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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下去以后,天空又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了,气温比下午出太阳的时候明显地降了许多。很多行人都冷得缩起了脖子。

我却一点也不怕这样的寒冷。一阵阵清冽的风吹到脸上,令我感觉神清气爽。

我的身边,走着那个老是会在我出状况的时候小巫婆一样神奇地现身的女孩。现在,她的白毛衣外面套上了一件白底子上撒满了小碎兰花的紧身布棉袄,加上一脸沉思的表情,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一些,显出一副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冬天的天黑得早,路灯早早地就在高大挺拔的法国梧桐枝丫间亮起来了。黄色的温暖的灯光倾泻在铺着白雪的地面上、裹着白雪的树枝间,飘着白雪的夜空中,把世界变成了一个黄橙橙地晶莹着的、美丽梦幻的童话世界。

我们慢慢地走在这黄橙橙的童话世界里,彼此都没有说话。

她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还在想着下午王建成突然冒出的那句话?她好像对这句话有点生气了,反正在同学们挑礼物期间,她一眼也不看我,好像一点也不想理我的样子。我只好混在同学堆里嘻嘻哈哈,心里却一直提心吊胆的。

或者,她是不是想起了嫣红?我看到她还在店门口迎接他们的时候就好像被嫣红吓了一大跳;进到店里以后,她的眼光一直在追随着嫣红。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她老盯着嫣红看干什么呀?难道她真的是一个巫婆,能看出我跟嫣红之间曾经的纠结?

最可恨的还是嫣红这小女子,她的脾气在大学这半年里一点也没得到熏陶。当她看到还支在画架上的我给可旎画的那张肖像画时,她立刻用一种谁都能听得出门道来的既亲热又满含嫉妒的声音大叫起来:“梁惟,你太坏了,太偏心了!你为什么从来没给我画过这么漂亮的画像呀!”

这什么话呀!这小女子真是太毒了!我一下子气急败坏,急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宋玉接茬了,他酸溜溜地说:“现在叫他给你画也不晚啊!”

妈的这小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当男朋友的这么说话的吗!

感谢王建成,他真不愧是我的好哥们!他马上笑嘻嘻地接口道:“你们两口子在唱双簧哪?欺负我们没有女朋友的是不是啊?嫣红要不我买件礼物送给你好吧?反正我现在也没人送。这小店里的东西你随便挑,我买单!”

“讨厌哦!谁要你送!宋玉会送我!”嫣红悻悻地瞪了王建成一眼,再瞪了我一眼,然后拉着满脸不高兴的宋玉跑到货架前挑礼物去了。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真奇怪,从嫣红在小店门口现身的那一刻起,我心里就一直特别害怕。我害怕可旎知道我和嫣红、宋玉之间曾经那么莫名其妙的关系。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害怕这个,我只是觉得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嘲笑我。

我无法忍受她的嘲笑——想象中从她那大大的眼眸里透出来的嘲笑。就像我无法忍受从那双眼眸里透出来的怜悯一样。

我偷偷地侧过头,看了一眼她的那双眼睛。我的心咚咚地跳起来了。它们为什么这么严肃啊?在这样一个美丽的飘着雪花的冬天的夜晚?她还在生气吗?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长疤了?”她突然说话了,语气凶凶的。不过,这次我看出来了——她的那双眼睛里,偷偷地藏着一丝笑!

我一下子放松下来了。这个狡猾的小丫头,原来又在骗我呀!嘿嘿,这回我可不会当傻瓜了!

“你脸上没长疤,漂亮着呢!”我咧开嘴朝她笑起来。

一片雪花正好掉到我下唇上,我伸出舌头舔一舔,凉丝丝、甜津津的。

“你胡说,我根本就不漂亮。你那位女同学才是真正的大美人呢!我知道她叫嫣红。”小丫头一点也不笑,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

晕了!好好的这小丫头怎么把话一下子扯到嫣红身上去了?

“是吗?我……我不这么认为啊!”

真是该死!我怎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刷地就紧张起来了?可我心里知道,现在的紧张和以前的紧张根本不是一回事。老天保佑!这小丫头可千万千万不要误会我呀!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啊?”小丫头还是一点也不笑,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好像藏着无数的话语,让我心里更着急、更紧张了!“不过我觉得她有点奇怪哦!”

“怎么奇怪了?”我声音微弱地问她。

“她怎么会当着她男朋友的面那么说话呀!她是不是不喜欢她男朋友而喜欢你?”

唉,瞧瞧!我就知道嫣红的那句话具有恶毒的效果,果然如此!

“不是的!”我恨不能自己有三张嘴、三条舌头同时进行强调说明,“她就是那样的人!跟谁说话都那样的!你不要理会!”

她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了。我昏头昏脑地望着她,还没明白过来,一只凉凉的柔软的小手已经摸到了我的额头上。

“你出汗了!”她将手举到灯光底下,惊讶地叫起来。

啊?我出汗了?!

我伸手也摸了一把额头。晕啊,上面果然一层汗水!

在这么大冷的冬天的夜晚,我竟然被这小丫头几句话吓出了一身汗水!

真是太夸张、太掉分了!

我非常气愤地板起了面孔。

“把汗擦掉吧,别感冒了。我外婆说这样最容易感冒的。”她理也不理我板起的面孔,只顾低头在她的小花棉袄口袋里掏呀掏,掏出来一样东西塞给我。“是你的手帕哦!还记得吗?上次给我扎辫子的。”

啊,我的手帕!她还细心地保存着呀!我早忘光了!

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甜甜的暖流。我举起手帕在额头上胡乱擦了两把。我的脸再也板不起来了。

擦过以后,我傻乎乎地继续举着手帕,不知道是要还给她,还是要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她将手帕一把抓过去,毫不客气地重新塞回到自己的小棉袄口袋里。

“到啦。我家就在这儿。”

我一抬眼,才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一幢灯火通明的楼房的底下。

我们一起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幢看上去品相很好的商品房。看来朱可旎的父母给她们留下了一套相当不错的房子。

我在心里为她和她的外婆深深地感到庆幸。

“谢谢你送我回家。”朱可旎轻轻地对我说。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傻乎乎地说着这么一句可笑的客套话,看着她微笑着朝我摆摆手,一级一级走上楼梯,消失在幽暗的楼道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