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三侠士荒塬捕狼 一豪士学丐市井

韩国王宫内,侠累:臣若隐退,不知大王启用何人为相辅?

韩王:不劳过问了,你们卿相什么时候和解,寡人什么时候与你们说话。

宫外的市井一隅,城内兵丁往返。兵们议论,昨夜闯将军府的少年到哪儿找?

一个兵头:我们天天找人,哪个也同找到。这些当将相莫非得罪了神?

兵们哄笑:现在的将相都不怕神鬼。

他们乱哄哄地笑着,在街头胡乱巡睃。

兵们走了,丐头坐在一个向阳的地方假寐,缩骨肉如残人,面齿涂抹黑炭的聂政拖着木棍移到他的面前,跪:老师,徒儿来了。

丐头吓了一跳,缩身后退:你是人还是鬼?

聂政:我是您的徒弟呀。

丐头:你要做什么?

我想站一个街头。

丐头:好。你想站哪个街口?

我要站王宫口。

丐头:你是傻子呀,那个地方不如城街口,那时有什么人会给你赏?韩王?还是宰相?

聂政:我不想要钱,只想见到国王和宰相。

丐头:没听说过,你看到他们就有饭吃有酒肉享用?

聂政:我只要看到他们一眼就行了。

丐头:随你,例赏你可得交。

聂政:交,我交就是。

丐头:我一瞧你就是好样的,怎么样,怎么没有找神伯讨点什么回来?

聂政:讨了,这不?他用手措一指脚下,他的草履有一支是布做的。聂政笑:水里捞的。

丐头:哼,一只鞋也值得下水?

青娘家客店内,带着亲随的将军余怒未消地闻进了客店,他的侍从把店门围住了。

店主吓得魂飞魄散,哆嗦地:将军,你又要如何?不行,我们不在此做生意可否?

将军:你招的那个跟我打架的小子藏哪儿了?

店主:小店如何认得他?我不是早就被关到尊府之内吗?如何找人去?

将军:你们姑娘回来了没有?本将要与你家讨个婚姻,岂不是一片美意?怎么,逃的逃了,找个人来还跟跟本将打架!气死我了!

店主:小女跑了,不知所终,小店不干了,关门要找女儿去了。说着呜咽不已。

将军怒道:你要走就走,原不干我事!最好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让我见你这个晦气的样子!呸!说着,拂袖而去。

傧在窗下的黑脸乞丐(聂政)受兵的呵责:活鬼,还不走开!

聂政起身向店内硬闯:有无肉食与我一二。

出门的将军大怒,一脚向聂政踢来,聂政如风吹轻帛,软身后躬,将军一脚踢空,将军一惊,挥拳就抡,聂政上身后倾,来拳抡空。将军一下子怔住了,认真端祥,一眼认出昨天的白衣少年就是此人。

将军笑了:好手段,昨天与本将打了一架,你还想怎么样?本将正的城中布兵找你呢。

聂政一笑:知道。只是,他们找不到。

将军:你为何自投罗网?要知道这满城是禁卒,捉你,如网中捕鱼。

聂政:我信。

将军:那,又是何故又来来?难道你与这个客有亲?有故?

聂政:客店是乞丐衣食父母,岂有儿郎不救衣食父母的道理?

将军笑:端得是有些意思,我看你手脚很灵,跟本将做侍卫吧?比这屠猪宰狗行状岂不美妙?本将保你升校官。如何?

聂政:乞丐形同神仙,给个诸侯也不换。

将军:本将请你喝酒如何?

聂政:乞者无钱财。

将军去侍卫说:付足酒资,我要与这个少年一起喝酒。说着,拉聂政进店。

聂政要坐,将军说:你去洗洗你的脏脸和脏爪,为个小钱如此作贱,让人瞅着不高兴。说着,露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聂政一笑,到后堂洗去了。

将军对店主说:好酒好肉要多多!说着,他从侍从身上搜上金骒,放置案上:够不够?

店主:小店不敢收!

将军瞪眼:不收就把店烧掉!对对兵丁们说:不许讨扰本店,若我知了,定打军棍。

兵丁嘻笑:将军眷亲,谁敢?

