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刘志远离开米娜房间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刘志远端着晚饭敲门,把晕晕沉沉的米娜从梦中遥远的大明万历年间唤醒,重回到2006年的秋天。刘志远守着她,陪她吃过饭,同时把不久前和方程的对话全告诉了她,包括冲虚道长惊人的转世轮回。一场痛哭后,米娜已经平静了许多,但听到冲虚道长关于方程前世的说法,心中还是一震。

方程不在农家院,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米娜莫名其妙地担忧起来,冲动地跑到外间。还好,方程的行李还在。

米娜迫切地想听到方程的声音,就在这一刻。她匆匆拿起手机,翻到方程的电话号码。随着电话的接通,**响起了铃声。

方程的手机摆在枕头旁边。

方程坐在昭陵外。

昭陵从气势上就比定陵差了很多,同是大明皇帝,老子的陵寝比不上儿子的宏伟。黑漆漆的广场上没有游人,没有轿车,只有一条脏兮兮的小狗趴在不远处,盯着方程。当年北京犬类限养,不愿意交钱的家庭把大大小小的宠物狗送到了郊外,在昭陵村里还真有几条好狗。

方程满腹心事,对着小狗说起话来:“都说狗的眼睛干净,你能看出来吗?我前世是什么样子?我活在大明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本来盯着方程的小狗,突然站起来,耷拉着尾巴跑开。这让方程扫兴,心中不悦,对着小狗背影自言自语:“瞧你问的这问题,连狗都懒得搭理你,狗都不相信的鬼话,你居然还坐在这里思考,真是脑子进水了!”

方程站起来,拍拍屁股。他开始思索来定陵的目的。两年前,他在一份学术期刊上发表过一篇论文,其中谈到了古迹的破坏,在个人介绍中,他透露出他的志向,游历中国古迹,收集民间资料,写一本妙趣横生的游记,引导游客在游览古迹的同时,思考历史问题,关注古迹真正的价值。

可是,现在呢?在他开始履行自己的计划,选择定陵作为第一站时,却遇到这么荒唐的事情。最初,他认为米娜的故事会给他的游记添彩,但是在冲虚道长毫无根据地说出什么转世轮回后,方程重新审视这次经历。

那个背后有财政支持,坚信国粹存在的刘志远;那个会吹动听的道家乐曲,动不动就胡说八道的冲虚道长;还有一个虽然可爱,但精神不太正常的米娜……理不清的复杂关系,也许还存在某种危险,这样的情况下,方程认为还是躲开为妙。该离开了,不能再这样纠缠下去。

他已经浪费了两天时间。

马车慢慢跟在人流后,缓缓进了城。棱花窗内,一双乌黑幽亮的眼睛,望着北京城的繁华,满眼是对此行的憧憬。她远从松江赶来,来到陌生的京城,寻找生死的承诺。

米娜走在马车旁边,四周的人对她视而不见。米娜用手轻轻抚着身上那件月白色汉服的袖子,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

马车内响起叮咚的古琴声,这让米娜诧异,马车虽不颠簸,却多少会对抚琴有些影响,但琴声却依旧悠扬。米娜边走边听,琴曲温婉,正是皂罗袍。

串街走巷,马车终于停在一家小院前。有人从车内缓缓探出身来,云鬓半掩,玉手纤长,一阵幽香淡淡袭来。米娜看着那手,不禁呆住。柔若无骨,嫩如葱白,这是一双即使女人见了,也会怦然心动的手。

突然,大火从天而降,米娜来不及反应。马车燃起熊熊烈火。马在嘶叫,棱花窗上淡蓝色窗幔被火舌舔起,化为飞灰飘散。冲天的火光蔓延,蔓延到那扇小小的院门。

米娜焦急,大声求助。一个个行人面无表情地从马车旁走过,竟没有一个人停下,没有一个人援助。米娜冲到车前,那女子,那抚琴的玉手,牵动着米娜的心。

转眼之间,车内空空,女子不知去向,只余一辆被火焚净的马车残骸。米娜呆呆地望着,眼泪滚落,滴到仍旧炽热的灰烬上,激起一缕白烟。

小院的门嘎然打开,火光中,一袭白衫的儒生,在烟气袅袅中走出。他的面色沉重,手中握着那一方湖蓝色绣帕。米娜努力去看儒生的脸,纶巾下,五官俊朗,竟那样的熟悉。

米娜忍不住用手捂住嘴,才没有惊呼出声。那蹙起的眉,那儒雅的神态,分明就是方程……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儒生却骤然转身,走向街市的另一边,不看米娜,不看马车,不看那已是一片火海的小院。

米娜追过去,跟在儒生的背后,高声叫着:“方程……方程……”

骤然惊醒,米娜望向四周,睡眼惺忪。还是在农家院,她躺在方程的**。窗外传来雀鸟的啼叫,太阳已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方程在哪里?米娜从**坐起,看向方程放行李的地方。没有。她冲进里间,屋内床铺整齐,枕头上放着一张从笔记本中撕下的内页。米娜把它缓缓拿起。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方程。”方程走了,方程离开了定陵。米娜想也没想,攥住纸冲出房去,冲出农家院的大门。也许,方程还没有走远,也许他背着他的大旅行包,刚刚离开。

早起的刘志远,正站在南瓜藤下仰头看着南瓜发呆。米娜匆匆从他身边经过,喊也喊不住。发生什么事了?他怀疑地看了眼米娜房间的方向,马上想到了方程。

米娜一口气跑到村中柏油路上,东西走向的柏油路,已有人摆着蔬菜摊叫卖。米娜左右看看,街上行人稀少,哪里有方程的影子。

刘志远跟在后面追出来,停在米娜身边:“怎么了?”

米娜把手中的纸条递给刘志远,幽幽回答,语气中带着难以隐藏的失落:“方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