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三年护陵风吹庐 一诺诀命山水情

聂政无言地对琴父对坐,琴父好像无视着聂政的存在。

聂政:刑日舞戚干,白虹贯中天;长问轩辕帝,混沌难澄清。

琴父:政儿,过于高蹈的人,是很难融于世道之间的。既使混迹市井也很难埋没那棵高傲的心。

聂政:也许,政儿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既来来了,就应随着春光一起,把冰雪一起化进泥土。说着,他向琴父深深一拜。政儿要走了。

严仲子与聂政对坐,三位侠士侍立在严仲子的身后。

聂政向他们深深一拜:聂政在回齐国了,在此一别,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严仲子也深深回拜:仲子的托请,愿政儿三思。

聂政:侠累当除,聂政也愿领上卿大人之命。只是政儿还要赡养老母亲,所以不敢奉命行事。愿上卿见谅。

三位侠士也跪拜下来:侠累与我们三兄弟不同戴天,若我三兄弟剌杀不成,必舍此身。愿政儿步我们三兄弟后尘,追逐而杀之。

聂政:好吧,只是你们要等我。聂政只能先尽人伦之孝,然后才能尽相知之义。

夫人从幕后款款出来,郑重说道:妾早闻聂政是韩国第一勇士,今以荆钗之礼为社稷相托,愿不负大朝中兴的相盼。说罢,向聂政跪拜。

聂政连忙跪下:夫人请不要如此客气,聂政必会如约,只是要等。聂政言出行随,侠累死定了,惟有时日而已。

严仲子夫妇和三侠无不泪流而下。

侠累相府内,侠累、东门、犬耕等大夫在厅堂议事。

老夫并非不能容人之人,严仲子轻蔑于我,私养游侠,胁众蔽君已非一日,难道犬耕大人没有看到吗?

犬耕:犬耕心地愚纯,做事只能因事而论。

侠累:你太让老夫失望了。

犬耕诚惶诚恐。

韩国都城门外,聂政一人悄然离去。

严仲子府内,严仲子问琴父和三位侠士:聂政离开都城没有辞行?

盲侠:政儿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我们去过青娘客店,青娘也没有见到聂政。

严仲子:聂政走了,他还会回来的,这是个说话从来言而有信的君子。只是仲子不忍他寓居山野。

盲侠:据我们兄弟三人从市井听到传闻,侠累可能不会放过上卿。如果我们出手晚了,恐对大人不利。

严仲子:仲子也莫能奈何,君王踅居深宫,不理政务,朝堂之上也都是侠累的亲信。仲子手脚难展,大有束手待擒之感。从前老贼还忌讳齐国发难,现在赵齐二国与韩国没有何何争执了,老贼就会省却心思来对付于我了。

盲侠:大人不如避祸齐国,静看韩国的发展,若有好的机会再回国不晚。

严仲子:仲子寄寓齐国,毕竟是寄食他国,若去国远行,也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夫人:妾以为三位英雄说得对,既不能在这里安然度日,心存不安,不如避过一个时期,以静待变。

严仲子:如果齐君使驱严仲子劳碌齐国的事情,仲子该顺从还是拒绝呢?如果受齐君驱使,仲子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回到韩国?

夫人:列国之间大夫侍奉他国之君也不是没有成例,伍子胥借兵伐楚,尚且不受世人耻笑,大人还有会么顾忌呢?

严仲子:也好。我们不如举家迁移,看看侠累老贼奈何于我。

在严仲子思虑举家出走的时刻,聂政已经在叩栅门叫着:母亲,政儿游历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兴冲冲地向内院走。意外地,他没有听到母亲的回应。

聂莹在屋内说了一声:弟弟,阿娘快不行了,你快进来。

聂政脸色生变,急步进入内室。

聂母躺要炕上,面色灰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他抬眼着到聂政进了来,脸上浮起一层笑意:哦,政儿回来了,阿娘以为见不到你了。

聂政跪在炕前,抚握着母亲的手,不禁流泪:母亲,儿走后,你怎么会病成这样?

