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意外的同伙

刘天一吓得简直肝胆俱裂,手里的塑料卡片哗啦撒了一地。他捂着嘴,生怕一出声心脏也会跟着蹦出来。他朝声音的出处望去,楼道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细长男人的身影慢慢从阴暗中走了出来。

“你?!”刘天一看清来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陈然双手插兜里站在他面前,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刘天一问。

“等你啊。你不是要找李响家的备用钥匙吗?”

陈然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得意地在刘天一面前晃了晃。

“你不是说他没把钥匙给你吗?”刘天一的惊恐被强烈的好奇所代替。

“少废话!先进去再说,不怕被人看见啊?”

陈然不等刘天一反应,快步走到门前,一下子就开门闪身进去了,回头望着还在身后发愣的刘天一道:“你到底进不进来?”

刘天一迈步就往屋里走。陈然伸手挡住了他,指指地上那一堆:“拉完屎等谁给你擦屁股呢?”

刘天一狼狈地赶紧弯腰,胡乱几下把塑料片儿抓起来往自己包里一塞,屁颠屁颠地跟着进了屋。

好黑啊,刘天一顺手就打开了客厅的灯,被陈然猛地一把按住立刻又关掉了。陈然愤怒地道:“你疯了吧?我们可不是来做客的!万一有人看见这里亮了灯去报警,咱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刘天一又惊出一身冷汗,暗骂自己太不小心。黑暗中陈然借助

手机的光亮走到餐厅的椅子旁坐下,对刘天一说:“放心吧,我打听过了,李响的妈妈住院了,这里今晚没有人,不过我们说话还是要小声点儿。你来这里到底要找什么?别跟我编什么找账本儿的屁话。”

刘天一稍稍定了定神,大脑渐渐恢复了运转。他看着眼前这个平时都没有特别留意过的瘦弱男人,感到从未有过的不真实,心中的疑问像是要爆棚,可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听到陈然像审犯人似的口气,刘天一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搞得自己像个正人君子似的,还不是背地里偷偷配了人家的钥匙?你就不怕我去报警?”

“既然我今晚能来,就不怕你去告!”陈然胸有成竹地说,“你大婚那天,在休息间跟李响吵架,当时我就躲在那个上菜专用通道里,可全听见了。哼!我说呢,这么一个破餐厅生意怎么会忽然就变好了?我早就觉得你们俩有猫腻了!”

陈然斜眼看着刘天一,脸上的笑一直未退,跷起二郎腿轻轻地晃着。洒进屋里的月光糅合着手机的光亮,把刘天一的脸照得越来越扭曲。仿佛月光宝盒瞬间空降,忽的一下,把他生生拽回了婚礼当天的那场混乱之中。

一年半以前。

从头到脚一身白西装的刘天一正焦急地盯着手机:“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打了无数遍,得到的都是这个答复,刘天一暗自在心里咒骂:李响你到底死哪儿去了?你知道你是我的首席伴郎吗?现在人都到齐了,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我的戒指还在你那儿呢!

刘天一不安地在新郎休息室里来来回回踱步,额头渗出的冷汗渐渐糊了脸上厚厚的粉底。他一把脱掉外套,汗迹在衬衣的后背上画出了一个椭圆。隔壁就是新娘休息室,田源和她的一帮姐妹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不时传来,更增添了刘天一心里的烦乱。幸好田源还不知道首席伴郎不见了,否则不知道又得闹成什么样了。再往外,宴会厅里亲朋好友都已就座,大屏幕上正播着刘天一亲手编辑的短片:一张张他和田源的合照,背景配上《今天我要嫁给你》的歌曲——那会儿的婚礼都兴这一套。

这时门打开了一条缝儿,陈然从外面探进头来:“哪儿都找不着人。没人知道李响去哪儿了。”

话音未落,门忽然就被一股大力推得大敞四开,李响几乎是从陈然身后冲进了休息室。刘天一和陈然先是双双吓了一大跳,看清来人之后又都松了口气。刘天一抹了把脸上的开终于笑了出来,几步朝李响走过来:“你跑哪儿去了?手机也不接。唉,你这是……”

刘天一很快发现李响的打扮一点儿也不像个伴郎:西装虽然穿好了,但衬衫领子大敞着,领带被他攥在手里拧成了一个结,满头满脸的汗,另一只手里握着装戒指的盒子。

李响甩手就把戒指盒扔到了刘天一脸上,把他彻底砸蒙了,转身对陈然说“我和他有点儿事要说。”然后不容分说把一脸错愕的陈然关在了门外。

“你要干什么?”刘天一怒了,捂着鼻子冲李响嚷。

“你还好意思问我!”

