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溯流重逢2

无忧城所有民众听说大商的王亲自率将士攻打无忧城,一时间,人心惶惶,无忧城中风雨惨淡,有些人竟然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辛月望着无忧城中灿烂妖娆的桃花,熊熊怒火已经完全焚烧了她。傅说劝她与武丁和谈,他总是执着地认为辛月与武丁两情相悦,有情人终会成眷属。辛月冷冷地瞅着傅说,第一次抓起面前的玉杯毫不留情地砸向了他。他躲开,吃惊地看着辛月,辛月抬眸,只有一句话:“你再如此说,我与你便恩断义绝!”

第二日,晨曦初露,好地的桃花妖娆得像是要燃烧起来,重重影影,热烈地灼烧着每个这片土地的每个角落。

城门打开,辛月勒马前行,远远地望见了威武连绵的商军中那个热烈如火的身影。他红袍依旧,像极了好地的桃花。

辛月紧咬牙关,驱马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身子一僵,近似贪婪地瞅着辛月,手中的刀微微颤抖,那张明媚英挺的脸近在眼前,隔了近两年的时光,却依然如昔。

“辛月……”他声音沙哑,带着万千柔情,呼唤着她的名字。

“武丁,今日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如果我死在你的手中,望你看在昔日情分上,饶过好地,饶过无忧城那些无辜的百姓……”辛月横枪立马,轻启双唇,胸中是无尽的悲凉。

武丁身子一僵,明亮的眸子猛然黯淡了许多,他勒马上前,我长枪出手,直直地抵在了他的面前。他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辛月,仿佛最深的海洋,承载了千世万世的情深,就那样一直望着她,几千年,几万年。

“辛月,我来这里,从未想要你的性命,也从未想要征服无忧城,我只是来找你。我知道我错怪了你,一次又一次,你心中肯定恨死了我,我只想求得你的原谅,跟我回朝,做我的王后……”他幽幽开口,却是波涛骇浪。

辛月双颊惨白,死死地瞪着他,双眸不争气地染了雾气,开口虽是决然却仍止不住地带上一丝哽咽:“武丁,从我双手染血离开沫邑的那时起,我便告诉自己,今生再也不会与你有任何纠葛,我要将你忘得干干净净。”

“看枪!”辛月嘶声吼道,忍着呼之欲出的泪水,勒马冲向了他。

他不躲不闪,伸手竟然凌厉地握住了辛月的长枪,抵在了他的胸口之上,一双幽暗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开口道:“来啊!如果这样能让你出气,辛月,你就用力刺进来……”

辛月狠狠地瞪着他,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着,长枪尖利地划破了他胸前红袍,划过皮肉,鲜艳的血珠滚动在明亮的枪尖上,如果,她再用力一分,长枪定会划破他的胸膛,如果,她能够再用力一分……

可是,她实在不能!对武丁,辛月始终下不了手。

她终究屈服了他,陪着他再次回到了殷邑。

以甘盘为首的重臣摆宴玄武殿,庆祝武丁的凯旋而归。

当武丁牵着辛月的手走进玄武殿,冢宰甘盘失手打碎了手中的玉觚,醉人的酒气弥漫了整座玄武殿。玄武殿上那个寂寞的王位宽大雄伟,是帝后之位,这几年,朝堂中,群臣看到的只是武丁狂放不羁的孤单身影,期待着王后,可是当他真的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共同坐在众人瞩目的位置中,众人心中却非常矛盾,能够配的上他们的王,共同坐在王位上的女人应该是大商国最完美的女人,怎么能是辛月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

辛月在众人疑惑而排斥的目光中看到了拒绝。

武丁的大手有力而温暖,紧紧握着辛月的手。

“大王,且慢留步……”甘盘瘦削的脸铁青着,昂起笔直的背脊,冷冷地望着辛月,“玄武殿是我大商圣地,她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可以站在这里?”

听到甘盘的疑问,大殿中所有的文武官员齐刷刷地看向我。

武丁用力握紧了辛月的手,注视着甘盘,轻轻一笑,“冢宰过于担心,我早就和冢宰说过,早晚会娶辛月,她会是我们大商的王后!”

大殿中瞬间鸦雀无声,冷漠的气息流动着,有种诡异从人心中穿过,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就算嫁娶新后,也要经过娉、内、送、逆,何况,她是一个受过徒役之刑的贱奴,有什么资格站在大王身边,接受百官朝贺?”甘盘据理力争,瘦削的身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就那样直直地立于大殿中,横在辛月的面前,挡住了她的目光,挡住了她的道路……

“冢宰,孤王说过,孤王的王后由孤王自己决定!”武丁红火的宫袍迎着烈日中吹送而来的气焰,承载了克制的怒意,隐含着杀机。

“大王,如果你喜欢她,可以收在身边,做个妾侍就好。王后一位承载了天下所有人的祈愿,尊贵无比,容不得她来玷污……”甘盘犀利地针对辛月,瞬间就点燃了玄武殿中那澎湃压抑的大火。

“我武丁最爱的女人,必是大商最尊贵的王后,容不得任何人轻视!”武丁的手强悍得容不得辛月逃离。他高大的身影护在她的身前,挡住了所有人鄙夷的目光和愤恨的气息,像一座雄伟的高山,像山中强健的猛兽,像天上勇猛的雄鹰,将她护在了他的身边,“冢宰,不要逼孤王……”

“大王此举,甘盘万难接受,如要如此,请大王容甘盘辞去冢宰之位……”

瞬间,所有大臣脸色惨白,震惊地看向甘盘。

冢宰甘盘,自武丁年幼时,便为太师,先王乙薨,孝制三年,百官总已以听于冢宰,甘盘,内统百官,外均四海,是武丁身边最重要的辅政大臣。

“冢宰……”武丁捏痛了辛月的手,辛月抬头,看到了他微颤的睫毛,眼中渐渐涌出了雾气,他望着甘盘,心头仿佛梗着什么,有着不甘,有着悲哀,缓缓说道:“还有一月,三年守孝便满,登基大典,孤王会立辛月为后,之后,孤王自会亲政,朝堂之事便不劳冢宰费心了……”

甘盘身子一颤,老眼瞬间通红,不敢置信地盯着武丁。

“大王三思……”醒过神来的众臣纷纷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大王三思啊!冢宰一心为了大商,大王万万不能辞去冢宰啊……”

武丁握紧了左手,右手紧紧握着辛月的手,目光盯着跪在地上的群臣,坚定的话在玄武殿中朗朗回**:“孤意已决,不必多言,即日起,甘盘免去冢宰之位,禁足昭明宫,等候发落!”

