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严仲子夫人归国 客舍女仳丧雪城

韩城之外,严仲子携带换成武士服饰的三位侠士和二十多仪兵策马走到韩城之下。严仲子对列队而迎的赵国将军马上揖礼,说:韩国上卿大夫严仲子,请见赵国君相,请予禀报。

赵将无言,引马进了城。

严仲子立马而立。

稍等。将军出门:大王有请。

严仲子策马进城。

城门门侍夺缰在手:请将军下马!

严仲子下了马。

将军:请。

严仲子昂首而入,三位侠士及侍从相随。

大街布满了挺戟横剑的军士。他们怒目而视。

严仲子回身对赵将一笑:将军,这往哪儿走呢?

将军示意让路。剑丛之间,只有一条极小的通道。严仲子向走迈步,剑锋差不多可以蹭到他的脸上。严仲子大喝:闪来,让本使走路!

兵剑不动。

严仲子回首怒视:赵国君臣以此相待议事使节吗?

将军沉默片刻,令:让步!

兵卒们只让了一步。

严仲子快步穿行,不避剑剌。

走了很远,拐了街口,再走。赵王已经仪冕在身,由将相拥坐在青玄兽像的大麾之下。

严仲子行了揖礼:韩国上卿大夫,礼见赵王殿下!

赵王:你为何不跪!

严仲子:兵临国下,没有礼仪,请赐坐榷谈两国大事。

赵王:你君王为何不来?

严仲子:刀剑之下,臣无尽死,躯身何必君王?

赵王:你就是二次退齐罢兵的那个严仲子?

严仲子:正是。

赵王冷笑:你不怕斧钺之下,寡人被把你砍成八份?以你残躯祭旗,扫**韩国?

严仲子大笑:仲子此来,原无生还之计,若我死,万众韩国勇士将殊死抵抗,再无和使与你相谈大事。到那时,秦国雄师东来,恐邯郸会化成烟灰,敢问,殿下身陷异国,宗庙丧失,大王又会如何自处?更况魏国就在此境枕戈待旦,早晚会一洗四城沦亡之痛。

赵王笑:果然伶牙利齿,是个英雄人物。来,与上卿赐坐。

严仲子撩袍坐下,一揖:谢坐。

赵王:韩国坐视赵秦相争,不肯进一言;如此漠视友邻燹火,令人愤恨。

严仲子:区区小事,原无大碍。若大王肯退兵自守,仲子愿亲往秦国调停罢兵,若秦王不肯和议,仲子一定亲率韩国劲旅,与赵军一起死战潼关!

赵王:果然是大丈夫,不过,你说的话,韩国君相可无人听啊。寡人信你,可不信你们韩国的君相。

严仲子:此是国是,仲子既受王命而来,言出,既是邦国之言,何能言而无信?

赵王:若你肯到赵国为上将,寡人愿让出韩城并退回金帛子女。你可回禀韩王,不然,万众之下,韩赵玉石俱焚。

严仲子:君欲使我战秦,战秦则必须罢兵,若我出使秦国或携劲旅与秦死战,何怕不能拒强敌于潼关?

赵王:以此城为抵,你可率兵以我拒秦,若秦不再犯我,依款寡人必还此城。仲子意下如何?

严仲子:韩赵须得缔约交好,若赵国占我城池,掳我子女,遣我为战,韩国还有何颜面立足列国?请殿下收回成命,我可亲往秦国为秦赵说和。待秦赵不战后一个月内,请还韩城,殿下意下如何?

赵王与赵相对视一眼,两人点头。

赵相说:你可回复韩国,即日赶往秦国,若秦国再战,仲子必提劲旅与赵军合力攻秦,所占城池,两家谁占就是谁家的,你意下如何?