李响几步走到刘天一跟前,双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半提了起来。

“都是你干的好事!居然敢在餐厅里背着我偷偷卖大麻!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刘天一瞬间哑了,舌头不听话地在嘴里打转,却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些含混的声音。他脸色苍白,就那么瞪着李响,眼里透出绝望的光。那是李响从来没见过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对、对不起!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你的。”刘天一揉着脖子喘着粗气,“你怎么发现的?”

“今天一早就有一女的找上门儿,说她小孩儿昨晚上吃了咱们卖的布朗尼蛋糕就头晕呕吐,还喊喉咙疼,然后就一直昏睡,十几个小时都没醒。她非说是咱们的蛋糕质量有问题,不赔钱就要去卫生部门告咱们。”

李响一屁股坐在沙发里,垂头丧气,一手撑着前额,把声音压了下来。这事不能让别人听见,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她不懂可我懂!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什么过期食品能让人昏睡十几个小时啊?我赶紧尝了一口店里的蛋糕,果然!”李响抬起头看着刘天一,“我查了进货单,我们并没有更换新的甜点供应商。除了你,还有谁敢在我眼皮底下偷梁换柱?你说!你这么干多久了?”

“那……你怎么处理的?”刘天一怯怯地问。

“还能怎么处理?我跟人家道了一万个歉,然后塞给她5000块钱才把她打发了。”

刘天一不敢正面迎接李响的怒视,他低着头慢慢走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就在李响侧面的沙发上坐下。他松开领带扣,低声说:“我都告诉你,可你得保证别在这里发火,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呢,至少等仪式结束了再说。”

李响没吭声,只是一直看着刘天一。刘天一叹了口气接着说:“咱们的餐厅开业都大半年了,老本儿都搁进去了,可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我真是急得觉都睡不好。后来我认识了一些新朋友,他们很多都有抽大麻的习惯。我才发现卖这个来钱快而且利润超乎想象地高,最棒的是它可以混在各种蛋糕里面,很容易掩人耳目,几乎没有风险。所以我想如果餐厅能卖这个,就可以积累一批固定客源,既攒了人气又能赚到钱,不是一举两得吗?一开始怕你骂我就没敢告诉你。我想先偷偷试试,如果真能赚钱再告诉你也不迟,万一赚不到钱,我再偷偷撤掉,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刘天一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抬头看到李响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马上又把头低下。

“你都是怎么卖的?卖多久了?”李响强忍怒气问道。

“有一个多月了吧。每次买主来之前都会先跟我联系,确定我在店里。他们先吃饭,饭后就来买甜品,并要求打包带走。我就会把掺了大麻的蛋糕混在普通蛋糕里一起卖给他们。昨晚我筹备婚礼没在店甩,也没有买主跟我联系,我以为不会有问题。可我一时大意,忘了把大麻点心锁起来。一定是店里的甜点卖完了,伙计看到那些大麻点心就把它们当普通点心卖给客人了。真的对不起。不过,你不觉得最近咱们的生意确实好多了吗?尤其是回头客,特别多。照这样下去,咱们很快就能回本儿了!

刘天一的声音一下又激动起来,充满着等待李响认同的渴望,他以为离李响原谅他不远了。

李响自己却没意识到,他的手渐渐握成了拳,浑身上下的知觉几乎都消失了,唯一剩下的在心中越烧越旺的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李响内心剧烈地挣扎着:刘天一,你怎么敢在我的餐厅里明目张胆地干这种勾当,居然还瞒了我一个多月!你也知道老本儿都搁进去了吗?没错,那都是我的老本儿!你才出多少钱?指手画脚倒没少干!

刚开业还没到一年,生意没火那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又不是背后有什么大财团支持,打不起铺天盖地的广告,更做不了什么公关活动,这小本生意就得慢慢来,这点儿耐心李响还是有的。再说大麻这种勾当一旦沾上哪有那么容易想撤就能撤?刘天一是真傻还是假傻?亏他倒真能掰,都被李响逼问到婚礼上来了,还能把自己包装得那么忧国忧民,一口一个“为了餐厅的生意”!