聂政进了来。将军笑道:这才是人样儿,怎么样?敢与本将本拼酒?

说着话,店主放入两瓮酒过来。

将军抱一瓮,放在聂政眼前:你的。自已放了一瓮:我的。

二人各倒了一盂。干了。又倒。又干了。

将军感慨:丐中也有人杰,不遇你,打死我也不信。说着撕下一块牛肉大嚼。咕哝:你也吃!聂政也撕了一块,大嚼。

将军大笑:从昨夜,本将军就喜欢上你了。好样儿的。来,喝!

二人喝干了。

将军:本将军爱才,看你也是个人物。

聂政:将军看错了人,我只是一个猪狗一样的乞丐。

将军:从前,我也讨过饭,后来当兵丁,打仗多了,才有今天。喝!

二人又干了。店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青娘望着打开的牖窗有些忧愁,窗外飘起了雪花。冷风夹雪灌进了房内。

室内的炭火,几乎要灭了,慵懒而无力的散发着几缕青烟。

青娘感到了一丝寒意,她哆嗦了一下。

城主在外面轻轻叩门。

青娘急忙打开了房前,二人相对无语。

城主:天,要冷了,政儿可能不知你这里。还是由我把你送回都城吧。姑娘,你为什么这么痴心于一个人?我说得也许不对,但你一定要听着点,还是嫁一个平常的,能举家度日的男人,你会在平凡的日子里,体会那种凡俗的快乐。青春的女孩,对喜欢的男孩子幻想,有时会离自已真正的幸福会很远。

青娘不禁抽泣。

城主苦笑:店主的想法,一定会跟本城的一样。虽然我不是一个做女孩儿父亲的人,可我能体会一个父亲的心情。你还小,以后,你成了人妇,成了人母,就会慢慢明白的。

青娘:不!绝不。我宁愿去死,宁愿把自己的一切都葬送掉也不。我喜欢政儿,是怎么喜欢的你怎么会理解,怎么会懂我?

城主无奈的摇头: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我跟政儿怎么说的你又怎么能知道呢?可是,你喜欢他却不一定懂他。

青娘:他不是无情的人,他怎么对楚姑娘的你没有看到,你怎么能知道他不会对我,也那么痴情?说着,她嘤嘤而泣。

城主:姑娘,不要哭了,你会看到你的政儿的,要把你跟我说的告诉他。

青娘:我当然会。

城主:明天一早吧,我们早点走,还能早点看到你的政儿。

青娘破啼为笑:我自己走也不怕。她脸上又起了一层阴霾之色:只要将军府的人不逼我。

城主:放心,如果他敢再逼你,我去找他。

青娘:他会怕你吗?

城主:他可以不怕我,但不能不怕天地良心,公平道义。

韩王宫内,病卧在软塌之上的韩王从睡觉中醒来。他让内侍扶了起来。

两个舞女也换了素衣陪伴在他的软塌下侧,悄悄垂泪。

韩王笑,对两个舞女说:爱卿,本王还没有死,你们哭什么?

两个舞女强颜欢笑地:我们没有哭,只是愿大王早日金身圣安,我们还好在一起听乐,一起筵饮冬日里的长夜。

韩王怜恤地凝望两个私宠,眼神充满了爱怜:多少日夜,我们像神仙眷侣,寡人真舍不得你们。

两个舞女不禁又流出泪来:大王何出此不吉之言?我们在天长地久守着万年的社稷。

韩王有些累了,对内侍说:把侠累和严仲子请入内宫。寡人要见他们。

内侍躬身而退。

严仲子府外,只见大雪纷飞。严仲子正与夫人坐在厅堂之内,一起守着火盆。他们一个琴弹,一个起舞,夫妻娱乐。

女仆来报:大人,夫人,宫内来人,韩王宣大人进宫。

夫妻对视一眼,停止了弹琴和曼舞。

夫人:韩王沉疴已久,可能有重事相托,只是夫君一定要防止侠累这个狗贼的陷害。

严仲子:侠累不怕仲子,可他惧怕夫人。他不会把你的夫君怎么样。

夫人:丈夫要小心。

严仲子抚着夫人的手,点了点头。

衣着棉袍的严仲子走出门外,雪,在漫天飘舞。

夫人已经锦袍在身,出门相送。

严仲子上了锦辇。

夫妻对揖而别。

韩王宫外,雪飞如毡。围着麻毡坐在雪地里的聂政凝望着王宫。

丐头移步过来:你见不到韩王了,听说,韩王起不了病塌了。今天收了多少金骒子?

