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齐王赐婚严仲子 韩侯惊梦深宫内

韩王的惊醒,让守在塌侧的侠累和犬耕、东门三个大吃一惊。他们趋身上前,面带惊喜交加的神色。侠累不禁热泪盈眶:大王,你终于醒了,真是上苍有眼,怜恤我大韩社稷,也怜惜我等众臣的一片苦诣痴心。说着试泪。

内廷看到韩王从昏死中醒来,更是一片慌乱。内侍和内医们手忙脚乱。

韩王试着起身,内侍急扶,把韩王倚在锦衾之上。

侠累:君王不要动身,先好好歇着,千万不要用力伤了元气。

韩王:寡人是不是在梦中?

侠累:殿下,您看这宫中,还有臣下,怎么会是在梦中呢?社稷是大王的,臣子,也是大王的。

韩王:寡人是不是走了一趟冥界?

侠累:只是您多睡了几天。请不要多思多虑。

这里,内侍向韩王灌了一点汤水。

韩王微合着眼睛,说:寡人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怎么也醒不来,是你们把寡人叫醒的?

侠累:大王,三天两夜了,臣子们守在宫中,惟怕紫恒星移宫而去,昨夜天气意外地睛朗起来,终于乾坤清澈起来。

韩王:哦。

侠累:这是大王之福,也是社稷之福啊。

韩王:宰相忠心可鉴星汉,寡人知道了。

侠累试泪:臣只有一棵痴心,日夜惶恐,只祈求上苍莫使我们君臣相弃。

韩王突然拉住了侠累的手:爱卿,齐国还会打来吗?

侠累:大王放心吧,边界无事,齐国把宗室的女君嫁给了仲子,两国还杀白马盟了誓,永结亲缘,不再兵戈相见。

韩王眼前一亮:严仲子救了韩国的社稷。

侠累嘴里应着:啊?嗯。心里却一片苦闷。从韩王宫回来,步入自己的相府门厅内,门厅人聚着许多大夫,大家似乎劫后余生般地谈论着边城大捷和韩王病愈的事。

犬耕见到侠累,上前奉承说:大王大病初愈,朝内万象更新呀。现在边事无大碍,全凭圣君之福,宰相之谋划。

东城:听说,严仲子在边城私娶了一个俏佳人,听说,还是齐王的嫡妹呢。

甲大夫:这下好了,齐国再打韩国,可以用齐国宗室女君来调和。

犬耕:打仗是打仗,亲戚是亲戚,凭姻亲罢兵,那可真是笑话。你们看着吧,不用很久,齐国还会找麻烦。

甲大夫:犬耕大夫,依您之见,齐国还会找韩国什么麻烦?

犬耕:齐国只跟严仲子和亲,没有跟咱们大王和亲啊。你们想想?两国缔盟,是君王与君王之间的事,可是,严仲子自己就把事情办妥了。为什么呢?你们想想。

东城:当时,大王不是养疾深宫吗?难道两国缔约一定是君侯平台相议才算有用?

犬耕:东城大夫你糊涂,这也看不明白?这是越君擅权,养敌自重。明白了吧?

东城恍然大悟:我说呢,这个严仲子在朝中把自己弄得跟神似的,原来有鬼在背后给他撑腰呢。

甲大夫插嘴说:可是,毕竟严仲子把四城要回来了,还且还嫌了美人儿,我看呢,这个人还是挺能干的,换我?唉。怎么也不会比他强。

犬耕:严仲子跟齐王原本就眉来跟去的,说不定就约好在边城见的面呢。故意打闹让大王和我们朝中君臣们看呢?

甲大夫惊讶地:还有这样的事儿?

犬耕神秘地:听说,齐王还想让他到齐国当宰相呢,他不引狼入室,齐王会给他天大的脸面?

侠累从侧厅徐徐进来,大夫们无不趋身施礼。侠累还过礼,坐在案几前,笑着说:众位大夫辛苦了几日,好在君王没有大碍。

犬耕等:如此乱局,全凭相国大人支撑。

侠累:本相刚从边城得到一点消息,边境靖绥之旅退齐之后,卫戍大营已经全部修整完毕,本相已经下令的募兵,今冬前遣派到边,可能不会有什么麻烦。诸位大人只管放心。只是,三五日严仲子要回来了,朝中议论颇多,有弹劾他的,也有要君王旌表的,乱哄哄啊。以本相之见,这么办,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呢?

