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广陵一曲动都城 少年郁愤宫阙外

阿井等人要冲出去打斗,被聂政一把拉住,他出了门,冷眼看着那三个武师。

齐人:你名叫聂政?以宰狗为业?

聂政冷笑:讨口饭吃而已,你们想怎么样?

齐人:你也耍圆木和圆石?说着,他瞅着门口的圆木和圆石。

聂政不以为然:为长力气,没妨碍你们三位什么事吧?

齐人:你不是为长力气吧?是在练气,而且受过名师指点。

聂政:三位武师找到寒舍,不会是比武吧?况且,三位武师已经赢了。对不起,我还有事,就不与三位闲聊了。说着,他转身要走。

齐人:且慢,我们不是想找你比试的,只想与你交个朋友。

聂政没有回头:聂政从不喜欢与陌生人称什么朋友,对不起,你们请回吧。说罢,转身想走。

齐人:我们交不上你这位朋友也就算了,只是,我们三兄弟想看你练木耍石,不知能否一睹而后快?

聂政转身:三位武师如此钟爱武技,政儿十分敬佩。只是,今晚政儿不想习艺,只想给我一些朋友弹琴自娱,抱歉了。

齐人和鲁人、赵人扭身而去,走了几步,转身席地而坐。

聂政笑着摇头,不再理会地回去了。

圆月升起,篝火明亮。

聂政开始弹起了古琴。

三个武师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练着名自的武艺:剑,木和拳。

青儿与阿井他们坐在聂政的琴台边,一边听乐一边观赏着不远处三武师的武伎。

聂政弹奏了一会儿,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心情十分烦燥,琴法有些乱。

三个武师走了过来。

赵人说:聂兄弟,我们赵国自三国分晋后,在邯郸建都三百年了,赵人趿哥好酒,士人豪侠,让我给你弹一曲如何?

聂政起身让琴:愿听赵人雅乐。

青儿有些酸楚地:政儿心绪烦乱,是因为没有楚姑娘跟他配笛了。

聂政默然不语。

赵人边弹边唱:

东迁千里有人家,离城相筑邑邯郸,

紫气烟波生太行,肥土滏水有桑陌。

大夫王候偏爱此,陵冢相沿二百里,

简子逐鹿沿河走,柳林映掩草庐村。

土窑烧皿种黍稻,女儿当垆沥酒花,

趿舞踏歌儿郎醉,弓箭弩簇虎熊怕。

路人远客忘归路,争相夸赞雪儿大,

杏花细雨望三月,车辇马乘驿路满。

我本他乡驿路来,仗剑行义慕游侠,

韩国上都龙虎卧,城门之下望榭归。

聂政感慨:聂政没想到你们三位武师如此真性情,如不嫌弃,请与我等此间闲坐。

三位侠士与聂政对坐下来。

聂政说:当下诸侯之邦你**诈,强弱相互欺负。如果不是邦国相争,你们看,市井有酒卖,河畔种稻梁,猎户逐狼射豹,朋友间信任,世间太平和美,该是一个多好的人间世道啊。

赵人说:自周天子分封天下后,小国自治也很平和安宁,百姓都有良田可种,城市也有生意交易,只是,君王们贪心不足,好战纷争,加上一些当朝主事的大夫们,争权夺利,百姓的负荷就越来越重。天下无战争,百姓的日子还好过,一但国家介入战争,百姓家没有不死儿女的。

聂政忧愤地说:大夫们争权夺利,庸碌的君王贪婪,给百姓带来的动**,给国家带来的灾难,实在太重了。

齐国人:聂兄弟,我们三个人都是墨翟弟子的朋友,习性相通,爱好游走列国,结交朋友,也是在驿路上认识后结伴的弟兄。所到之处,如果言语不放肆一些,不好争强好胜些,很难引人注目,打了架的了,才可能是朋友。所以,唐突的地方,请少年们多多体谅。

齐国人的话,让少年们大笑起来。

阿井说:想交朋友,早说,何必激怒我,你瞧,你们快把我打得不能见人了。

鲁国人笑着说:这位阿井兄弟,你引官兵把我们当凶犯抓起来,让我们差点沾上牢狱之灾。哈哈,没想到你们不仅淘气,而且还有真本事。这位聂兄弟武功好,人品更好,打了一场架,还肯请我们兄弟们一起喝酒,人虽不太,确有大丈夫胸怀。

聂政:三位老兄,你们除了游走江湖,还有没有别的差事?要曾娶妻置业?