聂母:儿呵,韩王死了,阿娘也遂了心愿,阿娘与你的父亲早就相约过,把你们姐弟抚养成人,待报了血海深仇就会去找他。

聂政和聂莹泣告:阿娘,母亲,你不能弃们我姐弟而去,我们一家三人,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屈,才没有过好几天平安日子,您是不能走的。

聂母拉着姐弟二人的手,轻轻说:阿娘死后,你们姐弟相亲相爱,这个世上,你们才是最相近的人。可曾明白?

姐弟不禁哭出声来。

聂政:政儿记住了,只是,儿子还没有尽过孝心,这让儿子内心何堪?

聂母笑了笑,闭上了眼。

姐弟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一个新坟墓起来了。聂莹和聂政双双披着白麻片,跪在坟墓前悲啼。

正值聂母新丧之际,韩国都城外,严仲子全家车骑从众二十几口人,他们望城外的大道迤逦而行。

楚姒坟上荒草凄凄。从这里望去,那个车骑之队,行走的缓慢而沉重,车停了下来。

琴父:上卿大人,鹤翁要在这时给女儿楚姒再弹一曲,允否?

严仲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琴父从马上下来,把背负的琴解了下来。

聂母坟墓前,已经从韩国赶回齐国的聂政在母亲的坟前搭起了一个草棚,置了一个石案。

他一身白麻衣,把墓前的地面平整出一块旷地。

一身白麻衣的聂莹从山下提着瓦瓮和饭苯向这里走来。

聂莹:弟弟,你吃点粥吧,别太累了。

聂政:阿姐,都快干完了。

聂莹把饭苯放在石台上,帮聂政清理平台。聂政放下锸,拉住了聂莹的衣袖:阿姐,你不要弄了,这些活儿政儿一个人就行了。快歇歇吧。

姐弟坐在了石案前。

聂莹不由流泪:阿娘走了,阿姐好孤单。

聂政也不禁泪下:阿姐,弟弟会好好在这里陪母亲的,阿娘也会在这里着我们姐弟。

聂莹拭着泪:吃吧,弟弟。

聂政:阿姐,你也吃。

哀事不止一家。琴父在女儿楚姒墓前弹着琴,秋风一阵阵掠过。

夫人与严仲子等人席地而坐。枯草间,几个人面色凝重。

夫人:韩王准我们回齐省亲,侠累老贼一定会欣喜若狂。韩国的事情,以后全由这个人说了算,韩国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

严仲子一叹:赵国出兵攻打中山国,已经向韩王请求借兵呢。

夫人:韩王会如何表示呢?

严仲子:韩王要侠累办理呢。

夫人:听说,魏国与齐国也打了起来,他们都想抢占韩国的边城,是不是有这样的事?

严仲子:犬累要出兵边城,侠累不许。现在,他们两人在争执。韩王还没有打定主意。听说,楚国出兵吴越,现在也有打仗,各国争兵不止,流民盈野。

夫人:韩王为什么允你去国远行?大王不耽心韩国失掉边城?

严仲子:大王也十分无奈。十多年来,国家内廪空虚,政务败坏,兵无足饷,国家孱弱不敢与强邻争锋。如此下去,韩国也会沦为中山小国了。

夫人:韩王为什么不罢免侠累?更换贤人,如此下去,韩国真的太危险了。

严仲子:侠累权倾韩野,韩国宗室拿侠累也没有一点办法。现在的韩国,只有国君办不成的事,没有侠累做不了的主。韩国名为宗室的王朝,实为侠累的天下。我与侠累相争,整个宗室都不敢说一句公道话。

夫人:我们走了也好,这间不是丈夫施展才能的地方,弄不好还有杀身之祸。

盲侠:大人和夫人不要烦忧,我们三兄弟把你们送出国门,一定回来找侠累拼命。此贼不杀,终究是韩国之患,我辈之忧。

严仲子:三位侠士不要轻举此事,仲子已有打算。

盲侠:是不是请聂政剌杀侠累?