几个大臣凑到了侠累的面前。

侠累:先把严仲子下狱,如果真没有大事呢,只少也可以煞一下他的锐气。

几个大臣:这,总得有个理由吧?因功获罪总之是不能说出口啊。

侠累:你们就不会想出别的主意?

犬耕:这能有什么主意?总不会让他自己跟自己安罪名吧?

侠累冷笑:有些罪名是不需要别人定的,他自己就会说出来。说着,他不禁冷笑。

边城兵备司内,齐王临时驻跸的彩棚已经撤了下来,严仲子坐在大案后,显得神色疲惫。戍卫主帅、三位侠士和三四个校官坐在厅内议事。严仲子:都城来报,君王殿下已经临朝议政了。只是依然没有回复所报和议条款和仲子联姻齐国王室的请求。齐王已经恩准了城主的求婚仪金,婚期就在二日之后,我请大家一起商议此事。

主帅:上卿既已应允了齐王,依本将看来,还是如期迎娶贵人。不然,韩国大夫言而无信,不仅为见耻于列国,也会因此而激怒齐王,有害而无益,此事应快办。

严仲子:仲子所报宰相的提陈,依然没有回信。如果朝中对此议漠然对之,仲子一身荣辱可以不计,惟一担心的仲子无法面对齐国。

主帅:齐王如果把提陈直接送往韩国王宫就好了。

严仲子:也许,这是齐王故意这么做,他想让韩国君臣有意为难。

主帅:大夫婚姻不是私事,关乎国体。如此说来,齐君既许上卿姻缘,没有告之我国君王,上卿可自做决断。既不误国大事,也不负齐王美意。若上卿怕失体面,俾将愿移兵饷借与大人。

严仲子:二日后,仲子只身独往齐国,娶到齐国君亲即往都城。边戍大事,仲子只得托付给各位大人。说着他揖手行礼。

国事重重,不敢久待。

韩齐边界处,衣着新鲜的严仲子,在二十左右仪兵和三位侠士相伴下,与边帅揖礼而别。

他们轻骑在后,前边是三乘锦辇。

他们一路向齐国方向轻骑走过。他们日夜兼程地赶到了齐国都城之下,严仲子的车骑与门吏交换了关防牒牌,进入城池。到了齐国都城驿馆,严仲子与城主及驿吏见过礼:仲子有礼了,想问:仲子来到齐国和亲,不知合乎齐国礼仪吗?

驿吏:上卿大人智勇过人,当然会受君王和女君的赏识。你代替韩国完成一件和亲的大事,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意外的喜事?

严仲子:多谢指教了。说着,深深一揖。

驿吏平静地还礼。

终于,他们到了齐王的宫殿。气势不凡的齐王似乎早就在等待着迎亲的韩国人,此时他华服绮丽,佩剑入坐王位,面带几分吟吟笑意。

殿内侧的齐国大夫们恭谦而坐,几乎人人面带喜色。

仪兵换了仆从便装,抬礼品入。置入殿内一侧。严仲子气宇轩昂地步入殿门。他先施一礼,趋步上前行单跪下拜礼宾礼:韩国上卿,边戍制军大夫,宗室胤亲严仲子拜见大韩君侯殿下,并向君王殿下求纳婚娶。

齐王步入王位,上前执手引严仲子到王位之前:请仲子坐。

严仲子躬身再礼,等齐王入坐王位,才退身跪坐。

齐王:仲子求婚本国王室,本王允准。只是,仲子贵为韩国宗亲,为何不见韩国君主与寡人礼见于金册币帛?两主议和之际也未见韩国君主与寡人章台相会?

严仲子:殿下也许闻听守韩国石桥之变,君王蒙难,重症不起。宰相辅国政令不便甚多。更况仲子重镇边戍,礼从国宾,愿殿下恕谅一二。

齐王大笑:寡人岂可难为仲子,既成姻缘,仲子乃为国戚。请先见礼见太后,太后准赐婚筵和婚舍,成婚后齐国君臣礼送你们夫妇归国。仲子可能异议?

