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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大雪过后,天气越发地冷了,外婆的咳嗽也越发地厉害了。咳咳咳,咳咳咳,她的声音嘶哑而无助地在寂静的夜里空洞地闷响着——外婆一定是捂在被子里咳,她肯定怕吵到我。可是难道她不知道,她的每一声咳嗽我都听得到的,即使是在睡梦里也听得到的!

明天一定要带外婆去看医生!外婆这一次的咳嗽很不正常,再这么咳下去,她的肺都要咳出小洞洞来了!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一边阻止没有出息的眼泪水流出来,一边在心里对自己狠狠地下着决心。

店里放钱的抽屉里,钱已经很多很多了。每天我都会将当天的整钱数好登记好带回家,我担心全部放在店里会不安全。我不知道这其中我的工资有多少,够不够带外婆去看病。不管了,先用了再说。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外婆的房间里终于安静了,外婆终于安安稳稳地睡过去了。我心里一松,也一下子跌进了深深的睡眠里。

等我一觉醒来,窗外已经是一片刺目的阳光了。

我抓过床头的闹钟一看,我的天,已经快10点钟了!

我掀开被子跳起来,飞快地穿好衣服,冲出房间。

外婆正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客厅靠近窗台的地方,一边晒太阳,一边在缝补着什么。她满头的白发在映着白雪的阳光里闪着银色的耀眼的光亮。

“醒啦?今天可睡得好!肚子一定饿了吧?”外婆从她的针线活里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我,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大半夜剧烈的咳嗽。“早餐在锅里扣着,洗好脸赶紧去吃吧。凉了就在微波炉里热一下。慢慢吃,别噎着,店门晚一点开不要紧的。”

我没听外婆的话,而是朝她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来,满脸严肃地看着她。

外婆眼眶深陷,脸颊松松垮垮的,现出满脸的病容。只有那满头的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一丝不苟地拢住在脑后。

“怎么啦?你这孩子!”外婆有点被我的样子吓着了,她的声音都有点惊慌起来了。

“外婆,你知道我为什么醒这么晚吗?”我问她。

“为什么?”外婆晕乎乎地瞪着我。外婆肯定有点犯晕,因为她知道我是从来不睡懒觉的。

“因为我昨晚几乎整夜没睡!”我很严肃地告诉她。没等外婆发问,我紧接着又问她,“知道我为什么整夜不睡吗?”

“为什么?”看得出外婆更犯晕了,她使劲眨巴着她深陷的、困倦的眼睛。

“因为你一直在咳嗽,我听了睡不着。”

“噢,外婆真是该死!”外婆伸出手,拉着我放在她膝头上的手,满脸的不安和歉意,“外婆一直捂在被子里咳的,还是吵到你了吗?”

“当然吵到了!你再捂着被子我也听得到!我即使睡着了都听得到!”我硬着心肠,不去看外婆那满是不安和歉意的脸。

“那,今晚外婆一定注意好不好?一定很轻很轻地咳,不吵到可旎睡觉。”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的眼泪水一下子奔涌而出。“外婆,你今天一定要去看医生!再不去,可旎晚上就不睡觉了!一整夜都不睡觉!我就守在你床边听你咳!”

“唉唉,瞧瞧你这孩子!”外婆手足无措地瞧着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样的病不用看医生的吗?它自己会好的。你不要担心!”

“不行!!”我几乎用了全身力气在喊,老人家为什么有时候会这么难说话的呢!“如果外婆今天不去看医生,我就不仅是不睡觉,我还不吃饭、不做作业,也不去开店!我说的是真的!”

外婆仔细地瞧着我的脸——她在判断我是不是玩真的。结果,她相信了我说的是真话。我脸上的每一微米肌肉肯定都在告诉她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摇摇头,很无奈地说:“好吧好吧,外婆去看医生吧!唉唉,你这孩子!不知发什么神经!说了不要紧的,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外婆呢!”

“我才没发神经呢!”我脸上挂着泪珠,同时也挂着胜利的笑容,一下子从地板上跳起来,飞快地冲进了卫生间,“等我十分钟,洗漱吃饭全部搞定!”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已经到达了医院。还好今天人不多,一会儿就轮到外婆了。

给外婆看病的是一个头发同样花白的老医生。他用听诊器听听外婆的胸口,吓了一跳似的,放下听诊器说:“赶紧去拍个片子!”

外婆拼命摇头,一叠声地说:“不用拍不用拍不用拍!拜托您给我开点药就可以了!”

“你要命还是要钱?”老医生很严肃地瞪着外婆。

“要命!”我在一边大叫起来,我的心砰砰砰乱跳着,好像都要蹦出胸口了!“我外婆她怎么了?得什么病了?”

医生不看我,也不再看外婆,而是撕下一张单子,在上面的一些检查条目上画了几个圈,然后交给了我:“先交钱,再去拍片。拍好再过来。”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重新站在了那位老医生的面前。外婆拼命克制着自己的咳嗽,好像自己一咳就会再惹事似的,和我一起紧张地盯着老医生认真看片子的脸。

“肺部严重感染!”老医生抬起眼睛,很严肃地看着外婆。“再拖着不治,会出人命的!特别是可能会感染到心脏!舍不得花钱看病?钱留着干什么?你能带着它上天堂?!”

“只是一点咳嗽而已,会慢慢好的。”外婆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声音轻轻地说,像做错事的小孩。

我伸手过去,牵住了外婆瘦骨伶仃的凉凉的手。

“住院吧!”医生好像没听到外婆的话,自顾自埋头开住院单。

“不要住院!”外婆突然甩开我的手,扑上去,以一种年轻人般敏捷的身手一把抓住了医生写字的笔。

医生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外婆好像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不要住院。”她嚅嗫着再次恳求医生,“就给我开几瓶盐水吊一吊就可以了。”

住院是不是很贵?我赚的钱一定不够吧?

我低下头去,无法再看外婆那张布满皱纹的可怜兮兮地恳求医生的脸。

老医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住院单揉皱,扔进了旁边的纸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