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各种急

刘天一靠在墙上,感觉身体就要虚脱了,心中却升腾起前所未有的焦虑。他并不是不想追出去找王悦问个明白,只是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儿需要处理。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势,但刚才的信息量有点儿大,头绪纷繁。刘天一很快就感到越理越乱,脑袋沉沉的,快要爆炸了。

本以为李响死了,一切就从此人神不知了,刘天一怎么都没想到李响会把那些事告诉别人!要说王悦对李响死心塌地那么多年,简直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像艾明那么不好掌控,告诉王悦倒也是最合理最安全的。可王悦到底知道多少?会不会是李响早就察觉出了什么,跟她背地里勾搭好,留了一手准备对付他?这些都是刘天一所担心的,因为他之前真是大意了,毫无防范。王悦敢跟他撂那么狠的话,说不定真有他什么把柄。

想到这儿,刘天一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怕没有用,必须得有所行动,正所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刘天一从警察今天的口气判断,他们应该还没有掌握什么确凿的证据,暂时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因此,他得趁警察发现之前销毁所有可能牵连到自己的蛛丝马迹。想到这里,刘天一冷静了下来,认真地想了想接下来要做的事。

餐厅肯定就指望他一人了,这倒没什么,但一想到餐厅的生意,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马上要进的那批货,算算日子,也就是过完年没几天的事了。平时供货商都由李响把着——这也是他当时无奈之下妥协的结果——好在他留了个心眼儿,偷偷把李响的账本和通讯录复印了一份以防万一。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否则这一回要是搞不定,那帮人指定得杀了他。不不,杀了他算轻的,要是那帮人真的把他的事儿捅到他爸那里去,让他爸还钱,他还不如死了痛快!自己倒是其次,老爸的脸可往哪儿搁?这官还当不当?万一再拔起萝卜带着泥,捅出点儿别的事来,搞不好他们全家就……

刘天一不敢往下深想了。

对了!李响还有个备份手机呢!刘天一忽然想了起来,一拍自己的脑袋。李响习惯把这些重要的通讯录都存在一个平时不用的手机里,里面还有往来的交易记录!这个八成还在他家没被搜走,否则今天警察就不会对自己这么客气了。想到这里,刘天一知道自己得赶在警察之前把这手机毁了。不过李响的妈妈现在是不是还在李响家?要找个什么借口骗过她呢?假装去慰问?那是不是应该带束花去比较像?楼下那花店不知道开了没有?该死的春节放这么长的假!

为避免节外生枝,刘天一首先给李响妈妈打了个电话。原因很简单,她不在家的话刘天一进不去门,总不能撬锁吧!而且也能借机套套她的话,了解一下那边儿的情况,别冒冒失失跑过去了发现还有警察在那儿,被撞见的话少不了一通盘问,如果不小心再说漏了嘴麻烦可就大了。

一个模糊的计划渐渐在刘天一的心里成型。

李响的妈妈还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当中。

李响的尸体是他妈妈发现的,当时她刚刚从超市买菜回来。虽然自从她搬过来住,儿子就请了个保姆来照顾她,可她嫌家里有个陌生人不方便,李响就把保姆改成了小时工,一个星期来三次。妈妈又嫌保姆干活儿不利索,达不到她的标准,什么都要亲自上手。在儿子一再劝说下,她由亲力亲为改成了亲自指导,就是一天到晚跟在保姆屁股后面盯着,只要不合心意就唠唠叨叨的,有时候说急了还骂。

这保姆也才20岁出头,年轻小姑娘受不了气,就跟她顶嘴,很快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保姆好几次跟李响说她不想干了,但被李响各种威逼利诱极力挽留了下来。

李响平时因为要看着餐厅的生意,加上各种社交活动,几乎成天不着家。他妈年纪也大了,最近他爸爸的事也没少担惊受怕,李响觉得还是得有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才行。反正总共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他妈本来就计划春节后去温哥华找他爸去,李响就劝保姆再坚持坚持。后来他妈也听了劝,对保姆的态度稍微宽松了一些,但像买菜这样的活儿她还是不肯放权,理由是她说保姆不会挑新鲜菜,还担心她贪污菜金。

妈妈心疼李响平时一个人住,不是在外面吃就是叫外卖,都是油大盐多没营养的东西。她既然搬来住,怎么也要让宝贝儿子好好尝尝家里的味道。另外,只要一想到去了温哥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儿子了,尽管李响依然很少回家吃饭,她都是加倍地把母爱倾注在每一顿能和儿子一起吃的饭上,从来不马虎。

