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政君弃世

甄丰、甄寻父子覆灭后,国师公刘歆这一派势力遭到了沉重打击,日渐式微。而朝臣之首太师、安新公王舜也被王莽的雷霆手段吓得胆战心惊。这几年王舜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患有心悸病,这次惊吓后,王舜彻底没救了。

始建国三年(西元11年)春,王舜病死。王莽对王舜的死没什么感觉,老家伙早就该死了。王莽现在的心思全用在了对匈奴的讨伐上。不料,还没等大新王师出长安城,从宫中传来消息:新室文母王政君患病不起。王莽对姑母倒还有几分孝心,听说姑母病了,立刻传诏暂停用兵。

王莽对王政君的感情很复杂,他知道要没有姑母当年对自己的提携,他根本不可能火箭般的在官场上爬升,更别想今天坐在这个位置上!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应感谢的就是姑母。王政君对他可谓恩重如山!可是,他却伤了姑母的心,如今他是姑母最恨的人!

可王莽也知道,自从他篡了大汉江山后,姑母对自己的孝心毫不领情,姑母恨透了自己。这么说吧,王莽对王政君的感激有多深,王政君对王莽的痛恨就有多深!

姑母的心情,王莽完全理解。但是他没有办法,篡位,这是他唯一可走的路!如果不篡,将来王家就是死路一条!可这话他实在没法对她说,就算说了她也听不进去。无奈之下,王莽只有在物质生活与虚名上上想办法孝顺她老人家。王莽深知姑母因儿子刘骜早死,老来孤独,如今王莽的老娘王渠也死去多年了,王莽就一直把姑母当成自己的母亲。好吃好喝,绫罗绸缎,什么东西好,他就送什么!这,完全是一片孝心!

王莽建立大新之后,他强行将王政君的尊号由“太皇太后”改为“新室文母太后”。这样一来,就彻底断绝了她与汉室的关系。这也就意味着王政君现在的身份不再是君临天下的太皇太后了,而只是新朝皇帝的姑妈!

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分让王政君很不满,而且极大的刺痛了王政君的自尊心。以前好歹还是太皇太后,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太皇太后!可现在王政君只不过是个皇帝的亲属,皇帝的亲属成百上千,根本显不出尊贵!

客观来说,王政君是个极为自私、懦弱的女人。早年她一心想让娘家人享受万世富贵,不遗余力地提拔王氏子弟,哪知道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万想不到,王家人中居然出了王莽这样的大奸巨怼,一举篡夺了汉室天下!每想到大汉帝国从自己的手上丢了,王政君就深感痛心,悲不自胜!

当年为了提拔娘家的后辈,王政君牺牲了儿子刘骜,也牺牲了无数个孙子、孙女的性命。大汉朝四十年来的国统三绝,王政君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这点来说,王政君作为刘家的媳妇,完全是不称职的,实在有愧于大汉朝的列祖列宗!

但话说回来,正应了那句古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虽然王政君是王家的姑娘,但是她从来也没有忘记,自己永远是刘家的儿媳妇。正因为这层身份,王政君永远也不会原谅王莽,无论王莽对自己如何的孝顺!

从王莽篡位这几年来,王政君几乎从不与王莽说话。每次见面,她总是对侄子怒目相向。王莽也知道自己确实对不住姑母,做了亏心事的王莽为了讨好姑母,这些年来没少费心思。

王莽做安汉公时,为了当上摄政王,不断谄媚王政君。王莽曾经给姑夫刘奭上了庙号。在西汉时代,帝王的谥号人人有,庙号却是少数人才有的尊贵头衔。

在帝王当中,庙号属于希罕物。那时的庙号制度极其严格,只有建立了不朽功勋的帝王才有资格被后世上以庙号尊称。在王莽主政之前,只有高皇帝刘邦被尊为太祖,文皇帝刘恒被尊为太宗,武皇帝刘彻被尊为世宗。

一个皇帝有无庙号,死后的待遇大不一样。有庙号的皇帝,有资格在每年四季都接受香火祭祀。没有庙号的皇帝,只有在殷祭时,才被祭祀。殷祭也叫祫禘。依照汉制,三年一次的祖庙大祭,叫做祫(xiá),五年一次合祭诸祖神主的大祭,叫做禘(dì)。

元始三年(西元3年),在女儿册立为皇后不久,王莽主动提议,应将宣帝尊为“中宗”,元帝尊为“高宗”。宣帝刘询作为“昭宣中兴”缔造者之一,文治武功斐然,彪炳史章,被尊为“中宗”当之无愧。而元帝刘奭何德何能,居然被尊为“高宗”?要知道政绩并不差的景帝和昭帝都没捞到庙号。