严仲子:这件大事,只有聂政才能完成,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琴父弹完了铮琮的乐曲,收了琴。

黄昏,黄土道上。严仲子的车骑在路上慢慢地走着。突然,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队兵骑,个个衣着黑衣,手提宝剑。剑手们身后突然涌出弓箭手,乱箭射来,严仲子的侍从拨剑来不及攻击,就有三四个被射下了马下,严仲子急忙拨剑护住了夫人。

三位侠士的子侠由于马中了箭,他也从马上掉了下来。盲侠和子侠不等弓箭手换箭就冲了上去,拼杀劈杀埋伏的剌客。

车后又涌下一批杀手,子侠率侍从拼命阻杀。一时黄土飞扬,混乱激烈。混乱中,琴父被人剑剌穿胸,殷红的鲜血,把古琴涂成一片。

琴父睁着惊愕的眼睛,从马上倒在地上。两个黑衣杀手扑上夫人的车辇,严仲子拼命博杀,子侠从那两个杀手的身后赶上,砍死一个,又与别一个对杀;后涌的杀手把子侠围在了中央。子侠身中两剑,血浸衣衫。车前的盲侠和燕侠终于杀尽了阻击杀手,回身帮助子侠大战。杀手们见打杀不过,拨马就逃。子侠夺过一匹马急追。三位侠士忙拦,没料到又遇埋伏在路边的杀手。他们拦路向三位侠士砍杀。

三位侠士不顾再追,拼命死战。严仲子也跳下了车辇,亲自带着侍从护卫着夫人的车辇。黄土路上,厮杀得十分激烈。

一个扑向严仲子的杀手用剑直剌而来,严仲子闪身一躲,杀手再剌严仲子被逼到了车辇之前,没料到严仲子后面一柄利剑从他的脸侧突然剌出,夫人抢先一步把剑剌入杀手的胸口,杀手的剑软软地垂了下来。

这里的情景,是聂政万没料到的。此时,他在与姐姐说话。聂母墓草棚内,聂政与姐姐商量说:阿姐,我送你回去吧,这几天你不要来了,政儿自己能照顾自已。

聂莹:你怎么照顾自己?跟阿姐回姐家住吧。

聂政摇头。

他们也没料到,这时,黄土道上严仲子和夫人的车辇向韩国界内狂奔。

三位侠士身带箭伤和死里逃生的侍从们一边跑一边和涌来的杀手们博杀。

韩国界内,更多的杀手涌到了界边。

杀手们还要追,被一个带头的杀手拦住了:不要追了!前面就是齐国的大营了。

风掠过,边界显得十分寂静。

到了这里,夫人才感到了安全感。尽管如此,齐国大营前,夫人下辇还是止不住地狂跑起来,大营兵丁以长戟拦住。

夫人大声喊道:我是当今齐王的妹妹,是宗室女君,在韩国界内遭人劫杀!快派人捉拿剌客!

军营兵丁一片惊慌。一个校官纵身上马,对士卒大喊:上马!跟我去追!

大营内一时兵马簇动。

夫人拉过一匹马骑了上去,引兵回追。

闻讯,齐国大营帅帐内,一兵丁进帐相报:将军,大齐女君在韩界内遭韩国人的劫杀,女君已经带人去追,特来禀报。

营帅立即出营:来人,快去救我女主!

说着,骑上了马匹。引骑向营外冲去。

到了这个时候,韩齐边界已是傍晚,突然涌入的齐军向韩国境内杀来。

血战已经难免。

黄土道上,月光下面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路边。琴父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空茫的眼睛好像在望着明月。

齐军掠过。杀手们突然看到月夜下追来的齐军,他们惊慌失措,拼命逃命。四处围拢的齐军锲而不舍。

杀手们走投路,走到了边城下,叫了在大门逃下城中。

齐军把边城围了起来。火炬和篝火漫布城围。攻城的齐兵开始上城门缒绳上墙。

城外堵上越来越金的齐兵,城门被打开了。

天,渐渐亮了。

边城内又是拂晓,齐军的旌旗遍边城,兵备司的韩国牙旗被齐国的士兵扯了下来。韩旗被来往的士卒们来回践踏着。

城主追上出大门的夫人喊:夫人!请留步。

执剑行走的夫人停下了脚步。

城主:夫人,齐国是不是要夺大韩的边城?

