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仲子领兵近邺城 邯郸之主话和约

严仲子府内,严仲子与三位侠士及夫人在中厅议事,仆从来报:大人,犬耕大夫要拜访您。严仲子与夫人和三位侠士对视一眼:他一直是侠累的人,只是西戍以来有点变了。

夫人:请他来吧,多一个人帮你就会少一个敌人,我和三位侠士迥避了。

严仲子点了点头,对仆人说:请。

院内传来脚步,严仲子连忙起身相迎。

犬耕站在院内一揖:犬耕贸然来访,请上卿大人恕罪。

严仲子连忙下阶拉住了犬耕的手,一边进门厅一边说:大人临门,仲子有光焰临舍之感。请坐!

他们依案几对面跪坐。

严仲子:大人是相谈韩城之事吧?仲子心忧如焚了。

犬耕揖礼道:犬耕世代叨禄王室,如今偏遇邦国多事之秋。所以,不敢不为社稷效力。犬耕想知道仲子大人如何看待韩城之事?

严仲子:仲子明白大人的心思,是怕韩城要不回来。

犬耕:此事令我忧心不已。

严仲子:仲子也是王室血胤,如若韩国一旦沦落奸人之手,你我这样的人,难道还愿事主他人?仲子与犬耕大人心息是相通的啊。

犬耕:大人,边戍大营与赵人索要韩城时,他们只要大人前去接收,如果无诈尚好,若此有诈,大人有何应变之策?

严仲子:只能随机应变而已。明天,大人能否与仲子面君共议此等大事?

犬耕:是不是上卿已有对策?

严仲子:仲子与大夫一起提师索城,如果赵人不肯,我必领师攻其邺城,你可带兵截断韩城后援,到那时,仲子再约秦攻其武安,赵国就会为失信于我付出更大代价。大夫以为如何?

犬耕离座跪拜:上卿丈夫胸怀,无私坦**,令犬耕敬佩不已,只是宰相与上卿形同水火,如何处置?

严仲子:仲子想听大夫有何见地?

犬耕:宰相心胸狭隘,私人遍植朝野,与之相斗,下官恐上卿会吃亏。如果上卿被宰相所杀,犬耕担忧三五年内无人可替上卿,韩国就会十分危险。

严仲子:仲子是不是得向侠累低头?

犬耕:若不如此,犬耕恐误国误君。

严仲子:这是不是宰相的意思?

犬耕:如果是他的意思就好办了,只怕你会低头,他也不会放过你。也许您不知,废相已经死在了牢中。

严仲子:我早就知道了,仲子不怕身死,只忧国灭。

犬耕:上卿放心,若大人有什么危险,犬耕必来相报。不为私谊,独为国谋。

严仲子施礼相谢。

韩王宫内殿,严仲子和犬耕趋身进了内殿。

严仲子:启禀大王,赵国越期未还我韩城,臣与犬耕大夫准备不日前去索要,渴求君王旨意。

韩王:宰相是何意图呢?你们在一起商量过吗?

严仲子:宰相要逭罪仲子误国,仲子以为负罪事小,误国事大;今日面君,臣愿与犬耕大人统带五万之众,屯兵疆野,如若赵人真的失信于韩,臣愿统兵三万直下邺城,着犬耕大人统兵隔断韩城与赵的呼应,围城打援。若秦肯直下武安,赵国必丢弃韩城。

韩王:相府的意思是什么呢?对发兵西戍有什么异议。

严仲子:臣不知,愿听圣裁。

韩王:好,你们退下吧,寡人先召宰相议后,再决断不迟。

严仲子和犬耕退下了。

韩王宫外,严仲子:犬耕大人,你我率众收城,君王很快就会下诏了。

犬耕:何以见得?

严仲子:君王不收失地会寝食难安,上次君王亲征是迫不得已,现在,由你我收城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犬耕:大人回去准备吧,犬耕也是这样想。

严仲子与等在宫外的三位侠士一起走了。

犬耕刚想离开。

东门过来:犬耕大夫,你与严仲子如此亲近,恐宰相不会相容。

犬耕:犬耕公而无私,与上卿并无私谊,愿大夫和宰相体察。

东门冷笑:东门可以无睹大人与上卿的私交,惟恐宰相不会睁眼不见,愿大人自重。说罢,拱手离去。

远远的,侠累向这里望来。

犬耕只做没见,携仆从走了。

韩王宫内殿,侠累叩拜韩王说:臣与上卿不睦,请大王为庙堂计,一定要斥退此人。

韩王:此时用人之际,宰相何以如此气量狭小?难道还要寡人亲征国门之外?