一句话之间,甘盘瘦削的身子仿佛衰老了数岁,笔直的背脊弯曲了,他眼望着武丁,热泪盈眶,缓缓而拜,深深叩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玄武殿。

此次贺宴不欢而散,辛月祸国妖姬的形象由此传开。

冢宰甘盘因辛月而被圈禁,一时间朝野上下,宫里宫外,风起云涌,各方国蠢蠢欲动。

还有一些人恨不得剥开辛月的胸膛,掏出我的心肝,烘烤下肚。辛月居于朱雀宫中,上上下下的目光都像淬了毒的长针,刺得她都麻木了。

辛月出了朱雀宫,来到了黑狱。

这里关押着亘争。

武丁告诉她,一直没有处决亘争,是想等她回来,给她一个交代,亘争是生是死,由她决定。

黑狱,辛月并不陌生,扑面而来的气息是一种死亡的气焰,令人崩溃,令人绝望。那蜷曲着身子缩成一团的女子披头散发,衣裙褴褛,在黑狱的角落中,再也看不出曾经高傲的风华与姿态。

辛月令人打开了黑狱的铜锁,望了一眼黑狱中那肮脏的黑水,抬脚,面色如常地踏进了水中,向着亘争走去。她蜷曲的身子一动也不动,仿佛完全不知道有人靠近,像死了一般,毫无生机。

辛月俯下身,轻轻拨开了亘争那又乱又臭的长发,露出了一张蜡黄苍白、污迹斑斑的脸,“亘争,你不想看见我,其实我也不想再见你,只是,受人之恩,忠人之事。他要我好好照顾你,他告诉我,其实你很好,只是太过偏激,手段过于阴狠,他才会对你敬而远之。这个人,你不想念他吗?”

那双脏污的脸慢慢抬起来,那双倔强明亮的眸子缓缓睁开,璨若明珠,瞬间,仿佛黑狱都明亮了许多。这是一双依旧高傲不屈的眼睛。

“辛月……”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年迈老者,暗淡的嘴角扯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我没有死,就是在等你。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依旧不后悔,你现在可以杀了我……”

“你想死的话,我会成全你……”辛月站起身,俯视着她,轻轻道,“或许真的是子画自作多情了,总觉得你念着他,总想你活着,以为可以再见你一面……”

“你说什么!”一只瘦骨嶙峋的黑手猛地拉住了辛月的裙摆,死死地拽着,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长而尖利,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些,既然你不想再见他,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辛月弯下身无情地掰开了亘争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刚刚黯然落寞的身子猛然扑到了辛月的脚边,即使狼狈不堪,她颤抖的声音依旧执着,“辛月,我求你,我答应你所有要求,只求你让我再见他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原来子画说的都是真的,亘争竟然这么傻,为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因为子画,她迁怒于武丁,迁怒于辛月,迁怒于整个大商,像个任性的孩子,肆意地伤害着别人,高傲地践踏着他人的尊严,最终伤人伤己。

辛月憎恨亘争,可是也可怜亘争。

金乌西坠,掌灯时分,武丁回到了朱雀宫。

他抱着辛月跨上烈马,冲出了王宫,冲破了连绵无际的夜色,来到了洹河之上。洹河水在夜幕下如黑色丝绒般流淌着,与天空上的星河遥相呼应。河岸两旁的灌木丛被夜风吹动着,轻轻摆动,发出簌簌的声响,河水在月光中发出微亮的光,皱着极细的喘流。

武丁的大手紧紧环着辛月的腰,脸贴着我冰冷的面颊。

矗立在洹河之上,辛月轻轻靠在了武丁的怀中,闭上了双眼。

“辛月,这一次,你会怪我吗?”

辛月睁开了双眸,凝视着他明媚炙热的眸子:“我以为,你不会说起……”

“如果这个世上如果只剩一个我可以信赖的人,便一定是你,我喜欢你,是一心一意。可是,陪在我的身边,你并不好过,有时候我真的于心不忍……”武丁垂下头,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我是大商的王,我会尽自己全力来保护你,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坚强的女人,与我比肩而立,陪着我。”

辛月踮起脚尖,勾住了他的颈项,将他的脸紧紧贴在她的面颊,开口缓缓地说:“我不怕风雨,也不怕别人的伤害,只怕你不信我。只要你倾心待我,子昭,我一定好好陪着你,什么都不惧怕……”

他弯腰猛然将她抱了起来,带着霸意坚决,“玄武殿,我故意带着你激怒冢宰,激怒那些根深蒂固的势力,才能对他们连根拔起。亲政后,我会整理朝纲,起用新人,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商,我要大商疆之四方,域彼四海,我要你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接受万民敬仰!”

“今晚……”辛月身子一颤,静静地盯着他的眼,那双灿若烈阳的眸子掩映着一抹血红,令她想起了无数的杀戮与血腥,比剑还要锋利。

“今晚,殷宫必会血流成河,伏尸千具,你怕吗?”

辛月闭上了双眸,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睁开眼,挣脱了他的怀抱,向前一步,眼望着洹河上孤零零的明月,回首,盯着武丁一瞬不瞬……

“你是大商的王,也是我的男人!”

他的大手一把将她拥进了怀中,她贪婪地闭上了双眼,他的胸口温暖而安全,是她最终的避风港。

“辛月,什么都不要怕,只要安心待在我身边就好!”

他们什么话也没有再说,静静地相拥在一起,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穿过洹河,熊熊烈火在殷宫中燃起,映红了半边天空,人群嘈杂的喧闹穿越层层云霭,渐渐明晰了起来。大片大片如潮的兵士围拢了洹河,为首一人正是韦。

韦跪在了武丁的面前,月白的袍子上沾染着未干的血渍,开口,声音坚定:“回禀大王,乱党一网打尽,宫中已平,请大王回宫,以定大局!”

“冢宰可安好?”武丁立在韦的面前,伟岸如松,红火的长袍灿烂地燃烧着夜色。

“冢宰什么话也没有说,请旨说,只求一死。”韦顿了一下,缓缓开口。

“无论如何,保住冢宰!”武丁手指微微颤抖,转过身,思索片刻,最终说道。

当辛月踏过殷宫的大门,斑斑血迹残留未去,仿佛诉说着昨夜那一场惨烈的厮杀,所有的尸首已被清理干净。雀、子商、沚彧、禽、吴、望乘、师般、甫、傅说等人身披重甲,浴血而来,跪在殷宫正门恭迎着武丁。

他依旧牵着她的手,穿过厚重的宫门,立于众人面前。

所有人仰视着她身边这个红袍璀璨的男人,而他,抿着坚毅的唇,最终,抬起手又缓缓落下,唇间轻轻吐出二字:

“回宫!”