可想而知当她发现李响全身僵硬地横在客厅地板上时,整个人就瞬间崩溃了。小保姆今年春节早早地就回了老家,所以家里就只有他妈妈一个人。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想起来要打110,等警察赶来的时候,她已经晕倒在儿子的尸体旁。

由于打击太过沉重,自人院以来李响妈妈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偶尔清醒,身体也极度虚弱。无论医生还是护士跟她说话,她都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某处,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所以警察一直没办法给她录口供。警察联络到了李响的小姨,请她过来帮忙照顾,希望有了亲人的陪伴和安慰,他妈妈的神志和身体都能尽快恢复。

刘天一给李响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昏睡,手机是李响的小姨接的。李响的小姨不认识刘天一,听说是李响的好朋友想来表示慰向,就放松了警惕。她告诉刘天一,李响妈妈还在医院,住在第几病区哪个病房,然后就挂了电话,心想,李响的朋友人还真不错。

刘天一挂了电话,气得简直想撞墙。没有钥匙,难道真去撬锁?这技术含量太高了,恐怕自己搞不定啊!去医院偷钥匙?目标太明显,如果发现丢了什么东西很容易联系到自己头上,而且说不定也会有警察在医院守着,万一撞上……今天已经有警察来过自己家了,不能引起更多的关注了。

咦?李响好像有备用钥匙!他会放在什么地方呢?一定是交给最亲近的人保管,那要数艾明了,她可是李响的心头肉。不过,他们都分手那么久了,就算艾明曾经有,应该也早就还给李响了吧?要不要打电话问问?看着手机通讯录上艾明的电话号码,刘天一忽然犹豫起来。

刘天一其实很怕给艾明打电话,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知道艾明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很反感。刘天一一直认为,要不是艾明在李响面前嚼舌根说坏话,他和李响根本不至于搞到现在的田地。这一直是刘天一心头的一块疤,现在想起来还隐隐作痛,心有不甘。

刘天一回想起那件事,便在心里咒骂着:不就是跟你开了个玩笑吗?你到底是有多高贵?圣女吗?抱你一下怎么了?都那么熟了还拿什么架子?好吧,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会儿是我误会了,以为你对我也有那么点儿意思,也不至于那么不给面儿踹我一脚吧?我到底哪点儿不如李响?他长成那样儿,没钱又没背景你都看得上,和我在一起就丢人了吗?不就上个床玩玩儿吗?当时餐厅里又没有别人,我一已婚人士更不可能主动把这事往外说,你怕什么啊?再说你不干就不干吧,黑不提白不提的,这事儿过去了不是很好吗?你又犯什么贱跑去告诉李响啊?你不知道我和李响是什么关系吗?

从古至今,女人导致兄弟反目的狗血情节不在少数,现在也在刘天一和李响这里上演一回。事到如今,刘天一咬牙作了个决定:不能让艾明得逞。他和李响除了是哥们儿还是生意合伙人,没那么容易被一个女人拆散,再说他还有一招儿必杀技——男人的眼泪。

没错,驰骋江湖,女人流泪太过稀松平常,一个女人哭了,大部分人不仅不会同情反而还会觉得她做作、矫情;相反,谁都认为“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一旦有个一米八的男人真在你面前痛心疾首地哭了,一般人都会立刻心软,会觉得这个人一定有他的苦衷和委屈,又或者是真心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且特别有诚意改过,否则谁会连面子都不顾在人前掉眼泪呢?

刘天一就利用了人们的这种心理,靠哭一次次成功地摆脱了各种惩罚。比如他在电视台的时候,有一次误把制片人的重要素材带子当作普通带子使用,结果把一期重要的周年纪念特辑的素材抹掉了80%,导致节目开了天窗。如此严重的错误,换了别人肯定得立马走人,而刘天一就是靠情真意切、喘得差点儿提不上气来的哭功,愣是让制片人和部主任一句难听的话都没好意思骂出口,成功地保住了他在节目组的位置。