侠累:臣无此意,仲子过于拨扈,外廷难以驾驭此人。

韩王:要回韩城事大,贬黜仲子事小。这种轻重缓急的事情,宰相不会不明白。

侠累:臣忧此人带兵私逃。

韩王笑:仲子不会。

侠累:只是臣心忧此呵。

韩王:你只管守好都城就行了,不日仲子和犬耕就会回来,区区三万民众,交与谁也成不了气候。你还是把仲子和犬耕需要的军粮马草备好,寡人自有裁决。

侠累:臣遵旨。

都城之外,各邑兵丁集结完毕。大营扎至荒野之间。严仲子和犬耕戎装金甲,策马巡营。韩赵边界,韩国信使三人打着牙旗沿边界狂奔。荒野之间,各执大纂和车辇的严仲子和犬耕拥兵前行,万众大军在荒野用脚步踏起了迷漫的黄尘。

韩城脚下,严仲子在城下喊话:韩城守卫将军请出城说话!

城上兵卒回应了。

严仲子也犬耕立马城下,远外,韩国军队正在扎营,严仲子和犬耕的身后是威武的仪兵。守将在城头揖礼道:俾将在此揖过大韩上卿严仲子将军,交换城备之事,我已传书君王,不日就会敕书到来,请将军等我捧令交割此城。若军令未到,俾将不敢交城,请将军再等两日。

严仲子:可以等两日,我既移兵狩猎,等你君王传令。说罢,引军绕过了韩城,直奔韩赵边界。守城之将急得抓耳挠腮:严仲子把我们回家的路堵上了,他想干什么呢?

这时,一个韩国将军过来说话:守城将军听着,我们上卿大人和犬耕大夫游猎不会太远,你们一定要守好城门,准备好酒食,等我们大军过来庆贺韩城回归大韩。

守城赵军也喊:我们这里有酒有肉,想吃喝得进来。

韩将笑着回应:你们会开城门让我们进去的,等着我们弄回猎物一起吃吧。

守城赵军笑着说:你们想吃什么肉?

韩将:我们弄回来你们就知了。

赵国都城外,三位韩国传令使走近了城门,他们下马交换牒牌,赵军门将问:你们韩国人到我们邯郸做什么?

韩国传令兵:这种事不能与您说。

赵军门将笑:又是求和吧?

韩国传令兵:不一定谁求谁呢,你们等着吧。我们这次领兵的是严仲子。

赵军门将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个不吃亏的人啊。

韩军传令兵笑了笑,收好牒牌,他们引马进了城。

赵王宫内,赵王与丞相及众大夫在殿中议事。

赵王:韩城守将议请交城之事,请诸位大夫商议。

赵国大夫:秦赵相争虽然没事了,但是,如此便宜了韩国也不太妥当吧?最好还是找个借口拖延时日,以静侍变。

赵王:丞相有何妙见?

赵丞相:前月本相回书,推说韩城只交严仲子,只怕严仲子来邯郸讨要,可能会麻烦一些。

说着话,一个大臣进来报:方才韩城传令使与臣相报,严仲子在韩城之外索要城池,守将以没有得到敕令相推拖,严仲子已经布韩赵两界二万兵众,还亲率三万兵众向邯郸南二百里外移去。

赵王大惊:隔界统兵之韩将是哪个?

大臣:守界的是犬耕。推说狩猎的移兵主帅是严仲子。

赵国君臣一时沉默。

宰相:臣愿统兵东去,挡住严仲子南行。

赵王:大战在即?赵韩还有一战?

宰相:严仲子可能略我邺城。

赵王:若打,寡人亲自统兵打败犬耕,丞相可拦严仲子,只是西线尚有秦国的虎狼之师,如何防御?

宰相:若不救邺,恐城失守。

赵王思忖:寡人还是救邺最好,卿可亲往韩城也犬耕交接韩城,若赵韩大战,恐不利于赵国。

宰相:殿下所见甚好,不战最好。

古邺城外,赵王亲率的大军与严仲子的韩军在此相遇。

严仲子笑出兵列也赵王相见:大王御驾兵众而来,是来与仲子会猎吗?

赵王:仲子何故统万众之师,深入我边境?

