,幼时与母亲在此挖土的情景浮现。在他们游走齐魏两国之时,韩国都城已经让雪压得透不过气。从城市的上空俯视,整个都城仿佛穿上了臃肿的棉衣。

房舍之间和街道的纵横线路都不是特别的情晰。

城内兵士用木伐子向城外拖着冻僵的死尸。

城外,兵士们用雪掩埋着因饥饿而死亡的流民尸体。

青娘客店内,青娘与店僮围在小灶房守着淡淡的灶台,煮着菜粥。

店僮一边用木勺搅拌着稀粥一边说:青娘姐姐,我们的米快吃完了,我们得想点办法了。

青娘忧郁地:城里的米都充了军粮,我们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店僮:我们还有一些酿酒的糯米,还在地下埋着,不行,我们带着它逃到吴越之地,那里比这时好求生的。

青娘:你要怕饿死,就带着米逃生吧,我是不会走的。现在大雪封路,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店僮:唉,是是齐国不与韩国打仗就好了。

青娘:这种事你得跟齐王和韩王去说,我有什么办法?这些君臣大夫们,除了他们死绝了,天下才会太平。

店僮:要是聂家哥哥像杀狗一样把他们全宰光了就好了,可惜他们不是狗,而且穿得暧吃得饱,天下百姓就是饿死净了,他们还能活着。

青娘:别说了,还是吃粥吧,咱们还有吃上这么点热粥,已经算神灵护佑了。

说着话,丐头又移到了店门外,他取出一块金骒子,扔了进来:阿姐,送我一点汤水吧,我快冻死了。

青娘在犹豫,店僮把金骒子扔了回去:不行!

丐头又扔了一块,乞求:只喝一点,不然明天我就被埋在雪里了。早知今天,我何苦不在军营里混碗饭呢?打死也比饿死好。

青娘把自己的粥匀给了丐头一点。

店僮不满地:阿姐,你也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青娘:我还能忍。

店僮发火:你以后再也别来了,我们不能一起陪着你死。

丐头一边喝粥一边吱唔。

韩国都城城门下,守城的兵丁都冻跑了,城门下空****的。

严仲子和聂政几个人牵着马进了城。

雪,太深了,马也走不动了。

从魏国赶回来的严仲子,脸上生了冻疮,他疲惫地走到王宫外,门前雪清除了一片,这让严仲子变得一下轻松了许多。严仲子对宫门侍卫说:我马上要见君王,你们立即带我的侍从歇息,弄好酒好肉,不得有误!

宫门侍卫陪着笑:上卿大人请放心,下官一定侍候好这几位爷。

严仲子对聂政说:你们领取一些酒食,速去青娘客店看看。

聂政和三位侠士连连点头。

严仲子在内侍的引领下,从内苑向内宫走去。

宫中的院落,一群宫役个清雪不止,地面已经裸出,这时与宫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严仲子进了韩王的内殿。

一股暧意扑面而来。严仲子见到韩王正在软塌上倚坐着烤火,便趋身上前叩拜:臣严仲子谒见君王!

韩王:仲子起身吧,向前坐。说着,他令人:取出酒食,请上卿用。

内侍抬来小案几,置了酒食。

韩王:不急,先驱一下寒气。你一进殿,寡人就感到了寒气。

严仲子有些感动,俯身叩首。

韩王也举起了酒盂:仲子,来,喝吧。

严仲子眼中含泪:君王,臣来迟了,仲子有罪啊。

韩王:罪不在你,寡人知道。

严仲子哽咽地把酒喝了下去。

韩王又捧起一盂:仲子,齐国可好?

严仲子:齐国不是仲子的父母之邦,客寓他乡,仲子日夜思念君王。

韩王:不急,先喝,暧好了身子再说话。

严仲子一饮而尽。

韩王:齐国女君,什么时候回来?

严仲子:仲子早点接她回来,不致君王挂怀。

韩王:你先吃,此是内宫,你我不拘君臣之礼。

严仲子一边吃,一边喝,看样子很饿了。

韩王问:仲子从他乡远归,你带魏兵解困边师,保全了韩国万众性命,有功于社稷。吃好了,寡人有话问你。

严仲子放下箸,行礼说:仲子吃饱了,不知君王与臣有何策对?

韩王:以仲子之见,朝中应以何为当下要务?

严仲子:以韩国人断炊为由,修正和款,不再使一帛一粮贡使他国。

韩王:如果他们兴兵生变呢?

