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侠义相遇山野间 莹儿远嫁齐国郎

山道边,盲侠、子侠和城主与髡头他们拼杀。

盲侠和子侠围住了髡头,城主杀退了扑上的同伙,盲侠一剑挑开髡头的大斧,盲侠和燕侠二剑逼住髡头:把我兄弟放了,饶你等不死。

髡头令人:放开那位侠士。

子侠轻掸身上的土,笑着对他们说:我们又不是白吃你们的酒,我们不是有狼肉跟你们一起吃吗?

髡头哈哈大笑:果然是豪杰!敢问你们是不是边城三游侠?

三位侠客收了剑:正是我们三兄弟。

髡头:那,这位就是城主大人了?

城主一笑:你们就是城里传说的那些山贼?

髡头施礼:大人见笑,我等兄弟身逢乱世,难以安身立命,只是借山谋食而已。

城主着了一眼他们的酒食,打一场架又累又渴,怎么,不请我们几个兄弟喝一盂?

髡头:小子们,上酒来。

城主和三位侠士也不客气,拉着髡头席地而坐。

髡头:早知你们几位大名,只是无缘相识,今天在此相聚,不知我们能不能成为朋友?你们不会拿我们当请功的礼品吧?

城主:你们只要不杀人,本城可以不捕你们。

髡头:我义母也是如此嘱托的髡头,来,先喝酒吧!

聂政在院内与阿井等人一起解肉,烧锅。一片热闹情景。

阿井:阿政,听说,齐国来人向阿姐提亲了?阿姐真要嫁到齐国了?

聂政笑呵呵:是啊,以后我要去看阿姐,就得走很远的路了。

阿井笑了:韩国人怕齐国人,以后,咱们也算是齐国人的亲戚了,他们齐国人以后就得对咱们客客气气。送阿姐时,我们几个朋友都得去啊,让齐国也看看咱们韩国人杀猪宰狗的人,也不是好惹的。

几个少年闻听大笑,对啊阿政,我们都去齐国,去喝他们的酒!

聂莹衣裙新鲜,面带羞色地从厅房出来,冲少年们说:不许你们胡说!

在内院煮饭的聂母也笑着说:你们把阿姐说羞了,快住嘴吧。

聂莹依在母亲身边:女儿不要出嫁,他们来了,让弟弟把他们轰出去。

聂母笑:好啊,你这么多弟弟们,他们真把人轰走了,我女儿嫁给谁呢?

聂莹:谁也不嫁,我永远守着你和弟弟,哪儿也不去。

聂母敷衍地:好好好,我女儿谁也不嫁。

聂莹认真地:我可说的是真的,阿娘又要哄人。

信马由僵,携带仆从的严仲子由城外进城,他一眼瞅到聂家门外扎着许多鲜花,还有台案放在门口,好像要在此筵请客人了。

严仲子勒马驻足,仆从们也止住了脚步,扭头望去。

聂政与一群少年闹哄哄地出了院子。

聂政解下衣衫,捧起了石球,他把石球抛起,又轻轻抱住,引起严仲子身边人的喝彩。聂政远远向严仲子这边望来,石坠入泥土,他用脚踩了一下,不再玩了。显然,聂政对韩国的官吏没有什么好感。

严仲子下马走来。

仆从跟在他的身后。

严仲子过来行了揖礼:敢问这位少年尊讳?

聂政似笑非笑地:你是谁?

严仲子身边人刚要说话,被严仲子制止住了,他笑着说:我是韩国上卿严仲子,你呢?

聂政一脸不含乎地:我是井里聂政。我早知道你,是你出使的齐国,在齐王面前杀了齐国的十个勇士,对吗?

严仲子面带愧色:仲子无能,没有力量把韩国的勇士带回来。

聂母和聂莹看到院外聚集了许多人,她们担心地走了出来。

严仲子对聂母深深一揖:敢问婆婆是聂政何人?

聂母警觉地还礼,答:我是他的母亲。大人造访寒门,不知有何指教?

严仲子笑:仲子路经而过,看到贵府插花就信步走来,想来,是令郎要娶亲?

