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鹤儿圯水剌韩王 羽化为仙乐满城

边城齐王锦殿内,齐王用罢早膳,严仲子、城主及三位侠士与齐王说话。

严仲子:殿下,仲子身负王命靖绥边事,三日之来,齐韩两旅逐鹿边界四城,大王君临边域,虎贲相竞;仲子幸遇殿下私爱,感恩莫名。今君王远离齐国宗庙数日矣,仲子相邀大王聚小城欢洽薄筵之愿已遂,惟社稷计仲子不敢久留大王。

齐王有些意外:仲子予小王东归,不知还不什么事要托付寡人吗?

严仲子:仲子惟韩齐和好为职任,没有任何私请。

齐王:仲子要寡人策骑出城吗?

严仲子:仲子愿躯身相往大齐军营,礼请上国将军迎大王旋归上邦都城如何?

齐王:仲子真君子也。若我国上将迎君城下,你我当设坛杀马立盟,两国永结罢兵之约。

严仲子:仲子不负王命,赖以殿下之赐。感恩莫名。

齐王执手严仲子:你我私谊深厚,小王回归宗庙,必有嘉赠。若仲子不嫌我妹粗陋,愿许寡人胞妹与你为妻,耽耽此愿,愿仲子切莫相负。

严仲子离位行大礼:仲子岂敢叨幸宗社女君,殿下如此宠幸,实令仲子惶恐之安。

齐王微笑:我妹私慕天下英雄久矣,仲子飘逸俊伟,勇气过人,你我眷亲相衍,难说不是两国幸事。只是,仲子勿拂小王美意。

严仲子:仲子公行边城,岂敢私叨大王宠幸。

齐王:你还是不要推辞才好。

严仲子还想推辞,城主大笑相劝:上卿贵为王胄,联姻大齐王室有何不可?本城愿为媒妁,请仲子谢过君王赐婚。

严仲子惶恐拜谢,不敢推辞。

齐王高兴地:仲子不要多礼,此等美事,待寡人东归后回禀太后知道即可。你可委托城主随我先行大齐都城,礼聘宫中才好。

城主忙行大礼:本城愿往!

齐韩边界,携带牛车美酒的严仲子改换了礼服,他们远远而来的样子,让守望边境的齐军将士十分意外。牛车临近,严仲子策马上前,他下马与齐国大将互施礼仪兵,说:

请将军携带仪兵,随仲子城下相迎大齐国君。

齐国大将有些疑惑:我大齐国君有无诏令?

严仲子:没有什么诏令,我与君王彻夜长谈,两相欢洽,此时已是天亮,我等将礼送齐君回归宗庙,愿将军莫疑。

齐将喜出望外。

聂政家内,青娘与聂政一起在内院烧火煮饭。聂政在外院煮着狗肉。小院一片人家烟火的气象。阿井衣着新装,进内施礼道:阿政,阿婆,青娘姐姐,阿井娶了妻,我们在家置了酒食,想请你们一起弹琴娱乐,你们快随我来。

聂母和青娘一起向外张望,感到非常意外。

阿井妻(楚姒的侍女)羞答答地侍立在门外,不知该进还是不该进。

聂母和青娘相视一笑:阿井啊,还不快让新妇进来啊。

聂政看到阿井妻,笑容间闪过一丝难言的忧伤,但他很快就淡化了这个种忧郁。忙着洗手擦脸,说:好,咱们大家高兴,我给你们夫妇弹琴,让我也高兴。

聂母过去拉着阿井妻的手,赞叹:多好的姑娘啊,阿井,以后可不许再跟人家舞棒弄棍的打架了,娶了妻的人,就是大人了。

青娘也拉着阿井妻的手说:这么好的女孩儿,怎么就嫁给了阿井。说着,她瞅着阿井。

阿井得意地笑。

阿井妻:青娘姐姐,你若嫁给聂哥哥,你会觉得冤呀?

青娘笑:瞧你这张嘴?不会饶人呀?

聂母感慨落泪:姑娘,嫁给了阿井,可曾回去看过爷娘?

阿井妻羞涩地点了点头。

聂政对青娘说:想起我姐姐了,只是姐姐嫁得太远。母亲,我什么时候把姐姐接来住几天?也不用这么劳心地想着她了。

聂母抹了抹眼睛,笑了:莹儿嫁到别人家,就是别人家的人,真把你姐姐接回来住,人家就会不高兴的。咱不用惦记了她了,什么时候你也娶了妻,阿娘就不闷了。

聂政眼里的光淡了下来。

青娘望了一眼聂政,神色有些忧郁。

阿井高兴地:阿婆,你不用不开心,你身边不是站着一个吗?您瞧瞧,她跟政儿站一起,像不像聂家的阿嫂?