有点儿扯远了,总之,当李响来找他对质的时候,刘天一的眼泪再次发挥了作用,声泪俱下地回顾了他和李响从相识到现在一路走来的友谊史。把李响震得一愣一愣的,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蹦出一句:“算了,没事儿,没事儿。”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刘天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清楚地知道,虽然和李响的友谊算是暂时保住了,艾明却从此看清了他是怎样的货色,对他敬而远之。之后再见面,也几乎对他不理不睬。若不是李响从中不断和稀泥,艾明早就和他撕破脸了。现在李响不在了,他不得不直接面对艾明,刘天一心里一阵阵发虚。可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找到李响的备份手机,他顾不了那么多恩怨了,咬牙按下了手机上的拨号键。

艾明此时正坐在一间咖啡厅里等着王悦。

眼看截稿日期还剩两周多一点点,可之前郭总编给出的修改意见,艾明还是无法完全接受和消化,连着一个多月她都尽力按照郭总给她指明的方向,大幅删改了已经完成的初稿,没日没夜地改呀写呀,却越写越找不着感觉了。她也曾几次试图约见郭总,想把自己对这本书的最初构想再跟她好好说说,结果都碰了软钉子,让艾明切身体会到了40多岁失婚妇女的手腕和厉害。

她不甘心,觉得或许找王悦聊聊,让她帮忙去和出版社沟通一下也许会有用,毕竟王悦和郭总的贴身助理从高中起就是闺密兼死党。而郭总的大小事务都十分依赖这个助理,绝对是老板眼中的红人儿!嗯,一定能管用,得尽快!

过了约定的时间才5分钟,艾明已经等不及要再给王悦打电话催她快点儿了。她刚抓起手机,王悦就推开咖啡厅的门走了进来。

从刘天一家中出来后,王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她不想急着去找田源,更不想一个人回家。李响的名字在她脑子里嘶吼着、冲撞着,快要冲破她的头颅。头好疼,她用手指用力地按住额头一侧,应该找个地方喝点儿什么歇一歇。这时艾明打来电话,急着约她到老地方见面。

王悦现在完全没有交谈的欲望,况且她知道,在艾明面前,李响的死是一定避不过的话题,而这恰恰是她现在最不想谈的。可艾明和其他人又不太一样,她是王悦代理的作家,工作上她们息息相关,最近又临近截稿日期了,之前出版社出了满满一张A4纸的修改意见,艾明现在到底改得怎么样了还是要关心一下。再有,也是最关键的,艾明是李响的前女友,是王悦暗地里最嫉妒和羡慕的人,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也很想知道艾明会有什么反应。所以王悦只是稍有迟疑,就立刻答应了见面。

艾明似乎并未察觉出王悦的魂不守舍,还没等王悦屁股坐稳就忙不迭地开始了抱怨:“你看没看那篇修改意见?简直是要了我的命!我现在是越来越找不着北了,原稿都被改得面目全非了,再这样下去这书就不能算是我的作品了。完全违背了我的初衷,我看要不干脆印上老郭的大名得了!

王悦被艾明噼里啪啦的一通话给搞蒙了,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来艾明找她不是要说李响的事啊!王悦顿时安心了不少,但频道一时还切换不过来,只好敷衍地轻轻嗯了一声。

艾明继续道:“那个郭总真是有够厉害的。我约她好几次想再聊聊,她居然不接电话!打五个能回一个,每次都是什么开会啊应酬啊不好意思那一套。只要我一提面谈的事,她就说‘小艾啊,我的修改意见都写得那么详细了,你这么聪明,没问题的。’然后就说还要接着开会,把电话挂了。哼,这么阴阳怪气的女人,难怪她老公受不了她,非要离婚……”

王悦实在忍不住了,生生打断了艾明:“李响死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回轮到艾明愣住了:“知。知道啊。警察上午刚来过我家。怎么了?”

“怎么了!”王悦有点怒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打算当它没发生?连提都不打算跟我提一句?李响难道还没你的书重要?”

尴尬的沉默。

片刻,王悦低声道:“对不起啊,我不是那意思,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的书也是很重要的,毕竟是工作嘛……”

“没关系,我理解你的感受。”艾明的声音镇定得吓人,“毕竟你爱他比我久,也比我深。”

王悦猛地抬起头,小眼睛瞪大了一倍:原来艾明一直都知道!

艾明刻意忽略了王悦的表情,招手朝柜台示意来两杯摩卡。服务员犹如雪中送炭的天使,王悦慌忙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咖啡喝了一大口,好烫,又吐出大半口。

艾明笑道:“你慢点儿行不行?”