夫人:不会。

城主:如果不是夺城,请您带兵出城,至于杀手,我会让他们自己出来。

夫人回头:城主大人,实在对不起,我现在不是以朋友私访边城,而是以齐国女君的身份征讨乱贼,请城主大人留步吧,这件事与你无关。

城主:夫人,这样搜,会伤及无辜性命的。

夫人:如果逸贼躲在民宅不肯出来,也只有增兵来搜。

城主:夫人!不可祸乱边城!

夫人:城主大人,箭地弦上,如何能不发呢?

他们说话间,齐国的大量军校已经开始大面积搜查民宅了。

城主面露绝望之色,他急步上前:剌杀夫人的剌客请你们自己出来吧!你们为什么要累及无辜呢?齐国的将士请不要伤及百姓!

无人理会他。

弓弩和利剑,已经瞄准了一户户民宅。

边城一夹巷内,一股杀手突然被齐国的兵丁们搜出,困兽犹头,他们拼命想杀出一条血路,但满城的兵丁让他们绝望了。有的自杀,有的被杀死。

被杀死的杀手样被拖到了大街上,一排排被拖了过来,越来越多。

夫人提剑走到一个没有咽气的杀手面前: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杀手不语。

夫人身生的兵西一剑剌入那个人的咽喉,血喷了出来。死者犹未闭眼。

被活捉的一排杀手被拖到死尸面前。夫人问:是谁派你们劫杀的上卿大人,不说者死!

杀手们开始说话了:侠累。

夫人面色铁青。

兵丁们举剑要杀这些杀手,夫人一声断喝:不要杀!

众军校望着夫人。

夫人扭过脸:把他们放掉吧。

杀手们跪地痛哭:夫人,我们回去也是死,不如把我们杀了吧。

夫人摆手:你们逃命吧,走得越远越好。

有人尝试跑,跑了几步,扭头看没有人追,飞快地跑出了城门。

更多的人跪在地上:夫人,您收留我们吧,我们誓死报效您!

夫人一指地上的死尸:把他们拖到城外埋掉。撤兵吧。

大营将军:殿下,边城已易我手,绝难如此罢手,恕难从命。

夫人一惊:你想违令吗?

将军跪拜:殿下,齐国必须向韩国讨要背后元凶,否则俾将绝难从命。说罢,他一声令下:速送殿下返回都城,不得有误!

夫人被众兵校簇上了大辇。

大辇扬尘出了城门。

将军对城主笑道:边城从现在起,隶属齐国了。

城主大惊。

将军:你身边城主,有守土之责,本将并不想杀你。这样吧,你即可回返你们上都,禀报你们韩王,如果想收回边城,就让侠累亲自过来,本将与你们的贤相自有话说。

城主还想分辩什么,将军身边的侍从连推带搡地把城主逐开了。

将军趾高气扬地进了铺了地毡的兵备司。

万般无奈的城主被逐出了城,他只牵了一匹马,回头相望。

城头已经易了旗。

城主只得上了马,垂头丧气地向远方走去。

韩城门外,一脸疲惫的城主望着韩国的都城,潸然泪下。

齐王内宫殿内,严仲子和夫人双双跪在太后的面前。

太后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她慈祥地对这一对夫妻说:好,好,好,你们一起回来了,我这个太后阿娘就高兴了,你们不要走了,你们的君王兄长已经为你们敕建了城内府第,阿娘老了,有女儿守在膝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多撑几年。

夫人破啼为笑,拉着严仲子说:还不快谢过母亲!说着叩头,严仲子犹豫了一下,也随着叩着头。

齐王赶进内宫,先向太宫揖礼而拜,笑着说:我妹与仲子回来就好,省却受侠累的闲气。他说着,又对太后揖礼说道:太后,儿臣已经命十万大军略过韩界,向韩国君王讨要侠累。

太后:你不是为你妹丈和妹妹撑腰吧?我看你们君臣是不是就是少一个这样的借口?如果真的如此,若干年后,他们还怎么回韩国?你为他们夫妻想过没有?

严仲子和夫人都吃惊不小。

齐王:仲子是我大齐王室的姻亲,他们夫妻世代居此又有何妨?仲子,你说呢?