阿井妻眼前一片朦胧,青娘好像变成了楚姒。楚姒正在与聂政深情款款地对视。阿井妻苦笑地对阿井悄悄说:青娘姐姐,有些像楚姑娘。

聂母瞅着青娘:阿娘也想有个青娘这样的姑娘,把政儿的心拴住。他天天往外跑,有时候几天不在家,我一个人在这个空****的院子里,总觉得自己养的一儿一女都是跟别人养的,什么时候阿政像阿井这样儿,领着自己的女人进进出出的,我这棵心就算放下了。

阿井:政儿,你娶青娘姑娘吧,这几天就办了吧,我觉得店主也有这个意思。

青娘一下子脸红透了:阿井,你坏吧。阿嫂,你怎么不拧他的嘴?

阿井妻:阿井没有说错啊,青娘姑娘,你不会不喜欢聂哥哥吧?

青娘眼神恍惚地:我喜欢有什么用?聂家的哥哥还没有看得上的女孩儿,他的心里还不知道想着谁呢?

聂政恍惚地脱口而出:韩王。他的表情有些变冷。

青娘一惊。

阿井:对了,韩王这几天要拜太庙,城里在靖绥流民呢。

聂政眼前一亮:太庙不是很远吗?韩王是拜谒山陵?这件事,仲子大人好像也说过,他不是七月初一才去的吗?

阿井:那我可不知道,只是从宫禁内侍那儿听说,韩王最近要拜山,前几天,边城传来大捷,当天,韩王就要急着出宫,没想到到宫门就让侠累给拦住了。我还听说韩王病得不轻,他是想让天神保佑他吧。

聂政:他不是七月初一去,这几天就会去?

阿井:这可没准,宫中的人说,韩王任性的像一个孩子。他脑子一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得有一大群宫人和外臣哄着点。

聂政思忖:现在,离七月初一不是太远了,边城大捷,他也想去?

阿井:走吧,咱们去我家说话吧,青娘姐姐,你今天怎么闲了?

青娘:阿爷让我来的,说聂家阿婆闷,让我过来帮她煮饭。

阿井:店主让你来?我可是常瞅着你过来的。

青娘:我喜欢过来就过来,要你管!

阿井: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店主不要你帮他了?你们家挺忙乱的。

青娘:阿爷是怕我闷。

聂政:好了,我们去阿井家,我去取琴和笛。

大家都往外走,聂政见母亲没有动,过去拉着聂母:走吧,没有您在不热闹。阿进也连快过来:阿婆,您可得到我的新家看看,新家有老人看着点,吉利哩。

阿井家厅房内,阿井夫妇殷勤地侍奉着汤水。聂母和青娘席地坐在一个案几前,还有几个少年坐在一边的案前嘻嘻哈哈。聂政操琴,一串春风拂来的节奏一下子把新夫妇家的气氛弹得喜气洋洋。

琴声中有叮咚的泉水,鸟儿的鸣唱。

市井人家的热闹和婚姻的喜悦。

琴声祥和,亲切。

大家都举起了杯敬聂母,说:您是老人家,得先给阿井说点什么吧。

聂母笑:先贺这一对少年夫妇和和美美吧,相互敬爱,养儿育女,父慈子孝。

大家都哄闹着喝了。

一少年:阿井和阿嫂,什么时候我们再喝一次呀?你们得勤快着点,好让我们这些小兄弟也成了你们孩子的长辈啊。

阿井妻子倒脸上无所谓,笑着给大家满酒,青娘的脸倒红了。

聂母看到了青娘有些害羞的样子,笑着小声说:他们胡说什么,你只当没听见。不要理他们。

青娘也笑了:没事的,我只是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嫁人。

聂母笑着一揽青娘,小声说:政儿不透气儿,让姑娘委屈了。

青娘脸红了:我可怎么办呢?

聂母:你莹儿姐姐嫁得也不早,说成亲了吧,也快的。

青娘:阿婆,你想莹儿姐姐了?我也想。

聂母:有空了,让你莹儿姐姐回来看看,哦,半年了。

青娘:我能跟政儿一起去把莹儿姐姐接回来住几天就好了。

聂母:要真能那样儿,多好啊。我也就放心,只是怕她出门不方便呀。

青娘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她痴迷地望着弹琴的聂政。

聂政弹着琴,眼前出现恍惚的情景,仿佛楚姒从门口飘然而至,款款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人影惭消。他的眼前是青娘痴迷的眼神。