王悦吐着舌头用手扇风,僵局就此缓和。

透过咖啡杯上氤氲的热气,王悦眯着眼睛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女人:这个比自己大7岁、比李响大5岁的“老”女人,这个自己苦心经营出来的“美女作家”,居然也是抢走心上人的对手!

从第一次见到李响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这么多年,王悦从没对别人动过心。除了工作,她的心思全部花在了李响身上,想尽一切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可也是王悦把艾明带进了自己的朋友圈,艾明和李响才有机会认识。

我居然亲手把自己的心上人拱手送给了她!每每想到这个,王悦就后悔得想挠墙。但是很奇怪,她并没有对艾明抱有特别的敌意,并没有像对李响之前那些女朋友一样费尽心机地想要报复,反而有种受虐般的愉悦和轻松。这也很出乎王悦自己的意料。

王悦还记得不知多久前的一个晚上,她精心打扮跑去“然也”吃饭,却不小心发现李响和一个女孩正在后院停车场里“车震”。气炸了肺的她找来一个大铁钉子把李响宝马车的轮胎挨个儿扎了个遍。

可也许是她不想扰乱和艾明的良好工作关系;也许是因为艾明年龄比王悦大,又离过婚,她在潜意识里对艾明一直有着隐隐的同情;也许是艾明确实比李响之前那些女朋友都漂亮又或者,也许是王悦自己无意中撮合了艾明和李响的缘故……总之,面对艾明,王悦感到相对的坦然和平静。

当然,有时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难过。可既然躲不过,就试着习惯吧。

王悦开始尽量掩饰和伪装自己对李响的感情,以为只要不让艾明察觉就不会有尴尬以为只要艾明不知道,大家就依然可以做朋友、做工作伙伴。

直到5分钟前,王悦才发觉,自以为装得天衣无缝,搞不好在艾明眼里从头到尾就只是“小孩过家家”。她忽然感到有点儿无地自容。

还是艾明先开口:“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担心什么,所以从来不点破。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你看,咱们还不是该干吗干吗,什么都没耽误,不是吗?”

王悦咧了咧嘴,以示自己很OK,可她依然放不下李响这个话题:“可警察都找过你了……我以为,就算你是为了工作约我,至少也会先跟我聊聊李响的事情吧?”

这不就像屋子里放了头大象而我们都刻意回避假装谁都没看见吗?这句话王悦没说出口。

艾明喝了口咖啡,从杯子上方抬眼看王悦:“还有什么可聊的呢?没错,我是很震惊,可都分手那么久了,谁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破案的事有警察操心,我能做的也就是配合调查了。”

她怎么这么冷静啊?装的还是真的啊?王悦突然感到自己似乎并不怎么了解艾明,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你就不好奇李响是怎么死的?”

艾明道:“听警察说是服毒,可能是自杀。”

王悦撇撇嘴:“不可能!”

艾明眉梢上扬盯着王悦:“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王悦莫名其妙感到有些小得意:“嗨,也知道得不多,我觉得李响根本就不是会自杀的那种人啊。你想想看,一个人为什么会自杀,无非是为了钱、感情或知道自己得了绝症。绝症他肯定没得,餐厅虽然缺钱借了外债但也不至于到了还不起要去寻死的地步啊,再有就是和你分手——我可不认为这个打击大到足够让他自杀,天底下的女人又不是死光了……”

艾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原来你这么了解他啊,我都不知道他的餐厅还在负债经营。

王悦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说漏了嘴,赶紧收声,神色尴尬,眼神游移,无处安放,心中暗骂自己在熟人面前总是习惯性地放松警惕。

艾明又问:“他借了很多钱吗?跟谁借的?还了吗?”

王悦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愿多谈:“哎呀,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如果李响不是自杀,那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艾明低着头,不停地搅拌着咖啡,像是自言自语地道;“那警察也该去找那个债主啊,找我干吗?

这话像一枚隐形炸弹击中了王悦。她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烫,喉咙干干的,想再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一口,胳膊却似乎不够灵活,同时自己的心跳加速,怦怦怦地快要冲破胸膛,难以掩饰。

这时艾明的手机忽然响起,她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眉头又皱了起来,抬头对王悦说;“是刘天一,我先接一下,估计也是为了李响的事情。”

“喂?”

“是我。”刘天一的声音谦卑地传来。

“有事吗?”

“李响的事情,你知道了吧。那个,挺突然的,你还好吧?”