聂政摇了摇头。

丐头:还是换地方吧,这里不行的。

聂政一眼瞅到了家丁护拥的严仲子,三位侠士也在其中。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个车辇载着侠累也下了车。已经不穿官衣的两个卿相彼此看了一眼,从前势不两立的劲头似乎淡了许多。

两边的家丁侧立着,互不说话。

丐头:那位就是宰相,听说,韩王不让他理政了,在家赋闲呢。

聂政:这么好的雪天,韩王为什么不赏雪呢?

丐头:要让你当国君,守着暧宫和美色,你肯出来吗?哼,他可不傻。

山道上,深雪没膝。城主和青娘各披毛毡,各自骑马踏雪行路。

青娘:这么大的雪,不知爷娘怎么样了?他们不知怎么受那个将军的闲气呢。

城主:不用担心。只要聂政在都城,没人什么会怎么你爷娘。

青娘:你如何知道?

城主:这种事,不让政儿管都不行,说让他娶你,谁说也没有。不懂这些,还算他的朋友?

青娘若有所思:政儿真的在都城吗?如果在呢,他又在做什么?

城主:他若不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就不是聂政,你瞅着吧。

山道上,他们与打来山鸡和野貉的山贼们遇到了一起。髡头亲热地与他们打着招呼:青娘姑娘,城主,你们要去哪儿?这漫天大雪的!

城主下了马:又有好吃的了?

髡头:青娘姑娘快下马,你们瞧,这肥得流油的家伙们,可够咱们吃上几天的。

城主对青娘说:姑娘,今夜我们不走了,这里的地窑可暧和了。不然,我们得走一个整夜。

青娘发愁地:那,可怎么睡呀?

城主笑:你一个人睡呗,我和这髡头只好喝一夜酒了。

青娘:那怎么行?不睡觉如何赶路?

城主:姑娘,不用愁。悃了,我和髡头睡草窝。哈哈。

髡头:青娘姑娘,你不用愁,我髡头几天几夜不睡都行的,只要有城主陪我喝酒就成了。哈哈。

山贼们住的地窝子被厚雪掩着。走进去,分成里外层的地窝子内出奇的宽阔。

草木和泥土搭得顶棚高出地面许多。窝内竟放着硕大的火盆。

髡头得意地:怎么样青娘姑娘?这比客店还暧和吧?