不过,餐厅最近生意确实有些起色,客人明显比以前多了。不对!怎么没看到流水有明显增长呢?卖大麻的钱呢?难道刘天一连钱也瞒着我都自己独吞了吗?李响突然意识到不对,问道:“那钱呢?”

李响依然在忍,希望给他个机会自己招供。

“什么钱?”刘天一反问。

“卖——大——麻——的——钱。”李响一个字一咬牙地说,“你不是说都是为了餐厅的生意吗?那多卖出来的钱上哪儿去了?”

刘天一眼里的期待马上被惊慌取代。他可能还没来得及把故事编那么圆满,就被李响问得措手不及,露出了马脚。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老实说,你卖大麻到底是为了什么?钱都到哪儿去了?你新认识的那帮人都是干什么的?”

刘天一嘴巴半张着,眼中的光像个坏了的灯泡一样渐渐熄灭了,直至完全死去。李响的目光穷追不舍,把他逼上了绝路。

“我不久前跟一个在澳门认识的姓张的大哥合作了一家影视投资公司,他出钱,我当法人代表,占点儿干股。人家看我是科班出身,觉得我有品位,挺器重我的,所以项目基本都由我来评估。本来还想赶紧投部大片儿去跟你们吹吹牛呢,可没想到投资的第一个项目就黄了——现在想想很有可能是他们做了个局就为了骗我们的钱——但当时听起来可逼真了,唉。”刘天一换了一种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声音,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真相的声音,“张大哥给我出主意,说卖这个利润高,能迅速把亏损补回来。我也没多想,就觉得公司一开张就亏钱了太没面子。张大哥平时待我也不薄,我觉得欠他的,所以只要能把钱赚回来干什么我都愿意……”

“被骗了多少?”李响问

其实李响还有一肚子的疑问强压着,一时气急来不及问,只觉得刘天一的小脑袋里养了金鱼吧,才认识多久就给人当法人代表?那大哥什么来路他清楚吗?再说做生意本来就有赔有赚,正经人会给你出这种馊主意来填亏空吗?那个张大哥串通了一帮人合伙来骗他才对!可当他看到刘天一面如死灰的脸,马上意识到实情远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心不由得猛地缩了起来,从牙缝儿中挤出4个字“到底多少?”

“300万。”

刘天一的脑袋完全耷拉了下去。

“我x你祖宗!”

李响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两耳轰鸣。尽管在听到答案之前,他拼命在心底警告自己切莫冲动,可肢体好像完全不受控制。他腾地站起身,两步走上去,揪住刘天一的领子把他从沙发上整个儿拎了起来,一直拖到屋里比较开阔的地方。

“300万!你疯了吗?这要卖多少大麻才能赚回来?”

李响两手拽住他的衣领死命前后摇晃着,像要把他的良知摇醒:“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你是不是非要害死我才高兴?啊!”

“是!我是一时昏了头!”刘天一终于忍不住大声吼了出来。他反手抓住李响的手,狠狠地攥着,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飙了出来,混着鼻涕往下流,“可我在欠条上按了手印儿,他们早就摸清了我家的底细,说如果我不干就去告诉我爸我在贩毒!如果不想儿子进监狱就乖乖还钱!你要我怎么办?不卖这个哪儿能那么快赚到钱?难道一碗米饭一盘宫保鸡丁地去卖吗?!”

“你还有理了,是吗?!”

李响气愤至极,挥起拳头就朝他脸上砸了过去。这一拳已用上了八分力道,刘天一一声惨叫踉跄着朝后倒了下去,血立刻从鼻子里流了出来,滴在他雪白的衬衫上。

门呼啦一下打开了,王悦和陈然冲了进来,看到屋里的状况二人顿时呆住了。王悦反应够快,趁还没有更多人发现,赶紧把门反锁。

陈然蹲下身查看刘天一的伤势,王悦则使劲儿拉住还举着拳头要往上冲的李响。

“你闹够了没有!有什么天大的事儿非要挑今天?外面那么多人呢!”王悦冲李响叫道。

这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田源惊慌的声音隔门传来;“老公你怎么了?没事吧你?”