聂母释然:哦,是小女将适齐国人氏,大人不嫌俗陋可请舍内上坐。

严仲子:仲子不敢叨劳尊府,既然是女公子远嫁,仲子愿赠仪金。说着,他回头令仆从:请取黄金。

聂母一惊,急忙拦阻:无故受大人礼赠,聂家一门不安,请大人收回成命,万万不可。

严仲子:岂是无故受仪?一城之下,比邻而居,把仲子当邻里还有什么不妥。

聂母力辞:大人美意,聂门合家领受,只是仪金的事不要再提,不然,妾身宁肯不嫁女儿。

严仲子笑:好吧,女公子出嫁时,仲子能否携酒而来,到尊府求逞一醉?

聂母笑着说:大卿大夫如能宾客而到,聂家草门生辉,岂敢不领受?只怕村俗不堪,有碍大人的脸面。

严仲子再一揖:好,仲子告退,吉日必登门造访。

聂政只得送严仲子走,严仲子突然停步,对聂政说:从明天起,你就是这个城门的门吏,这样,你就不用以屠为生了。如何?

聂政笑:当了门吏,我一样爱好屠狗吃肉。

严仲子笑道:那更好,我以后想吃狗肉喝酒,就找你吧。

聂政回望母亲。

聂母笑着颔首:政儿,快谢过上卿大人。

严仲子向聂政母子再行一揖,转身而退。

他们走远了,聂政问母亲:这个人为什么如此照看于政儿?我与他又没有私交。

聂母忧郁地:寒士结交豪门,未必是好事。政儿,以后的路,更要小心。

正在宫中演奏琴曲的楚姒面带喜色,琴父注意到了女儿的变化,有些诧异,他轻声问:女儿,你有什么高兴事?告诉老父听听。

楚姒:我进宫时,听市井的阿井许,聂姐姐要出嫁了。

琴父有些莫名其妙:人家女儿出嫁,你高兴什么?是不是我女儿也想嫁人了?

楚姒有点不好意思:您的女儿嫁给谁呢?谁又肯娶您的女儿?

琴父得意微笑:我不愁女儿嫁不出去,都城儿郎无数,能配得上我女儿的人可不多。

楚姒有些忧郁反问:您的女儿真的那么好?可是,为什么有的人不动心呢?

琴父:好了好了,你的聂姐姐出嫁的时候,老父会为她备份厚礼,让我女儿有面子去讨酒喝。

楚姒高兴地:那太好了!那,我一定去。

琴父:女儿,你的心思为什么不对聂政去讲呢?

楚姒:有些话,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好张口呢?

琴父:你与聂政有什么话就说吧,这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比说出来更好呢?

楚似面带忧郁之色。

琴父:女儿啊,如果你实在讲不出,改天把他请来,让老父与他说吧。

楚姒面如桃花,羞色满面。

侠累与犬耕和东门在相府内议事。

侠累:最近那个严仲子都在干些什么?你们得留心。他是藏在我们身边的一只狼。不定什么时候会对我们呲牙,狠咬我们一口。

东门:据下官所知,他最近一直走狗遛马,无所事事。

侠累:别让他骗过你们的眼睛。这决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你们得明白。

犬耕:大人如果对他不放心,不如把他干掉或着让他下狱,跟他跟那个没腿的宰相在牢狱作个邻居,也算完成了他们主仆不离不分的情谊。

侠累:这是迟早的事,只是,现在这个人如日中天,正是气焰强盛的时候,现在把他拿下,会引起朝野震动。更主要的是,本相还有用着他的地方,等没用了再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也不迟。

侠累:还有他的别的消息吗?

东门:听说,这个严仲子喜好结交江湖中人。

侠累:凡是他结交的人,你们一定要查清楚,一有风吹草动,就把他们全部收了网。

东门:宰相所言极是。

严仲子刚进内宅大门,就有仆人过来报:大人,有人要见您。

严仲子回身,压低嗓门问:谁?

仆人:从边城来的。

严仆子急切地:快让他进来。

一个麻衣人进门叩见。

严仲子危坐:你要见我有何事。

麻衣人:我已经访到了三个侠士,他们就是曾经剌杀秦国将军那三个飞侠。

严仲子起身:他们现在何处?

麻衣人:听说他们可能要到齐国效力了,小人不得不急赴上都来报。

严仲子来回踱步,他突然一停步,对仆人说:你们一起连夜赶回边城,一定要把这几个人找到,千方百计把他们请到都城来见我。至于如何请到他们,你可以自作主张,答应他们的一切条件。

麻衣人:大人放心,这件事我一定替大人办好。

严仲子对仆人说:你先带他下去准备一下,要尽快上路,不得拖延。

仆人带麻衣人退下。

严仲子自言自语:侠累,咱们就看谁动手早吧!