严仲子:我师讨要韩城,守将在等君王敕令,仲子闲等无事,狩猎于此,不意相遇大王,真是幸会。

赵王冷笑:仲子果然会说话。韩城正在交接,丞相已经亲自相往,你还用再此闲走吗?

严仲子:若大王所言,仲子须归都城,可复命我王。只是仲子并没所见韩城城头易帜,若如大王所言韩城已经交接了,仲子也得派人去查看一下啊。只是,如实难易帜,仲子愿陪赵王殿下在此逐鹿一些时日了。

赵王大笑:寡人何曾与你说话不算了,好吧,现在天色不早,你我各自扎营。寡人愿听你探得的消息。如果不能交割城池,你我在此竞相逐鹿也未迟不晚。

二人揖礼错过。两军分开,各自扎营。

黄昏时分,赵韩两军大营中间空旷的地方,露天设置了一个绫绢软账,四处侍立着赵王的将佐和近侍。一个着身着青灰色镶白绫边掖口,头戴青灰色方冠幞帽的使者,由两个佩剑束甲的赵王侍从兵左右相陪,步入韩国军营门前。

赵使:本使授我君王之命,请韩国上卿大夫议事仪宫。请上卿枉顾勿疑。

营将:请尊使留步,待我禀报!说罢揖手策马归营内而去。

赵使在营外向里相望。韩军大营大帐内,严仲子正在召集将校议事,三位侠士侍立严仲子身后。

营内已经燃起油烛火,大账之内氤氲着一层淡淡的蓝烟,严仲子金甲锁身,外罩软袍,头戴檀木髻冠,袍带上挂着一柄细革软鞘,剑柄也十分细长,透着一种悍烈的气息。

营将报:赵王遣使,相邀上卿到营前的软账中议事。

严仲子起身说道:本卿前去相会赵王,两军大战之事,你们再议。说着,走出了大账。

严仲子的身边紧跟了二十多侍从和三位侠士。

他们上马向大营外走去。

严仲子在马上与赵使见过礼,没有下马就随着赵使向赵王设的仪帐走去。

赵王仪帐内,此时的落日已经完全沉落暮霭之中,天边的洇染的夜色虽然有些透明,但浓郁的沉重把光明隔断了。赵王的仪帐内烛光和大营中的篝火,好像在竭力地撕扯着黑幕。

赵王,与当年接受魏国晋献之礼的年代比起来,依然显得十分强健。他的翘角上撇胡须依然是浓黑的。此时,他正在直直地打量着帐外。

已经解下罩袍的严仲子进了帐,揖礼而不跪拜。

赵王斜依长案小几,没有还礼,只是做了一个让坐的手势。

严仲子:殿下一代英雄,逐虎猎豹,威名远播。仲子渴望大王多加指教。

赵王哈哈大笑起来:寡人把仲子请来,你说说看,为什么要请你?

严仲子:大王一定是要仲子拨营回返,赵国重兵驻邺,仲子应当识难而退了。

赵王:仲子说错了。

严仲子:大王还有别的深意?

赵王:你我在此,韩赵不会在今夜夺城劫寨,仲子有功于赵,寡人不忍相逼甚急。

严仲子:大王有如此良苦用意,仲子感恩不尽。

赵王:非赵好战,实在是情势所逼,韩城本非我封疆,多占几日,也就奉还你大韩君王了,若仲子不带三万之众进驻邺城之外,寡人倒是十分愿意陪仲子游狩郊外。

严仲子:大王所有不知,仲子与大王盟约韩城,奔走咸阳,以大夫报国为立身安命的天职,在此大事上,韩国君臣已经向大王妥协了;若大王久不如约返还韩国,仲子只能游魂边疆也不敢面对上都的大韩君相。此次由仲子带兵远出,不是仲子死,就是从大王手中要回韩城。殿下英蹈当世,明察细末,不会不知仲子的苦衷。

赵王:仲子不必多忧,寡人已经敕令韩城守将即刻回邯郸了。若仲子明天回到韩城,一切自然都会明白。你愿意在这里陪寡人一起行猎呢,还是想早点回都城面君呢?自己裁决吧。

严仲子:诚如君王所言,仲子只恨胁下无翅,此心早已飞回大韩王城了。

赵王笑:既来之则安之,仲子与寡人如此相契,我们长夜喝酒如何?省却两营相对,睨墙生乱,坏了你我之间的和气?明天一早,就自可回韩城,若韩城依然没有交还,你再来也不晚。