齐人说:我家是宦门,原本衣食无忧。只是尚未娶妻。他们也是,赵人兄弟是赵王宗亲,好歌舞剑术和博斗,鲁国兄弟是货殖世家。不知聂兄弟家亲做何来?

聂政:我父原是樵客,母亲浣衣,出身寒门。

三位武师十分惊讶,齐人说:聂兄弟谈吐不凡,更况武艺绝伦,气象可傲大夫,如此说来,除非神仙相助,真是令人不思议。

聂政叹息:家父去世早,母亲含辛茹苦抚育我和长姐,自幼所受蒙学,都是家母遍求名师教导,更兼所学六艺也是韩国当世名家。所以,政儿从不敢违逆慈母。

众人感叹不止。

天色渐晚,青儿悄悄对聂政说:哥哥送我回家吧,太晚奴家的慈母也要生气啊。

众人大笑。

齐人说:想不到韩国的女儿家如此通达任性,说话恢谐有趣,真是市井埋没人物啊。

聂政起身:诸位稍坐,我送这位姐姐回店,咱们兄弟通宵说话,可否?好让政儿长些不用出门就得到的见闻。

三武师:你送阿姐吧,此夜漫长,我们话酒交友,真是人间乐事。

没想到,青儿一把拉住要走的聂政,说:哥哥背我!

聂政刚想闪开,青儿已经伏在了他的背上。

众人再次大笑。

聂母起早,准备烧灶了。她对聂政说:政儿啊,你让朋友坐在门外,聊一夜呵,快回家歇吧,别着寒气。

聂政起身携三武师进门。

三武师谢过聂母:阿婆,我们三兄弟叨劳贵府了。

聂母笑:政儿好友,你们是远方的朋友,只要你们不打架了,阿婆就放心了。

三武师笑:阿婆放心,我们以后跟政儿是好朋友,永远也不再打了。

店主对青儿说:儿啊,你过来一下。

青儿闻名声赶到店主前:爹爹要与女儿说什么?

店主把青儿拉进了灶房:女儿,爹爹想问问你,你和政儿怎么样啊?要不要找人说合说合,让他当爹爹的女婿。

青儿有些忧愁:政儿跟楚姑娘那么好,都不肯娶的,他怎么会娶你的女儿呢?

店主:这样吧,你把他叫来,爹爹帮你问问。我女儿俊俏又泼辣,他还要什么样的?他只要肯娶我女儿,这个店爹爹就给你们。

青儿:阿爷!

店主:这事可不能含糊,也不是你们女孩儿家害羞的时候,事情说不清怎么能行?

青儿:你的女儿可不是楚姑娘,我是什么也敢说的,只是,说了也没用呵。这真让人家急。阿爷,我真的嫁到聂家,你的店可缺帮手啊,你会舍得?

店主:瞧你说的,店和女儿的婚嫁,哪个重要爹爹能分不清?

青儿流了泪:爹爹为女儿把家搬到了这里,现在又这样为女儿操心,是不是你的女儿太不懂事了。

店主:莫哭,莫哭呀。天下谁家的爹爹不是这样,你还小,不懂啊。

门外(店僮):青儿姐姐,我们要买蔬菜喽。

青儿抹着泪笑了笑,出了门。

店僮:青儿姐姐,你要出嫁了?