“我没事,可我觉得你好像找我有事。”艾明反应冷淡。

“嗯,算是吧。我想问问李响家的备用钥匙是不是放在你这里了?”

“备用钥匙?你要它干吗?”

“餐厅的账本儿年前放在李响那儿了,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啊,他妈妈还在住院,身体很虚弱,几乎不能说话,我就想到你可能会有他家的备用钥匙。”

刘天一把事先编好的理由一口气说完,还时刻注意着节奏,不能太快也不能太犹豫,否则容易让艾明听出破绽。

“账本儿啊……”尽管艾明觉得有点儿奇怪,但一时也说不出这要求有什么不合理,“可备用钥匙我早还他了。要不你问问陈然?”

此时的刘天一已经恨得要摔电话了,却依然竭力保持着语气的镇定:“哦,那算了,再说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电话立刻挂断。

“嘿!这人!连再见都不说就挂了,没礼貌。”艾明撇撇嘴,把手机放回包里,“居然管我要李响家的备用钥匙!我怎么可能还留着那个啊?”

“我得先走了。”王悦开始穿大衣,“那什么,你的稿子还是要抓紧改啊,还有不到两个星期就截稿了,都签了合同的,违约可让我没面子啊!”

“唉,这就要走啊?我就是想跟你说改稿的事啊!”

“我忽然想起来今天还要跟个艺人谈续约的事情,差点儿把这茬儿忘了。谈不下来老板该扣奖金了。咱们电话联系啊!”

王悦随着话音已经消失在了咖啡厅门口。剩下艾明一个人,她只好喊来服务员结账。

王悦其实并非艾明的专职经纪人。她本是一家影视公司的艺人经纪,手上握有几个二线明星和若干“没线”艺人的经纪合约,四五年下来,在娱乐圈也算混了个脸熟。

现在甭管有没有名气的艺人,都爱跟风出书攒人气,所以王悦平时也和几家大的出版公司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她第一次听说艾明就是在一家出版公司,一个跟她关系不错的编辑把艾明的处女作书稿拿给她看。倒也并非书稿本身有多么惊艳,主要还是那张附在书稿第一页的照片一下子抓住了王悦的眼球——在“美女作家”的称号只能用于点明作者性别的今天,这个女人绝对是个反例,有卖点!

王悦凭借经纪人的灵敏嗅觉,认为可以尝试一下“作家经纪人”这一全新领域。包装一个演员和包装一个作家,道理都是相通的,再说还可以赚些外快。

于是她主动联系艾明,二人一拍即合。这几年王悦靠自己的关系,确实帮艾明拿下不少出版合约。虽然艾明知道自己只是王悦的副业,但“新手上路”就能平均每年有两本书的合约,艾明也感到十分满意,所以对王悦是十二分的信任。如果王悦说她有工作在身,艾明便不再多问。

警察走后,艾明的全部心思本来已经重新回到自己的新书上了,结果被王悦和刘天一两人一来一去,又生生拽回到了李响身上。不知为什么,刘天一的名字又蹦了出来,让艾明想起早上她没有告诉警察的那件事。

一年多以前,12月。

北京的冬天是阴郁的,西北风刮得每个人都蜷缩在厚厚的冬衣里。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枝让人觉得毫无生气,生活似乎也变成了黑白电影,缓慢而沉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空气中酝酿,等待暴发。

艾明的好兴致丝毫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明显是恋爱的副作用在发挥功效。她和前夫方程办离婚手续还不到半年,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可以开始新的恋爱,原本低落的情绪好像被保姆丢出去的垃圾——一扫而光,整个世界窗明几净。

今天是周末,晚上艾明的新晋男友——李响——弄了个大聚会,几乎身边所有的好朋友都会参加。李响跟艾明说,其实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想大家好好热闹一下。艾明丝毫没有多想,她从早上起床就开始奋力赶工,希望可以把落下的写作进度多补回来一些,这样晚上就能放松好好玩儿了。可坐到书桌前她才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全部心思都在今天晚上该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鞋和包。唉,女人。

艾明东摸摸西摸摸,不知不觉就耽搁到了午饭时间。算了,她彻底放弃了工作计划。看看手机,一条李响的短信都没有,有一点点小失望。一定是在餐厅忙吧?中午很多白领都会去“然也”吃饭,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咦,不如等李响忙完这一阵,去餐厅找他玩,给他个惊喜!艾明盘算着,微笑悄悄在嘴角绽放。

等艾明到了“然也”,已经快下午3点了。餐厅里果然消停得很,没有客人,连个伙计的影子也没看见。艾明觉得奇怪,就站在大堂里叫李响的名字。没喊两声,休息间的门忽然开了,刘天一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像是在里面午睡,一脸倦容,一只手还揉着眼睛。一看到艾明,刘天一一秒内就清醒了,两眼立刻放出了光,嘴一咧,笑了:“稀客啊,艾明!今儿怎么跑来了,找李响?”