陈然赶紧把刘天一扶起来,找来纸巾给他擦鼻血。

刘天一边擦边冲着门喊:“没事儿没事儿,正换衣服呢,马上就好啊!”

刘天一暂时也顾不上李响,扭头儿对陈然说:“赶紧跟我换一下衬衫。快啊!”

他们两个人开始对着脱衣服。王悦抓过领带往李响脖子上一搭,面色凝重地说:“无论如何,你也得把今天的仪式应付过去再说。欸,我说你听见没有?”

她拍了一下李响的脸。

李响的一口气像被拦腰切断,仿佛武侠小说中的高手,生生收住蓄势待发的功力。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胸口堵得厉害,只能站在原地任由王悦给他把领带系好,可两眼依然锁定在刘天一身上,心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刘天一一边整理着新换上的衬衫,一边开了口,显然是在对李响说:“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但现在我得出去结婚,你要是不愿意当伴郎,我不会逼你,要是你还愿意,就跟我来。”

说完就大步走出了休息室。

陈然用领带和胸花把衬衣上的血迹勉强挡住,朝李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跟上来。王悦在身后使劲儿推了李响一把,他不由自主地迈开腿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整个仪式过程李响几乎毫无印象,只记得刘天一从他手中接过戒指的时候,手竟然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眼光全程都在回避着他,不敢造次。

婚礼的喜宴,刘天一见人就干杯,别人不灌他,他就自己灌自己,白的红的啤的混着喝,很快就酩酊大醉。他拼命忍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呕吐,拽着李响跑到厕所反手把门一锁,像疯了一样在他耳边把前因后果絮叨了一遍。

那会儿刘天一正打算结婚,可从电视台辞职了,餐厅的生意还只处在策划阶段,没有固定收入,怕被田源还有朋友们发现囊中羞涩倒还在其次,没有拿得出手的职务头衔才是他心中最深的刺。日复一日,他爸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竟然见到他就叹气。

刘天一在家待不下去了,就偷偷跑去澳门想试试运气。他牌技一般,也没有电影里那种数学天才的心算技巧,输多赢少是意料之中的。

好在他天生没种,不敢也没资本赌太大,所以一开始输得并不算太多。只是没想到他渐渐上了瘾,他发现在牌桌上的全神贯注可以帮他把北京的烦恼暂时全部赶走,于是澳门成了他的避难所,他去得越来越频繁。

但是,输得再少也架不住老是只出不进,渐渐地,他也欠下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赌债,对于还没有稳定收入的刘天一来说,已经足够令他头痛了。

有一次他刚输了钱,在赌场的酒吧抽闷烟却找不到打火机,就有位大哥主动过来递火儿,一来二去就聊了起来。尽管他也知道赌场里鱼龙混杂,可就是改不了见谁都“亮爹”的毛病。大哥知道了他的背景之后倍加殷勤,自我介绍姓张名宝。

张大哥用过来人的口吻一个劲儿地劝他别再赌了,说赌博会让一个人丧失尊严甚至泯灭人性,这些年他看到的惨痛教训实在太多了,想赚钱还是要通过正当途径。刘天一苦笑着说,只要是正当的手段都挣不到钱。张大哥很不以为然,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没有志气?你父母花钱送你去英国念书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变成现在这个颓废样儿?你在英国读什么专业的?

刘天一告诉张大哥是学电影导演的,可惜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张大哥立刻来了精神,说他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往影视界发展。这几年大陆的电影产业发展太快了,因为市场足够大,只要眼光看得准,投下去就能赚好几倍,尤其是那种大制作,只可惜他身边一直找不到专业的人才帮他评估把关,所以迟迟没有动作。

刘天一被戳中了兴奋点,渐渐有了积极的响应,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儿,心想这人是干什么的啊,这么大口气?于是试探道:“电影可是高投入、高风险的行业,没有一定的实力恐怕玩不起啊……”

张大哥是明白人,也不多说,直接拉着刘天一在赌场里四下巡视,边走边指给他看。原来这赌场里有好几张百家乐的台子都是他包下来的,每个月每张台的抽成就能有两百多万,最不景气的也有小一百万。中国人好赌,来澳门的有钱人又多,一掷千金更是家常便饭,所以这两年张大哥的收获颇丰。

张大哥一再强调,他交朋友一向挑剔,尤其爱才。他觉得刘天一是个体面人,有学识、品位高,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就这么在赌博这个大泥潭中越陷越深。他抛出终极提议:“如果小兄弟不嫌弃,就跟大哥一起干吧。咱们一起做电影投资,钱由我来出,分你30%的干股,你就发挥你的专业特长帮我做项目评估。”末了还语重心长地问刘天一,“你相信缘分吗?”