青娘凝望着聂政。

聂政突然觉得好像受了什么触动,他仿佛看到多年前在地牢里看到的那双眼睛,深得看不到底,那种清澈和天真又回归了了青娘的眼神之中。

楚姒像水一样漂走了,从门口遁去。

青娘像火一样,隐隐向他走来,坐在他的身边。

聂政微惊。

青娘无语地把酒盂捧了过来,温柔地坐下了。

聂政却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都城内河古桥下 聂政在晨风中,两手上下相合打坐。清晨的河面上,迷雾蒙胧。

此时的桥上还没有人迹,只有树叶儿在疏疏地飘落。

古桥下芒草丛生,城中内河的边的古树遮天。

聂政化气而起,以掌代剑,鹤翅飞展,舞掌如碎羽漫天。

树的枝杈落了一地。

一只白鹤落了下来,聂政一惊。俯身与鹤说话: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让我陪你一起等一个人吧。说着,他凝神发气,容貌更易。

从前的鹤儿出现了。

鹤儿(聂政)与鹤想亲近,他抱了一下鹤的长颈。突然,他的耳际传来一声轻咳,让聂政又是一惊,他一抬头,鹤翁站在他的面前。

鹤儿上前趋拜:老师!

鹤翁回身不理:我不是你老师,你也没有我这个老师。

鹤儿:聂政有什么过错,请恩师教训,千万不要不理政儿。

鹤翁笑:你的心已经凝成了金石,很难化解。我说了,我不是你的老师。你叫我鹤翁就行了。我们的缘份只在神交,没有师生之谊。

鹤儿:鹤翁。

鹤翁笑着坐下,双手上下合掌:我打此路过,看看就走。

鹤儿:鹤翁,我要剌杀韩王。

鹤翁:你再说一遍?

鹤儿:鹤儿要剌杀韩王。

鹤翁:哦,这我知道。

鹤儿:鹤翁,帮帮我。

鹤翁摇头:这是你自己的事,我能帮的,都帮了。你可明白?

鹤儿:鹤儿明白。

鹤翁:记住,一切要随缘,恩和怨,都不应是最一生最大的负累。

鹤儿:鹤儿的负累,得有一个解脱了。

鹤翁:你真想解脱这一切?

鹤儿:鹤儿想知道,我有杀韩王的机会吗?

鹤翁:你说呢?只要痴心想的事,就会出现。你在等一个机会?而且用了二十年?

鹤儿:你说得对。我用二十年,在等一个人。

鹤翁一笑:你等到了。

鹤儿一惊,回头望去,桥上依上空空如也。他扭头再看,鹤翁已经人影不见。那只鹤在他的眼前,振翅一跃,翩翩离去。

鹤儿坐了下来,继续打坐。

清风渐起,鹤儿如沐水中。古桥上远远传来喧哗声。两队内宫武侍从长街两侧清路,驱赶行人迥避:仪乘巡街,众人迥避。可是,桥上并没有行人。

开路的几个身着玄服,头冠方顶幞巾的仪兵,佩剑并抬举着傩相。那两个傩相牌上的形象,气势狰狞,形同魃魈。他们从长街,远远地向古桥的方向走来。

清街的兵丁们看到了桥下打坐的鹤儿(聂政),见他形容异样,有二人下桥过来:你形迹怪异,是何方妖人?竟敢在此闲坐?还不快走!

聂政的嗓音里发出如鹤的唳声。他站了起来。

二人一惊:这是个哑吧!嘿,还算长得清秀。哑巴快走,不然抓进了狱司,你的爷娘可没地方找你。

聂政扭身慢走。

二人看着聂政走了几步,才回到桥上,没料到一回头。那个所谓的哑巴又坐回了原处。

他们站在桥上呵斥:哑巴,快走开!离桥远点。

聂政罔若无闻。

二人快速下来,走近,把聂政架了起来:走,把他交狱司查办。说着,开始搜身。他们从聂政身上什么也没有搜到。

这时,韩王的车辇致了桥前。突然,迎面走来一群大臣,带头的侠累等堵在桥上,跪。由于大臣们的随从很多,车辇仪仗对面已经由大臣们及他们的随从完全壅塞住了。

侠累伏地而拜:启禀大王,边城传书,要殿下回复齐韩两国和议条陈,臣等在大殿恭请大王商议,并准复严仲子陈请。政务繁忙,殿下不宜在此久留。

车辇内,大帘挑开。韩王一张病容明显的脸露了出来。

韩王有些不奈烦地:有何条陈,请宰相具实言来!

侠累:庙议岂可在市井之间,臣请大王回宫。

桥下。已经易容为从前鹤儿的聂政,非常清楚地看到了韩王。

他突然两手一拂,两个兵丁一下子退倒一边。聂政急速地身边的琴盒内抽出宝剑,几步飞跃,蹬上了古桥。

韩王侍卫一见大惊,挺起戟剑,蜂涌而上,大叫:有剌客!