严仲子:极好,仲子谢过大王的恩赐。

赵王击掌,门外进来将校,赵王说:取酒食来,寡人要与上卿在此守夜长谈。

赵王仪帐内迎来了第一缕曙色。早晨的曦光终于把沉重的天际铅云冲开了,霓霞灿烂地浮在了霭云之上。赵王的仪账在晨风的吹佛下,像抖动的水波,柔软而祥和。

严仲子和赵王依然没有睡觉,二人相谈也显得十分融洽。账外的侍兵和三位侠士等人,都像塑立的木桩,他们相守了一夜。

赵王有些醉意:仲子信寡人吗?

严仲子:信。

赵王醉意朦胧地:寡人令大营拨回邺城,只带轻骑回邯郸;你可带兵返回大韩,放心在城中睡觉了。

严仲子起身:仲子再次告退,即刻拨营。

赵王起身与严仲子携手走出了账外,直到把严仲子送到韩营之外。

严仲子返身深深一揖,只是身子有些摇晃:大王恩深意厚,仲子心领神受。

赵王笑了。在侍从的簇拥下返了回去。

韩军大营内,众多将校迎接严仲子,他们显然也一夜没有睡觉。

严仲子:韩城已经由赵王敕令返还了,我们即刻拨营返回韩城。

他们的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神色:赵王会不会诈我们?

严仲子:我们先回去等他,如果他真的言而无信,我们就地围城也不迟。我们现在传令拨营吧,一路要小心。

众将答:谨从将令!

众将散去,开始传令收帐了。

严仲子一个人在帐内转着圈儿。三位侠士有些担忧地:大人,赵王真的会撤出韩城守兵吗?

严仲子笑着说:会的,一定会。我们也没有损一兵一将,如果他说话不算话,我们从韩城向西突击赵军的城市,与攻击邺城也没有什么分别,我们跑到这里来示威,就是不想立即开战。一但撕破了脸,后面的话就不太好说了。

盲侠:大人所虑极是。

严仲子:昨夜没有睡觉,跟赵王聊了一夜呵,现在真有些倦了。

燕侠:如果昨夜赵王不肯让步,我们准备在此行剌。

严仲子:赵王虽然恃强好胜,但也不愿与我在此相争了。毕竟邯郸的西面还有秦国在虎视着他。另外,赵王可能会移师向北。那里的中山国一直是他肉饵,钓着他的胃口。

三位侠士:赵国会吞并中山国?

严仲子:中山国早晚是虎口边的羔羊。

说罢一叹。

荒野上,严仲子的车辇和猎猎的旗帜,在荒野间由远渐近。万众兵骑在荒野间远行。车轭重锱,扛抬物资的兵丁有条不紊地前行着。

韩城外,严仲子远远地望韩城望去,城头的“赵”字大纂,已经高高扬起。严仲子的车辇向韩城的正阳门走近。他的车辇停了下来。他的身边的万众兵丁也停歇下来。严仲子向城门望去,从正阳门走出赵国的兵骑和仪兵。犬耕在将校和仪兵的簇拥下,出城迎接严仲子的归来。严仲子下了车辇,犬耕也下了马。二人对面长揖。一起返回城中。

韩王在内殿与两个舞女把盏醉饮,大殿一侧,只有一个女琴师在弹着简洁的宫乐。阳光透出绢丝罩起的大殿门窗。

殿内阳光经过滤淀,暧暧的散发着明亮的光束。

内侍进殿跪奏:严仲子令使相报殿下,韩城已从昨日起光复了。韩赵两国未动一兵一卒。严仲子请命返回都城,请求大王下诏。

韩王笑着说:那就让他回来吧,兵众各回邑守,大营不用返回都城了。

内侍躬身而退。

韩王抚着一个舞女的脸说:严仲子夺城有功,你说寡人该如何赏赐于他呢?

舞女:那要看君王如何赏赐了,无非是加官进爵,赐赏封邑呀。

韩王:卿卿,你跟寡人狩过猎就会知道了,鹰犬不能喂得太饱,它们吃饱了就会偷懒的呀。

舞女:有功不赏,鹰犬还会出力吗?

韩王笑着摇头:不赏也不行。没有它们吃的,它们也跑不动。

舞女:大王想如何赏赐于上卿呢?

韩王:送他十个美女加金帛,如何?