这番话对于身心饱受现实**的刘天一来说无异于大雨下在了沙漠里,滋润了他荒芜又空虚的心灵。人在生活跌至谷底的时候,就是随便扔给他一根多么不靠谱的救命稻草,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抓住,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劝他戒赌重返正途的靠谱之人,提供了这么一个靠谱的机会。刘天一又一次感到离他重新扬眉吐气的日子不远了。

“以后我就是电影投资人啦!从此跟别人介绍自己头衔的时候,必须得用那种貌似特低调特谦卑但一说出去就特振聋发聩的劲儿才行。”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刘天一的心里却早就乐开了喇叭花。

注册公司虽然不难,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些曲折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张大哥定居澳门多年,早已换了当地的身份,想在北京开公司手续特别烦琐,最简单的方法是找个内地户口的人来做法人代表,眼前现成的人选自然是刘天一。

张大哥在征求刘天一的意见时显得很为难和不好意思,一个劲儿自责当初考虑不周。刘天一倒很仗义,一口答应了下来,他觉得,500万的注册资金都是人家张大哥一人出的,一分钱都不管我要,还送我干股,让我出面当个法人还不是应该的吗?

天真的刘天一当时并不知道,其实通过中介公司,只要花两三万块钱就能把公司注册下来,并不需要真金白银往下砸;他当然更不明白作为法人代表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风险。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很扯淡,那张大哥根本就是一个毒贩子,为了能找个好控制的人替他在北京销货而专门设了这么个局。刘天一澳门去得多,没准儿早就被他盯上了,家底儿也早被摸清楚了。

张大哥一直都表现得很讲义气,出手也大方。自从他们开始合作之后,刘天一每次去澳门的费用张大哥全都包了,而且从不过问他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好多次刘天一心情糟透了,张大哥都会主动请他吃饭按摩,酒店的房钱也包办了,还把相熟的小姐叫到他房间帮他“舒压”,结果刘天一又顺带着培养了一项新的业余爱好。

公司的注册手续刚办好,张大哥就带着几个香港人来和刘天一见面。他们号称都是著名的电影投资人,最近有个项目正在策划中,男一号计划请刘德华出演。

张大哥让刘天一评估一下这个项目值不值得投资。刘天一装作很专业的样子翻了翻他们的企划案和剧本,跟人家聊了3个小时,又经过一周的市场调研,最后跟张大哥拍胸脯说:“这项目咱要不投日后必将追悔莫及。”

法人代表大笔一挥,300万就成了肉包子打狗。

刘天一躲在家里三天没敢见人,

终于,张大哥开口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老弟你也别太跟自己过不去。不过这钱也是大哥我辛苦赚来的,每次你在澳门的赌资加上吃喝拉撒还有三四个小姐伺候,我都从来没跟你算过钱,也算对你蛮照顾的。我不是不相信你的眼光,只是生意归生意,公司开门就损失惨重,你这回怎么也得想想办法弥补才行啊,别让大哥觉得那么没安全感嘛。”

刘天一羞愧到了泥土里,低着头喃喃地说:“大哥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你说该怎么办吧,我都听你的。只要能帮公司挽回损失,我什么都肯做。只是我认为我们的公司还是有很大发展空间的,只要你别对我失去信心,我们以后一定能做一番大事业的。”

张大哥说:“有你这个态度就好办。这么着,你先给我打个欠条吧,就算是你个人从公司借款,利息嘛就算了,记得把你爸爸的地址电话啊什么的都写清楚,就算给你做个担保了。哎呀老弟啊,别这么悲观,办法大哥有,只要你照做,保证亏不了你的。”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只不过人都喜欢自我麻醉,都不愿去想究竟哪天能还完了。

李响忽然觉得眼前的刘天一像个完全的陌生人: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应该也当我是最好的哥们儿吧,否则怎么会跟我说这些?可他居然背着我捅了这么大的娄子,我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哪怕一丁点儿。估计现在“然也”应该已经成一个“据点儿”了吧?我也就此被拖下了水,除了想办法帮他还债还能怎么办?长这么大,我好像还没有遇到比这更严重的问题。刘天一能来找我,我又该找谁去?