这一晚,风云突变,整座殷邑犹似雨中的残花,摇摇欲坠,不知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是否依旧风光?出人意料,武丁这一晚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所有的臣子等在玄武殿,每个人心中都忐忑不安。

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武丁脱掉了长袍,**着胸膛,搂着辛月,躺在朱雀宫那张华丽的床榻之中。

过了许久,她以为他睡了,却又听到他低沉压抑的声音。

“小时候,每一次父王送我出宫,都是冢宰陪同,我随身的包裹、身边的侍从,冢宰都要细细检查,一一盘问,生怕有任何疏忽;每一次回宫,冢宰都会亲自在十里之外相迎,第一眼,我见到的永远是冢宰……”

辛月紧紧握住了武丁的手,这双一直很热的手突然变得有些冰冷。

“从小到大,冢宰喜欢牵着我的手,领着我走,一直没有改变过。如今我长大了,他依旧放不下心,朝中旧党以冢宰马首是瞻,他们固守陈规、冥顽不灵。大商本就暗藏危机,如此下去,永远难以兴盛,冢宰却不知我有多累……”她侧眼望到了他的眼,那双明亮的眸子滚动着一丝丝晶亮,她抬手将他的头搂在我的怀中,武丁像个孩子一般,缩在了她的怀中,整个头埋在了我的胸口,压抑地哭了出来……

“子昭,这不怪冢宰,习惯很可怕,有时候想改也改不掉……”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吻着他的耳鬓,轻声道,“我想,你长大了,无论你做什么,用什么样的姿态,冢宰都不会怪你的!”

忽然,他的大手搂紧了辛月的背,他昂起了背脊,将她紧紧搂进了他的胸口,他的唇热切地寻到了她的唇,嘶哑的声音消失在她的唇边,“辛月,这次,我希望冢宰可以原谅我……”

辛月带着亘争,来到了昭明宫。

甘盘仿佛苍老了许多,坚毅的脸带着几许无奈和凉薄。

“你来这里做什么?”甘盘斜眼盯了辛月一眼,坐在床榻上,“来向我耀武扬威吗?”

辛月规规矩矩地跪在了甘盘的面前,半丝不敢怠慢,以头抢地,轻声道:“辛月前来给冢宰赔罪!”

“赔罪?”甘盘笑得讽刺,“你是昭儿最宠爱的女人,给我赔罪?真是笑话!”

“不管怎样,辛月令冢宰不悦,令大王与冢宰生了隔阂,这一切都是辛月的错……”辛月跪在地上,抬起头,带着虔诚,望着甘盘。

“既然你错了,以死谢罪就好……”甘盘轻而易举几个字,令辛月身旁的亘争一怔。

辛月欠了欠身,昂首望着甘盘,声音清泠地开口:“冢宰,如果可以,我也想以死谢罪……”她嘴角动人的笑容令甘盘皱了皱眉头,“只是,如果辛月以死谢罪,怕罪孽更深。毕竟辛月肚子里已经有了商王的血脉,这个孩子或许会成为大商第二十四代王也说不准……”

甘盘身子一颤,不敢置信的目光瞪着亘争,开口竟有一丝微颤,“亘争,她说的是真的?”

“句句属实,我已经为她把脉,她已有身孕,两月有余……”

甘盘几乎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床榻,鞋履未穿,冲到了辛月的面前,盯着我看了半天,最终颤巍巍地道:“你起身吧……”

辛月起身,竟有丝踉跄,甘盘竟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冢宰……”她望着他的眼睛,不觉眼角湿润。

这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甘盘眼中的惊喜和激动,那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疼爱和期望,她抓紧了甘盘的手,眼中的泪水潸然而下,轻轻点头。酝酿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冢宰,你在子昭心中,就像父亲一样,所以他在你面前始终像个孩子。辛月恳求你,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你就原谅他吧!他始终会长大,需要飞翔,如今这个天下,是他可以翱翔的时候了……”

“我知道……”甘盘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握紧了辛月的手,“我从未怪过昭儿!”

亘争当着甘盘的面为辛月卜卦,卦象中显示大吉,甘盘高兴不已。

辛月和亘争并肩出了昭明宫墙,亘争立在昭明宫外的院子中,静静地瞅着辛月。

“你真的准备放我走?”她确认一般,问。

“我已经让暮春备好车马,明日你就可以启程,去朝阳。子画人在朝阳,还未娶妻……”辛月揶揄的话令亘争苍白的脸颊布上了一丝红晕。

“以前我那么对你,你真的不记恨吗?”

“说不记恨是假的……”辛月轻笑出声,“你是大商最瞩目的祭司,今日,你为我卜卦,让冢宰放下戒心,亘争,你撒谎帮助我和子昭,我的感激大于记恨……”

亘争的嘴唇颤了颤,动容地盯着辛月,问出的话令辛月惊悚,“辛月,以前我嘲笑你是不干净的鬼魅,可是,你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吗?”

辛月疑惑地望着亘争。

她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她素雅的眉目,开口的话仿若惊涛骇浪,直抵她的心底,“不是我撒谎,而是任何人为你卜卦,都会大吉。辛月,我是亘氏巫族的唯一的传人,不会判断错,在你身上我感觉到了三分人气、三分魔性、三分鬼气和一缕仙魂。自你来到殷邑,我总觉不祥,因为子画,我更是处处陷害。如今,我知你心地善良,淳朴无邪,心中感激你不计前嫌帮我,因此有一句话,我想要告诉你……”

她明亮的眼认真地盯着我的眸子,有一丝犹豫,最终开口,“你与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同。你是一个具有仙格的女子。子昭幼时,他的师父为他卜卦,说将来与他匹配女子必是具有仙魂的女子。子昭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从小我与他、子商、子画一同长大,在他心中,没有任何人可以比得上他的霸业,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例外……你……自己好自为之……”

辛月心中一震,却没有再问什么,如今能安安稳稳陪在子昭身边,我很满足,实在不想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乱了心绪。

辛月目送她离开了殷宫,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因为亘争的话,辛月有些恍惚,直到那个火红的身影风驰电掣地冲了过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她才惊叫出声,抬眼,看到的是武丁笑容璀璨的脸。那张**洋溢的脸上,充满了惊喜,充满了激动,充满了深情,令她忘记了所有,情不自禁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如果不是冢宰,我竟然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孩子?”他开口,抑制不住的沙哑和兴奋,“你竟然有了我们的孩子,辛月,我太开心了,我们有了孩子……”