舞女:还是大王英明!

韩王:还有那个侠累,他是寡人的宗室血亲,若无赏赐你说,他会怎么样?

舞女:宰相大人可能会生气吧?

韩王:可是,寡人父子两代都对他宠信有加,侠累也位极人臣,总不能让他跟寡人分享社稷吧?

舞女:宰相也要美女侍奉吗?妾听说,侠累宰相不喜女色,偏好仆僮。

韩王:那,就送他两个美僮吧。狗爱吃鲜肉;鹰好吃腐肉,由着他们吧。

舞女:大王圣明,深居宫中,把什么事都看透了。韩国有这两个人在,殿下就不用太劳心外廷了。只是,听说他们卿相不和,不知君王是如何安抚的他们两人。

韩王:宰相若无严仲子牵制着,寡人实在不好驾驭,先王也拿他没办法。让严仲子制治侠累,寡人好有心思听听乐儿,陪陪你们。

舞女莞尔。

韩王宫内,韩王衣着朝服,头戴冕冠,佩剑危坐堂上。大夫们也多穿剌兽朝服跪坐殿侧,只有侠累和东门身着青灰袍衣,而且面部表情有些不以为然。

严仲子进殿朝拜:严仲子复命我王收复韩城!

韩王:仲子请坐,寡人敕赠美女金帛已经旌扬你府,夺城之功另行廷议。寡人听说你与赵王会猎邺城之东,赵王设帐与你长夜相谈,不知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卿可奏来。

严仲子:赵王不想与韩国邺城大战,耽心夜里互相袭营,特遣来使约仲子平台长谈,是为约束两军相争。赵王当即答应归还韩城,仲子觉得重兵相交没有什么益处,便令大军返归了我界,在韩城与犬耕大夫的二万兵众汇合。

侠累:严仲子坐失战机,不擒赵王于邺下,私通敌国,应廷议论罪。

东门:上卿率师避重就轻,不敢督战,有避敌之嫌,臣附议宰相。

韩王:既然宰相和东门大夫如是说,上卿可能辩辞?

严仲子:严仲子奉旨收回韩城,并无旨意大战赵军。宰相妄矫君王旨意,用心险恶,其不惟误君王,亦揣祸害大臣之意,愿君王详察。

侠累:严仲子利用国家名器,四处拉扰异国君王,一年间,他领兵四处游**,枉耗国家膏脂,并无拓疆建树;此等小人名为勋臣,实为国贼,请大王殿下铲除此贼!

严仲子:侠累害臣之心久矣,愿君王为仲子正名。

东门:严仲子为人诡诈,私匿妖人,居心险恶,实为韩国不祥之端,此人若身居庙堂,韩国就会祸端不绝。臣请命逐弃此人方为韩国祥瑞。

韩王面无表情地:众大夫叨食国家荣禄,身居显要,为什么不值一辞?

犬耕:宰相贬斥上卿,臣随兵戍边夺城,亦有罪矣。若治上卿之罪,臣亦不能免。

侠累冷笑:将帅有别,你是想窃功才如此以退为守吧?

犬耕:夺城有罪,犬耕夫复何言。

韩王:除了他们几个说话,列位臣僚就没有话要说吗?

甲大夫:臣进一言,既然廷议不太一致,大王最好追回赠封。大夫守土,当是天职所然。老臣别无德才,也到了告老守田的时候了,臣以为,最好,国家还是招请更多有德有才的人入朝理政。东门大夫才高德懿,不妨夺回上卿的爵号,赠赏东门大夫。韩国多年没有拓疆功业,老臣以为应有治边人才高居卿位。仲子大人应当迥避。

韩王:还有要说的大夫也请讲讲你们想说的话。

乙大夫:严仲子大夫身为下僚,无视宰相,据小功而自傲,请廷诫!

丙大夫:臣以为,上卿和睦邻邦,以不战而屈敌国之兵,长治边域,并无过失。若因没有恶战边陲而罹罪,恐再有国家大事,无人敢出国门了。

甲大夫:屏严仲子举东门,如何说国家没有人才呢?

侠累不耐烦了,说:本相议罪严仲子,怎么说起了举荐东门大人?请君王定罪严仲子,公议可见。

韩王:上卿,你认为自己有个什么罪名才好?寡人一时想不出来。

严仲子:诚如各位大夫斯言,臣丧名辱国,其罪应死矣。

韩王:你死了,如果再有边衅,你举荐谁呢?

