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扬尘之警
（一）欺凌西域
虽然灾害不断，弊政积年，却并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王莽能及时反省自己犯下的错误，稳扎稳打，大新王朝应该还是稳如泰山的。可他的性子实在太急了，把权力看成解决一切问题的灵丹妙药，把军队看成了对付一切反对声音的武器。
在内政方面，王莽改革的步调虽然有些过快过急，但凭着西汉近二百年打下的厚实家底，任凭他再怎么折腾也不会伤筋动骨，至少是暂时不会！
然而王莽为了实现他怀柔四夷的伟大理想，轻率地改变了西汉时期较为成功的对外政策，极大地消耗了国力、浪费了民力，严重地动摇了自身统治的基石。
西汉的对外政策从整体来看是相当成功的。这种成功是西汉历代皇帝付出了极大代价才换来的。西汉初年，由于秦末大乱造成的疮痍未复，从汉高祖一直到汉景帝，汉朝面对剽悍强大的匈奴人，只能是低声下气，重金贿赂，以求苟安局面。
汉武帝即位后，收服了西域各国，以为屏藩，斩断了匈奴人的右臂。汉武帝随后以举国之兵，任用卫青、霍去病、李广等将领，多次出征漠北，给匈奴以沉重打击，多次击溃匈奴的主力，一举洗雪了百年耻辱，取得了汉匈战争的主动权。
五鳯元年(西元前57年)七月至次年十一月，匈奴内部爆发了“五单于之乱”。呼韩邪单于﹑屠耆单于﹑呼揭单于﹑车犁单于﹑乌藉单于等五部自相残杀，势力日衰，不能再对汉朝构成威胁。
最终匈奴分裂为南、北两大部分，南匈奴呼韩邪单于率领下归附汉朝，而北匈奴郅支单于率领下继续与汉朝为敌，双方战争不断，互有胜负。到了建昭三年（西元前36年）六月，陈汤、甘延寿攻杀北匈奴郅支单于之后，早就归降汉朝的呼韩邪单于在汉朝的默许下，统一了匈奴。
竟宁元年（西元前33年），元帝刘奭将宫人王嫱（即王昭君）嫁给了呼韩邪单于。刘奭给了王昭君丰厚的嫁妆：锦帛二万八千匹，丝絮一万六千斤、黄金美玉数以万计。为了表示大汉朝对匈奴呼韩邪单于的敬意，刘奭还亲自将呼韩邪单于夫妇送出长安城外十余里。
王昭君一行走了一年多，在第二年初夏才抵达漠北。她刚到匈奴，就被丈夫呼韩邪单于封为“宁胡阏氏”。王昭君在胡地做“阏氏”几十年，深受匈奴民众爱戴。因为她的存在，汉匈之间几乎再无战事，甚至小的冲突都基本没发生过。
昭君出塞后，汉、匈之间持续一百多年的冲突基本结束，塞上的和平局面持续了五十多年。在这段难得的和平岁月里，北边几无扬尘之警，边民几代人不知兵事，人口繁殖，牛马遍野，一派安乐景象。
俗话说的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汉匈之间的蜜月虽然很长很美好，也总有分手的那一天。也许是上天看着汉朝与匈奴友好的有些不正常，开始在双方之间制造麻烦。
在哀帝在位期间，除了元寿元年（西元前2年）息夫躬与傅晏为了一己之私而勾结起来，差点挑唆起了汉匈大战外，汉匈关系虽曾稍有些紧张，但是大体还算平稳。
在此前后，为了争夺生存空间，双方在边境上开始有了一些小的冲突。但匈奴人慑于大汉帝国的超强实力，不敢轻举妄动。双方之间的冲突，不过是一些小规模的“民事纠纷”而已。
元寿二年（西元前1年），匈奴单于还带着西域诸国国王、使臣前来长安觐见。几个月之后，王莽扳倒了董贤，重新当上了首席辅政大臣。重掌大权的王莽踌躇满志，一心想干点成绩出来。在内政方面，王莽接手的无疑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令他有些头痛。
但在外交方面，王莽手上全是先人留下来的一副“好牌”。只要他不胡来，以匈奴当时的实力，就是借给单于几个“胆子”，也不敢主动寻衅。
当时王莽还算聪明，也知道利用外交方面的优势为他的政治目标服务。元始二年（西元2年），王莽为了取悦太皇太后王政君，私下暗示匈奴单于也应该“表示”一下。