当晚,武丁兴致冲冲地找来韦,在朱雀宫大摆祭场,为辛月攘除灾祸,进行御祭……辛月不喜血腥之场面,在朱雀宫床榻之中休憩,隐约间,她听到了武丁豪迈开怀的笑声和众人的恭贺声,渐渐有了睡意。

当她再次醒来,已是夜半。

枕榻边是武丁熟悉的轻鼾声,借着丝丝缕缕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辛月静静瞅着身边的男人。他有力的臂膀环着我的腰,一张恣意猖狂的俊容此刻柔和了许多,因为熟睡放松下来的眉眼令她思绪万千。

辛月的手指轻轻地划过他的眉骨,心中一阵激**,她从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忘却了前尘往事,但是武丁与生俱来的熟悉感强大地铺天盖地而来,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划过这样的眉骨。辛月心底长存的那抹刻骨铭心,因为这个男人而变得更加清晰。

三日后,殷邑,登基册封大典。

武丁作为大商第二十三代王,在群臣众星捧月中接过了玄鸟图腾手杖,戴着沉重而肃穆的王冠,命甘盘为冢宰、傅说为太傅。

辛月立于宗庙前,紧握着双手,身上厚重的宫服华美而庄重。

烈阳刺目,她久久不能回神,武丁为了她能够在大商立足,不受人非议,册封傅说为太傅,位居三公,群臣之首。他驾着銮车而来,威风凛凛,在人群掩映的宗庙前,执起了辛月的右手,与她一同祭天、祭万物诸神、祭先祖,牵着她的手完成了一个大商王后所要经历的所有祭礼。

冢宰甘盘将刻有玄鸟徽记的王冠亲手戴在了辛月的头上,她与他执手立于宗庙前,接受群臣朝拜。

自此,辛月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大商王朝第二十三代王后,就封好地,人曰“妇好”。

隗昊被释放,回到鬼方,成为了鬼方第三十九代王。他彻底像变了另一个人,嗜血、残酷、喜欢听到所有人的求饶声,喜欢征服所有人的欲望,喜欢不择手段,喜欢强大到无坚不摧。这种感觉令他越来越熟悉,仿佛找到了久违的自己。短短时间,鬼方在西土迅速崛起,当终于有了辛月与傅说的消息,可是未等他动身,武丁攻下无忧城带走辛月的消息传来,那一个晚上他喝了太多的酒,醉得一塌糊涂。

那晚的月色隐晦,少女温柔的手环上了他的腰,醉眼迷离中,他仿佛看到了辛月,看到了整个春天的来临。清晨醒来的时刻,侍女小薇甜蜜地冲他笑,初为人事的羞赧挂在白皙的面孔之上,因为她眉眼酷似辛月,平日里隗昊对她甚好。

隗昊仔细瞅着小薇,看得入骨。

“大王……”小薇的脸越来越红,身子不由自主地紧贴着他渐渐僵冷的神经,“你这么看小薇做什么……”隗昊心中升腾出一种很冷很冷的气息,仿佛千万年中,骨血深处的那抹惨白暴露了出来,没有生机,没有温暖,没有感情。

他渐冷的大手缓缓爬上小薇光滑的后背……

“可惜你不是她……”

小薇凄厉的惨叫声消逝在他缓缓的话中。隗昊亲手剥了小薇的皮囊,令人将她的尸骨丢进了山中,那酷似辛月的皮囊他却舍不得丢,让宫人整理干净,做了一个贴身的枕头,用了几日,始终觉得与辛月的气息相差甚远,便扔进了宫中的角落。

晋南蛮地,不自量力,叛反大商。

夏天一过,武丁亲征巴方,隗昊将国事交给媿狄,只身一人前往晋南巴方。

巴方公主巴婐对武丁一见钟情,隗昊许诺帮她擒下武丁,为她布阵。巴婐满心欢喜,一心一意做着大商王后的美梦。那个阵法本就血腥,加上穷奇,必会困死武丁。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辛月亲自率兵前来营救。当辛月闯入死阵,隗昊便知道这次终究错过了扼杀武丁的机会。

阵中迷雾,两个碗口大的点泛着魅惑的红光,粗重的喘息声暗暗传来,那是穷奇。

隗昊不忍辛月受伤,亲自入阵。

媿昊手握承影剑,挡在了辛月的身前,动作敏捷地冲向了这只叫做“穷奇”的恶兽。承影剑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它的咽喉,它惨叫着,扑在了媿昊的身上,与媿昊扭打在一起,它尖利的爪子抓开了媿昊的外袍,连着血肉撕了下来,锋利的牙齿闪着寒光落在了媿昊的脚边……

似乎,它一口可以吞掉媿昊的整双脚。

辛月趁穷奇袭击媿昊的时候,手握锋利的短剑一跃而起,飞身扑向了它,手臂紧紧箍住了它的脖颈,手中短剑狠狠地刺进了它的脑袋一插到底,连手柄一并没入……

怪兽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啸……

趁此时机,媿昊迅速舞动承影剑,一片白光缭绕之后,穷奇血淋淋的大脑袋便已经飞了出去……它的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它口中未啃完的半个人头血肉模糊地掉落在辛月的脚边。

辛月与媿昊皆是半身染血,狼狈不堪。

“媿昊……”辛月扑向了媿昊,才惊觉他肩头已被“穷奇”抓伤,衣料被扯开的地方皮肉外翻,血流如注。媿昊血红的右手握着承影剑,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穷奇”头颅跟前,拔出了辛月的短剑,递给了她,一把握住了辛月的右手,道:“走,我带你出阵……”

他们走出迷阵,身旁的白雾全部消逝,天上挂着一轮孤寂的弯月,在薄薄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媿昊握着辛月的手,辛月望向商营露出惊喜的神情时,隗昊的手微微颤抖。

“辛月,跟我回鬼方吧……”

“媿昊……”辛月转过双眸,盯着一身是血的媿昊,“你伤得很重……”

“辛月……”他丢掉了承影剑,用力将辛月搂进了怀中,容不得她的抗拒,紧紧地,开口有丝哽咽,“辛月,我只要你,真的无法忍受失去你,辛月,你说我该怎么办……”媿昊的哽咽声像是黑暗中最沉重的石头,砸在了辛月的心上,辛月仿佛有些窒息。九候城中那些美好的往事一桩桩、一幕幕像是涌动的潮水铺天盖地地冲击着我。