严仲子:一言为定。

赵王:仲子莫急,寡人已经为你准备了酒筵。

严仲子:王命在身,仲子不敢久留,待复命我王,仲子连夜驱身赶往秦国。

赵王:仲子果然快人快语,就这么定了。

韩国都城,全城大门紧闭,街头全是戍卫兵丁在搜查。

一片鸡飞狗跳。

一个女孩的悲啼声从城内传出,哭声悲切而凄凉:阿娘,你舍下女儿走了?阿娘——

有人说话:青娘,快起来,你别哭了,你爹爹已经昏过去了。

青娘悲切:爹爹啊,阿娘不在了,你也不想要女儿了——

韩国废相府内一片狼藉,乱兵在搜翻已经十分荒凉院内的一切。他们大多因为什么也搜不到,而显得十分沮丧。

废相一跛一跛地站在院内的中央,超然度外。

严仲子府内却是另一番情景。侠累带着兵丁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茫然地乱转:严仲子不藏兵器和金甲怎么可能?你们给我挖院子,拆地砖,也要给我找出证据。

说话间,狱司长史进入:启禀宰相,我们已经严查了严府中人,他们供具口词一致,大人家遇贼劫掠和焚烧之时,严仲子的亲随无一人外出。

侠累大怒:这怎么可能?众中一词?这不是串通好又是什么?给我打!不说就打死。

狱司长史:大人,严仲子回来怎么办?

侠累冷笑:等他回来,这里已经天地翻覆,他又之奈何?

狱司长史:如果君王怪罪下来?

侠累:我手掌都城一切,君王会听严仲子还是我呢?不要怕,按我说的弄出口讯,本相自有话说。

狱司告退。

韩国韩城外,仲子携带仪兵,急赶韩国大营。

韩王已经站在门外相迎。韩王:仲子,赵王如何回话?

严仲子急下马:君王可与赵王城外相见,和谈之事已经谈妥。只是,仲子得出使秦国,为秦赵两国和好游说才行。

韩王放下心来,下车携住了严仲子的手。

齐国国都,裹夫人的锦辇终于停了下来。夫人下了车,对带头的校佐笑说:你们到了齐国,还由你们说什么吗?

校佐:我等只是执行命令,万望夫人放过我们。

夫人冷笑,对门内的兵丁说:先不要让他们走,本女君进宫说话,让他们在此等候吧。说罢,急往王宫走。到了王宫内苑,夫人穿厅入院,无人敢拦。她一直跑到了太后的内殿。

一进门,她不由的大哭:母亲,孩儿回来了。已经白了头的太后,持仗坐在软塌上正在由人捶着肩。她惊奇地:女儿?你是如何回来的?

夫人跪在太后膝下:赵韩开启战事,仲子伴君戍边,宰相侠累把女儿逐出了韩国都城,我要王兄替女儿说话。说着,哭泣不止。

太后不禁拭泪,示人:去,请国君见我。内侍退下。

太后:仲子待你可好?

夫人抬望泪眼:孩儿与夫君情深意重,生死难舍。

太后抚着女儿的后背,流泪道:韩国君臣无道,累及我的女儿,这些没用的男人,没有几个有骨气的。女儿,你还想回韩国都城?

夫人:女儿若不回韩国,此身何寄?

太后:你那么痴情,要母亲何以处之?

说着话,齐王入殿,见过太后:太后召儿有何旨意?女君有何难处何不与寡人说之。

太后:韩国的侠累欺人太甚,国君携仲子救韩城,他就把你妹妹逐出了上都?

齐王一惊,又笑了:这有何难,待儿提师西去,问罪侠累于宫阙便是,幸好韩王移师秦赵,儿臣必据韩国都市拿问侠累这个狗贼。

夫人:万万不可,齐军西征,大韩就会雪上加霜,仲子也会背负天下骂名。

齐王:寡人招仲子入齐国即可,此正是我杀入韩国的最好时机。

夫人哀求:万万不可。

齐王:我妹与寡人是手足之情,侠累欺你就是欺寡人,我岂能饶他。

太后:你且与臣子们商量一下,如何不发兵,且能让你妹妹有韩国有脸面。

齐王:母后不要急,容我想想。

韩城外,两军之间,韩王与赵王马上见礼,对话。

韩王:小王已允仲子所请,愿赵王不失此约。

赵王:殿下放心回都城,一月为限,若如仲子所言,秦赵罢兵,赵韩两国之约决不失言。

说罢,两国君王各自退身。

严仲子与秦国丞相上前互助施礼。

两国君王,一个退回韩城,一个纵骑回到远处的大营。

仪兵留了下来。

严仲子与赵相对揖,各自坐下议事。

韩王刚进账,就有令使进帐相报:

启奏大王:宰相有要事相报。

韩王挥手,近侍退出账外。

韩王坐下,神态安然地问:宰相何事相报,如实报来。

令使:宰相得知上都进了齐秦赵三国的不良妖人,为防不测,已经派护卫送上卿夫人回到了齐国国都;着令抄检了废相府和上卿大人的府第,没有查到具体的奸人,宰相报知殿下知道此事。

韩王怒道:寡人离开了上都,宰相胆子也太大了,严府被抄,齐国宗亲女君被送至齐国,难道宰相还要开衅韩齐争端吗?岂有此理,你暂不要回上都了,就是此等候上卿吧。

说着话,严仲子进了大帐,行臣君礼毕,说:下官已经同赵相签了和约,史官也做了笔录。仲子特向君王在此辞行。

韩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了一眼令使,说:仲子此去秦国,关乎三国相逐大事,愿卿倍加小心,不致我君臣受辱。

严仲子:殿下不要多虑,仲子此去,与秦赵两国必能议和。殿下可归上都,仲子星夜驰住往秦国。

韩王有些感动:寡人回到上都,必安抚爱卿家舍,不要挂念府中之事。

严仲子注意到了令使,望了他一眼,问:令使可有尊教?

令使支吾。

韩王:没有什么事,夫人回国省亲,寡人回上都,必重礼聘归,仲子不要挂念。

严仲子一惊:是不是仲子内宅生变?

韩王:宰相清野都市内外,恐夫人受惊才出此下策,寡人回上都自有尺寸。

严仲子:夫人归齐,臣恐韩齐生隙,请容仲子致函夫人,以国事为重,不致两国生隙吧。

韩王:仲子心怀大度,如此极好。

严仲子愁容满面:下官告退,整装并传书齐国事毕,再与君王拜别。

韩王起身相送严仲子出帐。

令使跪在一边神色忐忑不安。

韩王回账:你立即回上都吧,使寡人敕令,即刻备重金礼请夫人回韩,并着令宰相修整上卿府,不得有误!

令使唯唯而退。

待令使出门,韩王传:来人!

门外内侍官入帐礼见。

韩王传:传令各营,立刻随寡人回都城,不得有误!

韩国都城外,用牛车送到棺椁的丧殡之车,被紧闭的大门挡住了。

一身麻衣的青娘扶棺悲声哭泣。

城外的令使叫开了城门。

令使进了城。殡车依然被拦在城内。

侠累相府内,侠累和东门在听令使的传话。令使:大王着令宰相大人即刻礼聘夫人回国,说,若莫误了大事,会问责于大人。还有,小人听说上卿即往秦国调和秦赵纷争之事。

东门:宰相大人,您看这如何办呢?

侠累一挥手,令使就退了出去。

侠累坐下来,说:若照君王之意如此相办,你我,在上都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东门有些担心:若如此,君王带兵回城,你我恐多有不便啊。

侠累:我们得想办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废相,说他诬告上卿府谋事造反,让狱司录个口供,用废相的死人手具状;你亲自去齐都恭请夫人,只说受了蒙蔽。

我守都城,重修一下上卿府,如此办来,君王还有什么话说?

