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伯爵的嘱托
1
入夜了，日落庄园沉入黑暗，只有家庭教师的房间还亮着灯。
珍妮坐在桌前，指尖笔不停。
这恐怕是来到日落庄园以来最纷乱的一天了。
原来，这个家族还有一位成员健在——伯爵先生的孙子爱德华先生，罗莎小姐的堂叔。
到底是什么矛盾，让这位先生跟伯爵水火不容啊？连罗莎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吗？连人间天堂一般的日落庄园他都不想继承？
丽萨认为他英俊，这似乎倒也是八九不离十。
但依我看，伯爵先生的评价也算中肯呢！
——珍妮日记
这次争吵显然把老伯爵康斯瑞尔先生气得不轻，自然身体状况也差起来，有好几天没出现在卧室之外。这着实让大家提心吊胆。一种低沉的气氛笼罩着庄园。
这天，珍妮发现管家太太也对着大厅里的画像发呆。短短几天，管家太太好像瘦了一圈。可见争吵事件影响多大。
珍妮本来不想打扰，但是又实在担心，最终还是没忍住，走上前去，轻声说：“管家太太，伯爵先生的身体好点了么？”
斯特伍德太太回神，侧头看看珍妮。这位家庭教师小姐身材很是瘦小，眉眼也实在平常，但奇怪的是，她总是有一种踏实的力量，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老妇人叹气：“我正在祈祷他好起来。”
珍妮握了握老妇人的肩膀，尽量提供一丝安慰。
管家太太把头往珍妮身上挨了挨，轻柔地笑道：“珍妮小姐，你真是一个好姑娘。可惜的是，我们在庄园里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珍妮的心猛地一颤，她也看着老妇人：“太太？”
老妇人紧了紧披肩，再度仰头看向墙上的画像。她的神情波澜不惊，显然早有准备：“没错，珍妮小姐，我们日落庄园，可能要易主了！”
“什么？”珍妮到底还是叫出了声。
管家太太的声音更加虚空了，像是自言自语：“日落庄园恐怕很快就要落到罗伯特先生的手里了！”
“罗伯特？”这对珍妮来说是个陌生的名字。难道，伯爵先生还有其他继承人？不对呀，那也算不上易主。
“是的。如果今年的债还不上。”管家太太叹气。“今年的收成不好啊！”
“我们欠债了？！”珍妮惊叫道。
管家太太怔了一下，接着就抱住了珍妮的肩头，一脸欣慰：“噢！珍妮小姐！您真是位暖心的姑娘！听听这个‘我们’！”
珍妮也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有些难为情地笑了：“太太，我斗胆将自己列为日落庄园的一员……”
管家太太笑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呢。”
珍妮：“可是实在想不到，日落庄园竟然欠债了？”
管家太太又是那种虚空的眼神，颇有些惆怅：“是啊，也不知道，这笔债什么时候能还完。”
“怎么？还是分期偿还？”珍妮继续愣怔。听起来，这显然是一笔巨额数目。
管家太太叹气：“是的，遥遥无期啊！”
“可、可这、这不应该是爱德华先生考虑的么……”珍妮脱口而出的话，却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小到喃喃自语，“当然，他并不想继承……”
管家太太又怔了一下，看着她。
珍妮愈加难为情：“……罗莎……跟我说了几句。”
“哦！”管家太太了然，给了她一个理解的笑容。毕竟那天的争吵是无法掩饰的事实。也就是珍妮小姐涵养好。若换成别人，早就八卦到胳膊肘国去了。
管家太太已经不再纠结掩饰，只是又显出那种怅然的神情：“……爱德华少爷他……也不好过呢。”
看得出，管家太太对爱德华先生的感情不一般。听说她已经在这座庄园里服役了几十年，肯定深知这个家庭的过往。
珍妮试探着问：“爱德华先生真的不想继承庄园？”
“我想……他只是还没做好准备吧……”管家太太迟疑着说道。“是的！他只是还需要做一些准备而已！”
管家太太临了这笃定的语气，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噢！头疼！珍妮使劲甩了甩头。
夜。
家庭教师的卧室，珍妮埋头伏案。
终于知道庄园里很多景致都关闭的原因了，听管家太太的意思，庄园已经入不敷出，这样做显然是为了节省开支。
——珍妮日记
2
好在，老伯爵虽然生气，但身体似乎并没有受太大影响。他在静卧了两周之后，又能坐着轮椅在花园里晒太阳了。
偶尔，他还会远远地看着曾孙女罗莎小姐跟家庭教师珍妮小姐一起，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玩耍。
偶尔，老伯爵也会过问一下庄园事务，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他甚至在一个午后来到花园里，而且是抛开了轮椅，自己慢慢踱步过来的。他专门看着珍妮和罗莎玩耍。这真是自从珍妮来到庄园之后，老伯爵出现最久的一次了。那天直到傍晚，风很凉了，他才慢慢踱步回去，看起来依依不舍。
秋去冬来，天气冷起来。
据说，日落庄园的雪景世间难得。珍妮一直盼着下雪。可惜天公不作美，眼看着快到圣诞节了，仍然没有要下雪的迹象。
这天，珍妮小姐被传唤到书房，老伯爵想要过问罗莎的功课。
“先生！”珍妮礼貌地行礼。
老伯爵仍是那样子，要她坐到对面。
和春天相比，老人更显得瘦削了。
珍妮有点担心：“先生，罗莎小姐的功课……”
老伯爵打断了她的话：“珍妮小姐，很感谢你能陪伴罗莎。”
“先生？”珍妮不解。
老伯爵盯着珍妮：“你能继续陪伴她吗？”
“……”珍妮回神，“当然！”
“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陪伴她吗？”老伯爵继续问道。
珍妮意识到这话有些言外之意，但又实在无法说清，她顿了顿：“……当然，如果您需要的话！”
老伯爵展现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很好，非常感谢您，珍妮小姐！”
珍妮一时恍恍然。老伯爵的声影都在那一瞬间淡了，像是要融入背景色。这种感觉令珍妮陡然心惊。她使劲眨眼，看向对面。老伯爵还是那种神情，和往常一样。
“好了，那就到这里吧。”老伯爵发话。
“……是！”珍妮连忙起身，行礼退出去。关上房间门，珍妮怔怔地站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是过分担心了，但又隐隐然有种山雨欲来的忧虑。
一夜将尽，康斯瑞尔老伯爵仍然坐在窗前。
窗外是无雪的冬天。
一生中漫长的时光，被拆解成零碎的片段，一一在心头掠过。
九十年啊，太长了……或许是自己的长寿窃去了儿孙的幸福吧……
老人拿起笔，指尖颤抖，纸页上落下一行字：“亲爱的爱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