眼中的热泪顺着眼角缓缓滚落,落在了他染血的肩头。

他依旧是九候城中那个白衣动人的少年,辛月喜欢他,从未改变,这种喜欢深入骨髓,化作骨血。所以,辛月喜欢他,也只是对血脉相连的亲哥哥的喜欢,一辈子也越不过那条界线。

辛月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开口止不住地颤抖,“哥哥,我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如若我杀了武丁呢?”隗昊凝视着辛月,古谭般的眸子带着前所未有的狠绝,他轻轻抬起了辛月的泪眼,温柔的指腹轻轻擦去了她脸颊上的泪水。

“我会恨你……”辛月身子一僵,难以置信,死死瞪着他,向后退,却被他死死按住了身子,“我……会……我会……”

“你会为武丁报仇,你会杀了我?”他嘴角绽开一抹苦涩的笑意,明亮璀璨的眸子涌动着莫大的悲哀,隗昊一把推开了辛月……

辛月踉跄了一步,身子剧烈地战栗着,用力地摇头,有些绝望,“哥哥……”

“你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你走吧……”隗昊走过几步,弯腰拾起了鲜血淋淋的承影剑,“这一次,我来到巴方,为巴国布阵,以为可以杀掉武丁,可是对你,我始终狠不下心。辛月,我恨武丁,我恨当初我无能为力,任你走近他,可终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武丁!”

他转身,落寞的身影向着远去的夷水缓缓远去……

“媿昊!”辛月大叫着他的名字,在他身后追赶了两步,眼泪模糊了视线,大吼着,“为什么你就不能释怀?这一切要怪就怪我辛月吧!武丁助我们复国,当初我们选择了复国,岂能反悔?媿昊,是我爱上了武丁,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武丁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一直有君子情怀,有成人之美之念,为何就不能放下……”

他的脚步一滞,背脊僵硬,半晌,冰冷的话在夜色中远远传来,“辛月,我从不是个君子,所以,我与他,势不两立,注定是个你死我亡的结局……”

说罢,他身影一闪,消失在茫茫的夷水边。

辛月与武丁领军驱散了巴蛇,大破蛇阵,一路追赶,将巴人赶至后山山坳中。筋疲力尽的巴阖带着所有巴人倒在山谷中,漫山遍野的野花迎风而立。

擂鼓声、喊杀声,在山谷四周沸腾了起来,绣制玄鸟的商旗惊了巴人的眼。长箭、巨石纷纷滚落,兜头砸下,濒临绝境的巴人惊恐地倒在血泊中,溅起的鲜血染红了五颜六色的山花,凄绝的惨叫声在山谷中弥漫,一时间,满目血红,遍野哀鸿。

巴方一役回到殷邑,武丁与辛月的长公主阿渔已经半岁。

她可以挥舞着粉嫩的小手揪着武丁的衣襟,冲着他“嗷嗷”地吼叫。武丁大笑着,一大一小同样明亮的眼互相瞪着对方,武丁高高举起她,她竟发出了咯咯笑声。

岁首是大商最郑重热闹的日子,对大商臣属的方国纷纷前来朝贡贺岁;王室贵族从各自封地赶往殷邑;商王带着文武百官、宫中众人进行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祭祀。

小王子汰的出现,在殷邑城掀起了风浪。

子汰,身份尊贵,十九世商王阳甲之嫡子,小祖乙在世之时,封其为小王。为绝“九世之乱”(九世之乱是由王位继承引起的争夺,发生在商朝第十一个商王中丁到第十九个商王阳甲之间,使大商中衰)这样的祸事,小祖乙在世之时,将武丁封为世子,以一个君王的标准培养他;对于子汰,这个王位最大的竞争者,将之放逐在娩地,令其终生不得离开娩地。

今年的岁首,子汰遣人三次来到殷邑,恳请岁首祭祖。

武丁应允了他。

离岁首还有一月时,子汰便来到了殷邑城。

因为子汰身份尊贵,辛月陪同武丁在玄武殿为他接风。雄伟的玄武殿中,子汰翩翩而来,红袍上的玄鸟金丝所绣,带着斑斑暗色花纹,一张俊容竟与武丁三分相似,只是眉眼之间多了些阴柔之气,少了武丁的刚烈浩然。

岁首在即,西土战乱起。土方轻骑连夜偷袭,攻陷了大商西北边境的两个部落,掳走了两个部落所有的子民和牲畜。

子汰此番来到殷邑,意图不明;万民仰靠着武丁祭天祭祖,殷邑不可一日无主。

韦、沚彧、暮春、傅说、西戉、众臣请命愿随辛月前往土方,誓死征战土方。以甘盘为首的权臣无视武丁的怒意,力荐辛月领军征伐土方。

武丁气得脸色苍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砸了手中的龟甲。第三日,以甘盘为首的权臣冒死再次进谏,武丁将手中的玉佩砸在了甘盘的脚下。第四日,消息又来,土方得寸进尺,跨过大商西北边境箕地,烧杀掳掠,大商西北边境众民艰难。

辛月手持青铜钺,身披玄甲,在玄武殿前的空地上长跪不起,恳请武丁发军。

日中时分,耀眼的阳光射在殷邑王城中白雪皑皑的大地中,刺花了每个人的双眼。武丁身着红火的王袍蹲在了辛月的面前,一双朗目中积满了阴霾。

辛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红袍上那只展翅欲飞的玄鸟,一语不发。

他伸手握住了辛月苍白的拳,火热顺着双手流淌到辛月的心间,温暖了我整颗心,“你怎么这么倔呢?”

“请大王下令,让臣妾为大王征伐西土!”辛月坚定的话毫不动摇。

“再拖一拖,等到过了岁首,我亲自带兵出征西土……”

“离岁首还有半月,战事紧急,拖不得。更何况,小王身在殷邑,动机不明,大王万万不能离开殷邑,恳请大王下令让辛月出征……”

“辛月,我只有你一位王后,我不会拿你来冒险……”武丁说着,想要拉她起身,辛月双膝死沉在地上,拒不起身。

“啊——”辛月一声轻呼,没想到,武丁竟猛地弯腰腾空将她抱了起来。

朝中众臣听闻辛月在玄武殿前长跪不起,请求大王下令出兵的消息,都蜂拥赶来想与王后一起请命,结果就看到了他们的大王和王后在王宫最神圣的地方打打闹闹,全部惊得目瞪口呆……

武丁一愣,辛月趁机一把推开他,“噗通”一声再次跪在了甘盘身边:“大王请下令,令臣妾为大王征伐西土……”

“大王请下令,令王后征伐西土……”百官重臣齐声喝道。

武丁握紧了双拳,死死瞪着匍匐在地的所有人。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雀与师般朝中两位权势最大的武将,膝行到了武丁的面前。

雀清冷俊逸的脸带着动容望着武丁,开口道:“大王,下令吧,雀与师般愿随王后前往,雀与师般会誓死保护王后的……”