青娘由衷地点了点头,笑着说:怪不得你们不进城呢?这比当兵爷可自在多了。

大家哈哈地笑了起来。

韩王宫内殿外,大雪纷飞,殿内却春意盈盈。韩王勉强倚在软塌之上,由内侍扶靠。

侠累和严仲子跪在塌前。

韩王:寡人过不了这个冬了。

二人大惊。侠累和严仲子都不禁潸然泪下:大王,安心调养,不会有大碍的,您的气色比从前要好的多。大王,过了明年春天,内医说您会大愈的。

韩王:我已经知道了,不须多说了。寡人不放心的是二件事,你们不合。另一件事,是扶佐储君,寡人想委托重臣了。

严仲子:大王,只要您能金体万安,臣,情愿做牛做马,一心辅助宰相。说着,不禁泪流满面。

韩王:侠累,你说句话。

侠累:臣,愿让相位于仲子,甘做下僚。

韩王满意地:如此一说,寡人就放心了。

韩王:请储君。

内侍退身,从侧殿吃来一身锦衣的储君。

储君先向侠累和严仲子施过礼,后跪在韩王的塌前。默然垂泪。显然,他听到了韩王与侠累和严仲子说的话。

韩王:嗣君就托付你们卿相二人了。说着,他直喘息。

储君和侠累、严仲子面露恐慌之色。

韩王喘自己一番后,说:山崩之后,我有两个宠姬,令她们两个与我归薨山陵吧。

隐在帷幕后的那两个舞女不禁悲泣出声。

储君忧悒地向帷幕后面看了一眼,立刻又低下了头:要活殉,还是投缳,请父王明示。他的嗓音有此沙哑,谙音。

韩王:活殉吧。

储君深深一叩首:儿臣领旨。

韩王:我不再恩准你们二人复位议政了,这个事,由储君办即可。

侠累和严仲子起身向储君叩首,不禁哽咽:臣,侠累(严仲子)叩拜储君。

储君含泪回礼。

突然,宫中传来不祥的钟鸣。

宫中传号:大王山崩了——

坐在雪中的聂政被惊得面容变色。傻了,

他狠命地飞身站起,从木棍中抽出宝剑,一下子斫断了身边的一棵碗口粗的大树。发疯地把剑舞得像扬雪龙卷,倒下的大树被他肢解得像飞起的梭鳔,纷纭扬扬,把守在宫门的兵丁惊得骇然不已,过往的行人吓得四散而逃,以为遇到了疯子。

聂政纵情大哭!

如同悒郁二十年的火山爆发一般。

在他如疯如狂的剑舞之间,城主和青娘,已经站马站在宫外的长街上。

聂政突然背对宫墙跪下:爹爹!楚姒!政儿再也没有机会了——

宫门的兵丁持戟剑跑来,想撵他。被激努的聂政抡剑向他们杀去,一片戟剑被扫在雪地之上,兵丁们吓得抱头鼠蹿,没有敢拣兵器,有的兵丁干脆吓得跪在雪地上抱着头吓哆嗦。

聂政并不追赶他们,一手抡着剑,一边大哭不止,向城中大街一路踉跄而行。

街上的行人无从连爬带滚地四处躲藏。

大街上,只人一个聂政在肆无忌弹地大哭而行。

城门下,聂政边哭边走,门丁们远远见到后,早早地就躲开了。

城门空****的,只有一个聂政在走。

远远地躲在墙角下的丐头儿惊得嘴都合不上了:这哪儿是我的徒儿,真是个神啊。聂政走到楚姒墓前,由于雪滑他几度被跌倒,只见他浑身沾着雪。聂政爬在墓上放肆地大哭大叫:我活着有什么用?楚姒你起来告诉我!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你说!

城主和青娘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远远的,有人在向这时看。透着小心和不安。

好奇的人们不敢靠近。

齐国都城外更是大雪封门,乘着小辇,携着家僮的聂莹,陪着聂母到城外赏梅花。

梅林之中,雪压梅枝,莹花灼灼。身着棉袍的聂家母女下车相携而走。

聂母:今儿真是个好日子,雪片如芦花不说,红梅也开得这么艳,比火还灼人眼。

聂莹:母亲,我们采一些回家吧。说着,想采花儿。

聂母:莹儿,别采了,它们在这里活着是最好的,回家了,没有枝儿,这些花儿就像没了娘的孩子。

聂莹心有所动,不敢再动了。

聂母:这些花儿,只有在野外,在门外才开得好。

聂莹:母亲,您说,您的女儿娇还是花儿娇?聂莹想逗母亲开心。

聂母:花儿红了,是让我女儿比得羞了。哈哈。你呀你。要阿娘说,这花儿也是有灵气的,今年花儿开得这么茂,一定天地有灵了,预着好事呢。

聂莹:咱们家会有什么好事?会不会,政儿要娶亲了?

聂母一叹:你弟弟像个石头疙瘩,没有一点透气的地方。

聂莹:阿娘,您可没说对,政儿蛮精灵的,你看他的剑艺,琴艺,满韩国和齐国都找不出第二个。这可不是夸他。而且,他蛮教顺您,您什么什么他就听什么,哪儿不灵了?

聂母:阿娘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跟楚姑娘在一想那么琴瑟一个调儿,除了琴乐能弄到一起,别的,就是个石头,水滴不进,油浸不透。傻得气也不透;后来的青娘姑娘对他那么好,他好象没有知觉似的。

聂莹:那是弟弟心眼好,怕连累人家吧。他一心想报仇。

聂母好像想起了什么:这一次他回来,你得帮阿娘劝他娶亲吧。你看青娘姑娘?