东门:君王回韩只在二日内,我们即刻就得办。

侠累:动手吧。

引军准备东归的韩王在车辇上辞行。严仲子行跪拜礼:大王万勿忧心仲子西行,只是仲子担心君王归上都冗事繁杂,恐多有疑事难裁。仲子荣辱事小,社稷国家事重。愿君王果断行事,万万不可殆误封疆。

韩王:寡人知道了。

犬耕:上卿莫念君王圣裁国事,犬耕定会辅佐殿下,效忠社稷。

严仲子望了一眼犬耕:万望大人看顾仲子家小,仲子在此谢过。说着,深深揖礼。

犬耕回了礼。

严仲子送走韩王的车辇,望他们走远。才携三位侠士及二十多个亲随,策马西去。

他们的身影很快溶入雾霭茫茫的旷野。

韩国上都的城门终于打开了,青娘的送母亲的出殡的牛车上了路。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无精打彩地向旷野走去。送行的人依稀听到了旷野的琴声。荒野之外,一个苍老的身影守着一个荒冢,孤零零地弹着琴。青我泪眼朦胧的眼睛向那里望去。

那个老人十分肖像琴父,一个父亲对着早亡的女儿,似乎有诉说不完的凄苦语话,悲切而无奈,苍凉且忧愤,如同歌哭。

齐国都城外的陡山下,一处新起的房舍下,如从前边在的聂家一样的模式。只是房舍外多了一片田地。聂政在田地里翻土起陇,这是一个种粮的季节。聂母在院内喂养了一群鸡和鹅,院内还种着一些青菜。聂政汗流浃背,用力地做着田间的活儿。

聂母喊:政儿,明天再作活吧,回来吃饭吧。

聂政答应着:哎——

小院内种着桑树,院内小灶上简单地搭着泥棚,灶膛内柴火燎燃。聂母不时地住里填柴。陶锅里煮着饭。

聂政收了锸,回到田井边汲水,洗了脸。他一跑一颠地回到了院子内。聂政坐在火灶前,一边用柴,一边说:母亲,我们攒了不少鹅蛋了吧?什么时候给阿姐送去些?

聂母用木盆装了许多鹅蛋:这是给你姐姐留的,你天天干这么重的活儿,阿娘给你准备了腊肉,你也多吃。

聂政从陶锅内取了饭,蒸在陶碗里的肉散发着热气。他取在了院内的大礅上,那是他们母子的饭桌。聂母洗了手,母子相对坐在桌前,聂母说:还有煮鹅蛋在小筐里,你去取两个,吃不好,会累坏你的。聂政回屋取蛋。

聂莹从外面过来了,她没进院门,就叫:阿娘,您看我带来什么了?

聂母连抬头,聂莹拎着一个麻布包,笑盈盈在站在母亲面前。聂母笑着说:别管带什么了,你先坐下,政儿,你姐姐来了,你把给你煮好的那些宝贝都拿过来。

聂政捧着一个小筐出来了,他笑着说:阿姐,这是煮过的,咱们吃,那些没有煮的,一会儿弟弟给你送回过去。

聂莹:为什么存这么多?

聂母:你弟弟一定要给你存,他还弄了些腊内,都是他从山上打的野物儿。阿娘还寻思,那么些东西得找个牛车来拉。

聂莹笑了:阿娘,还试试衣裳。说着,她解着麻包。

是粗绢丝衣裙。

聂母:阿娘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

聂莹:这是女儿专门给您做的。阿娘,中秋是您的生日,到时候女儿再给您准备棉袍。

聂母比着身子试了试:挺合适。

聂政一边剥着煮蛋一边问:阿姐,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儿讲我和母亲听听。

聂莹:严仲子夫人回来了,听说,侠累抄检了严仲子的府第。

聂政放慢了剥蛋的速度。

聂莹:还听说严仲子出使了秦国,不要秦国攻打赵国。

聂政:秦国答应了吗?

聂莹:不知道。但听说,上卿大人说服了赵王,赵韩要和好了。

聂政:严仲子大人为韩国出了不少力,可他们丝毫不领情。这些昏君奸臣,没几个好东西,个个该杀。

说着话,聂母哎哟了一声。

姐弟俩一惊,问:阿娘,你怎么了?