聂政家热闹非凡,邻里和朋友酒席都置放到了院门之外,三辆彩棚之车和五、六匹大马拴在了城门之下。

从街口转过一辆锦棚车,楚姒急切的挑罕望去,她也打扮得异常俏丽,笑意盈面。

车未停,楚姒急着下车。

正地院内招呼客人的聂政一下子呆了,此时,他衣着门吏之服,跟他一起张罗喜筵的,除了阿井等一干朋友,还有几个门丁。

客人们也都为楚姒的美丽震惊了,少年们面带羡慕之色。有人私下相问:这是谁家的女儿?真是如仙的女儿家啊。

有人答道:这是乐府长史的女儿,是都城最好的琴师。

问话的人恍然:怪不得,宫中的人呵。到底跟村野乡姑大不一样,瞧人家的气度。唉。

聂政笑脸相迎:楚姑娘,请进内宅!

楚姒一笑,莲步已经进了内院。她的仆从抬着礼品跟随而进。

锦帛和漆器,华美锦帛,鲜艳得令人再次惊叹:啊,这么高贵的礼品呵。真是没见过呢。

聂政正在发呆。

院外又泊了一辆车,严仲子亲自登门了。

严仲子身后的车辇和仪金,让所有的宾客更为惊叹。

聂政上前揖礼:劳烦大人登门,实在令人不安。

严仲子携住聂政的手:你我朋友还用这么客气?聂城门不会嫌仲子上门讨扰吧?

聂政:聂政岂敢。

聂政和阿井等人陪严仲子进了内院。

随从的严府仆从抬着礼品接踵而来。

聂莹身着新衣,坐在炕边轻声啜泣。见到女宾们进来了,不好意思的破啼微笑。楚姒牵着聂莹的手:阿姐,明天一早,要走吗?

聂莹鼻子一酸,再次流泪。

楚姒也不禁泪眼波娑。但她很快改变了情绪,笑着说:阿姐,这是一个高兴的日子,你没看到政儿高兴的样子,她姐姐出嫁了,比他自己娶了媳妇还开心。以后,如果妹妹想你了,我一定会让政儿陪我去看你。信吗?阿姐。

聂莹不禁一笑:如果你真的能和政儿一起去看我,那,咱们不就是一家人了吗?

楚姒脸微红:我,能成为聂家的人?

聂莹敛住了笑,抚着楚姒灿若桃花的脸颊,认真地凝视:阿姐怕政儿配不上你,你真可怜,会喜欢上他?

楚姒:阿姐,你为什么要这样说?父亲也这么说我,我真的可怜吗?

聂莹眼里涌出泪来:阿姐不是那个意思,阿姐是说,啊,如果真的有一天你们能在齐国见到我,那该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阿政会那么命好,能让这么一个如仙的女子跟他天涯奔走。

楚姒也不禁流了泪。

聂莹笑着说:我把妹妹惹哭了,啊,不要流泪。

聂母跟另的女宾在室内的炕上设了小桌:请楚姑娘上座。

严仲子进门笑着揖礼:严仲子见过聂家阿婆和阿姐。

聂母和聂莹连忙还礼。

聂政屋内,严仲子由聂政相引而入,屋内已经围炕坐了一些少年。大家一见严仲子,急忙把他请上了炕上。

严仲子也不客气,坐在首席:今天赶上聂城门女兄出嫁,宾客无尊卑,仲子是来讨醉的,各位肯不肯陪我一起痛饮?

众少年:大人与我们同席,看哪个不肯喝醉!

大家一起热闹起来。

韩国都城门下,严仲子的仆人和麻衣人纵马出了城门。

麻衣人的包裹显得十分沉重。

他们风雨兼程地赶到了边城下,严仲子的仆人和麻衣人进了边城城门。

他们在城中下了马,四外打量着驿馆和客店。在街上,他们看到的是一种说不说出的荒凉,边城与都城的荒凉不一样,一个是显得肃煞,一个就是疲惫。

边城就像一个快要松散的破车,让人小心翼翼地拖着走。

他们叩动了驿馆的门:你们这里有没有住着三个佩剑的客人?

驿卒出门摇着头。

他们走进城内的一个小店,小店里还有三两个吃饭的客人,店主喊:青儿,来客了。

青儿挡在客人眼前,问:二位客人从哪儿来?