严仲子行大礼:谢殿下隆盛相款。

王宫司仪礼请严仲子离宫。韩国傧相见了齐国太后。齐国太后在内殿倚坐软塌,女侍傧立,这场召见不寻平常。严仲子趋身行叩拜大礼:韩国宗亲严仲子谒见太后。

太后:上卿大夫不必拘礼,此是内宫别苑,非亲眷也难召请至此,小女既婚许大夫,请过来坐吧。

严仲子趋身跪坐软席:谢太后恩赐。

太后:老妪听国君说你英雄气象,伟岸男儿,今如所见,知国君所言亦然。只是小女远嫁他国,以后母女相见也难,很令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悬不安。以你这个年龄,也是个有儿有女的人了,我想,你会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

严仲子:仲子与齐国王室结为亲眷,您的女儿就会成为我的妻子;王室女君出身高贵,更况仲子仰慕齐国人物,心存对王室的渴慕。仲子万死不敢怠慢。

太后不禁流泪,对侍女说:请女君过来见她的夫君。早晚也是一家之人,不要她害羞就是。

少许,一个气质高贵的少女,由侍女相随而来:

女儿见过母亲!女君的脸红红的。

太后:女儿,请见过你的夫君。

女君凝眸与严仲子对视了一眼,合下眼睑,欲施礼。

严仲子急扶:不敢劳女君有礼,仲子见过女君殿下。

太后笑了:以后,你们夫妻还要这样才好,相敬相亲,我这个母亲才会放心。

严仲子:太后,仲了受齐国王室如此抬爱,生死难报。

太后微笑,对侍女说:送女君下去吧,明日就是大婚合卺的吉日,歇息去吧。

女君含羞离去。

太后:他们已经等着我们呢,我们不去,他们还想喝酒也不敢摸杯的。说着,起身。

严仲子趋步相随。

内殿之内,已经摆好了酒筵,大家危坐以待。

主案空着。主案一侧是齐王。向下,对应齐王的案子也是空的。下面有几排几案,已经坐满了勋戚和大臣。城主和齐国大将也在其中。

太后从殿侧徐徐走进,坐在了主案前。

齐王跪下:母亲!

臣子们都跪下:太后!

随后的严仲子引侍从引入,严仲子向太后行礼后,又向齐王行了礼。。

太后笑:都起来吧,今儿,老妪召你们这些故旧勋戚,重臣仪宾过来,是王室有了件喜事儿。老妪的小女要出嫁了。太后说着,含泪而笑。

下面的臣子们都恭贺着:

恭喜你呵太后!

恭喜,这可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听说,附亲的是韩国的上卿大夫!

听说过,那可是个当世的豪杰!

太后用手摆了摆,下面安静下来。

太后:大家说的没错,小女嫁适的,就是这位韩国的上卿大夫,严仲子。一会儿啊,让仲子挨着跟大家敬酒。只是,你们不许他多喝。明天可是吉日。

来,老妪先陪大家一起喝一个,愿咱们大齐人丁兴旺,社稷昌盛,国家太平!

厅堂内一片欢声笑语:太后说得对呀,以后咱们大齐一定会社稷昌盛的。

齐王宫内仪堂上,大堂内香案前坐着太后。她的身边侍立着扮成神仙的金童玉女。一条彩帛,由男女童儿牵着一对新人进堂向神案前的太后叩大礼。一对新人对相跪坐不语。

童子分别把手中的彩陶瓶儿抱着,分别立在他们一侧。

一个装五谷;一个装黄土。

新人相对叩首。

司仪:新娘赠五色土与夫君;愿丈夫土地辽阔,封邑无边。

童子把彩陶交给新娘。新娘起身接过,跪赠丈夫。新郎行礼,再跪接陶。

新郎从童子手中接过另一个彩陶,行礼跪赠新娘。

新娘跪接。

司仪:新郎赠五谷与新娘;愿新娘带来五谷丰茂,子孙繁衍,家国运昌。

夫妻抱瓶,由童子扶归婚舍。

仪堂之外,司仪出门:迎太后宾客敬酒。厅院之内,已经坐满了宾客。内侍把一盂酒交给了太后。太后端起酒盂相劝大家:来,都把酒盂端起来,今天是王室喜庆的日子,大家一定要给我喝好!