前思想后,选择也几乎没有了,李响决定和刘天一起继续干大麻的生意,条件是必须由李响来掌控货源,买家则由刘天一出面联络应付。

因为李响不愿也不能把最重要和最敏感的部分交给刘天一,他的判断力和自制力实在无法再令人相信。李响需要自己掌控局面,可以直接判断形势并替刘天一做出决定。最重要的是,绝不能影响餐厅的正常经营。

“欸,你发什么呆啊?我可没有整晚的时间在这儿陪着你!”

陈然不耐烦的声音把刘天一又扔回现实。

天哪!这么说陈然早就知道了?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凭什么偷听?我平时对你也不差,抓住我的把柄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哎哟喂,您还真够自恋的。”陈然露出一脸轻蔑,“劝您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我的兴趣点还真不在你身上。”

刘天一愣了。

“都到这地步了也不怕跟你说实话,反正你自己一屁股屎还擦不过来呢,也不能把我怎么着。”陈然双手一拍膝盖站了起来,朝刘天一招手,“来,给你看样东西。“

卧室不大,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与落地窗平行而放,床侧是一张单人沙发和落地灯,床对面靠墙的地方有个长条柜子,上面放了一台夏普平板电视机。电视四周摆了些潮牌玩具,什么暴力熊、海贼王,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公仔一大堆。有些原本经常散落一地的DVD,现在都被整齐地摞成一摞,估计不是李响他妈就是警察收拾的。

陈然径直走到电视机旁,从一堆玩具的掩映中拿出一个款式时髦的台式钟,就是外国电影里常见的那种长条形、数字是LED显示的、后边还连着电线的那种。他叫刘天一离近一些仔细看,然后双手灵活地将座钟的背板拆下来,从里面掏出一个黑乎乎的方形装置。借着月光,刘天一惊诧地发现那居然是一个摄像头!

“你……”刘天一食指指着陈然上下发抖,口中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你怎么……你竟然……”

“没错,我就是发誓要偷拍到李响跟杨丽娜**的证据!”

“杨丽娜?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啊?噢,她不就是你们原来那个team的头儿吗?”刘天一似乎有些印象。

“对,就是她。她对李响偏心早就不是秘密了,有什么事儿都帮他顶着,却偏偏看我怎么都不顺眼。两年前有代理商向公司实名举报我们收黑钱搞乱市场秩序,那明明就是我和李响一起负责的项目。杨丽娜却跟老板说李响当时主要负责另外的案子,一直都在外地出差,所以不可能收黑钱。言下之意不就是暗示我才是那个搞鬼的人吗?害得领导都来找我谈话,让我写说明材料。我去找李响想让他替我作证求情,可没想到他也含糊其词左右推诿,一副很为难怕惹祸上身的样子。亏我平时一直当他是哥们儿!接下来的几次升职机会我就都没戏了,年底分钱的时候还得特别小心,外快也甭想挣了,我在公司里灰溜溜的大半年时间都抬不起头!我觉得杨丽娜跟李响一定有一腿,要不怎么可能这么卖命挺他?为了掌握证据,我只好出此下策。”陈然义愤填膺慷慨陈词,仿佛这事就发生在昨天。

“可后来李响都辞职了,你这么干不就没意义了吗?”刘天一问。

“李响辞职了还有杨丽娜啊!整完一个再整一个。再说你以为李响是为什么辞职的?哼哼。”陈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

“难道偷拍李响和小秘的也是你?!”刘天一捂住了张得老大的嘴巴。

“其实那天还真是凑巧被我撞上的,倒没有事先计划,也不枉我之前费尽心机,这就叫‘皇天不负有心人’!现在想起来我都忍不住要笑出声儿来,哈哈哈!”

刘天一已经听出了一身冷汗。他万万想不到,平时看起来如此温和无害的一个人,居然会为了报复自己的哥们儿和顶头上司,处心积虑筹划这么久,幸好自己平时没有什么地方惹到他,否则肯定也是一样吃不了兜着走。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拍到杨丽娜了吗?”