严仲子:仲子毕竟是韩国人氏,岂能世代远离父母之邦。还望殿下将来准我们夫妻回到韩国。

齐王:现在天下纷争,封疆易改无处不在。仲子不必过于认真,若韩国几年之内政修臣贤,我妹能享韩国太平之世,你们回韩国也无妨。只是眼前寡人实在为你们担忧。

太后:国君所言极是。你们夫妻还是安安静静守着我这把老骨头吧,什么时候我咽了气,想管你们也管不着了。

夫人:母亲何出此言,让女儿好生难过。

太后:好了,你们回你们府收拾一下,记得你们还有个老母亲在就行了。

严仲子和夫人诺诺不敢再言。

韩王宫内,韩王殿内气氛压抑,韩王脸色极为难看。

侠累气势汹汹地:臣早就看出严仲子外结异国君王,内养游侠,图谋不轨了。如今他胆也勾来齐国军队掳我城池,臣主张挖他家坟茔,抄他家府宅,定不赦之罪,以安韩国臣民之心。

韩王:贤相,你派人路途埋伏严仲子,引来大军略城,难道还怕齐军不来上都找我要人?齐国可是要寡人派你出使齐国交涉的,你肯去吗?你在殿堂所言是不是要当面告诉齐王?好让齐国君臣都怕了你?

侠累:臣愿统举国兵众与齐人死战!

韩王:贤相果然厉害,战赢了你有护国之勋劳,若被齐人击溃你要置寡人于何地?

侠累:大王敢战,臣无所畏惧;君不敢战,我又能奈何?

韩王冷笑:你敢战,好,你统制大韩举国之兵吧,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东门:大王容禀,臣以为战与和应是权宜之计,不如先议和,如果谈不成再打也不迟。

韩王:哪位大夫去边城议和呢?

大家都沉默。

韩王:东门大人,劳你去谈如何?

东门勉强:好,臣愿奉令和谈。

韩国都城外,侠累与众大夫送别东门。

东门率仪兵向南急忙赶着路。

侠累回头望了一眼城主,冷笑:你有守土之责,今日边城既失,国家要你还有何用?来人,把他下狱司审讯!

城主坦然:边城既失,本城也没有想着活下去。

侠累:你既没有殉城保节,本相就成全你。

城主被兵西捆绑了起来。

边城内,齐国巡兵已经满街行走,沿街商家几乎没有人敢开张了。

在街头骑马行走的守城齐将令随从:立即派人找出各家沿市的商家,令他们即日全部开门,若不开门,以逆罪论处。

校佐们应声带队开始敲门。

这里,有令使过来相报:韩国大夫东门要进城与将军协商路经边城,过往齐国上都的牒牌换置。请将军示下。

将军:他也想见我大齐君王,让他先来见本将军吧。

传令使退去传话。

将军悠然地对随从说:一会儿你们列重兵,本将要韩国的大夫给本将跪下说话。

众人得令。

边城外面,骄横的齐国将军在威赫的仪兵簇拥下,出了城门。

东门从车辇上下来,上前一揖:韩国大夫东门觐见齐王殿下经此,请将军转换牒牌允予放行。

骑在马上的齐将:本将已受命我大齐君王与你国君相国榷,你见本官为何不跪!

东门:东门身为上使,如何与将军下跪?

齐将:你既无和谈诚意请退回,本将即日统领大军不日兵抵你国上都,请你传话韩国君臣。

东门:我卫戍三万精兵就是边城之侧,你不怕断你后路,有来无回?

齐将哈哈大笑:齐国三万大营,已经被我十万大军团团围住,韩国精锐面临坑杀,你还敢妄言!你回去告诉韩王,三日内我必与你国内邑之兵,决战都市荒野,别不叙谈,告辞!说罢引马回城。

东门及仪兵立即被惊呆了。东门的额角上冒着汗。

韩国使节的车辇被三面齐军围住,只有退路可走。

东门孤零零地站在城门外不知何去何从了。

齐都城外,源源不绝的齐国军队从这里出发,向齐韩边界开拨。

在草棚下静坐的聂政微合双目。

城内的女君府内,严仲子和夫人的车辇一出府门,就被眼前兵丁从往的阵式惊呆了。

严仲子对夫人说:不好了,齐国真的要对韩国开战了。

夫人也忧心忡忡地:这可怎么办?