下面的人们,纷纷向太后敬酒。

礼筵罢,严仲子和夫人的新房舍内,侍女在伺候沐巾。用完沐巾,侍女们扶一对新人进入帷纱围起的大床,夫妇被扶到**。夫妻对面跪坐。侍女们解下纱帷,退到门外。

一对新人由账外的烛火映着面色通红。

严仲子拉过新娘的手。新娘娇羞万分,轻轻侧过了脸。严仲子:夫人,从此,你我生同衾,死同穴,仲子永不相负。

新娘羞答答回应:卿心亦如此。

严仲子:夫人,仲子心思邦国,可愿早日与仲子伉俪而归。

新娘郑重:夫君的家国,从此也就是卿的家国,何分彼此,为什么不同归呢?只是,你我新婚燕尔,王室宾客不断,还会有许多应酬,如何说与太后呢?

严仲子笑了:夫人所言极是,我们多等几日无妨。

婚舍之外,城主与三位侠士,韩国的仪兵,齐国的司仪和内臣们一起杯觥交错,他们有的已经喝得醉醺醺的。

城主已有醉意:今天,是本城最开心的日子,弟兄们,你们是不是?

仪兵们:佳人配英雄,我们瞅着就开心。愿他们和和气气的,像韩国跟齐国一样。

城主:这话让人高兴,不打仗多好啊。以后,韩国的女君也嫁到齐国,咱们还能这么喝。

来,喝!

喝!这可是开心的酒。

正在装饰车辇的工匠们在忙碌。

驿吏过来催促:你们一定要把女君的车弄得鲜亮。不能有什么差池。

工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弄好的。

正在说着话,有人报:韩国国君送来的聘礼和仪金已经到了,护卫兵校在城门等待复命呢?说着话,一个韩国的官吏已经到了。

韩国官吏上前施礼:韩国使节请见齐王殿下,请驿丞传递金简。因护送女君与严仲子大人的婚姻国聘,由禁军护至城关。

驿丞闻声出来,吩咐驿吏:请禁军过来,我去转呈君王殿下。

严仲子新婚舍内,正在新婚舍内与夫人(女君)缠绵的严仲子,用铜镜照着新妻子,一边帮她往鬓上插花。这时,有侍女来报:上卿大人,韩国派使送了国聘,君王殿下召您宫内相见呢。

严仲子与夫人相视一笑。

夫人:夫君去吧,卿在家里等你回来。

严仲子犹未舍,对夫人一笑。

夫人帮他理正冠衣。严仲子与夫人的手拉住了,又轻轻地滑开。严仲子迈步而去,到了门前,他回头。

夫妻相视一笑。他们并不知,这时的韩国使节已经到了齐王宫。齐王宫殿内,韩国使节行礼而拜:下官奉韩王敕令,前来贵国献奉女君殿下与大韩上卿大夫婚姻仪礼,大王也下敕令专为女君殿下修建了新府第,并派下官对殿下致以谢忱。

齐王笑道:韩王殿下可安好?石桥之变,没有什么大碍吧?

韩使:韩王转危为安,全赖社稷福祉,亦托殿下赐婚之的吉祥。

齐王:韩王匆匆委你前来,仅送仪金?

韩使:除此,还有韩国君王照复的韩齐两国永久罢兵条款。

齐王:由此看来,你们君王金身圣安了,你回去转告寡人的问候。若无催促仲子回韩的意思,寡人愿他在此多住些日子,齐国的风物,请他慢慢体会。你可复命回韩了。

韩使:上卿大人身负大韩边务,如若没有妨碍,请殿下准他携带夫人,早日回上都复我王命,我国君主隐患新除,还有许多大事要与上卿商议。

齐王:哦,寡人知道了,若此,会让你们的上卿大人早些回复君命。

说着话,廷外报:新贵人进殿见驾!齐王笑:仲子来了,请!

说着,严仲子进了殿,进礼: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说:贵使来访,有敦促仲子回国之意,你意下如何?