聂母:我小腿上长了个疮,刚才不小心碰了一下。

聂政:母亲,你怎么不早说,我好背你上城找医师看看,讨些药才是啊,这可不能拖。这样吧,吃完饭我就背你去。

聂母:不用破费,也许,过几天就好了。

聂政和聂莹:那可不行,让我们看看。

说着,聂莹撩开了聂母的裙裤,一个指甲大的红疮已经胂胀起来。

聂政:阿姐,你收拾一下吃的,我现在就背阿娘先走了。

聂莹也慌手慌脚:好,现在就走吧。

聂母还不想走,聂政已经把她强背了起来,出了院门。

韩国都城已在眼前。

韩王统领的大军已经遣散回到各城邑,所以,进入韩国都城的军队已经显得不多了。犬耕骑马走在韩王车辇之侧问:大王,已经遣往各城邑的戍兵如何奖励呢?

韩王:回宫后,据功敕奖吧,行文具往城邑。这次打仗的是征讨卫戍大营,卿可具边帅所报军功进行安抚。意下如何?

犬耕:这些大功一在边帅,虽没打败赵军,但阻拦了赵军的东进。将士们伤亡极重,臣回都即发补充兵员,并犒劳边师。若严仲子说秦有功,臣以为,也要重奖。

韩王笑:卿怎么替严仲子说起话了?这可是寡人第一次听到。

犬耕脸一红:从前臣下看不惯他的骄横之态,经韩赵一战,仲子独身见赵王这件事,犬耕觉得上卿大人确有过人之处。

韩王:寡人深居内宫,外廷之事管得不多,以后爱卿可为寡人分忧社稷,此次远征,寡人对卿公允之心,深感体慰。

犬耕笑了笑,说:多谢君王如此体察臣下。

说着话,君臣已经到了城下。

城下,已经列好的迎新君王的仪仗。

侠累及众大夫跪迎在路口。

韩王的车辇停了下来。

侠累启奏:圣君亲率大军西征,边陲消静,我等臣民恭贺大王不世之功勋。

韩王:寡人上依神佑,下靠你等用心谋断,军民合力才有今日。说着,下了车辇,由仪司吏引向设了的拜祭神坛前,在铺好的大毡上行祭天礼。

臣从随后跪拜。

礼毕。回辇进了城。

城内,兵丁林立。

韩王携大臣径向王宫。韩王宫内大殿,韩王问侠累:寡人敕令礼请严仲子夫人归韩的事,宰相如请回了?

侠累:我已派东门大人去过,不日会请回贵人。

韩王:严仲子府第是如何安排的?

侠累:我等枉听了废相的诬告,抄检没有具实之物,加上城邦谣传甚多,臣只能借废相人头弹压众口,依款收监看管以备不测。废相的口录具在神庙。

韩王:把他放了吧。

侠累:臣遵旨。

韩王:韩齐两国疆域可能什么动静。

侠累:齐国在边界调动了数万兵骑,臣因此忧心。

韩王:寡人已不忧齐韩之境了,只忧心严仲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犬耕:以臣之见,上卿大人不会停在咸阳太久。

侠累;犬耕大夫可以见得?

犬耕:上卿惟国家社稷敢拼命,尚智尚勇,当不负君命。

侠累笑:犬耕大夫巡狩边境不足一月,什么时候对严仲子开始如此推重了?你变得几乎让本相认不出来了。

犬耕:下官只言所见而已,宰相大人何必讥诮呢?

侠累冷笑:勋臣荣归,本相如何敢讥诮大人?韩王冷冷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不执一言。

秦王宫内,秦王与群臣一起面对前来说项的严仲子,秦王面带冷色地对严仲子说:秦韩有盟约在前,上卿是不是想毁约于盟款?如若我大秦攻略邯郸,是不是韩国合纵与秦国对抗?

严仲子一叹:韩国君王根本无意与赵联盟,只是赵国已经交好了齐国。齐君略道韩国边域,集兵韩赵边域,一但齐国纵联楚国自南而下,不惟秦国咸阳受到威胁,韩国也必难阻止赵齐的两面夹击。这很不好办啊,请大王还要多思。

秦王犹疑:你如何得知楚赵会纵横与秦国交战?齐国军队遣兵西进,寡人如何不知?