王莽脑子活泛,他有的是理由:元帝时期,陈汤、甘延寿不远万里,奋勇斩杀郅支单于,威震四夷。如此伟大功勋,岂能不称“宗”?王政君也是私心太重,一心想着死后一年能吃上四次“冷猪肉”,也就同意了了。

元帝祭庙被尊为高宗庙,修缮的富丽堂皇。万事具备,只等着王政君下世了。一旦她死了,这里马上就会立起刘奭与王政君的两个牌位。只要汉朝不垮台,这里肯定是香火不绝。刘奭与王政君夫妇,在地下也能接受子孙们的万世祭祀。

可是等到大新朝建立后,一切全变了。

由于王政君不再是太皇太后,只是大新朝开国之君王莽的姑母而已。从母仪天下的最高女性,降低到如今王莽的亲属身份,这份屈辱,岂是王政君能够接受得了的!

尤其是始建国二年十一月,“刘子舆事件”爆发,王莽深感恐惧,下令拆毁所有汉朝皇帝的祭庙,而给王政君另盖了一座祭庙。相对于其他皇帝,王莽看在姑母的面上,对姑夫刘奭的“高宗”庙还是手下留情了。

高宗庙没有完全被毁,还保留了一个偏殿作为“新室文母太后”的膳堂。此堂落成之后,王莽取名“长寿宫”。只因王政君还活着,故而不能称之为“庙”。

“长寿宫”落成后,王莽在长寿宫摆酒宴请王政君。王政君一进大门,看到刘奭的祭庙变成了一片废墟,王政君当场痛哭。老太太她哭着责骂王莽:“宗庙重地,皆有神灵之所常驻!我们老刘家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们王家,这么糟蹋我们!”

说完王政君拂袖而去,宴会还没有开始就不欢而散。在回宫的路上,王政君满脸的气愤,她对左右侍女道:“这个人侮谩神灵,老天也不会容他!等着看吧,他会遭到报应的。”

从此以后王政君不再参加大新朝廷的典礼。由于王莽改了正朔服色,祭祀的日期与服侍都与过去大不相同。汉用“寅正”,以正月为岁首,以正月初一为元旦,色尚黑。

汉时每年十二月的腊日举行“腊祭”,祭祀天地神灵。根据当时的规定,在每年冬至后的第三个戌日举行腊祭,祭奠列祖列宗,并将这个日子称为“腊日”。至于将“腊日”规定为腊月初八,那是南北朝以后的事。

王莽改用“丑正”,改以“寅正”中的十二月为正月,确定为岁首,以十二月一日为元旦,色尚黄。以往每年十二月举行的“腊祭”,王莽则下令改在九月进行。

同时王莽下诏。将宫中的衣服颜色全部由黑色改为黄色。祭祀时常穿的“黑貂皮”衣服,全部改用黄色貂皮衣。皇帝下旨,天下莫不遵从,,只有王政君的长信宫,对王莽不理不睬,我行我素。无论是九月的“腊祭”典礼,还是十二月一日的元旦大典,王政君从来不参加。只是到了十二月腊日,王政君才找来身边的属官、宦官、侍女聚餐。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终于就要结束了。王政君活的太辛苦了,也许她真的该去休息了。

始建国五年(西元十三年)二月,王政君死了,终年八十四岁。她死后,王莽将姑母安葬在渭陵,与元帝合葬在一个陵园里。不过王政君并没有和丈夫真正合葬一处。二人的坟茔之间有一道排水沟分隔,这是当时的殡葬制度,叫做“同坟异穴”。

耐人寻味的是,王莽对王政君身后的祭庙设置很是奇特。王莽将常安(长安)城中的“长寿宫”改为“新室文母太后”祭庙,而以她的丈夫——汉元帝刘奭配享。刘奭的神主,则被安放在王政君神主龛架下面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做完了这件事,王莽长长地出了口气,老太太走了,自己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不过王莽“以孝治天下”,为了面子,王莽还有必要继续演戏,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好演员。

王莽公开宣告天下,他要为文母服丧三年,以示沉痛哀悼!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王莽当年为亲娘功显君王渠服丧,选择的是丧期最短,戴孝最轻的“缌麻”,自己还坚决不肯做丧主。

而为姑妈王政君服丧,却是丧期最长的三年,戴孝还是最重的“齐缞”。其实王莽这么做也有他自己的道理,王莽想向天下人证明一个政治家的生存原则:谁生养了你并不重要,谁能提携你并给你带来最大的利益,这才是最重要的人!

王政君能抢在王莽失败之前善终,实是在她的莫大造化。想起了曹雪芹的那句名言:“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王政君走了,王莽才真正得到了自由,王莽也没心思天天和这个老太婆勾心斗角了,以后也没人敢管王莽了。王莽的自我感觉很良好,他觉得这诺个大天下,就象是一张白纸,需要他这位天才的画家用如椽巨笔去描绘一幅灿烂多姿的绝美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