雀身份尊贵,是帝辛的长子,身份并不比小王子汰低,而且他从小长在王小乙身边,与武丁情同兄弟,有生死之义。雀带兵有道,其兵将能征善战,所有人称其为“雀师”;师般系小乙女婿,娶了武丁的王姐子目,权倾朝野,属地富饶,手下能人异士比比皆是,其兵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所有人称其为“般师”。

武丁紧握的拳渐渐松开了,他灼热的眸子瞅了辛月一眼,久久,开口竟有一丝微颤,“赐王后妇好蟠龙令、青铜钺,见蟠龙令、青铜钺如同见本王。子雀、师般、沚彧、傅说、暮春、西戉、禽征集七千士兵听候王后调遣。三日后孤王亲往果京,为王后祭天饯行……”

辛月抬起头,双眸有些湿润,望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心汹涌澎湃,不由得点了点头。

西土土方老国主病故,膝下两个儿子。大儿子豕容仁心善良,二儿子豕暗天性残暴喜侵。隗昊遣人助豕暗暗杀豕容,使他登上土方大王的宝座,隗昊区区几句话,便勾起了他想要侵占大商的野心,虽然以卵击石,可却是他与武丁这场战役最好的开始。隗昊知道土方与舌方向来亲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豕暗的母亲是舌方前公主,在舌方贵不可攀,虽然豕暗性暴,但是舌方国主对他这个外甥格外疼爱,因此舌方必反。隗昊期待着整个西土为此沸腾,最终隗昊期待着将要与武丁决一死战。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强大的西土叛反,竟是辛月领兵前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隗昊在九候城的王宫中竟是夜不能寐。他与武丁的是非恩怨,皆因辛月而起,隗昊谋划、叛反、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伤害辛月。他思前想后,终究放弃了西土这一番的辛苦,亲自率兵支援辛月。

朔风凛冽、千里冰封的时候,辛月踏上了征伐土方之路。

辛月令禽率领一千军士驻守在桑干河,阻击舌方,接应沚彧。十日里,土方豕暗率众再次偷袭箕地,师般与他交手,他根本不是师般的对手,仓皇而逃。十日后,辛月率众分左右中三路,暮春、西戉掌中路,雀掌西路,师般掌东路,三路人马直扑土方。辛月令傅说征集的助军,应邀而来,辛月更没有料到,媿昊竟亲自率众而来。沚彧征集了沚国所有将士,十日后,三方齐扑土方。

土方王城下,辛月见到了媿昊。

他耀眼的白袍上沾染了晶莹的酒渍,长发狂乱,斜靠着高大的灌木,眼中带着血红。辛月独自走到媿昊的身边,他迷离着醉眸,嘴角浮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什么时候,你开始如此酗酒?”辛月抬手,握住了他手中的酒壶,他猛然用力,辛月夺不过他手中的酒壶,手尴尬地僵持在半空。

“忘记了……”他淡淡地回答,推开了辛月的手,仰脖又喝了大口酒,酒渍顺着他白皙的脖颈点点滴滴滚落下来,狼狈一片。看着他颓靡不振的样子,辛月的心瞬间被怒火点燃,她上前,用尽全力夺去了他手中的酒壶,向着无尽的黑暗狠狠地扔了过去……

隗昊恼怒地一把握住了辛月的手腕,“你……”,转瞬,又松开了她,踉跄着脚步摇摇晃晃地滚进了黑暗之中,在地上摸索着那个被她扔掉的酒壶……

“媿昊……”辛月俯下身子,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厉声叫道:“你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

隗昊哆嗦着身子,抓住了地上的酒壶,紧紧地攥在手中。

辛月愤怒地瞪着他,眼圈止不住地颤抖着,“你为什么一直执迷不悟……你的抱负呢?你的理想呢?你所有坚定的信念呢?你曾经告诉父王,要让鬼方的民众过上最幸福的生活;你曾经向我们许诺,要让九候城成为人间的天堂;你曾经对我说,你要做若水湖最仁慈的君王……媿昊……那个坚定,从不退缩,温润淡雅,美好善良的媿昊呢……”辛月哽咽着,身子颤抖着,靠在他的心口,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他的胸前,合着酒水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他的手颤抖着覆上了辛月的肩,低沉的声音带着凄楚,“那些曾经所有美好的设想中,我从未想过会没有你,如果我们没有去过殷邑……”

辛月垂着头,声音响在他的心口,打断了他的话,一句句,一字字,击在了他的心口,希望他能看清现实:“媿昊,我承认,我曾经喜欢你,甚至以为那就是爱情,想着嫁给你,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但是直到遇见武丁,我才明白,我对你一直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辛月残忍地抬起头,盯着他苍白的双眼,静静地说道:“媿昊,你不必自责那场赌约,你从未选错,因为我从未爱你。”

月色下,皎洁的光照在酒壶上,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两句话:瞻彼日月,悠悠我思。辛月手指颤抖着抚摸着那弯曲的字符,那是媿昊离开鬼方游历时,辛月第一次亲手而刻。

这个酒壶是她送给媿昊唯一一件像样的礼物。

第二日,大军**,攻克数城,直至舌方雍城。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豕暗与广延就像凶残的恶狼,将沚国公主沚香吊在高高的望城之上。沚香长长的黑发掩住了那张惨白的面容,白衣之上血迹斑斑,当初那双灵动美丽的大眼睛呆滞无光,整个人犹似一具有着呼吸的僵尸。看着沚香凄惨的样子,众人心中皆是一紧,仿佛可以看到敌人是如何手段卑鄙地折磨她。

沚彧僵硬地于马上,死死抓着缰绳,手上的青筋暴起,那张柔美的面孔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戾气。

“你们广钰公主在此,王后发话,若想我们释放广钰公主,先放了沚国人……”

“我要王后单独与我说话,否则我当场砍断沚国公主的缚绳,那你们只有得到一具尸体了……”广延高声吼道。

沚香迎风摇晃的身躯在我眼前,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辛月心头像是撒入了酷寒的冰块,又燃起了熊熊烈火,愤怒在心痛中蔓延。她突然抢过师般手中的长枪,勒马冲出了阵营。

“我要王后单独与我对话,否则,你们只能看着沚香公主死在城下……”广延手持铜戟冲出了阵营。广延一张国字脸,精明的双眼泛着残酷的血气,他黄袍裹着剽悍的身材,只是已经雪白的头发掩盖不了他已经老去的事实。

“广延,豕暗是非不分,与大商对抗无抗无疑是罪孽深重,舌方怎能助他为虐?”