严仲子:齐国十万兵众已经结集韩齐两界,难道大王没有听说?况且秦楚交恶多年,楚国无日不想北进秦晋,韩国这所以不敢交结齐楚,实为秦国顾虑太深了。

秦王:上卿所言,非我大秦罢兵不可?

严仲子:仲子以为,秦赵最好交好,离间赵齐和赵楚同盟,待之同盟破时,突袭邯郸未必迟缓。

秦王:两国已经争战,寡人岂可罢手?

严仲子:大王以为与赵国近日之战如何?

秦国:赵王乃一只豹子。

严仲子:一只豹子尚可,若再添劲旅攻略秦中又会怎么样?

秦王犹豫:哦,待寡人再想。

严仲子:三面受敌就在眼前,殿下还想什么?

秦王:哦,罢兵也好。暂且容几日不是不可商量。

严仲子:本使即刻到齐国游说,说明秦王意欲交好赵王,请之退兵边界,以解我韩国之忧。殿下以为如何?

秦王:仲子最好把寡人的意思告诉齐王吧。听说你新娶了齐王胞妹?

严仲子:姻缘之事不关国事,仲子愿即刻赶到齐都,请之退兵。

秦王:那就麻烦仲子了。

赵王宫内,礼见赵王后,严仲子对赵王说:秦王意欲交好大王,边事皆无,三日之内,秦国必遣使节。请大王早日退出韩城,不然,秦王知齐赵交恶会不怕有后顾之忧,全力拼夺邯郸。到那时,大王悔之晚矣。

赵王沉吟:韩城可以放手,只是,须重金可赎。

严仲子:韩国十万勇士已经集结西进,韩城再战,韩魏联军可能就会渡过漳水。联军一战,秦王必然反悔,秦国虎狼之师一但出了潼关,赵王可曾想到如何收拾残局吗?

赵王:只要秦国与我交好,韩城可以交还韩国。

荒野间,严仲子带三位侠士和二十多随从,急驰飞奔。他们一行风尘仆仆进入了都城。

青娘客店内,青娘衣着麻衣,与店僮一直向店内搬着蔬菜。青娘一进门就叫:阿爷!

店主持着一根木棍,颤巍巍地从内室出来:青娘,阿爷帮不了你什么了,客店生意也不太好,你不要太累了。爹爹恐怕也不行了。

青娘眼时含泪,扶店主坐下:阿爷,不要吓唬女儿。说着,泪流不止。

店主:你阿娘临死时的话,你还记得?

青娘:记得,她不放心我没有嫁人。

店主:孩子,你没有嫁人,爹爹死也对不住你娘。孩子,你得让爷娘走得放心才对。其实,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什么这么糊涂?

青娘:阿爷,不要再逼你的女儿了,求求您。

店主:孩子,如果有一天,爹爹真的不行了,你就不要做太多,只管与僮儿一起酿酒就可了,这么一个店,你们是顾不来的。

青娘:阿爷,你为什么这么说?

店主:严仲子大人,是个好人。他什么时候回都城,我想见见他。

青娘:仲子大人去了秦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店主:城主,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他,这辈子恐再难相遇这么好的人。

青娘:阿爷,你别说了,说话也累的。让女儿扶房歇着吧,女儿还有活儿要做。

店主由青娘扶着站了起来,父女相携进了房内。

青娘出了房,不禁流泪。她一抬头,严仲子和三位侠士已经无声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严仲子:青娘姑娘,出了什么事?你家婆婆走了?

青娘:阿娘去世了。

严仲子:你阿爷呢?

青娘:病了,歇着呢。

严仲子和三位侠士相顾看了一眼,感到十分悲凉。

严仲子默默入了一锭赤金:我们明天就去齐国,是专门与你告别的,给我们打些酒吧。

小僮抱着酒瓮过来了。

青娘去捞灶台上的肉食。

严仲子:我们会去找聂政,你有什么话要捎给他吗?