仲子:父母之邦,不敢远离太久。若殿下允仲子携夫人早归,仲子感恩莫名。

齐王一叹:好吧,你们可以早点走,你还是先携夫人见过太后。记住,千万不要惹太后伤感。

仲子:请殿下放心,仲子铭记在心。

韩使与严仲子相互施礼。韩使:本使在驿馆愿以上卿长谈。

齐王后宫内,严仲子与夫人一起拜见过太后。太后说:仲子,齐韩两国兵戎相见多年,老妪身在后宫也略知一二。此回韩国,宫帷争斗的事也不会太少。国事之间,事在大夫们筹划;宫内外臣争斗,也少不了你死我活。宗室的女儿嫁平民不太可能;嫁士大夫,连理姻缘,深怕弥祸之争连累宗室血脉,也是人间常情。老妪的意思啊,你也不要太争强好胜,得罪太多的同僚,为我女儿计,也要学会退身自保。

严仲子:太后所言极是。仲子要学会超然度外,不惹干系。

太后:我看呢,你也不是说得心里话。你知道韩王为什么送了金册和宝典?他不是为人有功于齐,而是怕齐王。齐人好斗,韩人不畏死,这可是一对冤家。以我这风风雨雨几十年的阅历看啊,齐韩还得打仗。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严仲子:太后深思远虑,看得高远。仲子历炼太少,有所不知。

太后:有些事,你这样做掌兵大夫的,是不能不想的。国家干城,国家的危亡负于一身,这样的事怎么不应当去想想呢?

严仲子:请太后明示仲子。

太后:你读过子史《春秋》,看看天下什么时候真正太平过?周天子分封天下之后,这跟江海之中的鱼一样,从来都是弱肉强食。早些年有五霸,以后,早晚都是天下有人称霸;你不想呵,他不想,但总有人想。这些小诸侯国,仅仅为自己不被强邻吃掉,他们也得拼命地恃强凌弱,求强而生存。你说是不是这样?

严仲子:太后所言极是,仲子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世间道理。

太后:好了,老妪也不多说了。宗室把女儿嫁与你,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就是因为是血脉相通的一家人,才会这么叨唠地说这些。女儿呵,你到了韩国也要常给阿娘来个信。阿娘会惦记你们的。说着,太后不禁泪中含泪,但太后还是极力地想笑。

夫人:母亲,女儿真的舍不得离开您。说着,已经抽泣起来。

太后抹了泪,笑了:走吧!是雏儿就要离窝。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当年,我也是这样离开自己的母亲的。

齐国城门下,韩国的仪兵和锦辇向城外驰去。

路边的百姓在围观,有人惦着脚在看。不小心踩了旁的脚。被踩的人不高兴地:你看什么看?金枝玉叶也是你这种人能看得到的?真看着了,眼就瞎了。踩人的人不服地说:就是瞎了也值,不然这一辈子什么时候能看到女君一眼?你不怕瞎眼你别看呀。

护送的齐国大夫和仪兵出随后出了城门。城门外。严仲子与齐国的大夫们施礼分别。

车,又远去。

长亭之外。远来的聂政与母亲,远远站在城中的一个楼窗向外看。窗口又挤过聂莹的面孔。她的发式变了,一个小妇人的扮相。

聂政似乎是自言自语:有些人,他不论在哪里,都会有人看得见,看得到,比如上卿大人和女君;有的人他不论在哪儿,都不会让人看得见,哪怕在王宫的门前弹着震撼四野的琴,比如我,谁能记得我。

在人世上,人像神灵那样活着的人中,还有韩王这样的人。其实,他这样的人,活着跟猪狗有什么分别?

上苍实在是不公平,我穿透车辇的那一剑,竟然没有杀到他,而且,还有人替他去死。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他凭什么活在这个世上,而且至今也没死。

上苍呵,你惟一公平的地方,就是让这个猪狗活着的时候,也让聂政也活着。只要聂政活着,他们也只能像猪狗一样,等着聂政去剌杀。

聂政也离开了那个窗口。

驿道上,严仲子的车队向韩国行进着。队伍后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飞奔而来的人。兵丁们注意到那个人是追赶他们而来的。严仲子停马,回头望去。那个人飞跑如飘浮。严仲子和城主、三位侠士都看清了,是聂政!

他们几乎欢呼起来:政儿,那是政儿!车队停了下来。

聂政笑吟吟地站在他们面前。三位侠士,城主,严仲子,几个人的眼里都有晶莹的泪光。盲侠:政儿,你是怎么到的齐国?

城主:政儿,你到了都城,怎么没有信儿了?

严仲子:政儿,你还回都城吗?

聂政:你们都去哪儿?

盲侠:我们要回都城,跟上卿大人一起走。

聂政:城主,你也去都城?

城主:我得回边城,得去守城。

聂政:我把母亲送到了姐姐家,现在,我可以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严仲子:你准备去哪儿?