“唉,李响的**镜头倒是不少,可惜就是没有跟杨丽娜的。不过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杨丽娜一直跟我不对,她不帮我是意料之中的,但自己的哥们儿关键时刻却助纣为虐害我翻不了身,那就是不能原谅的了。

“你已经害他辞职了还不够?”

“当然不够!他现在不一样又混得人模狗样了吗?摇身一变当上了餐厅老板,身边从来不缺妞儿,日子过得比我滋润多了,看见他我就生气!”

“我看你非得害死他才甘心!”

这话一出口,刘天一就意识到问题严重了,赶紧收声。

陈然像是忽然被刀扎到了一样跳了起来,面部表情扭曲而狰狞:“我警告你别乱说话!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比我好不了多少?还不是为了钱要去贩毒!哼,我们普通老百姓是为生活所迫,又怎么会想到你也会沦落到这地步,为了钱不惜出卖最好的朋友!”

几句话句句戳中刘天一的要害,但经过这么多曲折和挫败,他早不是初人社会时那个年少气盛、敏感又脆弱的书生,已懂得审时度势。尽管现在他依然拼命地维护面子,要保持爱家好男人的光鲜形象,但那是在外人面前要干的事,现在在陈然面前,他就像个连底裤都被扒掉了的落水狗,破罐破摔,已经完全没有隐私可言了,加上他还在为刚才自己的口不择言而懊恼,所以陈然过激的反应并没有激起他做出进一步的回击。

唉,都到这一步了,还是专心干正事儿要紧。沉默了片刻,刘天一道:“要不你帮我一起找李响的备份手机吧。只要我的交易不被警察发现,以后我挣多少都分你两成,你看怎么样?”

“三成,分我三成就替你保密。”

“行,就这么办。”

“各份手机?这我倒是没见过。”陈然的频道倒是切换得快,是绝对的行动派,转身就在李响的卧室里翻腾了起来,多一秒钟的思考和犹豫都没有,用实际行动响应刘天一的合伙儿提议,“你别傻站着了,去书房找找,分头行动。”

刘天一以前几乎没进过书房,有点儿找不到头绪。他先拉开一个个书桌抽屉,在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扒拉一通,没有;又去书柜里翻,书和书的缝隙都不漏掉,也没有。这时几本封面复古的相册进入他的视线,他明知道手机肯定不在里面,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翻开来看。

艾明的照片满满地映入他的眼帘,像黑暗中忽然有人打开了镁光灯,晃得他心脏一阵加速运动。这些照片里还有不少是自拍——怎么都看着有点儿眼熟啊?刘天一忽然反应过来,这些都是艾明在微博和微信相册里上传的照片,被李响一张一张下载打印了出来,厚厚地装了三大本。刘天一暗暗地感到震惊,没想到这小子对艾明用情这么深。他感到轻微的不适,用力地把相册塞回了原位。

分工合作效率倍增,他们两个很快就把李响的卧室和书房翻了个底儿朝天,可惜一无所获。陈然气得直嘟囔“这么大一男人卧室里居然还留着那么多小孩玩具!一点儿有用的都没有!

刘天一貌似一心找手机,没注意陈然说的话。他不甘心,叫陈然去翻客厅的电视柜,自己却趁他不注意,再次悄悄溜进了李响的卧室。

陈然把放DVD的盒子都倒腾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回身一看,刘天一不见了踪影,于是压低了声音喊道:“我说你跑哪儿去了,还不快过来帮忙?!”

刘天一闻声蹬蹬蹬从里屋大步奔出来,看着客厅一地的狼藉,和陈然大眼瞪小眼,不知该怎么办,

陈然奇怪地问:“你又跑里面干吗去了?”

“查漏补缺,以防万一嘛。”刘天一赶紧绕开这个话题,“那现在就剩下厨房没找过了,李响总不会把手机藏在厨房吧?”