青儿一惊,恼羞交加:你偷听啊?小坏蛋!瞧我打你。

店僮拎筐跑出店外。

三位武师辞行。

齐人:阿婆,政儿,我们还要游历楚魏,在此相别,不知何日还能相见。说着,三人都眼里含泪。

聂政:三位朋友如若不嫌,不妨多留几日。

三位武师:如此际遇,终有一别。有缘自有相见的那一日。

聂政与他们送行,一路走到了城外。

聂政取出一锭金:聂政薄仪相赠,望各位兄长不要推辞。

三武师推辞。

聂政:此去楚国,山水遥远,诸位兄长若不嫌鄙薄,就不要推辞了。

齐人接过了,说:聂兄弟豪杰气概,我兄弟没齿不忘。

三人与聂政对拜而别。

韩王宫内一片清冷,殿内只有严仲子和侠累、犬耕和东门在等待韩王。

四人对面跪坐不语。

韩王由几个内侍扶入王位,现在的韩王脸色呈现病容,一副恹恹气短的样子。

韩王喘着气:今日寡人召你们几个心腹近臣过来说话,有一事相议。

严仲子见韩王的样子有些吃惊。

侠累:请君王明示。

韩王:过冬以来,寡人一直心内忐忑,病入肤骨。自寡人登基君主之位以来,从无如此迹象。据太仆星醮说,韩国星像繁乱,有白气冲紫星迹像。寡人君临邦国,信任你等,你们也为国家尽了心力,算得上君臣不疑,形成周公辅政周室。只是,天命难违,寡人惟恐天日不长,你等有什么办法能让寡人祈求天帝,使寡人再生时日,与你等同享社稷?

侠累:臣已经向列国遍救名医,君王不可过于担忧。韩国近数十年太平安祥,国阜民丰,正是圣君德衍天下的征兆,天君必会被我国之君,绵续福寿。

韩王:宰相忠君效国,感天动地,听说,你在家天天为寡人祈寿?

侠累:此宰相应份的职任。

韩王:只是,寡人病体缠身,常常噩梦不绝,神鬼竟相梦中纠缠,寡人担心山陵相召矣。

侠累:大王不要再说山陵崩殂这样的话了,臣心碎矣。说着,流泣不止。

韩王:贤相莫哭,你的贤德必会感天动地。

侠累止住了悲泣,说:臣愿代替君王受一切劫难,已经祈求了天君。

韩王:寡人知道了。嗯,严仲子和你都是寡人的肱股之臣,你有何见地?

严仲子:大王多年没有拜祭山陵了,臣恐祖宗们怪罪。现在,四海清晏,民泰民安,顺天利民,当是难得的盛世逢遇,君王此时圣体欠妥,臣以为不如选择吉日,率领大臣拜祭祖宗陵寝,发愿天君,祈福社稷,续衍圣君天年。大王宫内养疾多年,恰好也能率神武之军,正阳出门,雄师万众,憾天动地,使百神迥避,可以怯退神鬼纠缠,保我圣君祥泰。

韩王问侠累:卿意如何?仲子所言,似乎很有道理。寡人多年不曾巡狩,暮气深矣。

侠累吞吞吐吐:仲子所言,臣无异议,只是,怕圣君金体不安,阳气风重,不知大王能不能经此颠波?

韩王:车辇相伴,内侍如云,应无大碍。这样吧,贤相费心操办,寡人惟恐得罪了列祖列宗。

侠累无奈:臣领旨。

犬耕、东门、严仲子等众大夫侧坐厅堂两边,侠累坐在主案之后议事。

侠累:本相奉承君旨,操办祭祀山陵的大事。初议七月初一登坛祭祖,由太庙走正阳门,从城西过酃道,往百里之外入山陵。一路村舍清野,修筑驿宫。若砖石一时难以筹建的,可扎绢帐彩棚,列为行宫。山陵宫寝已经多年失修,即日起筹金修缮,必在七月初前翻修一新。工程由犬耕大人亲自督办,不得有误。清侧酃道,由东门大人督察。仪兵应为虎狼之师,交办上卿严仲子统制,祭祀给养,由本相掌管。各位大夫重治礼服,各执其事。

众人应答:下僚谨遵相令。

侠累:各位大人,还有什么公议?

严仲子:下官有一事不明,请示宰相。

侠累:仲子有什么不明白的,请讲。

严仲子:仪兵采用宫中禁军还是戍卫营?