单于岂敢得罪王大司马？急忙把王昭君的亲生女儿——须卜居次云派到到长安侍奉王昭君。王昭君一见这个天真淳朴的塞外女孩，很是稀罕。她见这孩子又漂亮又懂事，颇有几分昭君当年的流风余韵。
王政君在宫里很的寂寞，有这么一个既会说汉话、胡话又会跳胡舞的女孩，很喜欢她。王政君凤心大悦，狠狠夸了王莽会办事，同时下诏重赏匈奴单于。
元始元年前后，就在王莽刚刚开始辅政时，汉匈之间在表面上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是在暗地里却在西域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匈奴惹不起汉朝，只好先拿西边臣服于汉朝归属西域都护管辖的小国开刀。
元始二年（西元2年），面对匈奴的压力，也是为了便于加强对车师王国的控制，西汉政府开始想办法。车师王国此时已经分裂为前、后两王国。其中后王国为了进贡方便，开辟了一条新的便道通往玉门关。这条路比原来的驿道要近一些。戊己校尉徐普上奏朝廷：“臣建议将此道拓宽，改为新驿道。”朝廷准奏。徐普召集部下准备开始施工。
不料，徐普的这一计划却遭到了车师后王国国王姑句的强烈反对。姑句有他自己的小九九：如果这条便道被汉朝拓宽为共用驿道的话，那么按照以往的惯例，汉朝使者进出西域的一切费用都有当地负担——这就是宗主国的特权！
姑句为此很很不满，凭什么老大吃饭，小弟买单？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两国之间的利益冲突，车师国当初修这条便道，一是为了进贡方便，二是为了万一匈奴打来，他也好有个逃跑的退路。
很显然这条便道是姑句的秘密退路，可现在改成驿道，今后汉朝使者、官员的吃喝拉撒都要由车师国负担！姑句感到很不划算，但是又不敢得罪汉朝，心里很的不痛快。
正在姑句生闷气的时候，徐普派人来请姑句，说是有要事相商。姑句不敢不去，只好窝着一肚子火，来到玉门关见徐普。徐普道：“本官奉朝廷之命，决定修一条新的驿道通往西域。你对道路比较熟悉，请协助我们勘察一下路况，顺便标出记号，我们也好开工。”姑句不肯：“而今不是有驿道吗？为何偏偏要从我国经过？不行！”徐普大怒，当即将姑句抓了起来。
徐普原本想着姑句被关上一阵，一定会乖乖求饶，最后同意带路。没想到姑句却是个硬骨头，死活不开口。徐普也急了，正在徐普麻手麻爪的时候，车师国王后股紫陬来找他的丈夫了。徐普想让王后劝劝不开窍的姑句，就同意股紫陬去牢里探监。
在大牢里，王后股紫陬对姑句说：“陛下！你还记得吗？车师前国的国王曾得罪了都护司马，最后被他杀了。汉朝真是欺人太甚！如今您被囚禁这么些日子了，如果再这么下去，必死无疑！以妾身之见，不如杀了出去，投降匈奴！”姑句愁眉苦脸地说：“你说梦话啊！我现在被关了起来，周围戒备森严，如何才能出去？”股紫陬微微一笑：“陛下勿忧，这次妾身就是来救您出去的！”股紫陬喝令手下取出暗藏的兵器，砸碎牢门上的铁锁，将姑句救了出来。然后杀散狱卒，带人骑上快马向北逃去！徐普万万没料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似文弱的股紫陬竟然生生把姑句给劫了狱！徐普这次脸真是丢到家了！
再说姑句他们。几天后，姑句夫妇逃到了匈奴境内。在匈奴的地皮上，他们遇到了另外一个逃难者——去胡来王唐兜。唐兜也是一个倒霉蛋子，他与湟水边上的赤水羌王交手，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只好向西域都护但钦求援。没想到但钦竟然见死不救，直接导致唐兜的所有地盘财物被抢了个精光，成了一个穷光蛋。唐兜带着妻妾、残部本想进入玉门关避难，但钦却不让唐兜进城。唐兜没想到但钦这么不是东西，一边大骂但钦，一边狼狈逃窜到了匈奴。