“一切皆有可能。”

陈然一分钟都不耽搁,立马又跑去厨房,把里面的犄角旮旯都摸了一遍,不用说,依然是徒劳。

刘天一从背后看着陈然熟门熟路的架势,身上一阵发冷:他说不定自己偷偷来探过多少遍了呢。李响若在天有灵,看到他最好的两个哥们儿干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不知道会不会惊吓得活过来。

天哪,可别真的活过来呀!呸呸呸!刘天一咽了口吐沫,在心里默默祈祷,

寻找陷入僵局,陈然双手抱胸斜靠在灶台上,一脸沮丧,刘天一再次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虚弱和绝望。他的腿有点儿发软,可总不能在陈然面前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需要点儿什么来帮助自己缓解眼下的焦虑。刘天一的手不自觉地拉开了冰箱门,强作镇定地问陈然:“要不先喝点儿水吧?”

这话像睬到了陈然身上的开关,他大步窜过去拦在了冰箱和刘天一中间:“别乱动!”

陈然转头在冰箱里仔细审视一番后立刻反身关上了冰箱门,又在厨房里环顾了一圈,像在找什么东西。刘天一愣在-边,刚才的焦虑被暂时吓跑了。陈然脸色变得铁青,对刘天一说“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说着他就朝大门方向大步走去。刘天一机械地跟在陈然身后,匆匆离开了李响家。

来到楼下,刘天一下意识地说“走这边,我的车停在商场停车场里。”说完他又极度后悔,尽管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刘天一总是隐隐感到自己像是亲手把一个祸害招到了自己身边,

他们很快跑到了停车场,迅速上车,车子发动了,刘天一没头没脑地照直开,脑中一片空白。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已如隔世般遥远,远得几乎已经跟自己没关系了,

陈然不断催促刘天一开快一点儿,同时不停地四下张望。当车子离李响家的小区越来越远,他的脸色也随之越来越趋于正常

在确定无人尾随之后,陈然终于呼出一口气,后背重重靠在了座椅上,开口道:“冰箱里本来有一大壶酸梅汤,是打篮球那天我带给李响的,我说是我妈亲手做的。现在那壶酸梅汤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他们现在就更有理由怀疑李响不是死于自杀了。”

“如果是他自己喝了,刚才在厨房就应该能找到那个壶。况且那么大一壶,他从球场离开的时候还一口没动过呢,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就死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可能都喝光?”

陈然相对平静的语气把刘天一的三魂七魄吓跑了一半。还好有开车的姿势做掩护,刘天一目不斜视地紧盯着前方,连眼神都不敢往旁边飘一下,握着方向盘的双手越抓越紧,直至关节发白。

陈然发现了刘天一的紧张,轻蔑地笑了:“哼,放心,我在酸梅汤里放的东西只会降低人体的免疫力,绝不致死。要死也不能让他那么痛快啊。警察现在肯定已经做了化验,发现了里面有异常成分,从而更加肯定李响不会是自杀,接下来一定会抓紧开展调查。你最近也得小心一点,别轻举妄动。”

最后这句话让刘天一原本受到的惊吓瞬间转化为愤怒“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扯!想拉我给你当垫背的?没门儿!”

陈然一点儿也不生气,幽幽地补了一句:“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过想要他消失的念头。”

刘天一脸上空余心虚的义愤。

陈然完全不理会同伴,继续道:“你这么个为了面子可以去死的人,却迫于无奈把自己最惨的一面都敞开给李响看,货源被他把着,账也是他管,你也不敢跟他翻脸,表面上还得称兄道弟,这口气我就不信你咽得下。”

刘天一忽然有一股想开车往树上撞的冲动,当然,最终也只是冲动。他只想赶紧摆脱身边的这个魔鬼,却又同时纠结着各种后果:把陈然撞死,就一了百了,但万一网破鱼不死,反而把他给激怒了,自己也绝没有好果子吃,再说已经死了个李响,只要小心熬到一切风声过去,没准未来还有自己的一片天。这时候若再死个陈然,自己无论如何难逃干系。自己身上的麻烦不够多吗?

刘天一像一只已然垂死的老鼠,又一脚被人踢进滚烫的开水里,尽管最初几秒还因为应激反应本能地想挣扎反抗,但很快就接受了客观环境不可改变的事实并很快适应下来,不再打算无谓地消耗体力。他暗暗咬碎了后槽牙吞进肚子里,借着夜色掩护,深深藏起所有企图。

黑夜似乎变成了一种有质量的物体,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一辆车逃命般冲出暗夜的包围,颤抖着,慌不择路,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