侠累:禁军多年不经战事,神武气像早已耗尽,还是用勇士吧,他们军纪严整,气象雄武,大王巡狩视兵,一定会心情大悦。

严仲子:下官领命,请宰相赐兵符,即日,可调兵整训。

侠累点头。

严仲子带数十名擎纂骑兵,策马由城内向城外疾驰。

严仲子策马走入军门,以虎符示门兵。

传令兵传话:上卿大夫严仲子调动戍兵!

主帅出帐行单腿跪拜军礼。

严仲子行揖。

主帅接过兵符收验。

两块画虎像的咬口金符相衔。

主帅请严仲子入帐,严仲子坐下来,从令旗简内拨出令旗交付随军督官:传令五千精兵,即入都城卫戍不得有误!

督官请令出帐,军营传令官随之而去。

严仲子对主帅笑道:将军别来无恙?

主帅离坐施礼:上卿大人带过的戍卫大营,本官不敢怠懈万一。今日老帅巡视,全营官兵倍感亲近。请大人留营片刻,本官设筵为大人沐尘。

严仲子哈哈大笑,出案拉着主帅的手说:你我兄弟,相思不如相见,不用设筵,仲子顷刻就要赶赴都城,回宫复命。大帅,如有酒快快拿来,喝它两杯解我焦渴。

主帅欣然,令:抱酒来!

侍卫倒了两盂,分端主帅与严仲子,他们彼此饮尽。

严仲子:再倒!

又是一盂。

帐外高喊:报请上卿大人,五千虎贲之兵,列队完毕,请上卿大人校阅。

严仲子笑:不忙,再来一杯!

二人饮尽,严仲子牵着主帅的手,出了帅帐。

军校把马牵来,二个纵身而上。

他们轻骑阅兵。

果然,五千兵马如树而立。

旌旗招展。

严仲子拱手与主帅告别:大帅,仲子回上都复命,王命在身不便久留,在此辞别吧。

主帅忙下马施礼。

旗兵纵骑上前,严仲子和几十名随军侍卫跟上。

传令兵和督军停在军后。

大军如龙而行。

蹄声如碎。

传令兵纵骑传令:各营按例起帐,起灶煮饭,不得有误!

早已等在城外的供给车辇由各营校官和兵卒领取。

都城的门丁和百姓站在门洞之前遥望着。卫戍大营,在主帐主案前坐着的严仲子招手,一个侍从过来。他贴耳而语。侍从听命走出了。

严仲子借着帐内通明的烛火查阅简册。

幕僚们簇在了案前,讲解着什么。

少顷,严仲子说:本官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疏散。

侍从进帐送一包裹,严仲子看左右没了,取出便衣换上,说:你替我在这里应付,如果有人找来,你只说本官巡营去了。

侍从应命。

严仲子出了大帐。

正在搭灶煮饭的火头兵集体忙碌。煮饭的锅和煮菜的锅同进燃着大火。

火光把城外的树林映得十分亮。

不远外是军马在临时扎起的马架内吃草。

运草的车在分食马槽。

饮马水车也来了。

输运兵个个穿着甲衣,他们议论着:我们到都城卫戍多久?

议论:不知道,只知道严仲子掌兵呢。

议论:严大人掌兵,咱们不会吃亏,哈哈,肯定有肉吃。

议论:闻到煮肉的味了?

身穿便服的严仲子坐在炕头与聂政说话:政儿,你明天一早找到盲侠他们,要他们在青儿的客店等我。

聂政: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了?要不要我先告诉他们?

严仲子:不用了,明天我们在青儿客店一起谈点事。

聂政:大人现在要走?

严仲子笑了笑,对聂母说:阿婆,我想跟政儿喝酒,您不嫌烦吧?

聂母:大人太客气。我这就给你们端酒热菜。政儿,你上炕跟仲子大人说话吧,阿娘给你们弄去。

聂政把母亲捺在炕头:母亲,政儿在家就不用您忙碌,我这就去弄。

严仲子感叹:政儿有君子气。

聂母:上卿大人,你们说话,阿婆是不是听着不方便?

严仲子:瞧你说的,以后啊,您不许叫我上卿什么,大人什么。您叫我仲子,就像叫阿井那样才行,不然,我进这个门不像在自己朋友家里。仲子坐在这儿不自在。

聂母笑着摇头:您地位尊荣,说话太随便不太好。

严仲子:阿婆,您不要把我当上卿,当自己的儿子;如果有一天,政儿当了宰相,您叫他是政儿呢,还是叫他宰相呢?