严仲子:有臣在。

韩王感动地:寡人知道了。

严仲子:臣匆忙赶回,就是想告诉大王,不要惧怕齐国。怕,也没有用。

韩王欣然地:宰相远离,你自可主政朝中,寡人可高枕无忧了。

严仲子:大王只管放心,臣即刻致书齐、魏、赵、秦、楚,一是联纵制强,二是休生养息。

韩王:这此事寡人不再过问,你自己可做裁断。

严仲子:臣告退,找都城留守大臣共议此事。

韩王:你下去吧。

严仲子叩谢而去。

留守都城的大夫与严仲子在朝堂议事。

严仲子:各位大人,城都大雪连月,城中冻绥之众甚多,举城惶恐。本卿着办几件事与各位大夫商议一下,不可尊意可否。

众大夫:请上卿主事,我等照办就是。

严仲子:立即致书结好楚、秦、赵、魏。结好纵横盟约。二是断决与齐的贡奉,若有麻烦,仲子自行处置;三是借粮城中大户,内宫廪仓开粮周济流民;还是一件,就是均城邑的存粮,万不可使因饥寒而驱人外流。一但流民于雪中奔走,国家就会动**不安。

众大夫:上卿所言极好,可按职任督办。若能如此最好。

青娘客店内,三位侠士和聂政一进店门,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店内没有一个客人,而且主人也不见了。

突然,从灶房闻声出来的店僮惊喜地叫道:青娘姐姐,三位侠客和聂家哥哥来了!

青娘急忙跑了出来,她怔怔地望着四人,有些说不出话来。

大家一看青娘披在身上的麻衣,似乎什么也明白了。

子侠问:青娘姑娘,店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了?

店僮抢答道:店主春天就殁了,我和青娘姐姐没有生意做,出售些酒水,青娘姐姐不肯离开,就是要等聂家哥哥回来。

聂政有些震惊,大家都默然了。

盲侠:你们是不是没有吃的,也没有柴烧了?

店僮:柴还好办,就是没有吃的。

盲侠:杀匹马,够我们吃几天了。

子侠:杀马,我们走时怎么办?

青娘幽幽地:你们什么时候又要走?

盲侠:姑娘不要担心,如果这次走,一定要聂政把你也带走,总不能让你在这里饿死,政儿,你说句话吧。

聂政慌乱地:是。怎么会这样?

盲侠不满地:政儿,你说句痛快的,别把话往一边扯。

聂政犹豫地:好吧,我可多留几日。

子侠:我去杀马,我们走时,仲子大人还可以从戍城兵营再要马。总之,我们不能不吃不喝地等着冻饿而死。

都城戍卫司内一片寂然,严仲子携甲乙大夫带十几个侍兵,策马进了卫司大堂,这个不大的院落内十分安静,侍兵们见到严仲子和大夫们,忙着行军礼。严仲子不客气地径坐厅堂主案内传令:执事何人,快来见我!

几个官佐模样的人见到严仲子,略带诧异之色,但还是连忙揖礼退在两侧。

严仲子:仲子和大夫们奉君王旨意,前来与各司说话,大家听着,军营散发一些碎米设粥棚,召蓦城内外无食流民,安置各司马舍闲房及城中荒院,安抚收留,减少饿绥寒士,不得有误。所往赍发贡品粮食停运,驿卒调回听命。

司内官吏肃然。

严仲子:听清了?

官吏:听清了。

严仲子:凡私藏公米者立斩不赦,你们可听清楚。

厅下:听清了。

严仲子:不使都城再有冻饿而死的流民,你们一定要记住。

官吏:下官一定尽责办事。

严仲子:你们现在就即可速办,不可耽搁。午时,仲子与各位大夫巡城内外,若粥棚不起,到时候恐各位司官多有不便,必要时,本卿还会借你们的脑袋谢罪天下,你们可明白?

厅下:明白!

严仲子对甲乙大夫说:我们得去狱神庙。

两位大夫从主案两侧忙起身。

严仲子和两位大夫骑马而行,路边可见仆倒的路人。

他们径向狱司而行。

狱司长史和狱丞侍立三位大夫之下。严仲子深揖一礼,说:各位掌司,都城雪下连月,粮缺柴少,多有饿死的路人,狱司现在关押人如有家住城中者,可待罪家中,不论罪名皆先放出。仲子奉旨行走各司,愿狱司不可延误。

甲大夫:凡城有寓所人员皆可遣散,待春后雪消即令罪犯自行归狱,不可有误。

狱司内默然。

甲大夫:你们打开全部监舍,愿走愿留,悉从之。这是君王旨意。

狱司哗然。狱司长吏:下官明白了,开监放人。

牢舍一片杂乱的声响。

严仲子笑着执狱司长史和狱丞的手说:庙内空旷,各位僚佐费心居家而囚的人犯,如此离家出游者,立斩无赦!

狱司长史:下官想问一句,未知允否?

严仲子:请讲。

狱司长史:为什么要放囚犯回家呢?