严仲子:侠累可;东门也可。

韩王:若举二人,结果又会如何?会攻城掠地,拓展疆域吧?

严仲子:可能不会。

韩王做好奇状:那会怎么样?

严仲子:国门破矣,社稷易主矣,此侠累和东门此二人降敌国矣,众大夫鸟兽散矣。仲子头悬国门之上,游魂望之故国矣。

众大臣忍俊不敢笑。

侠累和东门气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皮肉直抽搐。

韩王做沉思状:哦,若不亡国,你是不可杀的。那,寡人就饶你不死吧。好好活着,任由寡人驱使也好。

严仲子还想说什么,韩王打断了:好了,今天寡人上朝是专为仲子来的,既然仲子性情高蹈,难和衷一堂于大夫们,寡人就不再赐筵了,今天散朝吧。

说罢,韩王起身回宫。

众大夫无不偷笑。只有严仲子和侠累怒目而视。韩王宫外,侠累的侍卫全部换上金甲武士,仪仗极雄壮。他一出宫门,即被武士们拥上车辇。

严仲子除了二十个侍卫和三位侠士之外,显得十分单薄。

卿相分道扬镳。

后来的大夫们等他们走了,才迤逦出了宫门。

乙大夫对甲大夫说:大夫,你在殿堂上说的是真话吗?

甲大夫:庙堂之上,岂有戏言?你说的是真话吗?

乙大夫:我是真的,你是假的。若不是你如是说,大王不会拿卿相戏弄一番。

别人在议论时,犬耕出从宫内出来了。

大家看到了犬耕,有人问:犬耕大人,整个朝会之上,只有你敢说真话了。

犬耕:各位大人是不是看犬耕的笑话?犬耕明知如此说话是自寻死路啊。

大家都说:当今君王极聪明,加上严仲子与你荣辱同在,你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犬耕苦笑:你们个个心里明白,就是没有敢说人话的。

大家笑,说:你的兵权,可自保,我们是何许人?哪个不想要命。

韩国都城外,聂政在楚姒墓前伫立。他撮起一把土,用力地攥紧了。他心事忡忡地把黄土扬洒在风中,满眼忧郁地向城内走。这里离他的家并不太远,一路上他对行人视而不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之中。到了家门前,聂政推开了尘土满眼的家。

他的古琴上蒙着一层灰,放琴的小桌几上灰土很厚。

他茫然四顾,家是空****。聂政一声长叹,踅身向青娘店方面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聂政此时不想打扰青娘。

严仲子携带三位侠士和侍人坐在一间大客房,他们在听曲子。琴父操琴弹奏。

聂政的《广陵曲》在琴父的手下弹出,显得十分流畅而富于韵味。广陵曲经琴父的再创作,除了铿镪的节奏外,还有一种无尽诉说的意境。

琴父人老手枯,目光深沉而干涩,他的满头白发和胡子,好像是一夜之间变的。

严仲子:这是聂政在韩王宫外弹的曲子,一时流传到了列国,可是,自聂政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弹这支曲子了。

琴父一边弹一边说:在一个没有血性的国度时,这样的曲子是听不到的。

严仲子:您为什么会弹这支曲子?

琴父:韩国由您而不灭,只有您配听它。

严仲子:宫廷的人,是不听它的。真是可惜。

琴父:只有这样的曲子,才能震落宫殿之上的香尘。也只有这样的曲子才能让雕梁画栋间有金戈的铿镪。

青娘倚坐在琴父的身边,静静地听着。

青娘:琴父,如果您会剑术,可能弹出的曲调跟它不一样。

琴父:姑娘,你觉得哪儿不一样。

青娘:您跟政儿弹的是一个曲子,可政儿弹得比您弹得更起落不一。您的如同诉说一样的悲愤;政儿调得是不与之言的愤恨。您是诉说,他是讨伐。

琴父:姑娘,你的悟性真好。

青娘:可惜我不会弹。

琴父:女儿家不适弹此乐。

聂政家内,聂政听到了那曲久违的曲子,那是他创作的广陵曲。琴声打动了他。他试着拨了一下琴弦,一时灰尘四**。

他情不自禁地坐了下来。抚琴弹扬着灰尘。在强烈的音频之下,灰尘在翻滚。

更为恢宏和强烈的广陵曲与另一支广陵曲交响在一起。它们纠葛、缠绕,彼起此伏,形同交响,形成相互的倾诉。

聂政沉缅其中。他忘我地融入了琴曲中的那个世界。

纷扬的灰尘化做雪花在他的身边缠绕,剑,挥指着如龙翻卷的雪花。宫城沉重的铁色阻拦了雪花的扑打。剑影无奈地被宫墙隔断了剑的砍剌,聂政放声大哭的无奈和绝望的情景又仿佛浮了眼前。这种情景的回忆,让琴声把那种绝望的愤怒发挥到了极致并替代了悲哭。