说着,他们都笑了起来。

聂政取了肉和酒,进了门。

炕上小案几上,一片热气腾腾。

严仲子:今天我们多喝点,明天,我就可以派军卒给你送酒了。送二十瓮怎么样?

聂政和聂母吃惊:要这么多酒干什么?放时间长了也会酸的。

严仲子:我就是怕放酸了,才送二十瓮。不然,会送一百瓮。

聂政:您从哪儿弄这么多酒?

严仲子神秘地笑了一下:别管了,反正有权就要用权,时过境迁,想弄这么多酒还不是太容易呢。

他们边说边吃喝起来。

城门外,出了城门的聂政看到门外大营上的帅旗上的“严”字。

他表情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聂政不由地笑了笑。

他没有进大帐,只是绕了过去,向远处走去。野河汊内的草棚下,聂政与三位侠士施见面礼。盲侠吃惊聂政的到来,问:政儿,是严大人派你来的吧?

聂政有些吃惊:您是怎么知道的?

盲侠:我们昨天听到有支军队开拨到了都城,好像全是骑兵。昨天进扎军队,今天你来,只能说明有事了。

说着,盲侠与聂政、燕侠、子侠坐在草蒲之上。

聂政:上卿大人要我来告诉三位侠士,今天让你们简装住进青儿客店。他可能夜里找我们一起议事。

盲侠:他说要议什么事了吗?

聂政:没有说。

盲侠:那一定是大事。铁骑卫戍都城,肯定要出什么大事了。

聂政:我从城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卫戍大营的帅旗写着“严”字。

盲侠:嗯,这事有点机关了。好,我们现在就进城。

青儿客店客房内,从城外赶来的聂政及三侠四人匆忙进了房内。

盲侠:政儿,你出去看一下有没有狱司庙里的人?上一回,巡街的兵丁不是吵着要抓三位侠士士吗?我们青天白日进城,别让他们盯上。

聂政应声出了门。

子侠:大哥,如果我们剌杀了侠累这个狗相,我们还在韩国吗?在草甸子住了半年,我们都快成野人了。

燕侠笑着说:那个狗相真死了,我们还用躲藏吗?直接住在上卿府就可以了,是吧大哥?

盲侠沉吟:我们杀侠累,并不是为严仲子办公差,侠累是我们的私仇。一但报仇完了,咱们就可以归隐山林了。找个有山水的去处,养十几个孩子,像髡头一样过神仙日子了。

子侠:严仲子大人与侠累的私仇比我们还要深,他应当比我们报仇心切才对,如果他这次掌管禁军,会不会鼓动兵乱,借机杀掉侠累?这样的话,远比我们三个人行剌更有胜算。

盲侠:如果他动用禁军杀掉严仲子,一夜间,严仲子就成了韩国上下共讨的逆臣贼子,他会这样做吗?如果是我们剌杀成的,他还可以戒严全国,彰显正人君子的形象。你们说,他会选择哪一种?

子侠和燕侠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时,聂政推门而入。

聂政:现在城外有卫戍营,城里比较松懈一些。没有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

盲侠:政儿,你说,如果让你选择杀一人,一个韩王,一个侠累,你选哪一个?

聂政:这还用问吗?我想了断的是私仇。

盲侠一笑:这就对了。一个人如果想办一件事,他办事的原因,也一定跟自己的利和害有关系。刚才你出去了,我跟燕侠和子侠说起事情的时候,我就想到一个问题。我们要做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

聂政有些糊涂,说:现在,箭发在前,还用再想?

盲侠哈哈大笑:到底是政儿聪明,他把事情已经说清了。现在,我们都是发在弦上的箭了。不发都不可以了。

这里,门外有人叫:政儿,政儿,你出来一下。是店主的声音。

店主有些讨好地笑着,他问:政儿啊,老夫想问你一件事。

聂政笑着:您问吧,不用客气。

店主:你看,你把姐姐也嫁了出去,家里有个老母亲需要照顾了,你呢,也是个孝顺孩子,不论为母亲想还是为自己想,是不是该娶个妻子了?