聂莹:青娘?跟我弟弟也般配的。只是,不知弟弟怎么想。有时候,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弄不透他的心思。

聂母:你看这花开的,好像专为咱们聂家人开的一样。我们娘儿俩一来,花全开了。

聂莹:去年就没有开。阿娘一开,它们就全开了,阿娘说得对,也许,政儿该有好事了。

这里,雪地里跑出一只兔子,家僮们围而撵,也许雪太深了,兔子跑不动,让他们逮住了。

家僮们欢喜,对聂莹喊:主母,我们可以吃兔肉了。

聂莹看母亲面带忧色,说:放生吧,不要伤了它。

家僮们:好的,我们再抱它一会儿,它的身上好暧。

她们走了一阵,天色开始黯然下来。

聂莹说:母亲,我们回去吧,天快黑了。

聂母望着远方:这么大的雪,政儿在哪儿呢?

聂莹也面带忧色,但她还是安慰母亲:放心吧,您的政儿不会冻着饿着,他能照好自己。她们一边说,一边开始向车辇走去。

雪多大!聂莹一边走,一边惊喜地说。

韩国都城外,天色黑了下来。青娘用雪帮聂政擦洗着脸上的炭黑,他的脸色显得苍白而绝望。

城主和青娘把聂政抬到了马上,横爬在马背上。他们一边牵着马走,一边跟聂政说着话。

城主:政儿,我们回去了。你可要听本城的话,不许再哭再闹了。

聂政犹在哽咽在喉。

城主:到了城门下,你得挺起来。记着,人一辈子,不只是做一件事。

聂政无语,犹在凝噎。

城主:快到城下了,你能挺住吗?不行,就这样把你驮走了。

聂政依然泪流不止,泪水在脸上结了冰。

青娘一边追着擦,一边心疼得真哽咽。

城主:好了,你们谁也别哭了,快到青娘家客店了。到了青娘家客店时,夜色浓着让人找不到路。灯影之下,店主见来客上,迎上问:客人,住宿营吧?他看到马背上驭着一个人,有些惊异:这位客人是喝醉了吧?我来扶。

城主:来,我们一起扶他。

躲在一边的青娘不禁眼中含泪,她有些迟疑,不敢上前。

店主和城主扶着聂政站了起来。城主:让我背他吧。说着,扛起了聂政。

他们进了店门。

店僮牵着马进了后院。

男扮女装的青娘,小心翼翼地走向前,店主回头一看,父女一怔,店主把上把女儿扯到了一边:将军在店里呢,你这是跑了哪儿了?小冤家?俩月了呵!

青娘凝望着店主,哽咽地想跪下。店主一把抱住了女儿,别哭孩子,那个将军可昨办?一个丐儿跟他说了,不要逼你,可谁知道说话算不算话?

青娘望了一眼门洞时的灯光:我才不怕!说着,抬步就往里闯。店头拉住了女儿,青娘转了一个圈儿。

城主出了门:怎么不进来?

他们进了店门。

将军与四个随从坐在一个炭火盆前喝着酒。他一眼瞅到了青娘姑娘,将军有些醉了,笑着说:姑娘,别怕,行不行的,你说了算。这事儿,我跟店主说好了。

青娘冲到将军面前,大声说:不行!就是不行!