艾明说:“是啊,他在吗?”

“他没在,大伙儿都去上货了,今儿就我一个人看店。你没跟他约好吗?”

“没约,我就是正好路过,进来看看。”

刘天一指着艾明:“哦,制造惊喜,对吧?哈哈,不错!”

艾明有点儿被看穿了的尴尬,赶紧解释:“什么惊喜不惊喜的,我真是顺便来看看。他不在我就先撤了啊,咱晚上见。你今晚肯定也去吧?”

“欸,急什么呀,好容易来一趟。作为主人之一,我怎么也得带你到处参观一下啊。来来来,别客气啊。”

说着刘天一转到艾明身后,不由分说从背后推着她就往里面走。

艾明不好意思回绝,就由着刘天一带她在餐厅里转悠。

李响和艾明开始交往以来,从没主动带她把“然也”从里到外好好参观一下。不是他不想,而是一来李响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艾明来过的次数不多,不是客人很多他没空儿招呼她,就是他忽然发现有跟他暧昧过的妞儿在场。尽管他早就跟她们划清了界限,但以防万一,李响还是觉得没必要冒这个险,就编个理由赶紧拉艾明到别处吃饭了,二来,也是最重要的,艾明属于胆大心细型,李响怕万一不小心被她发现了他和刘天一的“秘密”,就没法交代了,她是肯定不会原谅他的。

所以艾明多少对“然也”还是有一些好奇的,尤其是后厨这种去其他饭馆看不到的地方。刘天一跟在屁股后面殷勤地介绍这啊那啊的,一共也没多大的地方,很快他们就转到了休息间。

刘天一一推门:“来,看看我们休息的地方。”

艾明拒绝道:“这个就不用了吧。”

“没事儿,进来看看呗。”

艾明只好走进去。

眼前是一间狭长的没有窗户的小屋,里面放着一个简易的衣柜,一把椅子,还有一张比普通单人床略宽一些的床。**铺着浅蓝色的床单,还有一个同花色的枕头和一条掀开一半、有白蓝相间条纹图案的被子。

艾明说:“哟,刚才吵到你睡觉了吧?不好意思……”

话未说完,艾明忽然感到一双大手从背后猛地下紧紧箍住了自己的腰,耳后随之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刘天一的身体热热地贴了上来,手迅速撩开艾明的外衣一层层探进去,停在皮肤上,开始不信地在她腰间和小腹上来回摩挲。

一切来得太快太出乎意料,艾明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来不及惊慌了,刘天一的手已经开始得寸进尺,一路向上挺进了。艾明立刻丢掉手中的包,用力按住他的手,想阻止他向上的进程,低声叫道:“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刘天一死死地从身后贴住艾明,嘴巴探到她耳边,连喘带笑地:“别怕啊宝贝儿,这儿没人,你放松点儿。”

说完伸出舌头舔起了艾明的耳垂。

耳朵后面变得又湿又痒,艾明被紧紧箍着,避无可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那声“宝贝儿”更让她胃里涌起一阵恶心,还好这一上午没吃什么东西。

这时刘天一已经掰开了艾明的手,一举攻进了她的胸罩里。

艾明一边大叫着“不要”,一边疯了似的左右晃动身体,企图挣脱刘天一的掌控。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艾明如此瘦弱的身躯怎么可能对抗得了精虫上脑的刘天一?她一下子被推倒在铺着浅蓝色床单的**,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艾明借着身体下坠和刘天一身体分离的片刻,顺势往边上一滚,就此翻过身来,和刘天一面对面了。刘天一嬉皮笑脸道:“也好,这个姿势更方便。”

说着刘天一就开始解艾明的皮带扣。

艾明拼命要坐起身来,却被刘天一用力按了下去。艾明扒住刘天一的手,瞪大了双眼:“你疯了吗?你可是结了婚的人!”