严仲子:得阻挠齐国的进攻,我得上殿面见齐王殿下了。说着,急得要下车。

夫人拦住:夫君,您去劝我王兄,他还会听你和我的吗?太晚了,我们得另想办法呵。

严仲子急得眼泪都快淌下了,说:仲子得速回韩国,起兵抵抗。

夫人:大人此时若回,无疑是自寻死路,夫君莫急,容妾再想办法。

严仲子对身侧的三位侠士说:仲子被逼到了死路上,我们该怎么办?

三位侠士也面面相觑。

严仲子忧心如焚。

边城外,东门求告兵丁:东门请见齐国将军。

齐国兵丁傲慢地:将军不会见你。

东门:我是韩国大夫,授命君王,一定要请见将军。

兵丁:将军只见韩国君相,不见大夫。请回吧。

东门无可奈何,只向冲边城城门跪了下来,他大声呼喊:韩国大夫东门请见将军!

过了一会儿,城门开了,齐将纵马走过,对东门说:大夫为何还不快走?若你殆误了你国军机非为小事。请快走吧。

东门:东门受命君王,请与将军榷谈。

将军为难地:我大齐已经攻略你国边城四城,我国绝无回还的道理,你一个大夫,敢替你国君主作主吗?

东门:将军占据我大韩四城,将要如何?可否用重金赎回?

将军:须得永远割让,否则,我大齐数十万大军将踏平你国都城,擒获你国君相。

东门汗流浃背:此事干系重大,未知齐王殿下有何旨意?东门知道,韩齐两国有不战之盟,将军为什么要毁约呢?

将军:两国不战之约是我大齐君王与上卿严仲子协谈的,如履盟约除非严仲子出来相谈。你应知道,这个盟约与你国君相毫不相干。

东门:严仲子替国誓盟,如何成了私定?

将军:不论公约还是私定,大齐既与严仲子协谈的,如果履约也应由严仲子相谈,否则,此约已经驰废了。

东门:严仲子此时就是齐国,东门是否能到齐都找到严仲子,好与他共同面见齐国君王?

将军:本将只知严仲子是韩国上卿,并不知齐国还有个什么严仲子,既然来此践盟的不是严仲子,你最好还是回韩国的上都备战郊野吧。我们后会有期。

东门:将军不要走,请听本使进言,本使有话要说。

将军:你怎么这般絮叨?若惹本将性起,就抓你引路,一起进韩国都城!

东门大惊失色:将军息怒,东门跟您磕头了。说着,直叩头。

将军大笑,说:大夫请起。

东门哆嗦地站了起来。

将军说:你回去禀知韩国国君,边界韩国四城永割齐属,界碑重移至山北。再贡献些子女金帛,本将可暂不进你都城,如若不然,歼灭韩国卫戍大营,你们两国死战韩国都城郊野。你可听仔细!

东门还想说什么,将军喝令:送他们上路。

齐国兵丁以戟剑相逼,把东门赶哄上了路。

韩王内宫,韩王和众大夫听完了东门的叙述。

大家都面无人色。

韩王:如此这般,寡人只好亲御邑军,与齐军决战都城之外了。

犬耕:是不是把严仲子召回来?

韩王冷笑:寡人亲自到齐都去叫严仲子回来吗?是不是还要告诉他,在边界派人伏击他的车辇的人,不是寡人?

大家不做声。

韩王:犬耕守都城,我带军坐镇中军,宰相与各位大夫统兵前锋,生死一战,只在这几日。各位大夫不要推辞,国难当头,我们君臣拼命也要打赢此役,不然,韩国之亡就在眼前了。

内廷之上,大家个个面如土色。

韩王:犬耕大夫,你制军内城吧。宰相大人的外御之众,请速筹划。

侠累:大王且慢,臣有一言。

韩王:请贤相说之。

侠累:齐国无非是要我四城,再加金帛子女。为什么不退让一步,而倾国一战呢?

大家立即热闹起来:宰相说得对啊,边域四城暂且割让,容日后谋取也不失一妙策,如果死拼,一但战败,我们大家不一起完了吗?