青娘客店客房内,琴父的琴弦突然断了。

众人皆惊,大家都沉默了。

琴父仿佛自言自语:这个城里,刚来了一个懂这个曲子的人。他已经听到了我弹的曲子。

寂静中,天外好像也传来了这支曲子。

严仲子:是聂政在弹。

三位侠士相互对视:政儿回来了?

青娘:是政儿在弹,他就在家里!说着,她站了起来。

琴父:我已经嗅到了这个城市里的铁血气息。尽管,这种气息已经湮灭得太久了。

寻琴声访琴客。聂政的门外,严仲子、三位侠士、琴父、阿井还有青娘,他们都侍立在聂政家的门外,听着聂政弹琴。

嘎然而止。琴声停了。

聂政走了出来。

大家都围住了聂政。

韩王宫内,拥着两个舞女相眠帷纱之内的韩王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刚才,寡人好像听到了金戈铁马的声音,怎么突然又没有了?

舞女:大王沉睡在香梦中,还要惦记着纵马国门的旧事吗?

韩王:寡人的祖先们就是从那样的声息中建立的功业。可惜,寡人父子再也没有拓宽一寸疆土。

舞女:如果严仲子是宰相,也许,他至少不会让韩国仰人鼻息。强国的宰相应当担负社稷的荣衰。君王,您算得上一代雄主,只是没有更有悍烈有臣子帮您,您才这么寂寞吧。

韩王:你懂什么?妄议朝政。

舞女:我是一个像蜂鸟儿一样偷生的女子,只是随便说说,大王不要生奴的气。

韩王:满朝大夫,全是勋戚,寡人又能如何他们?

舞女:奴总是说算话。

韩王:你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舞女:大王的道理,才是卿卿的道理。

韩王:来人!

一内侍躬身上前:殿下有何旨意?

韩王:你出去查查,刚才谁在弹琴?是什么曲子?

内侍:奴婢遵旨。

严仲子府内,严仲子和夫人坐在上首,聂政、青娘、三位侠士还有琴父围坐其间。他们中间,放着一架极古朴的一个长琴。

严仲子:政儿,如此之厦,仲子购置了一处,你把阿婆接来一起住吧。政儿,仲子还有要事想与你相商。

聂政:请大人吩咐,只要聂政能做的,一定驱身向往。

严仲子笑:今天不与你说了,仲子重金从楚国购置了一个古琴,想送与你。

聂政躬身相谢,他把琴拉到了自己的面前,轻轻抚弄,果然,音质如金石。

严仲子:想当初,你与楚姒姑娘琴笛相和,那种美妙的情影摄人魂魄,至今想来,犹在眼前。

聂政:时过境迁,已是隔世了。

青娘:如果我也会弹琴,该多好呵。

严仲子:你不如认琴父为义父,让他教你。

青娘:琴父会收义女吗?

琴父:姑娘想学琴,琴父自然会教与你。只是,学琴须得灵犀通透,用心学才好。

青娘跪在琴父面前叩首:青娘只能听琴,难能像楚姒姐姐那样操奉仙音。

琴父泫然流泪:哦,楚姒,我的女儿。

韩王宫内,内侍从韩王宫殿的侧门小心趋入,他跪到了韩王帷帐之外:启禀大王,奴婢已经打听到了,那个弹琴的,是前朝的琴师弹的广陵曲。他曾是前朝的乐府长史,名叫琴父。

韩王:他是不是有个神仙一样的女儿?名叫什么楚姒。

内侍:楚姒已经死了。

韩王若有所失地:可惜。

内侍:类似楚姒的姑娘内宫也有,能弹能舞的,相貌端正的也有。要不要再找一个过来侍奉君王听雅乐?

韩王摇头:不用了,寡人不喜欢什么雅乐。

内侍:要不要把琴父召来?