聂政脸上的笑意消了:阿伯,您的意思政儿明白,只是政儿漂浮江湖,从边城到都城,再回边城,现在又来了边城,住无定所,食靠屠宰,加上私好刀剑,生死无常,政儿不想连累清白女儿。

店主:男儿大了,当养家立业,怎么说得上连累清白人家女儿?

聂政:政儿不是个极自私的人,做事总得为别人思虑三分。因为政儿还有许多不能诉与人的事要做,所以,暂时不敢动娶妻的念头。

店主叹息:政儿,你一定知道我举家迁到都城的原因。那是因为青儿忘不掉了。如果你能安心过日子,老夫情愿把此店交割于你,我和老妻再回边城。青儿虽是我女儿,说句公允的话,她是个能干的好姑娘,你若娶她为妻,不算吃亏吧?

聂政:这样吧,再过两年,如果政儿没有生死之忧,政儿一定会娶青儿姐姐为妻。

店主有些激动:老夫舍脸这了这些不当说的话,唉,皆为女儿呵。你如此这样说,老夫感激不尽的,你是个好孩子,能为别人的女人先想得失进退,实在算得上正人君子。老夫可以让女儿再等两年。我这就跟她去说了。

聂政直摇头。

在窗外,兴高采烈的店主迎到了采购员回来的女儿,他把蔬菜全交给了店僮:你先回去,我要跟你青儿姐姐说点事。

店僮高兴地接过所有的蔬菜,说:是不是青儿姐姐要嫁聂家哥哥了。哈哈。这真是好事。

青儿恼怒地:去!没有你什么事,还不快走?

店僮高高兴兴地抱着、扛着蔬菜和肉,走了。

青儿:爹爹呀,什么事你非得在街上说!

店主:这个事是店里是不能说的,不得在街上。我想悄悄给你说一声,聂政答应了。

青儿高兴地大叫:真的?他这么痛快?

店主:你小声,让人听见。我悄悄告诉你,你记住就行。

青儿一下子脸红了:阿爷,他什么时候能娶你的女儿?

店主:两年以后。

青儿一下子拉长了脸:这是推托,您也听不出来。

店主喜滋滋地:不会,不会,政儿可是个讲信誉的孩子,你们认识这么久了,他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

青儿:不用哪一次,有这么一次就够了。青儿有些生气地跑开了。

店主思忖地:是啊,他说两年后没什么事,如果有呢?这还不是一句空话?说着,他怏怏地向客店走。

面带喜色的的青儿把聂政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悄声问:聂哥哥,我爹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说来让我听听。

聂政:没说什么,他只问我最近剑术练得怎么样了?跟哪个师傅学的。

青儿疑惑地看着聂政,一声断喝:你看着我的眼睛,接着编。

聂政没忍住,笑了一下。

青儿冷笑:是不是,你也欺负我们爹老女儿弱,不经事的?哄我爹爹?

聂政肃然,不敢再笑:青儿,两年内,我若死了,你会怎么样?

青儿:我也陪你死。

聂政:是啊,就是怕你会陪着我一起死,我不能答应店主什么。你们父女都是好人,对政儿的好,政儿没有什么更好的报答。不能误你,就是一个条。

青儿:除了这些,是不是本姑娘不如楚姑娘会弹琴?您瞧不上?

聂政:青儿姑娘,不要为难政儿好吗?他深深一叹:我因为喜欢你,才不愿你受我的连累。

青儿:怕本姑娘连累你吧?

聂政哭笑不得。

青儿流着泪走开了。

衣着便服的严仲子推门而入。

他的两个着便衣的侍从被留在门外。

严仲子对聂政和三位侠士说:七月初一,韩王要拜祭山陵。侠累督管总务,我掌管仪兵。这是十多年来,韩王第一次出宫。如果失掉了这次机会,恐再难遇到。

盲侠:大人,您认为这次突击,怎么进行才合适?