刀剑冲聂政剌来。

侠累等大臣也拨剑叫人:快来人!抓住他!

古桥两端聚满了兵丁和他们如林的长剑、长戟。

聂政挥剑拼砍,冲扑辇车。

韩王的内侍急勒马后退,韩王吓得惊叫:何人要行剌寡人,快来相救!

说话间,十几个内侍护住了韩王,剑戟对外,死盯着杀来的聂政,样子极为紧张。

一群宫内武士已经拥成了人墙,全部堵死了聂政撵杀的通道。聂政一看路被堵死,想回身寻路,但是,已经晚了。四面已是如林的戟剑把他团团挤在了中央。他只得挥剑相博,硬在刀剑间劈开了一片场地,抽身弹跳在石栏上。兵丁见他悬身在上,发箭射来,聂政用剑急拨乱箭,弹身跃起,闪电般踩过石栏,向道侧的房上跃去。他飞身如猿,一下子就跑到了车辇后侧,飞身上车辇内剌去。武士们挺剑向他扑杀,晚了一步,聂政已经从车辇之内穿身而去。辇车护板被穿碎并飞扬起来。

辇内如无一人,韩王突然不见了。

聂政大惊,他没料想车辇之内已经没有了韩王,他的眼色里闪出疑惑的神色。

众护卫武士回身剌向穿过车棚之内的聂政。聂政闪过车辇从车辇之前飞身蹿出,像一支白鹤避开乱箭一样,飞掠闪开了如林的利剑和戟剌。聂政追在利器的后面围车察看一圈,弹身闪开。

这时,他看到一群兵丁死护着一个墙角,他掠剑劈开了所有的尖剌,向那个方向剌杀而去,护卫的兵丁们一闪身,他们身后的一个人中剑倒下。聂政手中的剑剌透了那个人的胸口。

赤手空拳的聂政飞掌化剑,劈开压来的戟杆,众兵身体站立不稳,跌倒一片。乘乱,他飞身弹到了房上。随之,后面追兵赶杀上房,四外,在房上的兵丁,也追赶来了,无数护卫武士好象站满了房顶。

聂政回头,看着那个被剌的人死了。那个人,身着韩王的玄服。不会错了。聂政飞身而去。

追兵一下子傻眼了,眼前,好像闪电一般,转眼就没人了。

他们自房上向下看去:车辇之下,只穿白绫短衣的韩王,显然脱去了冕服,他的外衣穿在那个替他死的侍卫身上。此时,韩王已经吓得昏死过去。

挤在车下的护卫大喊,快救大王!

满城的兵丁,从房上到房下,一路护着昏死的韩王退身而行。

他们回到了宫中。

内侍和众大臣均跪伏在厅堂的内外,黑压压的一片。

整个宫殿听不到声息。硕大的睡塌之下,韩王如同死去。内医们忙着灌汤药。药水从韩王紧闭的齿间流了出来。从地上爬起的侠累一把抓住一个内医的手,严厉地问:大王有无大碍,快快说与本相!不得隐瞒。隐情者杀!

太医无奈地摇着头。

侠累急切地:到底怎么样?不要怕,只管说。

太医:只是时日的长短,大王恐起不来了,我等已无力回天。说罢跪了下来。

侠累眼神惊恐,呆住了。

聂母和聂政母子相对而泣。聂政伏在母亲的膝下,哭着说:儿子无能,没能一剑穿心。儿子怎么也没有料到杀的那个人,是一个身穿玄服的替死侍从。

聂母呜咽:政儿,你已经算给你爹妈报了仇,只要你敢挺剑面对过他,让他知道这个世道上还有人向他讨要公平,这个仇就算报了,阿娘,没有白养你们姐弟两个。

聂政恸哭。

聂母呜呜不止。

一种悲喜交集的气氛笼罩着暗黯的房子。母子相携来到那个令人心碎的地方。铸剑院落,此时已经荒芜得太久了。院内乌鸦乱叫,野猫乱跑。门,被启开了。

一身麻衣的聂母带着披着麻片的聂政走到崩坍的刻炉前,上面已经长出了乱草。

聂母呜咽地跪在废炉前:夫君啊,二十年了,我终于可以有颜面来看你了。她埋头悲泣着。

聂政直直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爹爹,儿来看你了。!