他们有些奇怪,放下了包裹打量这个清秀的姑娘,回话简洁:都城。

青儿:都城有一个名叫聂政的少年吗?他也常常佩剑。

仆人摇头说:不知道,我们也是找三个佩剑的客人,有一个,是盲人。

青儿:我认识他们,聂政跟他们是朋友。你们在上都,没有听说聂政这个人吗?

麻衣人很奇怪姑娘的问话:你跟聂政是?

青儿看他们不认识聂政,神情有些索然:哦,不知道就算了,客人想用什么?

仆人:姑娘,你能帮我们找到他们三位剑客对吧?如果找到的话,我们就在这个客店先住下。

青儿:能。不过,你们回到都城,能帮我找到聂政吗?

仆人与麻衣人对视,不解地问:我们不认识聂政,他真的在都城?

青儿:我听城主说过,他就在上都。

仆人:如果,你能帮我们找到那三位朋友,我回都城一定帮你找到你的那个聂政!只要他真的在那里。

店主走了过来,直摇头,对青儿说:孩子,你不能总这么问客人,我们是生意人,你总是这样,会把客人吓跑呀。

青儿好像没有听到父亲的话,高兴地对他们说:好,我这就带你们去找你们要找的人,可是,你们一定要把聂政找到,告诉他。有一个名叫青儿的客店人家的女儿在找他。

仆人和麻衣人放下一块金骒子,对店主拱手道:我们回来吃饭,你先给我们做着,要酒和肉。

店主把金骒子收了起来,说:住店也够了,你们要马肉还是狗肉?

仆人和麻衣人边走边说:都要吧,多准备一些。

边城兵备司,倒在栅内马草上睡觉的城主被青儿推醒了,他睁开眼:青儿,你打听到聂政的消息了?

青儿羞红了脸:大人,有人能帮我找,她指着仆人和麻衣人说:他们是从上都来的。

城主起身打量两个远道而来的男子,疑惑地:你们从上都专门告诉青儿,你们能找到聂政?

二人揖礼:见过城主大人,我们是找三个佩剑的远来客,他们之中,有一个是盲人。

城主眯起了眼,认真地打量两个不速客:你们为什么要找他们三个?

仆人:我们是受主子之托,想跟他们交个朋友。

城主淡淡地:你们的主人是谁?

仆人:严仲子。

城主摇头:你们说的那三个人,我不认识。

麻衣人着急地:大人,你们是朋友,你忘了?你们不是常常在一起喝酒的吗?都城人好像都知道吧。

城主重新躺下:不认识,你看错了人。

麻衣人跪下:城主,无论如何也要为我们上卿大夫找到他们?

城主冷冷地望着天上的太阳:找到他们干什么?自刎?让我的朋友们也去自刎?我从不出卖自己的真朋友,所以,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和他们绝交了,让他们离开了边城。

麻衣人站了起来,不屑地:你把他们卖给了齐国人了吧?

城主大怒:你敢胡说,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二人脸上变色,十分失望。

青儿也有些慌乱,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仆人和麻衣人悻悻地退了出去。

青儿着急拉住城主:没有他们,我怎么才能找到聂政?

城主冷冷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姑娘,你不要找他了,他是不会回来的,你明白吗?

青儿仰制不住地跺脚大哭:你还我聂政,你还我。都怨你!

城主怜悯地抚着青儿的头:孩子,你大长,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你什么时候能让我这个城主喝上你的喜酒呢?

青儿推开城主的手,喊:找不到聂政,你别想喝我家的喜酒,你就等着吧!说完,她跺脚就跑开来,追向那两个人。

青儿走远了,躺在马厩里的三个游侠跳了出来,他们不解地:怎么这么多人找我们?

城主:看来,这个地方已经容不下你们了。

盲侠哈哈大笑:严仲子,严大人,也惦记上我们三兄弟了?真是笑话。

子侠:聂政看来真的在上都,不如,我们三兄弟找他去,与这个小兄弟再醉一次,江湖之大,哪里不能漂零吧?

城主无奈地叹了口气。

聂政背着姐姐上了锦棚车辇。

聂母和近邻们眼巴巴地望着嫁车离开了家门。

聂莹在车棚内挑帘外望:阿娘!