严仲子:仲子考虑,夜袭行宫大帐,这比出入王宫要容易得多。这件事,由政儿办最好,他的武功不在你们三人之下;至于侠累嘛,虽然他身边侍卫很多,毕竟不似行宫,处在中枢。相对奔袭的可能性会更大。只要两路相攻,不论哪个成功,韩国新政局就会打开。这一对君臣只要联在一起,韩国就没有出头之日。

聂政:大人,七月初一进山陵祭祖,何处扎营,行宫布局和仪兵住扎分布,您能不能搞得详尽一些,而且越详尽也好。我会选择一个进入口直接杀入。对付韩王这个猪狗,政儿绝不偷袭,一样要堂党正正从正面杀入,一定要他知道死在谁的剑下。

大家都默不作声。

聂政一心想为自己父亲和楚姑娘报仇的心思大家是明白的。

但是,三位侠士对剌杀侠累行剌与退出谋划,心里都没有底儿。

总不能为一次剌杀侠累的机会而身陷死地吧?

严仲子似乎也明白三位侠士的心思。

他说:这样吧,这些日子,三位侠士士不要离开青儿客店了,我会随进把消息带来。你们只管放心地吃喝玩乐,我已经给了店主十镒金,只是,千万不要枉自上街,千万别露出身份。

毕竟是生死一博,大家都显得心事重重。

聂政:大人请回吧,我们几个再商议一下。

严仲子:军营主帐离职太久,多有不便,仲子先行告退。我会及时与你们联系的。

聂政送严仲子出了门。

盲侠:这次行宫的卫戍兵,就是仲子大人的手下,不用多说,他也会帮助咱们杀入大帐的。只是,退路没有想好。五千铁骑一但围住我们几个,他们很快就会把我们撕成碎片。

燕侠:死倒不足惜,只是,我们为什么用三条命去赌一次剌杀呢?

盲侠:我看这样吧,我们自己先想好退身之路。如果想不好,我们就必须放弃。

子侠:大哥说的我也赞成。

聂政回来了,他问:大家是怎么看这次行剌呢?

盲侠:我们几个都想知道你的想法。

聂政:我与各位私恨不一样。要杀的人也不一样。政儿行剌是不要后路的。只要杀了韩王,其余的不考虑。

盲侠:可我们毕竟是一起行剌的,必然受到牵连。如果你跑不掉,我们肯定也跑不出来。

聂政:是不是担心我一但惊动卫戍兵,你们就跑不了?

盲侠点头称:是这样。

突然有人叩门。

聂政从门缝看了一眼,打开了。严仲子的侍从进门说:四位侠士,上卿大人吩咐,让我带你们先熟悉一下去山陵的路线。所以,今晚我不走,就睡在隔壁。明天我带你们走。

关上门,大家一时无语。

山陵路途间,严仲子的侍从带着四位侠士一起纵马跑着。

一路上,四个侠士十分注意这一路的形貌。

盲侠问聂政:政儿,这一路,你得看好地形地貌,而且熟在心。要知道,一个剌客,不仅要杀掉对手,而且还要会不留迹象地走开。正所谓趋于利,而避于祸。

盲侠还说:一个出色的剌客,可以不怕死,但决不能轻视生死,不然,他的行剌只能是一次。

聂政诚心诚地说:如果只能是一次,那一定要把它做得惊天动地。

盲侠:政儿,我们兄弟还不想死,也不想让你死。一个侠客最大的成功就是于他能做了大事,还能脱身。

韩国陵寝区,这是一个没有草的,形同馒头形状的并多个馒头松散开来的园区。

这是一个天然的园林地带。

所有的建筑,只有一个祭祀的庙院。

他们几个骑马的侠士停了下来。盲侠,这里没有树,不易隐身。如果我们藏在庙里,他们的清野兵卒一定会搜出我们。所以,我们的进攻,一定要在夜时开始。

盲侠指点。如果韩王他们过来,一定会把一个行宫账设在这里,它的周围相继会扎上军账。那些打过仗的边兵讲军纪,同时,也几乎身经百战。我们得考虑清如果躲开他们的捕捉。

聂政向往地:如果子这个中心大帐放在这里,我就会借着夜色人中道进入。进入顺利的话,一气杀十多个卫后就可以逼近主帐。

盲侠:政儿,如果你一气杀了十个侍兵,大账内外会拼命保护韩王,而且,外围兵就会交替而上。把这个主帐围得水泄不通。

聂政点着头:还是大哥想是对。

盲侠:到众兵涌上来时,剌杀就不会成功了。你会找不到事主。

侠累相府之内,侠累与亲信们在议事。

侠累:都城几度出现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本相也几乎被人行剌。这次国君祭祀山陵,内宫协同上卿大人监军,统管好各营的防范事宜。