店娘过来拉住女儿,抚着她的脸:孩子,让阿娘看看,你这么久不给阿爷阿娘来个信儿,阿娘都不想活了。快暧暧,你的手跟冰似的。

将军:别跑了,我跟你阿爷没事了。说着起身,说:我们走吧,明天,我还来喝酒。

四个随从连忙扶着将军。

韩王宫殿内一片阴森森的气象,不仅灯火惨淡,那些跪伏守陵的臣子和内嫔们也都像活死人一样。几乎所有的人都披着麻片,自头到脚,罩着跪坐人们的全身。

新君(储君)独自一人跪坐在最中央的位转置。

韩王的梓棺,横陈在他曾摆放软塌的位置。

准备活殉的嫔人和舞女,全部面无人色在坐在纱帷后面。看不出她们内心深处的感情,若是万念俱灰,也好像已经被吓死,个个形成活尸一般。她们的目光已经散淡开了。

钟磬单调地敲打着。

严仲子和侠累跪在新君的身后。

他们在惨淡的灯光映照下,显得面如死灰。

严仲子小声说:宰相大人,开凿山陵的工匠们,不知作得如何。你是首辅,起身来理事。你还去议政殿吧。

侠累:上卿大人也去理事吧。一内一外,需要说话管用的人。

严仲子:禀一下新君吧。

侠累:我们一起过去。

二人起身,向新君趋身而过。

二人跪下:启禀君王,内事外政需要有人说话了,请殿下顺变节恸,我们二人要去察看陵寝和主张臣子们的殡仪之事了。

新君:二位卿相,寡人全倚你们周全吧。

二个叩首,退身。

韩王宫殿内,夜灯扑闪。殿内的君位空虚。侠累和严仲子招来了议事大夫们,大家被戴殡仪之麻片,跪坐殿内。

侠累:今招大夫们商议顺变不测之事,安置大王山俎后入陵、殡仪祭礼。犬耕大夫,你得守在陵寝宝地,准备接驾梓宫;东门,司礼事宜及祭品和仪仗你全部负责。仲子大人,你督办政务并管支取金帛内帑,本相策应各位大人的不时之需,督办各位大人的缺失缓慢,另外接待列国使节的吊唁活动。各位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大家:没有了,只听宰相调度就是。

侠累:各位大人领鉴去忙吧。本相问卜太仆神庙,早做梓宫入寝时刻指定。

青娘客店客房内,聂政躺在炭火盆边,眼中已经无泪了。目光空洞地望着城主,问:城主,你怎么冒雪来到了都城?青娘,你去哪儿了,走了那么久?

城主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肉:你先说说吧。你到底娶不娶青娘姑娘?你不能害了楚姒再误了青娘姑娘。来,起来喝一点吧。暧暧身子,这事得说说了。

青娘让炭火把脸儿映得透红。

城主:这个姑娘为了找你,一个人跑到了边城。差点让山贼劫了去。幸好这一伙是朋友,给送到了边城,在边城等到大雪飘飞的那一天,才断了等你的念头。啊,这里有个将军府在等她说话呢。多好的姑娘,世上难找,多痴心的人,你负了她,鬼神难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聂政温柔地望着青娘,眼中像含了水:青娘,政儿对不起你。

城主:这一句就够了?得用实在的事儿,做给她。像她那么对你的一半儿。他一边说,一边喝。

青娘:城主,您别说了,让政儿歇歇。

城主:政儿,你在等一个宫中的人,要杀他。可是,他已经死了。你的心也死了好吗?算我求你。他一边说一边又喝。嘟哝:我得多吃多喝,青娘姑娘,你把这些肉吃掉,太委屈你了。

青娘:我不想吃。

城主:吃。听话。

青娘:人爱本来就听话。

城主笑:你听谁的?除了你自己的还有政儿的,我看,你谁的也不听。

青娘羞涩一笑:怎么不听了?

城主:说,姑娘,把在边城说给我的话全告诉政儿,让他知道你的心思。

青娘脸红红的,不知该说什么。

城主:政儿,起来,陪我喝一盂。

聂政坐了起来,青娘连忙端起了酒盂,说:喝慢点。

聂政接了过来,一饮而尽。眼角又涌出泪水。

城主: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们说吧。他自己又喝了一盂,脸色已经让酒烧得通红了。

青娘:政儿,我在边城的时候,城主大人告诉我,说你在都城,我不相信,只觉得你如果到了边城又没看到我,会找我。所以,我就在边地的客店一直等你。天天看着城门的那个道上。我想,什么时候在这个道上能看到你的身影,我想我一定会哭的。是高兴的。

说着,不禁流泪。她又笑了。说:你是不是笑我傻?

聂政微笑望着青娘:以后,我会找你的,如果你真的不在这里了,不论你走到哪儿,我也去找你,不要你失望。

青娘不禁哭了:如果你真的会找我,我一定还会走,走得更远。到齐国的国都等你。

聂政泪眼朦胧,母亲和阿姐在那里。

城主:明天,哦,明天,把三位侠士他们找来,我们一起去雪中抓雁逮狍子吧。没准还能逮个狐狸和狼呢。

聂政:青娘,你跟我们一起去。我们还可以去三位侠士他们住的草棚子里烤肉,敲个冰洞在水里捞鱼。

城主笑了:这就对了嘛。政儿,你还有什么没有放下的心思吗?