“王后,这样的道理广延岂能不知?可是,土方失了,舌方又怎能安稳?大商步步蚕食,又怎会放过我们舌方这样的小国呢?我广延一生强硬,誓死都不会屈服于大商,草原儿女要的是马背上的自由,不是阿谀权贵的媚态……”

“广延,你莫要冥顽不灵!天下大统,莫非大商的王土,商王仁慈英明,如果你肯归服大商,草原上会更加富饶……”

“妖妇,休要多说,你既然肯到两军阵前,今日,便是你的忌日……”突然,广延眼露凶光,闪过冷笑,猛地手指含在口中,发出了怪异的叫声……

未等众人明白过来,望城中冲出了数百匹大狼,快如闪电,直扑于辛月……

“辛月!”

“王后!”

暮春、媿昊、雀、傅说、沚彧等人疯了般地冲向了我,可是骏马如何快得过双眼燃火的饿狼,眨眼间,辛月便被数狼所围困。

随着饿狼的尖啸,辛月长枪翻滚,飞身迎战群狼,血红染了辛月的白色战袍,纵使她本领再高,又怎么敌得过这群训练有素的饿狼……狼阵变幻奇妙,众人根本进不到辛月的身边,辛月听到了傅说凄厉的大叫声。战马被饿狼活活咬断了脖颈,辛月落下了战马,黑狼尖利的长指划裂了她的围甲,后背感觉到尖锐的痛意,鲜血顺着我的背流淌了下来,辛月感到了温热潮湿一层层包裹着我……

“辛月……”暮春与媿昊双眼血红,恨不得生的一双飞翅。

辛月渐渐难以支撑,耳边响起了响雷般的马蹄声,抬起血污的双眸,望着远处铺天盖地的骑兵好似旋风般地席卷而来,有疑惑也有震惊。那些饿狼也被雄壮的马蹄声所惊吓,时间仿佛在一刻被定格,她看见了最前面那个火红的身影,将东方的朝阳远远地甩在身后,绚烂地盛过草原上的彩霞,璀璨地落在我的心间。

“辛月——”武丁铿锵雄浑的声音由远及近。

当武丁从狼群中救下辛月,辛月已经昏迷不醒,伤痕累累;武丁率领大商将士犹如狂风烈火袭转了整座雍城;广延还下令砍断了沚香的缚绳,沚香从高城上摔了下来,脑浆迸裂,当场毙命。舌方早已做好了与我们功归于尽的准备,自燃了雍城,大火熊熊冲天,雍城尸叠成山,人间炼狱。后来,武丁扎营雍城外的草原上,那些被俘了的舌方人被捆绑在草原中,武丁扬言,如若王后三日内醒不来,雍城所有的人都要为她殉葬。还好,在他还有理智的时候,辛月醒了过来。

回到殷邑,伴着一场温暖的春雨,粉红的桃花纷纷绽放。长公主阿渔已经可以抱着辛月的脖颈,奶声奶气地叫着“母后”。

清晨,太阳灿烂地升起来。昨夜下了潮湿的春雨,晶莹的露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整座王宫清晰地呈现在每个人的眼中。

妌雪苍白的一张娇颜,跪在朱雀宫前,紧咬着双唇,红润的双唇被咬得发白。辛月抱着阿渔,裹着白色锦袍,素颜清冷,立在妌雪的面前,清冷的声音像要凝出冰粒来。

“你再说一遍?”

“王后,岁首那晚,大王酒醉,在朱雀宫宠幸了臣妾,如今,妌雪已经有了大王的骨血,望王后看在妌雪肚子里孩子也是大王的骨血,为妌雪做主!”

辛月的心慢慢冷了下来,眯起了双眸,开口不自觉带着一丝颤抖,“你为何不求大王,他自会为你做主!”

“那晚之后,大王便将我逐出了朱雀宫。王后一向慈悲为怀,妌雪不敢求大王,因此只有来求王后……”

“我不慈悲,也不好心!”辛月抱着阿渔,转身进了朱雀宫,脚步有些狼狈踉跄。

“母后……”阿渔娇嫩的手指划过辛月的眉间,奶声奶气地将小嘴贴上了她的脸颊,重重地亲了一口,她粉嘟嘟的小脸放大在辛月的眼前,眉眼含笑,“母后,笑笑……”

辛月叹了一口气,抬眼吩咐着如癸,“如癸,你去请子灵,让他过来替妌雪诊治!”子灵是王宫中和亘争、韦并列齐名的三大贞人(服务与商王占卜机关),子灵的医术高超,也是宫中著名的小疾臣(宫中的御医)。

当子灵来到朱雀宫,看到了昏阙的妌雪,把脉后,对妌雪进行了针灸,又开了一些汤药。

“子灵,妌雪可有身孕?”

子灵收起了所有的针砭,答道:“的确,她已有近二个月的身孕,从时间上推算,应该是岁首前后与人**而有的身孕!”

辛月遣退了子灵,令阿蓝抱走了阿渔,熄了所有的宫灯,一个人坐在死寂的朱雀宫中,独自坐在黑暗中,大口地呼吸。心中百转千回,说不出的滋味浑身难受,她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如何选择。黑暗中,武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清朗的笑声回**在朱雀宫中,“辛月,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你怎么也不点灯……”

窗棱中折射出丝丝缕缕的月光照射在武丁火红的宫袍上,辛月看见了他那张令我百看不厌的俊脸,眼中散发着迷人的光彩。他大步走到她的近前,紧紧挨着她坐在了温热的软榻之中,像个孩子一般,将头拱进了她的怀中,斜着身子,握住了辛月冰冷的手,“怎么这么冷?也不知道不让人多加些火盆,你身子本就受了伤,轻慢不得……”他说着,伸手将辛月搂进了怀中,一双大手火热地温暖了我整个冰冷的身体。辛月近似贪婪地贴着他的胸膛,闭上了双眼。

就这样,他搂着她,坐在软榻之中,黑暗中,他们彼此相依,彼此慰藉。

“今日,妌雪来到了朱雀宫。”辛月睁开双眸,轻轻说道。

武丁身子一僵,黑暗中,辛月看不清他脸上那抹僵硬,“她胆子不小,敢来找你!”