聂母鸣咽着:聂冶呀,这是你的儿子,政儿;你的姑娘,嫁了;仇,报了。你终于可以合眼了。为妻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能给你说这些的这一天了。

聂冶啊,你在阴司寒苦了二十年,以后,为妻可以无愧地去找你了。

聂冶啊,我们夫妻团圆的日子还远吗?如何有来世,我还与你为妻,政儿和莹儿,还是你的儿女!这一天,在哪儿!你告诉我。聂政跪在一侧,目中依然悲怒交织,可以看出他心中的不平。哭罢,母子相扶而归。回到家中,聂政看到母亲脸色苍白,好像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政儿,阿娘这一生,已经没有任何念想了。你已经替你爹爹出了恶气,总算让仇家看到了剌向他的利剑。

聂政跪在聂母膝下,茫然地望着母亲:儿子无能,对不起阿爷。

聂母:阿娘和你的心愿以遂,咱们娘儿俩离开这儿吧。以后的日子,阿娘,只等着与你爹爹相见的那一天,以后,你再也不用想这件事了。

聂政点头:政儿听母亲的,母亲说咱们娘儿住哪儿,政儿就随母亲住哪儿。院外一队兵丁,有兵说:搜这一家吧。领兵的户吏:这是聂城门的家,从前搜过。换下一个。

兵们推开了另一户家门。

他们一涌而上。

满街都是兵丁,许多兵丁开始逐户搜寻。一个兵头领着一队兵,边走边说:你们要记住那个白衣人,一定要把他逮住!王宫传令,杀之得千金;抓住得万金。兵们哄哄闹闹地开始搜房。他们走进一客店,开始围兵搜查。店主吓得脸如土色。

不远处是青娘客店,聂政一出现在店内,青娘就看到了。青娘脸色木讷地为聂政端过了木盘,上面有酒和肉食。她放在就想退出去。聂政拉住了她的手:青娘,等一会儿。

青娘一惊:城里这么乱,你还乱走什么?我晚上去看你吧,你先走吧。

聂政意外:你家出什么事了吗?

青娘:你想说什么?兵爷刚搜过店,韩王遇剌,你不知道?

聂政: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走了。

青娘:又要我到处找你?我已经从边城找到了都城,你还要去哪儿?

聂政:青娘,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早晚,我要去杀一个人,而且,还可能回不来。

青娘一下子软了身子,扑在聂政身边,瞪大了眼睛:出了什么事。你要杀谁?

聂政摇头:不要问了,是一个能在韩国呼风唤雨的人。这是我既不能与楚姒用情,也不敢娶你的缘由。愿你能明白。

青娘:那,我呢?你把我一个人放在这个地方?就这么走?

聂政:青娘,你把我忘掉吧。

青娘:那,还是让我去死吧。你省心了。说着松手,坐下流泪。

聂政安慰她:也许,我还会回来看你。

青娘流出泪来,跪拥着聂政:政儿,我们能不能不舍命?为什么要舍命的人是你呢?求你告诉青娘。

聂政:因为这个人活着,就有太多的人不能好好活着。能杀他的人,偏偏只能是我。

青娘伏在聂政肩头痛哭。

聂政笑了笑:青娘,这是命中注定的。不要哭,也不要再惦记我了。自从我们在边城相识,政儿已经把你害得太苦了,只怕此事无以回报了。聂政向青娘叩首。

青娘含泪笑道:我懂你了,你去吧,如果能回来,青娘随你天涯漂泊;就是不能回来,青娘也会陪你去死。

聂政:不要说傻话。更不许办傻事,记住!

青娘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她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这是你说的。

聂政泪光闪闪地:你会慢慢把我忘掉的,好好活着。聂政仅此一愿了。

青娘好像释然了:记着,有一个姑娘在等你回来,如果你不回来她会去找你。

聂政有些震惊。

青娘恢复了从前的神色,只是依然流着泪:你真的死了,那个姑娘也会去死的,你再回来,就到楚姐姐那儿找吧,我会在那儿陪着她。

聂政凄然一笑:那地方不错,以后,我就去那个地方找你们,我们还在一起。

青娘气极:干脆,我杀你,然后我也死,咱们一起去吧。说着,他们一同向墙壁上望去,那里还悬着城主的剑。

聂政:不行,我得把母亲侍奉到天年。那时候,你杀我不迟。说着,他笑了笑,脸色凝住了:你会吗?

青娘:已经等了你三年,但愿这次不是空等。青娘哽咽说不出话来。

聂政笑着抚着青娘的肩头:不要哭,政儿是不会让你死的,政儿宁死也不会的。

青娘牵住了聂政的衣服: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聂政:都城太乱了,阿娘想看看阿姐,以后住在哪儿,政儿也不知道。

边城下,齐军的仪兵旌旗猎猎地列队城外,骑兵和步卒井然有序。齐军大将由随从相陪,立马仰望城头。城头上空无一人。

城门打开了。齐王的车辇由韩国军队的护卫,徐徐驰出。齐王探出头来,他面带笑意。齐国大将和侍从下马跪迎,仪兵随之而跪行军礼。

严仲子扶车在侧,步行而立。

坐在车辇内的齐王以手示意:将军免礼。

齐国大将眼含热泪,仰视:大王!此时俾将如见天日一般,终于盼到殿下出城相见。齐王走下车辇,牵住齐军大将的手,拉到严仲子前,寡人许了仲子与王室的姻亲,寡人想请你和边城城主为宗室的媒妁,你看可好?