聂母不禁流泪:孩子,走吧!记着回来看看阿娘。

聂莹不禁悲啼。

车走了。

阿井和朋友们,还有几个门丁随着聂政一路骑马随着聂莹的嫁车,出了城门。

聂莹的嫁车迤逦而行。

前面的路望不到尽头。

突来有大雨骤至,把赶路的人们浇在了漫漫长路之上。

聂莹的嫁车在泥泞中艰难地行走,聂莹从车帘中叫着聂政:弟弟,你们躲避一下雨吧,这样,你们都会淋病的。

聂政问阿井等人:阿井,咱们到哪儿躲一下雨呢?

阿井:不用躲,淋病了,我们到齐国喝透了酒,就好了。

少年们笑呵呵地在雨走一路行走着。

他们不时地下马推车。

车辇一路摇晃。

夜色之下,没人能看清脚下的路,他们只是凭着感觉在走。

车辇走过了齐国的界碑。

疲惫的少年们突然长了精神。啊,齐国,我们到了齐国了!

阿井:哈哈。我们要喝阿姐家的洒了,我们每个人都要喝醉,再睡上一天一夜!

聂政贴近车辇:阿姐,你再睡会吧,快到了!

聂莹挑帘外望,与聂政凝视:弟弟,你受累了。说着,鼻子酸酸,想落泪。

聂政笑:阿姐,我和阿井他们笑了一路,你可是哭了一路,这可不好。阿姐啊,你笑起来好看。

聂莹不禁被弟弟的热心逗笑,但眼角分明还是泪。

众少年欢声笑语一片:

我们到齐国了!

我们要喝齐国人的酒了!

严仲子一身便装,坐在驿道边的土坡上,向官道默默地望去。惟一的侍卫牵着两匹马,站在一棵大树下,陪着主人一起望着驿道。

侍卫:大夫,我们回去吧,他们回不来。

严仲子也不禁想笑:你猜我等谁?

侍卫:我知道,你在等聂政,还有去边城的人。

严仲子:你猜错了。

侍卫不解:那,还能等谁呢?

严仲子:我知道他们谁也不会现在就回来,我在等我的心思呢。现在,我不知以后的路往哪儿走了。

侍卫:哦,明白了。

严仲子起身:走,我们回去吧。

他们骑上了马,严仲子问:你猜,聂政和边政那边的人,谁会先来?

侍卫:他们都会来的,大夫不要太着急。

严仲子高兴了,马蹄也显得轻逸起来,他随口问道:你说,我想到狱司看废相,怎么才能躲过别人的眼睛?

侍卫:狱司是侠累掌管的天下,我们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收买,这可是大风险,大人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严仲子:说得对。大丈夫得能忍。不然,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内牢置放着炉火。废相被几个狱卒架起来,另外几个狱卒抬进了木盆和筒,灌上热水,为下肢已经不能动的刻相解衣,抬进木盆冲洗。一个狱吏捧着一身新麻棉衣站在牢门边,等着为废相更衣。

废相:侠累是要为老夫送终还是要我官复原职呢?这个世道难道变了吗?

狱吏:您说的都不是,今天是上元节易改天象的日子,侠累大人特别赦你回家,这不,侠累宰相还特意为你送的新衣。

废相微微一惊:侠累肯放过我?真是笑话,莫不是怕我到冥狱中破衣褴衫,会得罪神灵?

狱吏:您老人家不要尖牙利齿的了,进这个门的,能喘气出去的人不多。您得谢侠累大人才对,如若不是宰相大人说了话,您这臭哄哄的,谁乐意伺侯?

废相微微闭眼,由人揩身穿衣。

两个狱卒搀扶着废相,一步一拐向门外走去。

阳光突然强烈地射在废相的身上。

他睁不开眼,只好用手挡着。

阳光下,废相的脸色异常苍白:我,真的要回家了?

狱卒:回家是回家,可是,你们家已经空了,怎么也没有人来接你啊?

废相:我自己走吧。

狱卒:算了,还是我们送你回去吧。你这腿脚想挪回家可不易。

废相由家里人迎进旧府内,一门灰头土脸的男女见之无不欷嘘。

站在院内,废相看到已经荒凉的院子和凄惶的家人,再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他恍如有隔世之感。

一个从地狱里意外地返回人间的人,已经没有多少愤懑了。

他由人松手,跪在地上,冲着上房伏在地上久久不动,有一种大彻大悟之感。

狱司吏对跪地的废相说:宰相已经吩咐了,如果您不愿再回狱司住闲房,就不要出这个院门,也不要私交妖人,还有,这个院的仆人得由狱司选送。总之,您已经洪福齐天。

废相略带嘲讽地:比起在狱司住闲房的时候,我太知足了,怎么着?用不用我请各位喝一场?算是为我为个跛子的劫后余生?