韩王:不必了,那种曲子只适合在宫外弹,宫内听。真把它弄到宫中,寡人会不舒服。

内侍:以后,奴才会让他天天在宫外弹的。

韩王:多事!

内侍:小的不敢了。

韩王:退下吧。

内侍赶紧退了出去,惟恐把韩王惹得不高兴。

韩王对两个舞女说:卿卿可会弹琴?

两个舞女说:弹琴的曲子都是雅乐,不知君王是不是喜欢。

韩王:只要你们弹的曲子,寡人没有不喜欢的,你们弹与寡人听听。

两个舞女赶紧去找琴。

她们一个吹笛,一个抚琴,开始为韩王演奏。

韩王走到她们身边,一边搂一个,笑上透着惬意的笑:果然是两个尤物,令寡人想不到的性灵。

二个一边吹弹,一边向韩王做出媚笑来。

韩王:若不是寡人携你们二人走出山陵,也许,你们至今还在地宫侍奉先王。惟一念之差,才有今天我们的日夜相伴。

严仲子府内,严仲了的厅堂之内只有他和聂政二人了。俩个相对跪坐。

严仲子:政儿,仲子知你是个极孝的人。仲子已无父母,想与你结交为生死兄弟,不知允否?

聂政面无表情:大人所请,必有深意。请不要试探于我,如有大事相托,请讲。

严仲子:仲子本系韩王宗室嫡亲,如今韩国暮气深重,仲子只恨回天无力。在当朝之中,侠累祸国殃民,危害社稷。此奸不除,韩国就没有希望了。

说着,严仲子跪地叩首。

聂政端坐:上卿的意思,聂政早就知了,恕难从命。说着,他也深深叩首。

严仲子不禁流泪。三位侠客屡剌不成,仲子只怕他们枉丢性命,于事无补。如你推辞仲子所请,韩国至少在十年内是不会出现任何转机的。

聂政无语。

后厅又传来了琴父的广陵曲。

二人默然相对。

青娘客店客房内,三位侠士与青娘在厅堂说着话儿。

盲侠:青娘,这次聂政回到都城,好像神色很奇怪呵,他的心思怎么让人猜不透,你说说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青娘摇头。

子侠:我觉得聂政想剌韩王没有成功,至今还在懊丧呢,那次他大哭过以后,整个人都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盲侠:他也似乎从不为情所动。青娘,是不是这个样子?

青娘幽幽地:没有哪个女孩子真正能打动他,他的心里从没有跟任何喜欢他的人留下一点空隙。说着,她伤感地走开了。

三人都有些垂头丧气。

盲侠:如果一个人想挑战自己从没有打败过的敌人,而这个敌人突然再也不跟他交手了,会是什么结果呢?比如,燕侠,子侠,你们会怎么样?

子侠:我会放弃。

燕侠:我也会。

盲侠:我想,我也会的。如果这个人不放弃,他应是是什么样的人?

子侠和燕侠相视一眼,子侠说:他,只能挑战自己。

子侠:我做梦都想杀掉这个老贼。

盲侠:我和燕侠何尝不是这个心思。

燕侠:我们三兄弟不如跟老贼拼了吧!

盲侠:我们三兄弟,目前还没有这个能力。这种无奈,有时候让人觉得生不如死。

子侠:我找聂政,如果他肯帮我们,我们一定能行。

盲侠:不必了,严仲子大人会跟他说的。

严仲子后宅内,这是一处空****的闲房,室内也没有什么摆设,只有琴父一个人在抚着琴。

老人在独自地体味着《广陵曲》的个中滋味。他的手法娴熟,弹奏的指法行去流水。

《广陵曲》的曲调由于弹奏得比较舒缓,那种慷慨的情绪就好像成了一种心情的回味。

同时,青娘客店客房内,三位侠客各自面前放着自己的剑,三人表情悒郁。燕侠:大哥,三弟,我们再尝试一次吧,如果我们三个兄弟没能杀死侠累,至少会给政儿做一个榜样,一个剑客不应当老死门户。韩国虽不是我们的父母之邦,但至少侠累是我们的仇敌,此人活着,我们就不应当苟且地与他一起活在这个世道之上。

子侠对盲侠:大哥,我们再拼一次吧!我做梦都相碾死这个世间的蠹虫。

盲侠:好!如果能铲除这个恶人,我们三兄弟,死也值了。

三侠到底能不能斗过侠累?下回接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