齐军大将揖礼:俾将从命大王!

城主上前揖礼:将军与我同为媒灼,本城以为,婚配的齐国君亲,为王室的贵人,而上卿乃一世英杰,也是韩国王室的宗亲,两家婚配,这实乃是天地作合,人间绝配。本城以为,上好之事不宜延误。本城愿备丰厚礼品,相随殿下到齐国求议姻缘,只要良辰一订,即请上卿大人亲往王宫迎娶女君,将军以为如何?

齐国大将躬身齐王:城主所言,大王允否?

齐王笑:寡人应允。

严仲子再次揖礼。

齐王在辇内还礼。

齐王的车辇徐徐驰动了。仪兵和骑兵相护左右。严仲子和三位侠士也乘上马匹,相送齐王。城主扯着严仲子的衣袖笑说:我这就去支取金帑,随齐王去了。愿大人不忘本城一片美意。严仲子拱手谢过:严仲子借你城中的宝物,必奉还,烦劳城主多多费心。

城主哈哈大笑。

齐韩两队人马迤逦到了齐韩边界,齐王的车辇和万众之师离境而归。严仲子和三位侠士站在了边界处。盲侠:上卿大人新娶贵人,韩国四城不动一兵一卒即夺回,韩国之师以少胜多,真是喜事啊。严仲子泪流而下,他回头望着义冢。新土积垒,形如小山。远外的戍卫大营正在修复,兵丁们修栅拖木,扎帐设哨塔,往返忙碌。

盲侠继续说:大人,韩王那边有了不好的消息。

严仲子:嗯?什么不好的消息,请讲。

盲侠:髡头扣了两个信使,听他们说韩王遇剌,就把人放了回来。

严仲子大惊:韩王驾崩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信使现在哪里?

盲侠:信使无恙,韩王也没有被剌死,只是受了惊吓,一直昏厥不醒人事。我担心,韩王不能理事,侠累就会对付于你。

严仲子来回踱着步子,边想边说:朝中一定会选定嗣君,会是谁呢?

盲侠:新君对大人会有大碍吗?这也是我们兄弟担心的地方。

严仲子一叹,摇头,这得由侠累来选了,如是这样,我严仲子依然没有出头之日呵。

盲侠:侠累老贼,我们还得尽快杀掉,这样,大人在朝中说话,才会有人听。

严仲子:这个狗贼奸猾得象狐狸,我们一时找不到他的破绽。说着,他直摇头。他又问剌客抓到了吗?

盲侠:剌客跑了,据说,这位剌客身怀绝技,会飞翔,如同白鹤。

严仲子:这个剌客会是谁?莫非是聂政?

盲侠:据都城人传说,这个人没有人认得,简直就是个仙人,如果是政儿,在都城之外,不可能不被人认出来。全城都在搜查这个人呢。

严仲子:不可思议。我在列国中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侠客,他能从护军眼皮底下逃走,非神人很难得到。

边界地阔,风很大。严仲子与盲侠等向兵营走去,侍从不远不近地相随着。

城主的聘礼车辇,终于跟了过来。

话分两头,韩国戍边大营内,门卫军校看到一群人牵马走来,传令:报军中帅帐,上卿大人到!大营内兵丁们都在忙碌着,连绵纵深的大营内,营账连毗无际。严仲子等人走在大营间,他们几个人的表情十分肃穆。严仲子等人穿过栅门,径向中军大帐,守帐侍从向严仲子施礼道:将军未在中军,前去祭祀阵亡将士。请上卿稍等,下官令人前去通报。

严仲子:不用了。我们也过去,你派人引路。

他们上了马。从大营到义冢前,只消一刻时辰。形成小山的大冢边,兵丁们开始修栅栏,移树,修整,人来人往。韩国主帅和一些将官跪坐在冢前默默无语。风掠过,挟裹着黄尘。冢前的石板台案上置放着祭品。牛马猪头。远远他们就看到了严仲子,起身行礼。

严仲子走近忙施礼,眼圈一下子红了,问:他们都埋在了一起?