狱司吏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我们走了,下官还是奉劝你一句,不要自罹祸端。

狱司吏一出门,废相就由家人扶入上房。

一进门,废相有些呆了,室内几乎什么也没有了。

他有些发傻。

两个百无聊赖的闲人,对着小窗,守着一个火盆闲坐。

甲:这户人家鬼都不上门,可相府偏偏让我们在这里等进来的客人。

乙:你等着吧,准有人来。这个废相,从前可是了不得的人呀,不会没人来找他的。

甲:这些豪门官家的人,有几个不在乎自家的安危?来这里的人,就是侠累宰相的敌人,跟侠累宰相做对不是自投死路吗?我真不信还有谁敢来。

乙:你有所不所啊,现在,宰相就怕有人暗中跟他过不过,你听说过秦国将军被暗杀的事吗?这么多的来,江湖游侠,还有不定从哪儿冒出的剌客实在太多。这些人都是居心叵测的废黜卿相们私交来的。

甲:这么麻烦,那为什么宰相还把这个废了了宰相放回来呢?杀他还不容易吗?

乙:姜太公钓渔,你懂不懂?宰相是要把他们的私党一起收监呢。

甲:哦,想在这里等废相的同党呵?然后一网收鱼?

乙: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不然,这寒天冻地的,他让我们在这个冷屋子里待着?

甲突然:你看,来了!这是?

乙:不认识,可能是朝中大臣私通废相的来往信使吧?

甲:我在这里守着,你去报宰相吧。

乙:好,你先去,我看守。

暗探甲:禀相爷,我们如何处置进废相府的人呢?

侠累对仆人说:你带人跟他们一起去,只要那个进府的人出来,你们一定跟紧,不管是谁家的,一定把他的主子拘到狱司问事。明白吗?

仆人:小子担心是严仲子的人,如果是该如何?

侠累冷笑:真是他府上的人,就以携带暗器的名头先把他的仆从抓走,让严仲子找我说话吧,这种事你们还办不来吗?

仆人和暗探连连叩首称是。

一身市井服饰的聂政带着阿井和棚车走了门前。

聂政趋身向门丁行礼:聂政拜见上卿大人。

一门丁向内院传话。

聂政与阿井在门廊稍等。

这是一个土砖构造的大院,分层而入,庑房之外还有高墙,院内建筑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在院内几乎看不到闲人走动。

聂政和阿井正在浏览,严仲子不急穿好袍衣,趿着鞋子向外急走:聂政!哈哈。快快请。说着长揖施礼。

阿井搬着一个沉重的木箧,站在聂政的身边。

聂政急忙还礼:冒然造访上卿大人,聂政得罪了。

严仲子上前与聂政携手,向内院走,边走边说:仲子知你送嫁令姐,天天倚门与相望!说着,他吩咐门丁:快备酒筵,我要与聂城门一起喝酒!

严仲子堂房正厅内,宾主分别跪坐锦塌之上,中厅中央,火盆炭火冉冉。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美侍,分别跪在聂政和阿井的一侧伺侯酒水。

聂政揖礼道:大人,聂政受家母慈命,移还阿姐仪金。大人的重金令心怀忐忑,聂政在此陪罪了。说着,他叩首不动。

严仲子:自古大夫结交士人,莫不以布衣之乐为雅事,聂城门何故如此认真呢?他说着哈哈大笑。来,咱们喝它个三天三夜,把仲子与聂城门的相交恨晚的情愫诉之醪酒吧。

聂政起身:谢过大人,只是聂政受慈母之命谢罪府上,恐不能久留。

严仲子:这样吧,我委府内长史上门谢过令慈,薄备一些酒水代你孝敬萱堂,恐不为过吧?

聂政揖礼:上卿大人如此厚待聂家,恐有不测之事想委以聂政吧?如果聂政能趋身效力的,自不敢辞,大人不必再破费帑帛,请与之言。

严仲子:仲子无事可烦劳城门之处,请莫相疑。只是,仲子常出城奠祭十义士坟冢,遇城门舞动石木,私以为城门是一位隐在市井之中的不世英豪,更兼城门器宇非凡,琴奏之音慷慨悲壮,韩国千里江山,仲子罕遇此人物。心里自然万分喜欢。

聂政:聂政只是一介市井屠户,草芥之人,受上卿如此恩宠,倍感不安。

严仲子:仲子想问城门,你的琴艺,得到过哪个仙人指教?