刘天一不屑道:“少来这一套!婚姻只是一种状态,我以为你们作家都懂呢!结了婚就不许睡别的女人?你去问问哪个男的真正能做到?都是唬你们女人的!”

“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告诉李响?”

“你不会的。你们正热恋着,你不会忍心伤害他的。”

艾明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天一,居然无语,半晌只弱弱地回了一句:“你们可是好朋友,你怎么能这样?”

刘天一好像完全没听见一样继续他的动作:“其实我知道你也想要的。而且像你说的,我又不打算离婚,所以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你就放心享受吧。”

艾明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眼看刘天一就要得手。艾明闭上眼迅速酝酿了一下,提起右腿,几乎使上了全身的力气,瞅准了刘天一凸起的裤裆,一脚踹了下去。

刘天一“嗷”地惨叫一声,身体痛得折叠了起来。他双手捂住下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艾明一把抓起扔在地上的包,顾不得整理衣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然也”。

不一会儿,正在布置聚会现场的李响接到了艾明的电话。

那天晚上,刘天一没有出现。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久,现在回想起来,艾明还是控制不住感到一阵反胃。他们两个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了,就翻脸闹过这么一次。欸,不对,听王悦提过好像还有一次,还是在刘天一的婚礼上,他们大吵过一次,似乎还动了手呢!后来艾明问过李响那次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响死活不肯说。但艾明可以肯定绝对和自己无关,那会儿她还不认识李响呢。

服务员带着账单走了过来,艾明赶紧掏出钱包,陈队长的名片被带了出来掉在地上。艾明捡起那张名片,回想起今天上午那两个自以为是的警察竟把自己当嫌疑犯一样审问,居然还说她因为要跟前夫复婚才和李响分的手,搞得好像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一样故意激她。

想套我的话?没那么容易!艾明心想,再想到前夫,就觉得血往头上涌。她和前夫之间的纠葛可千万不能被扯进来,要不轻则影响自己的前途声誉,重则……

我上午真应该把刘天一的事告诉警察,能转移一下焦点也很好嘛,省得他们天天打我的主意,拔出萝卜带起泥。艾明想着,摸出了手机。

刘天一此刻也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儿上涌,只好试试陈然了。想到这里,刘天一有说不出的不爽李响居然把家里的备用钥匙交给陈然而不是我?亏我这么多年不管出什么事儿都挺他——酒驾被逮了是我托人捞的他,一脚踏好几条船是我帮他打掩护的,艾明把他踹了是我陪他彻夜喝酒,连那天晚上王悦把他车胎扎了也是我把自己的车借他开着回家的……朋友圈里熟的不熟的人、微博上的粉丝,甚至是我家楼下管停车收费的老头儿,有谁不知道我才是他最好的朋友?是我!不是陈然!

好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刘天一拨通了陈然的电话。

陈然的声音听起来要比平时严肃很多。

“说话不方便?”刘天一问。

“嗯,警察在我家呢,是李响的事。你有急事?”

“倒不急,李响家的备用钥匙你有吗?我那把找不着了,账本儿搁他那儿了。”

这会儿可不能丢面子,刘天一撒了谎。

“备用钥匙?他没给我啊!”

“没有吗?艾明说他们分手之后钥匙有可能放你那儿了。”

“嗨,我家之前不是遭过一回小偷嘛,李响觉得搁我这里也不靠谱儿,就自个儿保管了。”

“靠!老天是不是故意在跟我作对啊?”挂了电话,刘天一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新换的iPhone5太贵不能摔,他只好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垃圾桶。

“你家最近进过小偷儿?”陈队长等陈然挂了电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报案了吗?”

“一个多月前,报案了,警察也来过,可惜没发现什么线索。门也没有被撬,翻动的痕迹也不明显。可能是我这里太乱了吧,自己都不大记得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呵呵。”陈然自嘲地笑了笑。

“都丢了什么东西?”

“我的一个放现金的铁盒子,里面有8万块现金,一块表、两根金条。”

“那损失不小啊!”王小红一脸同情的表情,“你把盒子放在哪儿了?”

“放在我家的大衣柜里了。也怪我太懒,一直想买个保险柜,马上就要去买了,东西就丢了。不过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我还算想得开。实在找不回来,日子也得过啊。”

“听你刚才讲电话,有人要找李响家的钥匙?”陈队长问。

“哦,是刘天一。他和李响合伙开的餐厅,说账本放李响家了,想去拿。”

“你知道李响有几把这种备用钥匙?”