聂政:没想好。

严仲子牵着聂政的手:过来,见过你家阿嫂。他们走到车辇前,严仲子刚一施礼,锦帘挑开。

仲子新夫人笑吟吟地:政儿?好听的名子啊。是这位少年吧?这位阿哥是仲子的朋友吧?

严仲子:夫人洞察秋毫,阿政不是仲子的属下,只是朋友。阿政,女君已是仲子的新夫人,你叫她阿嫂就可以了。

聂政深深一揖:政儿见过阿嫂。

夫人认真打量了一下聂政:真是一位少年英雄,清秀且英气逼人,身在草莽,不失侠士本色。

聂政一笑:阿嫂过誉,政儿不敢当。

严仲子:咱们走过,我们先一起到边城吧,你想好去哪儿到哪儿再说。只是好久没有见到你,心里一直不稳妥。现在好了,我可以放心了。

车,走了。车辇随骑,一路走向边城。

边城终于到了。兵备司厅堂内,夫人与仲子都换了宜服,仲子坐在厅堂上首,夫人在侧边倚坐。城主和三位侠士,聂政围坐。

仲子对左右说:你们都先出去一下,我有要事要说。室内侍从退了出去。仲子又说:此地再无他人,政儿,我想问你,韩王被剌,你知是谁干的吗?

聂政:我。一语即出,大家莫不骇然。

盲侠:你一个人也敢剌杀韩王?甲兵如山,宫禁森严,你一个人怎么行?

聂政:可惜,我杀的人不是他。

严仲子:他们通缉的人,好像并不是你。从这个迹象看来,他们没人知道是你干的。

聂政:韩王不死,政儿活着又有什么用。只是家母已经严饬了政儿,要我永远不要再进都城。也许,过上半年家母会让我把她接到边城来住。在此终老一生。

城主:本城以为,令慈所言极是。放手吧政儿,本城可不愿少了你这样的朋友。

聂政:母亲只要在,政儿就不敢过于任性。

严仲子:好了,我们不谈事了,我们纵情喝上一场,来人,请一把古琴来,我想听政儿的《广陵曲》。说着,击掌呼来侍从:速去采购些酒食来。

侍从应声退下。

城主令侍从取出了古琴,置入琴台。聂政跪坐在琴台之前,凝神屏气地坐了一会儿,开始抚琴。他只弹了一曲就停了。告罪说:政儿心不在此,容我稍歇。

严仲子问夫人:夫人可曾听过此曲?

夫人:城主带进内宫的琴谱中,就有此曲,卿看过琴谱,虽未弹过,但知它是慷慨悲歌之音。

聂政:若夫人不嫌此间粗陋,可操此琴。我可以笛相和琴韵。

夫人望了一眼严仲子,仲子笑说:仲子不知夫人善操古琴,今天坐在此间的都是仲子的私友,与仲子形成手足,夫人不要客气。

盲侠:夫人弹琴一定高雅古典,是宫廷乐曲吧?

夫人:我也依谱奏政儿的《广陵曲》,仲子大夫制军,征衣沾尘,倾听此乐,会心生英雄气概,我列坐此间,看仲子的这些朋友无不是豪侠风度,也会愿意听这样的曲子吧?

韩王宫内,韩王的面色已经有了些红晕,加上他身着绮丽的常服上朝,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与韩王对比较大的是宰相侠累,他的表情显得很沉郁,好像遇到了不快的事。韩王:今日廷仪的是敕建上卿新府的事宜。寡人已经严令在城中湖畔新筑宅院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天了,怎么进度却那么缓慢呢?

侠累:大王,臣有异议。

韩王:我知道了,不管大臣中有什么不同的异议,此间工程却不能迟缓,更不能间断。你们在朝堂的所有大夫,谁用心为寡人想过,如果这些靖边之役没有严仲子舍命劫掠齐王,不惟边界四城沦失我手,卫戍边界的四万五千铁骑就会被齐国全部打垮。此功凭寄于寡人一人吗?

侠累:大王,严仲子靖边寄功,朝野均无争议。只是他私聘敌国之女,无视君王折衷和济之国策,绝非仅有。大王,臣担心他私交齐国,养敌自重,一但他权倾朝野,谁又能对他进行约束呢?