主帅:阵亡太多,无法分棺。只能如此。活着,弟兄们在一起的;现在,死了,也让他们也在一起吧。

严仲子默默到台案前,郑重行叩拜大礼。那一刻,他不禁悲泣出声。相陪身后的主帅也不禁流泪。严仲子的侍从过来相劝:大人连日劳碌,不宜悲伤,请速回大帐吧。说着,他们扶着严仲子离开了冢前,主帅随严仲子一起离开。

聂家封了门,聂政扶母亲上了车辇。前来相送青娘默默地望着聂政。

阿井有些报不平地对聂政说:政儿,你不用再跟严仲子大人说什么了吗?还有青娘姐姐,你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走?

聂母:阿井,青娘姑娘,我想让政儿送我到他姐姐家住上半年,我们还会回来。

阿井放心了,笑着说:政儿跟婆婆说的不一样,我们以为你们不回来了。

青娘吁了口气,嗔怪地瞅着聂政。

阿井:政儿,要我说,你还是先娶了青娘姐姐再一起走,你不能让人家一直等着你。楚姒姑娘不在了,你还想着谁呢?

聂政:阿井,你的意思我明白,等我把母亲送到姐姐家,再跟姐姐商量一下,也许,我会很快就回来娶青娘姑娘,当然,只要她肯嫁我。

青娘不禁流了泪,不住地哽咽。

聂政走到她身边,说:我要走的路一直是动**不安的,怕误了你。说着,他从树上摘了枝花,送给了青娘。

青娘接了过来:我什么也不要求你,我只要你能永远守在一个地方,能让我天天看到你。这对你,真的很难吗?

聂政笑了:不难。

青娘:这就对了嘛。

聂政:有也时候,它也很难。

青娘:你又变了。一句话,总是说一半,让人听不懂。

阿井:好了,半年,阿政半年就回来了,如果他不回来,我带青娘姑娘去找你们。

聂政笑了笑,说:我们走了。

说着,他扶着母亲上了车,车向城门外走去。青娘望着他们离开,不禁哭了起来,显得十分无助。车行渐远,到了黄土路上,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聂政走在车下,他对棚车内的母亲说:母亲,我们到了姐姐家,她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姐姐刚嫁人的时候,那些日子我总是梦着小时候的事,姐姐才比我大三岁,可什么事都肯让着我。

聂母:可不是嘛,你这一辈子得记着姐姐的好。她才五六岁,你想出门玩,她就背着你,那时候,你姐姐跌倒了,你压在她的背上,她起都起不来。

聂政:我大了以后,我到老师那里学字,学六艺;回来饿了,姐姐怕我吃不饱,还给我养了个奶羊;后来我长高了,才知道姐姐用了那么多心思。

聂母:这些你都记得呵,算姐姐没白疼你。政儿,你姐姐的衣裳你见了没有?没几件。她怕你出门让老师和朋友瞧不起,从不舍得穿,有什么也先让着你。

聂政的眼里含着泪,他笑了笑。抹了一把眼角。

聂母:你姐姐有这你这个弟弟,她也知足了,你也疼她。她出嫁,你送姐姐赶上的都是大雨天,走了三天。你自己的东西,没有不舍得给姐姐的,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姐弟如此友爱,阿娘看着,心里也热乎。

聂政:只可惜我们跟她离得太远了,要是她能跟我们在一起多好啊。

聂母:傻孩子,如果真那样儿了,你姐姐就老在咱们家了。

聂政:咱们什么时候回都城呢?把我姐姐回来住些日子,我们一家又能团圆了。

聂母:还没有离开都城就想着回来了?是想着你这些朋友吧?

聂政:有点儿。

聂母:那青娘姑娘,阿娘瞅着这孩子是真对你好。政儿,你真的一点也不动心。

聂政:我是怕连累她。现在,心空了,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聂母:你该办的事都办了,咱们聂家也了结了一个心愿。以后,再也不要生是非了,过安定日子吧。可别让青娘姑娘白白等你。

聂政:政儿知道,若娘和阿姐都喜欢青娘,政儿就娶她。

聂母笑。车行到了古河边,牛车辇行走的很慢。聂政与母亲商量:母亲,前边是一个荒村,我们就到那儿过夜吧。

聂母:嗯,行。明天早就上路就是了。

聂政:从前有一个豫让,还有专诸,曹沫这样的剌客,他们所用的鱼肠剑,是不是跟政儿使的木剌针不一样?

聂母:这些,都是从前老师给你讲的故事,行侠剌杀的人,很少有归路的。以后,咱们再也不用想这些事了。

聂政释然一笑:是啊,以后,我只好好陪着阿娘,哪儿也不用去了,什么也不用想了。

夕阳下,聂政笑得很轻松。他突然说:如果我们回来后,那个韩王还活着,我一定就用剑剌入他的胸口,还要告诉他,我是谁的儿子。聂母望着儿子,面带忧色。

此时的青娘客店内,青娘无精打采地回来了。店主上前问:女儿呀,政儿真的走了?他又去哪儿了?