聂政摇了摇头,天真的笑了: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只想抓个野物,跟三位侠士和城主出去玩,陪青娘姑娘好好说会话。

城主一边抹嘴一边说:这就对了嘛。好了,本城吃饱了,你们呢?快点吃。青娘姑娘,你也吃啊,总瞅着政儿干什么?他不当饭吃。

太阳出来了,浑圆且呈显鲜红之色。

雪原上,蓝青的白雪剌耀人眼。

骑着马的一群人在没有任可足迹的雪塬上奔跑着。

他们在追逐一只狼。

那是一只公狼。可能是饿的,很瘦,也很疲惫。三位侠士,城主,和聂政终于把狼围住了。狼没有了退路,狰狞的伏卧在深雪中四处看,它在找机会,可是在空茫茫的雪原上,它已经看不到自己的出路了。

行猎的马在逼近着它。

它试图咬马腿,把马把走。马们果然不敢靠近了,咻咻地直打圈儿。

跑在最后的青娘也跟上了,她可能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狼,吓得不敢靠前。

聂政笑着:青娘,别怕!说着,他跳下马来,向狼走近。

狼想反扑,只是没有多少反攻的力量,人和狼在雪中都陷得很深。

聂政逗着狼,想避开它的利齿,把它摁住活捉。青娘大叫:政儿,别逼它,它会咬你!

聂政笑了一下,向狼扑,狼如人一样挺身相博。聂政弹身飞脚,把狼踢翻,狼打了一个滚儿,回身反咬。聂政再次跃起,把狼又一次踢翻。其他几个人知道这只狼已经跑不了,就不再帮忙,站在一边悠闲地看热闹。

狼遭几次痛击,放弃了努力。只是耽耽地望着聂政,寻找最有效的一博。

聂政不理它了,给他一个逃跑的缺口。

狼果然跑了起来。聂政一跃,摁住了狼。狼回道啮咬,聂政揪住了狼的头皮,狼已经无力再动了。

大家凑了过来,观看狼的牙齿和眼睛。

大家看得非常贴切。

青娘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她这么真切地看到狼,有点惶恐,也有些兴奋。大家帮聂政把狼捆绑结实,在雪中拖着走。

野渡口中,河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大家沿着河边策马奔跑。不时惊起雪草中的雪雁等鸟类。

他们越过了冰河。找到了草棚子。

锅和灶都在。

聂政和城主跑到野河汊子砸开了一个冰洞,透气的鱼儿一冒头,聂政就用大瓢向外猛泼,一条大鲤鱼被泼到了冰面上。欢崩乱跳,煞是喜人。青娘举奋得直尖叫。整个野河汊子充满了欢快热闹的气氛。

聂政说:青娘,抱着鱼给三位侠士拿来去,让他们给咱们敦鱼吃。

从野渡望去,草棚边已经青烟缭绕,青娘走近,吓了一跳,原来,三位侠士已经把狼给剥了,狼皮悬在草棚木架上,狼肉象一个赤精精的红肉条,正在被燕侠和子侠用剑砍切。

城主从河里取了水,放进了悬起的瓦瓮里。

子侠和燕侠向瓮里填着狼肉。

青娘在一边吓得眼都直了。

子侠笑她:待会儿,你吃了狼肉就不怕了。

青娘直摇头。

她放在雪地上的鱼,已经冻僵了。

子侠用鱼剖了,扔进另一个悬起的瓮中。对青娘说:这是你的。这个不怕吧。

青娘看得一惊一乍的。

子侠:青娘,以后出来,我们给人逮个野猪,吃不完,让店主给我们做腊肉,可好吃了。

青娘:看你们杀的东西,就不敢吃了。她笑着说。

城主和聂政领着青娘在雪草丛中找雪雁的蛋。

一只母雪雁看到人来了,十分紧张。它故意做出负伤不能飞的样子,在聂政和城主面前跑。可是城主和聂政怎么追也追不上,只要人走近,它就急走,如不追,它就卧在雪中咬翅膀,好像翅膀折了一样。