韩王:有功奖之,世道公理。若似宰相所言,他以后生事,惹出祸端,寡人自会因罪而论之。请宰相不复言之,还是廷议建府之事,另具彰表严仲子之功。

犬耕:宰相之言不无道理,请大王明察。

韩王:除了宰相和犬耕的话,别的大夫就没有话说了?

甲大夫:我觉得有功是该旌彰。按例,严仲子有功于疆土,被有爵位可议。

韩王:你算你一个有良心的大夫。还有人说吗?

侠累的脸色越发难看。

韩王已经不在乎他的表情了,说:满朝之中,能说公道话的仅此一人吗?

有大夫也跟着说:臣愿附议。

韩王笑了,说:你们还记得那个废相吗?

大家马上闭上了嘴,都有些害怕。刚才说附议的大夫也忙低下了头。

韩王笑着说:寡人从前以为他真的十恶不赦呢。自从近日养病深宫以来,思忖过这件事,其实,他也无甚大罪,据有些大夫私下告诉寡人,现在竟无人敢去看他。听说,这个人还住在一个跟牢狱不多一样的寒宅里。你们从前不是同僚吗?为什么没人去看?难道他当宰相的时候,把你们一个个全得罪了?

侠累忍无可忍地:大王,您今天是怎么了?受惊后难道真的糊涂起来了?

韩王笑着:此间,我已经形同傀儡。宰相一言即出,是不是君臣皆得从命?

侠累面色苍白:君王如此疑臣,臣的一片苦心如泡苦水,让臣如何应对?

韩王:有什么难应对的。说着,他对侍从说:请把那个废人抬上来。

说着,两个侍从把废相抬了上来,此时的废相形容枯槁,形同活鬼。

韩王笑着说:这个原无死罪的宰相,此时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他不忠心于寡人吗?他犯了十恶大罪了吗?好了,让我跟这个废物说几句话,你们就什么也明白了。

侠累:君要误臣了,是不是把废相的一切坏事全置身于我?大王!愿殿下能明白臣的一片苦心。

韩王:请宰相讲讲他的苦心,也让臣子们长长见识。

侠累:臣不愿在此间讲,惟神鬼可鉴臣子的一片忠心。

韩王:寡人懂你的忠心,只是,现在寡人一定要奖掖功臣,若不能有功而赏,有罪即罚,寡人的社稷就会危在眼前了。他转向废相:你曾想找寡人诉说冤情,对吗?

废相:臣想去。

韩王:后来怎么不想了?

废相:天听被隔,臣能到哪里讲。

韩王:好了,虽然你已经不是宰相了,寡人还想问你一句:严仲子该论功吗?

废相:严仲子如无功,天理不容。

韩堂之上,一片议论声。

韩王:既然你认为严仲子该授功,你还肯为寡人办一件事吗?

废相:臣做梦都想有一天还能襄佐大王,为这个可怜的国家再做点事。

韩王:寡人给你机会,你来督工上卿新府工程吧。

废相:臣谢君王。

韩王:宰相大人,寡人找了一个替你干活的人,你没有什么不同想法吧?

侠累:臣不知君王是不是隐疾发作,说的所有的话,臣都着极陌生。

韩王:这几天我若再说话,不下死令遣使齐国,齐国再度伐我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寡人离众叛亲离的日子已经不远。爱卿,寡人是个糊涂的国君,可没有糊涂到呆痴的那一步。

如果真的社稷坏了,寡人活着又有何用?

韩王一番石破天惊的话,令许多臣子眼睛一亮。

边城兵备司内,严仲子已经携夫人安寝去了,兵备司内显得夜光惨淡,内厅寂寞而空**。聂政和三位侠士,城主都醉倒在席间,他们有伏在案上的,也有伏在地毯上的,显然,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长夜。

侍从们小心地过来,为他们的主人披了了锦衾。

聂政被惊醒了,问严仲子的侍从:上卿和夫人歇了吧?

侍从:大人酒力过了,夫人把他扶到后殿安歇了。

聂政感到有些清醒:大人明天要走吗?

侍从:韩王诏令大人速归呢,可能明天就走了。

城主也从朦胧中醒来,看着聂政也没睡,说:政儿,明天你不去上都吧?