在去单于王庭的路上，唐兜遇见了姑句、股紫陬夫妇，两股势力目标一致，携手来见匈奴单于。在王庭穹庐中，单于囊知牙斯热情招待了两位避难者。一顿好酒好肉，把姑句、唐兜以及他们的随从们灌的酩酊大醉。
趁着他们不省人事，囊知牙斯把他们全部捆了起来，连夜把他们送往靠近汉朝边境的左谷蠡王之处。同时上书朝廷：“姑句、唐兜落难来投，臣囊知牙斯已经接纳了他们。”
囊知牙斯真是狡猾，他这是一箭双雕。他用姑句、唐兜做“诱饵”，想试探一下长安方面的态度。王莽岂是好惹的？他立即以太皇太后王政君的名义写了诏书，并派中郎将韩隆出使匈奴。
韩隆到了王庭，底气十足当面怒斥囊知牙斯：“姑句、唐兜皆是大汉罪人，你难道不知么？你收留他们，难道是做第二个郅支单于么？”囊知牙斯知道这回拍错了马蹄子，赶紧叩头谢罪。囊知牙斯立刻将姑句、唐兜以及其他罪人交给韩隆，听凭汉使带回长安问罪。
汉朝廷得到消息后，派中郎将王萌到边界上等着接收姑句等人。囊知牙斯押着姑句等人交付汉使，可能是他心中有愧，觉得对不住姑句、唐兜，竟然跟着韩隆一起到边界上去见王萌。
囊知牙斯告诉王萌，姑句、唐兜犯事情有可因，希望大汉朝廷看在他的面上，饶二人不死。 王萌这次只是负责来接人，不好向囊知牙斯承诺什么，只是说尽力而为。
当王萌回到长安后，把朝廷囊知牙斯的意思转达给了王莽，没想到却惹怒了王莽，王莽根本不打算给囊知牙斯面子。几天后，王莽请王政君下诏在长安槁街中召开大会，召集各国诸汉使节与会。
王莽当场叱责姑句、唐兜反叛的罪行，喝令将其当众斩首！两颗血淋淋的首级，将各国使节吓得面如土色。王莽见“杀鸡儆猴”起了效果，心中暗喜。
王莽随后向诸国使节宣布了大汉朝廷的四项对外政策。王莽宣布凡有下列情性之一这，不允许匈奴接纳：
一，逃亡到匈奴的中原人；
二，逃亡到匈奴的乌孙国人；
三，带着大汉印绶潜逃的西域诸国人；
四，叛汉投降匈奴的乌桓人；
会后，王莽令中郎将王骏、王昌为使者，副校尉甄阜、王寻为副使出使匈奴，当面向单于囊知牙斯颁布四条规定。囊知牙斯现在哪敢和大汉朝过不去，不要命了？他连连答应。
囊知牙斯现在想的不是什么姑句和唐兜的人头是否还挂着长安的城楼上，而是想着如何拍汉朝的马屁。他知道，汉朝有实力决定自己明天是活着，还是死亡！
囊知牙斯听说汉使随从中有人传言，说是大司马王莽要上奏太皇太后，今后中国人的名字一律改为单名，禁止用双名。囊知牙斯觉得这是个拍王莽马屁的好机会，立刻上书朝廷：“臣囊知牙斯仰慕圣朝王制，神往不已。臣欣闻圣朝推行单名，臣愿风从王化，特改名为‘知’！”
单于姓“挛鞮”，单于也是“撑犁孤涂单于”的简称。撑犁是“天”的意思。孤涂是“儿子”的意思。单于是“广大、伟岸”意思。合起来就是“伟大的天子”之意。想当年，头曼单于、冒顿单于、老上单于何等英武善战，堪称一代英豪，郅支单于虽然被杀，也算是铁血男儿。可到了囊知牙斯这里，却奴颜卑膝到了这种地步，冒顿地下有知，一定会痛骂这个不孝子孙！
挛鞮.囊知牙斯.撑犁孤涂单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单于挛鞮知，这名字真是够简练的，也确实好记。几天后，王骏等人回国，奉上了单于挛鞮知的奏章，王莽很高兴，立即上奏给太皇太后王政君。
王政君见王莽漂亮地慑服了匈奴，很钦佩侄子的手腕。王政君派使者去匈奴抚慰，给了单于挛鞮知丰厚赏赐。
其实挛鞮知单于如此可劲的巴结汉朝，绝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在弱势情况下不得已的战略选择。这次单于挛鞮知蒙受了奇耻大辱，他对汉朝的仇恨越来越深，挛鞮知面对苍天，咬牙切齿地发誓：“这笔账，汉朝早晚是要还的！”
当然王莽对此并不知情，他见剽悍的匈奴人都对他如此敬畏，心中更加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