聂政:边城山中的一个鹤翁。

严仲子哈哈大笑:果然是世间神品,才能得仙人指教。请让我敬二位一杯。说罢,痛饮。

聂政和阿井也一饮而尽。

严仲子唤仆人:请古琴来。

言毕,一美貌女侍随琴置在聂政一侧。

严仲子:聂城门好高雅古乐,抚与倾听,好助我等酒兴。

严仲子举酒向聂政和阿井。

聂政有些不安,但还是把酒饮尽了。

琴声瑟瑟而奏,伴着炭火,给冬天的都城府第之门增添了许多压抑的情调。

严仲子觉得他们之间喝酒气氛有些沉闷,再次传人:来人!

一仆侍趋见。

严仲子:请备仪金,到乐府请楚姒姑娘。

聂政一惊,忙推辞:大人,楚姒姑娘是聂政知琴的朋友,不敢劳烦她来奏乐。聂政万难倨此而坐了。说着再揖礼。

严仲子笑:聂城门太拘以礼了,我们会说话不便的,这样吧,你与楚姑娘奏琴,仲子为二位知音舞剑,如何?说着,他起身拨剑。

下人移开主几(桌),如舞如蹈,剑力柔中带刚。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春风拂面一般的笛声,由远而近。

聂政有些感动了。

严仲子收了剑。

厅门之外,楚姒已经由琴僮抱着古琴,翩然而至。

楚姒一眼看到聂政,颊飞红晕。她先向严仲子施了礼,回首向聂政施礼道:相府传唤,方知聂城门在此以琴会友,楚姒来迟了。她望着聂政,笑意吟吟。

严仲子哈哈大笑:请楚姑娘入席,先喝杯烫酒,驱驱寒意。

仆从把案几和琴台置在聂政上侧,专配了一个炭盆在他们身后。

严仲子望着他们不由地笑着对阿井说:你看他们坐在一起,像不像一对仙人?

阿井也高兴地:楚姑娘走到哪里,哪里的男人都会觉得俗陋不堪,只有跟阿政坐在一起,才像两个那个什么,什么宝珠,相互辉映,楚姑娘嫁人,也只能是政儿这样的才能配得上。

严仲子哈哈大笑:真是一语道破了天机。

楚姒红着脸望了一眼聂政,嗔道:大人如此取笑,让楚姒何堪?

严仲子看聂政表情淡然,也收住了笑:好,仲子为楚姑娘赔礼!他揖手饮酒,一干而尽。

楚姒与聂政举杯相请,聂政举盂向楚姒凝望。

聂政:我为上卿大人,楚姑娘还有阿井,奏一曲吧。

众人击手称好。

聂政走向琴台,铮琮弹起。

春水破冰,大雁北归;山雪融为清泉,长剑划破阴霾。

琴声中,楚姒的长笛像惊起的山鸢,啼叫着游子归来的足音。

二人的合奏,打破了都城之内那种不祥气氛的笼罩。

严仲子陶然如醉如痴。

暗探和侠累仆人,押着那个出入废相府的布衣人走向前面,狱司的兵丁涌在后面。

门被叩开,兵丁们一簇而上。

过了一会儿,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被狱司兵丁押出来。

大夫一个劲地斥责:你们敢抓国家大臣,我要见君王!

狱司吏:住嘴!你私匿奸人,勾通罪犯,还敢面君!带回狱司问事!

大夫院内乱兵翻腾,男女老少四处乱跑。

烛火把这个炭火冉冉的厅堂照得如沐春风。宾主已是半醉半醒。只有楚姒还在强奏着缠绵的琴声,像高山流水,又似大雁传书的那种希冀的绵绵守望。

严仲子的一个仆从后堂走过,欲伏耳报事。

严仲子呵责:此间人物都是仲子私交,你不必贴耳说话,有事快报。

仆从嗫嚅:狱司抓走一个大夫,下了牢狱。

众人止息。

严仲子:大夫所犯何事?

仆从:大夫的仆人去看望了废相,主人就被抓了。

严仲子:拟罪何名?