聂政:我得回齐国,走得太久了,母亲和阿姐会惦记,我不想让她们担惊受怕。

城主:这就对了,政儿,父母在,儿子不远行,古人说的没错。

二人默默相视,带着笑意。

城主:政儿,我盼着你们一家搬回边城住呢。

聂政摇头:不可能了,阿母离不开阿姐。

严仲子带着三位侠士、侍兵和夫人要走了。车辇已经停在后备司大门外。

聂政与城主相送。

严仲子对聂政说:政儿,你若到上都,一定要找我。如果有什么需要仲子帮忙的,一定要说。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你可明白?

聂政点头。

车走了,慢慢行到城门之外,聂政和城主依然随车向山里。城外的山坡上,一队人马和车辇徐徐慢走。走在山道间的严仲子对聂政和城主说:不要再送了。不论送到哪里,还是要分别的。

夫人也挑帘对他们说:山路漫长,请城主大人和政儿不要相送。聂政和城主谢过夫人,停下了步子。他们望着严仲子的车骑走远了,二人依然倚马而立,在望着远去的车队。聂政不禁问城主:城主以为,此次上卿大人回上都,君王被不会善待仲子。

城主:凶多吉少。

聂政: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城主:朝中迟迟不发婚姻仪金,说明朝中也在争斗呢。你没有觉得仲子现在的样子很凄凉吗?

聂政:觉出来了,可我怎么才能帮他呢?

城主:有些事情,只能让他自己去面对。朋友是没有办法相助的。送走了严仲子,回到边城下,他们下马对面站立,两人似乎都有话要说。聂政:我也要走了,去齐国守着母亲。

城主叮嘱:以后,你不要去上都半步,如果去了,也要先跟我说。

聂政:你怕我去死,对吧?

城主点头:是。

聂政感动:我这条命,生下来就注定要跟韩王有一博。

城主:不要永远记着这个世间只有仇恨。

聂政:韩王不死。国家永无宁日。

城主摇头:他死了,国家依然没有宁日,如果有,也是昙花一现。我们没有力量改变这个世道上的一切。

聂政:你为什么这样悲观呢?

城主:世上的事情原本如此,跟我们悲观不悲观没有关系。

聂政:我总觉得,严仲子总比侠累要好得多。

城主:他们都一样,只是仲子比侠累能干一些。不管谁做相当王,跟你我都没有关系。

严仲子告别了聂政和城主,一路向北而行。车行山下,已是夜暮四合之分。严仲子的车队搭了篷帐。篝火上烧着野免子。严仲子与士卒们坐在一起吃,夫人就倚在他的身边。严仲子对女君说:夫人,在深宫住惯了,跟夫君一起风餐露宿,你可受得了委屈?

夫人:只要跟当世英杰的丈夫在一起,就是纵马雪夜,风雨戍边也快乐。

严仲子把自己手中的烤肉放在夫人的嘴边。夫人小小咬了一口,他又取酒让夫人喝,她喝了一口,呛了。

严仲子笑:行军打仗,得能吃能喝。

夫人:真到了那个界地,我也会的。信吗?

一夜无语,第二天一起,车队行走在大道上,车行着,一路风尘仆仆。田野间可以看到河流。再远处,就是隐约的城郭。

严仲子命侍官:你纵骑进都城,报君王,严仲子到了。

侍官应命纵马。一股黄尘**起。

都城越来越近了。

曾经设在城外的兵营还在,好像还在等等着它的主人们归来。

韩王宫内,严仲子的侍从官进殿跪拜:启禀大王!严仲子已经到了城下,请君王示下。大殿一片寂静。侠累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韩王有些喜出望外,他连声说:快快把严仲子请到殿上来,寡人想与他说话。侍从官退身宫外。

韩王连声说:快快,寡人到到宫门之外迎他进殿!说着离殿就向外急走。

侠累顾不上拦截韩王,他已经出了门,韩王一边跑一边喊:严仲子!严仲子在哪儿?众大夫相拥而出。他并没有看了严仲子的身影,失望之际,韩王连声对一个宫廷侍卫说:你快带人到城门去接他!王宫骑兵侍卫武士们急跟而去。

站在宫门外的韩王,满脸笑意,他的行动让大臣们有些不知所措。韩王感慨地对众人说:韩国没有严仲子会是什么样?各位大人可想过?

出了韩王宫,排列整齐的兵卒们从内宫跑到了宫外。像隆重迎接凯旋的英雄。严仲子终于走近了这些雄武的兵丁面前。他下了车。严仲子会因此得到韩国君相的重用吗?请看下回如何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