严仲子:先让他们活下去,此是君王怀德仁治的苦心,愿你我不负王命。

狱司长史和狱丞连说:仲子大人果然是当世神异之人,如此安置不异周公辅政,天下归心。

严仲子笑着说:仲子和两位大夫杀劣马设筵,在此与各位大人相款,凡事就拜托了。

说着,从狱中出来的囚犯们个个感激零涕,叩首谢恩:大人心盛德,体恤薄命,神灵会保佑大人们的万世荣禄。

严仲子:居家自囚,明春自行按名录返监,若敢私出必杀无赦,你们不得擅更此例。

囚徒们唯唯而退。

狱卒把囚徒们领到外厅,具册去了。

严仲子问狱丞:失城的城主还在吗?

狱丞:城主进狱不久就触墙自尽了。

严仲子泫然泪下:韩国最好的城邦官吏,竟没有容身之地啊。说着,不禁哽咽。狱司院终于燃起了火。大火烧鼎,一匹劣马被牵出拴在木桩上。一军士拨剑整入马的颈部。血喷此木盆内。

劣马鬃扬蹄奋,但无法挣脱缰绳,随着血的喷流,慢慢地软了身子。

马倒下了,眼睛无神地睁着。

狱卒们解下马缰,把马拖至鼎边。

严仲子问:城主现在埋在何处?

狱司长史:埋在城外义冢之内。

严仲子:开春后,移殡边城吧。

狱司长史:棺椁开销由哪儿支出?

严仲子:你们具报宫中吧,城主无罪于边城。

狱司厅堂之上,三位大夫与狱司官吏们围坐厅堂之上,堂内炭火燃烧,显得暧意融融。

甲大夫:上卿大人如此行政朝令,上不负君恩,下行仁德孝义,我等下僚十分敬佩,我们先敬上卿一杯酒吧!说着起身捧起了酒盂。

严仲子笑道:你我同事君王,此乃大王盛德天下的公行,仲子依赖各位大人谨慎行事,何堪大夫恭维。

乙大夫:停止和款,是为蓄养我臣民生息的大计;也是造福我大韩社稷的良策,若大人起兵边外,下僚一定舍命相陪!决不敢有辱大韩君臣重托。

严仲子:大人与宰相多年相随,难道此话不怕宰相知道吗?他与严仲子从来都是不谋与同道的。

乙大夫有些难堪地:哦,当然,这是下官的私已之见。

严仲子:如若二位大人肯与仲子相谋,仲子觉得二位大夫应力主和好赵秦,睦好魏国,利用魏国与齐国的旧怨,尽快讨回我大韩四城。只是,现在国疲兵倦,不宜再战,但出使他国是最好的办法,既不动一粮一草,也可延缓边境压力,为我大韩臣民谋取和平的时机。

甲乙二大夫:仲子所言极是。

严仲子:这几天城中死人还多吗?

甲大夫:下官等日夜巡查,全部归置了流民,这两天几乎不再死人了。

严仲子:记住,不许下面瞒报,不然必杀不赦,瞒报会连累能活下去的人。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二位大夫: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尽心核查。说着,他们端盂而饮。出了门,他们上了大街。都城内,严仲子与二位大夫骑马,带领二十多兵卒巡城踏雪而行。

城内聂政家门外,已经设了粥棚,举着盂和木碗的人们拥挤一处,排队领粥的贫民延至城门下。严仲子和二位大夫悄悄地绕行到了城外。城外也设了粥棚,不知从哪儿钻出的人们向这里涌来。严仲子叹道:如果再不赈济之策,到了春天,我们大韩内无征兵之人,外无拒敌之兵,到时候齐兵穿着韩国的人衣,吃着韩国的人米来攻打饥寒交迫的韩国,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候,再说什么也晚了。

这里,饥民中有人喊:那个是严仲子大人!

严仲子!

大人!喊声雷动。

许多饥民向严仲子这里涌来。

严仲子:我就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众人都跪了下来,号啕声一片:大人恩德,我等永世不忘!

甲乙两位大人有些目瞪口呆。

齐韩交界处,白雪莽莽的荒野上,齐韩两国的大营遥遥相对。

齐国大营出了一列兵校,他们向韩国大营行去,齐国令使面带忿色向韩营走去。

齐使下马,往大帐内闯,侍兵用戟相拦,齐使拨剑隔开,骂:你们想找死!侠累是不是不想出来见过本使!帐外一边吵闹。

韩国军士:我们才不怕你们呢,你厉害就脱下军衣,咱们打一架。

帐内有人叫:肃静,请齐使相见!

齐使插入宝剑,见到侠累,傲慢地一揖,说:韩国言而无信,承诺进献我们的军粮是不是不想给了?如果说这样,本使立即回复我君王去!