青娘默默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三位侠士和严仲子都感到了一种无奈。

严仲子和三位侠士一起端起了酒盂,一饮而尽。严仲子:青娘,小僮,你们过来一起吃。

青娘摇头。严仲子一把拉她过来,捺她坐下,说:姑娘,信得过我和三位侠士,你有什么事只管跟我们说,我到齐国后,一定要把政儿找回来。

三位侠士也说:青娘姑娘,我们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的,请你放心吧。

青娘不禁抽泣不止。

严仲子:青娘,不要哭,我明天就派两个兵丁帮你做生意,店里的活儿,你只管让他们做。来,青娘,喝陪我们一起喝一盂吧。

青娘摇头,她流着泪笑了。起身为他们倒满了酒。

都城门外,三位侠士与严仲子出了城门,就听到荒野之外有琴声。他们相视一眼,望琴声响起的地方走去。形成乞丐的琴父在女儿的墓前弹着琴。

四人无言地侍立。

严仲子:老人家,愿不愿到我家住?我养您。我是严仲子。

琴父不抬头,好像没有听见,只顾弹琴。

严仲子:我是聂政的朋友,他托我寻找您很久了。

琴父依然不说话。

严仲子对三位侠士一使眼色,四人把琴父抱了走来,取了他的琴,向城内走去。

琴父:放下我,我要与女儿在一起。

严仲子:老人家,你的女儿不会愿意你在这里打扰她的,她在地下知道你这样苦,她会哭的。

琴父:我女儿太苦了,我不要她哭。

严仲子:对,为不让她哭,你好好活着好吗?我会让你像从前一样活着,好让女儿放下心来。

琴父:只要女儿不哭,我就好好活着。

韩王宫外,严仲子与侠累在此相遇。两边都携着兵卒。

侠累:上卿大人,老夫与你有一言相解释。

严仲子冷冷地:不知宰相还有什么可解释的,说来,好让仲子长长见识。

侠累:本相曾疑心于你,可并没有害你之心。你的府第老夫已经修过了,不知上卿可满意?

严仲子:如果不乱挖砖,不把我的家人弄到狱司,我会更满意。

侠累:本相以公论事,没有私嫌,万望上卿不要记挂于心。

严仲子:仲子原无私心,还有什么私嫌挂在心头呢?

侠累:君王差你去齐都接贵人,老夫竭尽所能已经做过了,得罪之处,老夫在此告罪。说罢一揖。

严仲子并不还礼,抽袖而别。

他是了车辇。一行人向城外走去。

侠累望着严仲子的背影,冷笑。

西门过来:宰相大人,如果严仲子真把齐国招过来,会不会麻烦?

侠累:西门大夫不会害怕,有老夫在此,严仲子又能如何?

驿道上,三位侠士及仪兵,骑着马护着礼品大车和严仲子的车辇,一路漫行。

盲侠骑马行在严仲子的车侧。盲侠说:大人,齐国真的会对韩国施加压力吗?

严仲子:如果真的齐国以武力压制韩王,我这个邦国臣子的处境就会万分艰难,会让天下人耻笑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人小。这并非仲子之愿。

盲侠:可惜上次没有杀掉老贼,使得他如此猖狂。

严仲子:此人不除,国无宁日呵,可惜我拿他没有办法。他的宠住东门掌管政务,犬耕手有兵权,仲子朝中没联络私情,不论怎么说,也斗不过他。

盲侠:不好在王宫门,我一剑把他剌死。

严仲子:这可不是好办法,若此,仲子不惟韩国待不下去,就是跑到别的国家,还得背负妄杀同僚的恶名,

盲侠一叹,说:我们到了齐都,如果找到了聂政,我们该如何说服他回到韩国?

严仲子:聂政极孝顺,不太可能舍弃老母跑到都城。

盲侠:我们好久没有见过髡头,城主了,他们可是我们三兄弟的好朋友。

严仲子:那不如打道边城,可以与他们相见。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城主,不知他现在如何?

盲侠:边城无恙,城主也会无恙的。

山间小路, 黄昏。三位侠士与严仲子的车辇路过山林间时,一点也没有见到髡头他们的影子。几人感到非常奇怪。

车辇开始走下坡路了。

盲侠:青娘姑娘就是从边城过来的,这么痴情的姑娘,就是遇到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心,政儿怎么就会不动心呢?