青娘:去聂姐姐家了。

店主急得团团转。

青娘:您急什么呀爹爹,他送阿婆去姐姐家,又住不了多久,半年后就回来了。

店主:傻孩子,半年?等人家回来,带着新娶的什么楚姒这样儿的姑娘,你就后悔吧。

青娘捂着耳头:头疼呀我,阿爷,你不要说了,我会急死的。

店主:好了好了,阿爷不说了。不行呵,我去找他去。

青娘:你去找,还不如我去呢。

店主瞪大了眼睛:你一个女孩儿,这山高水远的,还怎么找?

青娘:女孩儿?

店主:你是男儿女儿都分不清了?气死我呀你。

刚过半日,到了午后,青娘客店转出了一个特殊的“客人”。一个美少年唐突地站在店主的面前。店主忙问:不知客人是住店还是用饭?美少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店主大吃一惊。

店主有此生气地:你还淘气啊?你多大的姑娘,还跟小孩一样?你是不是想离开上都了?干脆你把老子气死算了。

青娘:我是一定会找到聂政的。

店主:好了姑娘,你别闹了,等阿爷打听一下从齐国来的客人,如果聂政真的在齐国都城,你再去也不迟。万一你找不到岂不白跑了一趟?

青娘:哦,这也对的,不过,如果他真的不在齐国,他又会跑到哪儿?会不会住了了边城?他为什么总是西躲西藏?

店主叹息:不知政儿在哪里,你真要找他也得先跟阿爷和阿娘说,实在不行,阿爷替你去找。

青娘眼里突然涌出泪来。

店主安慰:孩子,别哭,政儿怎么会跑远呢?你就是不找他,严仲子也会找他的。

青娘:严仲子和你的女儿怎么能一样呢?他找政儿是他的事,我找是我的事。

店主:好好,算你说得对,那也得先打听一下他的消息才行,对吧?这兵荒马乱的世界,你一个人出门,就得把爷娘一块儿吓死。

青娘:你们怕什么?我又不是一个小孩子,知道该怎么办。

韩王宫内,韩王还在睡塌上躺着。周围的人没有人敢说话。

侠累坐在塌侧,望着韩王,一脸的忧色。

犬耕和东门两也坐在侠累的侧下。

侠累:两位大夫,那个剌客有消息吗?他们的形状和哪里人氏,这些一定要查清楚。

犬耕:全城都在查,宰相放心,一但查出,一定要杀他的全家。

侠累:听说严仲子子在边城娶了齐王的妹妹,而且齐王想邀他到齐国做宰相。

犬耕:他这是要与韩国作对。宰相,你说如何处置这件事?

侠累:现在,这个严仲子找了一个靠山,以后再跟他有过不去,我们就得看齐国人的脸色了。

犬耕:早知如此,不如早点让他吃点毒药呢。

侠累:这个人我们离不开,真到那种地步,就是他把我们逼到绝路的那一天了。

东门:据我所知,严仲子现在身边有三个怪人,有人相报,说这三个人曾行剌过宰相。

侠累:你能认定就是严仲子身边的人行过剌?

东门:现在还不能,但有人相报,当时行剌的人很像那三个人。

侠累:他最近也要回来了,我们秘访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能说明严仲子想要本相的命了。这个人,跟我们肯定就是死对头。

东门:还有一个人很可疑。

侠累:哪一个?

东门:是市井中人,据查,严仲子与他常来常往。一个上卿大夫,一个在市井杀狗的,他们怎么能会是朋友呢?他们之间,一定会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侠累:那个杀狗的人是谁?

侠累:聂政?这个名子好像听说过。他有什么与人不同的地方吗?

东门:听说这个人好弹琴,还会一些武艺。

侠累:他的武艺能达到什么程度?杀过人吗?

东门:杀人倒没听说过。至于武艺达到什么程度我也说不太准。

犬耕:他的武艺不是很高,曾有三个武师到都市,要与都市的侠士比武,聂政没有赢过过那三个人。由此看来,他武艺也不会太好。惟一令人想不通的就是,他跟严仲子怎么成了朋友。

侠累:这个聂政无非是个市井少年,没什么。我们一定要查清的就是他身边的那三个人。如果真是严仲子派人行剌本相,我们只能跟他拼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东门大夫,你一定要想办法见到那三个人。一但认定了,就不动声色地把他们逮住,送狱司查清他们一切内幕。

东门:请宰相放心,我一直在留心着这几个人。

说话间,侠累突然感觉韩王塌上有动静,他们急忙看去,韩王已经睁大了眼睛,他超然世外眼神,闪着深不可测的光泽。后事如何?请看下回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