对呀。

韩王冷笑:你们想得可真周到啊。

聂母坟墓前,严仲子携带三位侠士走了过来,四人上了祭品在墓前的石几上。几人叩拜。

聂政默然跪在他们的身后。

行礼毕,四人默默席地而坐。

严仲子:我的头已经有了白发,如果侠累不除,不用等头全白,韩国就完了,新君聪明仁义,揽权后一定会让韩国兴旺起来。此任担当,仲子只能托与政儿。说着,他跪地叩首。

三位侠士眼巴巴地望着聂政。

聂政面无表情:仲子大人所托,聂政一定办到。

四人面露欣喜之色。

三位侠士也跪了下来。

聂政:不要这样,聂政虽然应允了仲子,但是,还要须等我三年。

四人面露不解之色。

严仲子:政儿是不是有难处?如果是这样,仲子不敢勉强。

聂政摇头:我得为母亲守孝三年。

四人脸上呈失望的表情。

聂政睁眼问严仲子:仲子可允?

严仲子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韩国风雨漂零,但齐国想一夜之间灭韩也不可能。这三个,韩国会向齐国低头求和,苟延残喘。三年之后,如果韩国内奸铲除,不用几年韩国必然中兴。

聂政:聂政不太关系国与国之间的事,只因承诺,堪怜韩国无丈夫;也愿酬报仲子与我平生的相知。

三位侠士:政儿只要肯剌杀侠累,大事必成,我们三兄弟一定会拼命相助。

聂政摇头:不必枉搭三位兄长的性命,聂政一人就足够了。

盲侠和二侠不禁痛哭出声。

盲侠:如聂政死,我们三人必不活!此愿苍天可鉴!

下雪了,朔风急剧地刮着,雪由疾风挟裹着雪花上下翻飞。

草棚之内一个雪人在棚内一动不动。

突然,雪人一抖,雪衣四散,如羽毛飞散开来。聂政再次运气打坐,雪又附身而来。

聂政岿然不动。

从雪窝里深一脚浅一脚走来的聂莹身着棉袍,捧着热气腾腾的瓦瓮摸了过来。她四顾望去,看不到聂政的人影,她大喊:弟弟,你在哪儿!

雪人再次抖动开了,雪花四扬。

聂莹大惊,上前抱住聂政:弟弟,你怎么了?

聂政温情地一笑:阿姐,您没见弟弟在练内气的吗?

聂莹:你会冻死的,我找到屋里,看到灶台上都是冰和雪,弟弟,你一个人这样过下去,姐姐的心都疼得象裂了一样。算姐姐求你,跟姐走吧,不要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好吗?

聂政笑着:阿姐,你不懂的,我的鹤翁老师也是常年在深山里,他的一身绝世剑艺都是这么练成的。政儿真的没事,不信,你摸摸我的手,还能冒热气呢。

聂莹摸着聂政的手,只觉得心酸:弟弟,你的手跟冰一样,可你怎么会觉得它是热的?你是不是冻得没有知觉了。走,跟姐姐下山,听话。

聂政只和扶着姐姐一起下了山坡。

雪花打进了窗内。

屋内的灶内,火光闪闪。

聂莹打开了瓦瓮,热气扑面:弟弟快吃。暧暧身子。

聂政冲姐姐天真一笑:阿姐,我们又像回到了从前。我小的时候出门学六艺,回到家里,你和母亲早早就把热汤烧好了。

聂莹担心地:弟弟,我们不用报仇了,你还苦练剑术和什么内气有什么用?你要做的事可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养一个家,让聂家还有传人。你怎么还要想着那些危险的事?

聂政笑:你们女儿家不懂,你的弟弟如果没有好的剑术,在这个乱世上用什么安身立命呢?阿姐,没有剑男儿是不能立身的,怎么能安家呢?

聂莹吃惊地:弟弟,你天天都想些什么呢?如果一天天都想这些事,让阿姐怎么能不担心?

聂政安慰地:阿姐呀,你不用担心什么。弟弟不会随便惹事生非的。

聂莹不高兴地:那也不用。以后,你好好地在家待着,如果嫌闷就找姐姐。阿姐陪你说话。是不是你长大了,不喜欢跟姐姐说话了?

聂政:我只有你这一个姐姐,怎么会不愿跟您说话?

聂莹:弟弟,你是不是很烦闷?