“据我所知就一把。他之前都是放在艾明那里的。”

“哦?”陈队长又开始摸起了下巴,“你最后一次见到李响是什么时候?”

“你们昨天一起打篮球的人有几个?都是熟人吗?”

“就5个人,都是我们的同事——哦,都是李响以前的同事,平时我们常一起训练。”

“李响究竟为什么辞职?”王小红问,“他和之前的同事有什么矛盾吗?”

“哦……他辞职是……”

陈然忽然犹豫起来,眼睛看向地面,神情出现了似乎完全没有必要的尴尬,又好像是在琢磨恰当的措辞。两位警官莫名其妙地对看了一眼,王小红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有什么隐情?”

“哦,也不算是吧。”陈然赶紧抬起头,“其实就是……嗨,简单点儿说,就是他和我们老板的小秘书在会议室乱搞被老板发现了。”

“是这样啊!”王小红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大了,瞳孔中燃起八卦之光,“然后呢?他就辞职了?”

“本来也不至于的,只是……后来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所以就……”陈然摊开双手,一脸无奈。

“嗯,这种消息确实传得很快。”王小红点头道。

“不,不光是消息,还有……视频。”陈然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Oh,My God!还有视频?!”王小红兴奋得都快站起来了。

“这么说,是有人故意要对付李响啰?”陈队长边说边瞪了王小红一眼,提醒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以前在公司里有什么人公开和李响有过节吗?”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应该没有吧。不过那件事也是个巧合,本来李响干得也不是很开心,就顺坡下驴辞职了。这事都过去好久了,他和大部分同事相处得还是挺不错的。

“那他打篮球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比如见到以前的同事会心情不好,或身体不舒服之类的?”王小红拼命克制住想八卦到底的冲动问道。

“还好吧,我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这时陈队长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陈队长接了起来:“喂?哦,你好。嗯,好的,那我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挂断电话,陈队长拉王小红起身告辞,对陈然说:“我们还有点儿事,今天先这样吧。如果你想到什么情况,随时跟我们联系。”

终于等到电梯门合上,陈然的脸消失在门外之后,王小红迫不及待地问陈队长:“什么人来的电话?是不是又有新线索?”

“是艾明来的电话,猜不到吧?她说有事情要告诉我们,关于刘天一的。”

“哦?那干吗在陈然家的时候你不说?他们不都互相认识吗?”

“真是糊涂!如果让陈然知道是艾明找我,万一他心怀不轨,又或者不经意间告诉了其他人,打草惊蛇,坏了我们的线索怎么办?现在谁是敌谁是友还分不清楚呢,你也得给我多长几个心眼儿,听见没有?”

“还很不具体,只是一种感觉。越是这样越要在敌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获得更多的线索啊!”

“嗯。”王小红佩服地点点头,“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去找艾明?”

“看你急的!现在都几点啦?先吃晚饭,明天再说。”

刘天一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工具,既然找不到钥匙,就只好撬锁了。事不宜迟,他先上网搜索了一下关于撬锁的常识和基本技巧——没有网络之前我们是怎么生活的——发现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而且他有印象,李响家的锁属于比较简单的基本款,应该属于一张卡片就能蹭开的那种。

刘天一把整个过程在脑子里演练了一遍,他打算装作去李响家串门的样子,再带盒点心之类的。这样就算被保安看见了,他可以装作不知道出事了,说是来找哥们儿玩的,又或者万一还有警察留守,他也可以解释说知道家里出了事,来探望好朋友的妈妈,但没想到他妈妈住院了——简直完美。

为了保险起见,刘天一把车停在了李响家附近一个商场的停车场里,这样既节约了停车费,也省了去小区找车位的苦恼,更重要的是可以避免和保安打交道。

他打车来到李响家楼下,发现还好,像这样住户以老外为主的小区,过年期间人们大都出国度假了,院子里几乎见不到人,连保安也比平时少了不只一半,就剩一个坐在岗亭里昏昏欲睡,并没有看到他。

刘天一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小心地避开了电梯(大家都知道电梯里有摄像头),爬楼梯顺利地上到了四层,来到李响家门口——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他在事先准备好的各种厚度不一的塑料卡片里一阵比较,挑出其中一张刚准备插进门缝儿,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慌不忙地在暗中响起“何必费这么大劲儿,想进去跟我说一声儿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