仆从:相府的人跟他们裁脏一把短剑,说他们私匿奸人,结党谋乱。

严仲子笑得很难看:如果他们抄上我府,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抓人?真是笑话。

聂政不动声色:大人有什么不便吗?如果为难,聂政要告退了。

严仲子笑:城门不要担心,我们坐在家里私宴宾客,又不是结党乱政,来,仲子要为你们的琴乐舞剑。说着,他再度拨出宝剑。

仆侍移来小几,他边哦吟边舞:

长剑为我舞之如长虹兮,鞘由空落而呜鸣;

大夫为国邦之如卧虹兮,悲从山陵而随风;

山陵为浩水之如怀抱兮,山倚星河而悲啼;

星河为乌云之如围困兮,宇宙因阴暗忿怒;

我如剑影兮而投身长空,长空剌破见星汉。

严仲子长歌如泣,剑舞寄志。

一曲舞毕,严仲子收势相谢。

聂政捐礼道:上卿志向高远,不是我这类草芥布衣所知一二,现在,我想为上卿的忧愤心怀献上一曲,以解大人的心中郁闷。

说话间,天急变黑。

侠累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向院内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对紧随他的狱司吏说:你连夜追查废相与朝中大夫们还有什么瓜葛,一但发现蛛丝马迹,快快报我!

突然间,那个狱司吏怔住不动了,血流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立即有侍卫上前抱着仲累冲进内院,还有一群人把狱司吏身边的一个侍卫抓了起来。有人问:你为什么要行剌狱官?是谁派你来的?

那个侍卫也突然倒地,口中盈血。

院内一片慌乱。

已经躲进上房的侠累气急败坏地问下人:查查那个暗害狱司吏的人是从哪儿来的。

有人报:据小人查他是随着大人的车乘混过来的,那个人已经自杀了。

侠累又惊又怒:他是谁的仆从?

还有人报:他是今天逮捕大夫的宾客,可能是为主子报仇的。

侠累:把他的主子打死在牢狱!追查他家还有什么宾客,全抓起来审讯。

有人应声而下。

加强兵丁护卫的侠累相府显得壁垒森严。

巡兵开始上了街。

聂政一边解去卒衣,一边凝着眉说:母亲,您不要问了,要防止隔墙有耳。

聂母一惊:哦,好吧,来,进屋吧。孩子,你饿了吧?

聂政进了屋内,过了一会儿,他换了一身短打服装,跑到火塘边看瓮里的肉。他一边向外勾肉一边对屋里说:母亲,政儿要送肉到店家了。

聂母:你这样就走呵,你不饿吗“

聂政:不饿,一会儿就回来。说着,他拎起了肉桶放天小院外,又来始勾肉。正在忙碌,他突然把松了手,惊住了:你们来了?!

院门之外,三位侠客风尘仆仆地站在那儿,冲着他微笑。

聂政连连回头叫:母亲,我的朋友从边城过来了!

聂母忙出房门,三位游侠已经走出门来,向聂母施礼:聂家婆婆,我们三兄弟来看您了。您和阿姐可好?

聂母笑意盈盈:三位壮士快快进来,都好都好,只是阿姐远嫁了,早来几天还能见到他,你看,这家里少了一个人,清冷得不像样儿了,你们以后哪儿也不要去了,就留在这儿谋个事啊,政儿在城门当差,我看呢,你们一起做更好,热闹又不惹是是非非。

大家都笑。

聂母:你们都笑什么?

盲侠:我们都有了阿娘,当然高兴了。说着大笑起来。

等大家坐定,盲侠又问聂政:楚姑娘可好?

聂政:琴父现在是宫廷乐府长史,修府造第,十分有气象了。楚姑娘前两天还在一个上卿大夫家见过,我们还在一起弹琴奏笛呢。

聂母忙着给他们端酒上菜,聂政顾不上说话,把大桶的肉拎了回来:今天,这些肉不卖了,咱们兄弟们一起吃,我一会儿再叫几个朋友,一起高兴。

聂母连说:快去叫阿井他们!

聂政应声就连忙出了门。

盲侠连忙叫住了聂政:政儿,你刚才说的上卿是哪个?

聂政一怔:是严仲子,你们认得?

盲侠:你跟他私交厚吗?

聂政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迟疑地:怎么,你们之间还有什么过节?

盲侠:没有,只是,这个人十分危险,我们就是因为他四处找我们,才离开的边城。这里我们也不会留太久。

聂母和聂政互相看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时,门外传来阿井的声音:阿政,你家来客人了?

聂政一喜,冲门外喊:阿井快来,见过我几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