上卿大人,你得抽掉人马,同内宫监军分派掌领,先对城内最近的游侠和市井无赖全部收监,待祭祀大礼过后再放出。你意下如何?

严仲子不好反对,只得说:仲子也有此意,只是没有来及跟大夫商量。

侠累一笑:那是我们想到一起了。内城搜完,即对山陵两侧五里之内进行搜查,对庙宇也要加封,不使奸人藏匿。这一点,仲子大人能办得到吗?

严仲子:好。下官一定按宰相旨意行事。

侠累对犬耕说:这次卫戍都城调的是外兵,神机营还没有动。我已报君王知道。宫廷神机营由你掌控,你们主要是为君王担任近身侍卫,一但发生意外,神机营舍命也要保护好君王。其中的干系重大,你可明白它的份量?

犬耕:下官明白。请宰相放心吧。

楚姒墓前,聂政坐在墓前,弹奏起了非常激烈悲壮的曲子,它如金石的碰撞,凌厉而不妥协。由于这里离卫戍大营不太远,那里的卫戍兵几乎都能听得到。

正值军营操练无事,也有的兵想吹笛,想呼萧的,他们也学着这个曲子。

曲子的悲壮和激烈,非常符合当兵的口味。

聂政在弹琴的时候,军营里也响起了这支曲子,尽管所用的乐器不一样。

这支曲子声传城内。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曲子?它像被激怒的春雷,把冰封的大地想敲一个深开的裂缝。

这个曲子有点像韩国军人的寂寞和承受羞辱后的怒吼。

这个曲子很新鲜。在韩国,从前听到的音乐,都软得让人想睡;只有这个曲子,刚烈的逼着人昂起头,再也不想给任何人下跪。

它像在问。一个男人,怎么能那样活着?怎么能那样忍受?怎么会呢?

这个曲子的名子是什么?哦,它是广陵曲。这是谁写的?是一个名叫聂政的少年。守陵兵丁们在训练着防备演习。路的两边的兵士分别向两侧奔路,他们戟剑整齐,行动准确迅度。指挥训练的军长牙旗一闪。兵丁们停下了脚步。

在远处观望的聂政与三位侠士悄悄议论:我们的突袭不知还有没有希望了。齐国和韩国纷争已经开始,韩王还会还祭陵吗?

盲侠:他们如果来了,就太好了。只是,这里的戒备好像跟边事没有关系。

聂政:韩国真正的危险不是韩国的敌人。

盲侠:对,他韩国真正的敌人就是韩国人自己。

陵区那边兵丁们一阵喧哗,他们在服从调令练习合围呢。

韩国都城外,聂政一个人,孤独地弹起了《广陵曲》

许多熟悉这个曲子的少年也跟了过来,他们有的吹笛,有的也弹琴,跟着聂政一起弹,一起拌奏。

《广陵曲》几乎成了一曲中国古代的交响乐,虽然它粗糙,音色单调,音律丝毫不平稳;但是,它激烈而悲壮,绝决而充满抗争的激昂。

一只白鹤随着这支曲子,翩然起舞。

鹤舞化成了剑舞。

聂政飞剑如舞,楚姒吹笛相伴的情景出现。

他们如蝶奔跑的形象出现。

他们对泣的形象出现。

他们最后绝决的形象出现。

楚姒拨剑自刎的情景出现。

聂政自己躺在炕上面色死灰的情景再现。

烈火冲天,聂冶被扔进火中的绝望眼神出现。

聂政啸然夜色韩王宫的身景出现。

《广陵曲》由一人引发,而全城皆鸣。

韩国都城被《广陵曲》合奏的音乐湮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