侠累:尊使请坐,老夫身在国门,朝中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齐韩既然有和款盟约,韩国所馈军米也可能大雪封路,驮运多有不便吧。请再等几日。

齐使冷笑:岂有此理?难道韩国人的驿运没有军令期限?我们听说你国朝上已经敕令停止了贡品供给,如果侠累宰相在这里跟我们君王耍诡诈之计,宰相可想好后果,听说你们韩国军队的马匹也可以当军粮吃,如果军粮再不运来,宰相您自己打算吧。两日为限,我们大将等着您的消息。

说罢,揖礼告别。

侠累气得面色苍白。等齐使走远了,侠累命人:传书上都,问罪延误军机的罪臣,不得有误!帐内将士,无不唯诺。

与韩营相距一箭之地,就是齐军大营。齐军大营外,一队将校领着众军士站在大营外向韩营相望。一将官问齐将:将军,近日攻打韩国大营,是不是可以生擒侠累?

新任的主将一哂:侠累生擒过来也没有一点用途,这种猪狗是个吃才,有他在韩国为宰作相,我们齐国人还有许多想做的事,能交与他来办。把他擒来,我们想跟严仲子要粮,他肯吗?

众人大笑。

新主将:你们派人沿界线勘查一百里,如果能把韩国大营的退路截断,不妨设两支伏兵,韩国君臣不与我军粮,我们就吃他们的。如果一但打败这支韩国的大军,他们的后防就空虚了,我们可以一日数百里纵马到他们都城之下了。

众将校:我们一定能打败韩国人!

新任主将指令一校官:你带百十人,沿线勘察,不得有误,两日后回来复命。

校官:遵令。

一队齐国骑兵,沿线前行。

校官不时取出黄帛地图,不时校对。

士兵们举着火炬围着校官。

大雪茫茫,天由雪映得发白。

他们煮粥烤肉,聚成十几堆,一起就餐。远远望去,值哨的兵丁在四周巡睃。

一烤火的士兵问校官:此处可以设伏兵啊,韩国人只要往回一撤,我们就可以从这里拦杀。

校官:你快吃吧,你以为韩国人都是猪狗,只等你去杀头!

齐韩大营外,齐国的军队已经压阵韩国大营外,韩国军士和将官也列兵相对,两军一触即发。

侠累驱车营内大门,车走到大门,令使:传齐军大将过来与我国宰相说话。

齐将在从将校的簇拥下,纵骑上前。侠累在车辇内一揖:将军引军逼营,有什么指教,请让老夫也明白?

齐将:军中无粮,兄弟们想向宰相讨口饭吃,不知宰相大人应允否?

侠累:本相已传书朝上,军粮会不日送来,请将军再等几日,毕竟是大雪封路,驿运艰难。

齐将:齐国人的肚子可等不得时日,饿急的虎豹是不会择食的。宰相大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侠累:老夫可以送些军粮与你们,只是,请将军引军退下。

齐将大笑:本将想退,你问这些饥饿的兵士们允否?齐国人出门是从不带粮米的。

韩国一将军怒斥:你不要欺人太过,有本事你们一手一剑,拼杀阵前!

齐将拨出剑来,对左右说:你们闪开!我定杀此人!

韩国将军纵骑,被侠累喝住:大胆!无帅令出敌者斩!

韩将忍辱退下。

齐国将士哄笑。

侠累:请将军退下,老夫赠你军粮不会食言。

齐将:我等苦待了数日,已经杀了一些军马充了粮,宰相是否也赐我们一些军马?

侠累:将军过份了,若老夫舍弃军马,无异使你剑逼我大韩军士喉下,你认为老夫会从命吗?

齐将:伤残劣马总有几乘吧?你总不会惹我大营哗然生变吧。

侠累气得脸色苍白:好,老夫可以送你几乘。你退下吧。

齐将引马后退。

齐军小心地退了下来。

侠累一幕僚:逼人太甚了,宰相,必要时得准备打一仗了。

侠累:你们只知打和杀,你们想过我们兵少马缺吗?想到过一战败后的后果吗?再言战事者,必斩阵前。

齐军大营外,勘察的齐军从远外归营了。校官纵马向营内跑去。远远尾追齐国兵骑的严仲子带着聂政等四人停下马蹄,向远去的齐兵望去。严仲子:齐国人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只是韩王独木难支呵。

聂政:齐国圣君贤相,政治清明,虽然一再欺压韩国,实在无奈韩国的君臣个个昏庸无为,受难的只能是百姓的贤士。

严仲子:只恨我无力杀贼,不能一扫这些奸人。

聂政轻轻摇头。五人调马向齐国走去。齐军主帅大帐内,查看地形校官进账行跪拜军礼,呈献黄帛图:报将军,我等全线察看了地形图,韩军后移地带有山陵和林区可隐伏兵,如若阻击韩军必可大胜!齐将接过地图,大喜过望:好!天赐良机,时不我待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