追了一儿会,聂政说:别追了,永远也追不上,它是故意引人的。附近,准有鸟蛋。

他们不理那只雪雁,溯追来的脚印回返,在草丛中寻找。那只雪雁果然气恼地飞了过来,一副要啄人的样子,可它又不敢跟人恋战,一个劲地尖叫。

城主终于找到了一窝花斑的鸟蛋。

城主把它们有衣服捧起来。

雪雁追着它叫。

城主跑到河边,用瓤水洗了一下,放进了煮鱼的瓮里。对尖叫的雪雁说:别那么小气,又不是吃你的肉。

大家都笑。

盲侠说:那一边,还有野鸭呢,我们没少吃它们的蛋。那东西真好吃。

说着话,燕侠用剑挑起一块狼肉,吃了一口,说:好了,熟了。

子侠喊:快来啊,肉熟了!

聂政和青娘回应:我们来了!

几匹拴在树边的马突然惊恐地嘶叫起来。

两只寻找公狼的母狼跟踪到了马的周围。正在准备吃狼肉的子侠大叫一声:不好,是狼寻仇的,他提剑纵身上马嘶的大树奔跑。

几个人几乎同时操起了各自的剑。

聂政没有跑,他轻轻地牵住落在草棚下的青娘,笑着说:走,我们也过去瞧瞧,别害怕。

青娘: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吧。你们杀狼,我看着心惊肉跳。

聂政:狼这种兽类极狡猾也很抱团儿,它们的报复心很强。如果你一个人在这里,它们就会派出别的狼在这里偷袭,它们也是软的欺负,遇到对手,它们也害怕。你一人在这里太危险。

青娘感激地望着聂政。

河边树下,两条狼跟子侠一个人斗。它们一边躲着利剑,一边一前一后夹击子侠。

城主,燕侠和盲侠护着马,看狼和子侠斗法。

跑来的聂政和青娘站在一块儿。聂政提着剑,对青娘说:狼的扑杀能力极强,一般的狗都不是它的对手,如果有人杀了它的同伴,它们有时会找上门拼命的。

青娘:它们怎么知道那只大狼是子侠杀的。

聂政:它们能嗅出气味。

青娘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一只狼用佯扑吸引了子侠的注意力,剑锋不及回转之际,另一只狼从背后已经扑了。

子侠稍一瞻后,前面的狼直扑子侠挥剑那支胳膊。子侠应顾不暇,急闪身跳出,两条狼连跳地回头双仆,子侠一剑扫去,两只狼受了伤。血,立即把莹白的雪上洒了一片殷红的血痕,非常醒目。

两条狼可能根本就没有想着活着回去,带负反扑撕咬,攻势极为凌厉。

子侠一剑削断一扑在前的狼前腿,惯性之下,他也跌翻在雪中,另一只狼备不顾身直扑上去,想做最后一博。子侠急翻身,受伤的狼向子侠面上直扑,以死掩护别一条狼的奔袭。子侠只能一剑溯进它的脖子,另一只狼在回身扑上的刹那,燕侠夺步上前逼开了它。

燕侠呵斥:二欺一呀!

这只被逼退了一步的狼看到同伴死了,舍命绕了一下燕侠的剑,续续扑咬子侠。此时子侠一个凭地鹞起,直接把剑送进了狼腹。

狼身悬空,依着保持着扑击的姿势。

城主惊叫:好玄!

两只野狼,倒在了血泊之中。

血一边冒,它们还一边轻轻地咬合着嘴。

青娘问聂政:人,为什么要杀狼呢?

聂政:人和狼是天敌,如果人不杀人,这个世道上能打败这些家伙的野兽是极少的。虎豹厉害吧?如果在这里遇到了群狼,它们跑得比鬼都快。

青娘:虎豹为什么会怕群狼?

青娘:狼象什么?

聂政一笑:象剑客。

青娘:那,你们为什么要杀你们心中的英雄?

聂政:剑客对剑客,死得其所。比病老而死要强得多。嘿嘿,看来聂政的话还得放到下回接着说了。在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