子侠:聂政复仇的心太重,九死一生,恐怕连累青娘姑娘才不敢的。

盲侠:子侠,你若是政儿会怎么样?

子侠想了想,说:可能跟政儿一样。你呢?

盲侠:我也会这么做。

严仲子:我不会这么想。如果是我,我会娶青娘姑娘,报仇是报仇,也未必一定要舍身亡命。

盲侠:剌客能全命的,太少太少了。

严仲子:如果把机会等得极好,还是能保全自己的。可能政儿只想一死相拼的。

说着话,他们已经望到了边城。

边城在逐渐黯淡的天际间,执着地展开了它的胸脯。边城外已是傍晚,老门丁看到了严仲子的牙旗和车辇,迎了上前,帮他牵着马向兵备司走进。

兵备司栅门打开,车辇就进去了。

城主从厅房内一看严仲子和三位侠士都到了,几个人高兴极了。

城主:三位侠士这回真的当了韩国的军校了?以后,再也不用游走四海了。来,咱们哥们几个在哪儿喝酒呢?在兵备司还是到个客店?

严仲子:还是就在这时吧,我派人去买酒和肉。

城主:不用上卿大人费心,先进来吧。

兵备司厅堂内,严仲子坐在首席位置,城主侧案相陪,三位侠士围案席地而坐。

侍从和仪兵与老兵们到庑房喝酒去了。

严仲子:城主,我们到齐国有一半的事情就是接政儿回都城,青娘姑娘还在等他呢,听青娘说,店主还老念叨你的好,你什么时候再回都城找我们一起找猎?

城主:还打什么猎啊,自从都城回来,我天天跟髡头他们一起逮了几天狼,后来,城中事情太多,好久没上山。

盲侠:我们从山里过来,怎么没见髡头他们?

城主:本城把他们招到城中当了几天巡兵,干了没几天就不自在了,脱下兵衣就跑了。这些日子可能躲我呢,怕我再招募他们吧。

三位侠士哈哈大笑:可能自由自在惯了,受不了管制了。

城主:你们去齐都如果真的见到了政儿,一定要他回边城住几天,他家在山脚下的房子很久没人住了,我上回去山,还在他家的院时逮了个狐狸。你们看,我坐的这是那个狐狸的皮。

严仲子:明天我们就去齐国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你这张狐皮也许有用。

城主:去齐国还必带狐皮?

严仲子:你送给我吧,我好转给聂莹姑娘,当然,我就说是城主送的。

城主哈哈大笑:好,那就把它捎走吧。

盲侠:明天我们就走,过三天我们就到了齐国的都城,来回也用不了几天,城主大人,你最好跟我们一起走,我觉得,政儿听你的,我们想把他劝回来,能让他早点成亲娶妻,说真的,我们都觉得青娘姑娘太可怜,他已经误了楚姑娘,就别让青娘姑娘再受委屈。

城主摇头:你们的意思本城很明白,你们说的话,我已经说过了,再说也无益。说着,他举起了酒盂,来!干一杯!

大家一饮而尽。

城主感叹地说:这个世界不管多乱,还是痴人太多。很难说,我们这几个兄弟亡命一生,也不知情为何物的男儿,算不算痴人。

严仲子:城主大人,你说得对极了!为了我们的痴心,喝吧。

城主:我痴这个城,愿为它死;三位侠士兄弟为了一个义字,天涯奔走;上卿大人身居庙堂,为社稷,九死不悔。青娘为情而痴,政儿为志而痴,还有楚姒莹儿,都是痴心女子,哪个不是痴人?

来喝。说多了,就想流泪了。

喝!大家都举起了盂。

严仲子:城主大人,你说政儿是哪儿痴?

城主:他是个情至深才显无情的人,早晚会干惊天动地的事。你们信不信?他话不多,但是恩怨极分明,他性情高蹈,且能躬身做小事,重诺守信,一言如鼎。

大家相视。

严仲子:城主说得极对。

相知如此,让人无话可说。下回书接着请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