聂政:我不闷,夜里读点书,白天打会猎,练会儿剑,在母亲坟前陪她说会话,挺好。

聂莹:弟弟,你不能总让姐姐替你揪心,这么大的雪,你不在家待着,把阿姐快吓死了,你知道吗?

聂政一边笑一边吃。

聂莹一边就着火光一边找出聂政的棉袍,帮他缝线。

聂政想起了什么,说:阿姐,你等会。说着,跳出了门外。

聂政从石块和雪窝里取出一只黄羊。

黄羊已经冰成了硬块。

聂政扛着就走。

齐国都城门外,雪把路覆盖得没有了痕迹。严仲子带着三位侠士骑着马出了城门。他们抱着酒瓮和食馔,一路说笑一路走。

严仲子:今晚,我们四兄弟谁也不许回来,就睡政儿的小窝儿。

三位侠士个个兴高采烈。

燕侠:咱们五个人挤一起睡,冻不着!没准还能把屋顶上的雪暧化了。

大家哈哈地大笑。

草原上他们看到了一只白鹿,子侠要追。燕侠拦住了:不要追了,雪天遇白鹿,大吉,说不定我们五兄弟会遇到什么意外的喜事呢。

由于雪太深了,马行不便,他们只好下了马,深一脚浅一脚向城外的远处行走着。到了聂政家内外,雪已经掩了半截草扉。聂莹见聂政放进屋内一只黄羊,见怪不怪地:你上回送来的那些羊了,鹿了,还有狍子了,都还有院时的雪堆时埋着呢。

聂政:阿姐,到春天的时候,我给你准备一件好的皮衣吧。是大狸的。

聂莹:阿姐可不要,吓人的。

聂政有些扫兴:那,就是它的皮吧,它是活捉的,冻死的,一点也没伤着。

聂莹:还是让阿姐给你做床褥吧。你一个人在家,天寒地冻的。你怎么不为自己想想?

聂政笑着说:你弟弟从不怕冷。

说着话,门外有人喊:政儿在吗?我们找你喝酒来了!

聂政对聂莹笑着说:是仲子和盲侠他们来了。

聂莹有些忧郁地:弟弟,你以后要少喝酒,别弄坏了身体,明白姐姐想说什么吗?

聂政听话地:知道了。说着,他出了门。

傍晚时分,天就黑透了。一群男儿坐在一个土炕上喝着酒,大声地说笑。草灯把小土房映得忽忽闪闪。聂莹挨着弟弟坐着,看着弟弟和朋友们大吃大喝,她的眼睛显得有些亮亮的。

严仲子:聂姐姐,来,吃,这是鹿肉,是燕侠自己煮的。

聂莹笑着摇头。

聂政取出一块,撕下,往姐姐嘴里放。

聂莹只是咬了一小块。大家哈哈大笑。

严仲子:到底是女儿家,不像我们这个男人。莹儿,我们可是你弟弟的好朋友,也是你的兄弟,来,让政儿跟阿姐倒点酒,这种天气不是喝酒的天气,酒进肚里分外暧和。

聂政给聂莹捧过洒盂,聂莹推开,说:我可不敢喝。

严仲子:少喝一口,不用多,马上就觉得暧和了。

聂莹:我该回去了,弟弟可不要太贪酒,仔细喝醉。说着,笑着要出门。

聂政连下炕,对朋友们说:你们先喝,我去送阿姐。

大家也都下了炕,出门相送。

聂政扛起了那只黄羊,追了出去。

雪塬上,青色的雪光把傍晚的天空映得发白。扛着黄羊的聂政一手搀着聂莹,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聂莹:弟弟,记着点儿,以后不论做什么事,也不要拼命。你明白吗?

聂政笑呵呵地:明白。

聂莹不放心地:真的明白?

聂政:真的。

聂莹:明白什么?

聂莹:我们姐弟没有了阿娘,你得听阿姐的。

聂政:嗯,没有不听呵。

聂莹:你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不然,阿姐也不能活了,你知道吗?

聂政收起了脸上的笑,看了聂莹一眼,没有说话。

聂莹专注着脚下的雪,随口又说:明白吗?

聂政眼时浮出一片水光:明白。聂政到底明白了什么?下回接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