“她说她有了身孕,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瞬间,朱雀宫陷入死寂。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只是死死地握着辛月的手,像是要捏碎了骨骼,她听到的,只有两个人粗重的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辛月仿佛僵化了一般,被他推到在床榻之中,他急促的嘴疯狂地撬开了辛月冰冷的唇,舌头霸道猖狂地袭击着她的神经,他的手滚烫地扯着她的衣带,辛月想抗拒,却被他死死地压在身下……

他近似癫狂地进入她的身体,令她失声尖叫。暗夜中,白皙的身体妩媚地近乎残忍地纠缠,谁也不肯放过对方,恨不得将对方揉碎、搅断、刻进骨血。他炙热的唇落在辛月的耳边,开口有着情欲后的嘶哑,“辛月,岁首那晚,我被下了**……”

他躺在她的身后,连着锦被将她一起抱在了怀中,头搁在她的肩上,“辛月,我是大商的王,从来,美女如云,日日夜夜,殷商内外送进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殷殷盼望着我的宠幸。可自从你在我的身边,便再也没有女人入得了我的眼,我对你,一心一意,那种无法自拔的爱意令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就是这么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你。每次分离的时候,我躺在**,总是细细地将你想过一遍,才会入睡,辛月,我知道,你懂我的心……”

辛月吸了吸鼻子,在他的怀中有些颤抖,艰难地开口,“我知道你的心,所以,我想着等妌雪将孩子生下来,带在身边,毕竟那是你的骨血。”

“辛月,我不是在乎妌雪和那个孩子,只是因为她是井方的公主,牵一发而动全身,否则,我早就在岁首那夜就杀了她!”

“我不想说什么违心的话,我一向不喜欢妌雪,也憎恨这样的事情。可是,她既然有了你的骨血,对于妌雪和这个孩子,我还是心生怜惜,毕竟全然不管不顾,也说不过去,万一是个儿子,好歹也是你的大王子。所以,你寻摸着时机,册封她吧!”

武丁钻进了锦被,将辛月用力按在了他的胸膛之中,“除了你,我不想再有任何女人;除了你生的孩子,我不会承认任何孩子!如果你难受,便将她逐出宫吧,只要留着她的性命,对井方才好交代……”

“我不怪你,爱屋及乌这句话到底我还是懂的,既然是你的王后,怎会驱逐你的子嗣?子昭,妌雪的事我会好好处理,你放心就好……”

她爱上的是一个伟大的帝王。

辛月努力要做一个雍容大雅的王后,站在他的身边,被他喜爱,为他分忧,与他欢喜。

她爱他,所以关于他的欢喜,我无所不能。

次日,辛月让宫人将空了许久的长信宫打扫出来,让妌雪住进了长信宫,遣了两个叫做初兰和巧夏的宫人侍候她,至于武丁到底册不册封妌雪,她不愿干涉。妌雪跪在辛月的脚下,眼泪滴滴滚落,连磕三个头,只是说了一句,“王后的大恩大德,妌雪万死无以回报……”

殷邑雪花飘舞的时候,妌雪产下一子,取名子曜。

这一年的岁暮之际,大雪皑皑的时候,辛月再次有孕,八方诸侯进贡来朝,共贺岁首。

辛月想不到的是,鬼方大王媿昊亲临殷邑,身边刚刚册封不久的新夫人,名字叫做千红。

那一晚,摆宴在殷邑宫中最巍峨的云鼎阁,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云鼎阁灯火憧憧,巍峨近天,共有千阶,皆是玉石铺砌而成,上琉璃辉煌,下雕龙镂凤,大商的旗帜遍插,迎风飘舞,夜幕中,肃穆而威严。每年岁首,商王带着上前臣子宫人在云鼎阁上隆重祭祀。

“你疯了吗?‘云鼎阁’一直是大商祭祀重地,你怎么能在那里宴请诸侯?”辛月为他系着衮服上精致的排扣,忍不住问道。

“看到媿昊娶了妻子,这些年心头的那点阴霾终于一扫而空,我高兴得很,破例就破例……”他低垂着头,那张俊朗的脸上带着戏谑得意的笑容,微微上扬的嘴忍不住轻啄着辛月的唇,“他总该对你死心了吧……”

“我很担心王姐……”辛月蹙眉,任由武丁握住了手。

“你现在少操点心,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要好好地给我生个儿子,让他来继承我大商万里江山……”他一手握着辛月,另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肚子上,隔着宫袍轻轻碰触,猛地,辛月的肚皮蠕动了一下,像是有条鱼游动着,惊得武丁喜上眉梢。他毫不顾忌大王的身份,半蹲在了辛月的身前,将耳朵贴在了肚子上,“动了,辛月,他动了……”辛月垂眼望着俯在自己身边的男子,庄严肃穆的宫袍始终掩不住他的狂喜,他像个孩子一般手舞足蹈,幸福的笑容璀璨得晃花了辛月的眼。

如癸和韦尴尬地立在我们身后,一个看地,一个望天,僵硬得像两尊雕塑。

那一晚,云鼎阁上人声鼎沸,是辛月见过的大商最隆重的宴会。各地各方国的诸侯王臣,熟识的、陌生的竟有数百人。那些与她征战过的将士,疆场上金戈铁马,王宫中谈笑风生,仪态优雅。

辛月坐在武丁身旁,身裹凤羽后袍,火红地好似浴火的凤凰,高贵明艳、端丽冠绝。已经被册封为偏后的妌雪坐在她的侧位,低眉顺眼,艳紫的宫袍将她衬托着温婉柔顺,楚楚动人。

武丁侧位依次为王姐子媚、冢宰甘盘、朝阳国主子画、子商、子辟、雀侯、小王子汰、师般、子目、韦等各诸侯大臣。辛月的侧位依次为妌雪、妇鼠、傅说、暮春、西戉、沚彧、望乘、望洋等拥护她的亲信。武丁俊朗的脸上挂着一抹醉人的笑意,他的右手轻轻地环在辛月的腰间,半斜着身子,对所有的敬酒来者不拒。席间,宫人不断呈奉着各式各样的酒食。华丽的歌声、欢快的乐曲、柔媚的舞姿,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开怀的笑意,只是真心假意,难以分辨。辛月注意到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就没有笑过一下,苍白美丽的面孔,僵硬的背脊,强忍着心头那口吊命的气息,她很怕,她就这么突然倒下去。

子媚的目光始终都未离开媿昊。

辛月随着子媚痴狂的目光也打量着媿昊,一如既往的白色宫袍,但穿在他的身上再合适不过,辛月从未见过有人能把白色穿得比他更飘逸。他淡淡地笑,过口的酒浅尝辄止,偶尔垂头与身旁的粉衣女子耳语,接下来便听到她动人的轻笑。

千红长了一双灵动的双眸,与她对视,竟仿佛能勾魂摄魄一般。她总是低低地笑,依偎在媿昊的身边,温柔的面容清新秀丽,隐隐间却能感觉到一股鬼魅之气和莫名的熟悉感。

正当辛月沉思之际,宫人初兰抱着大王子子曜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云鼎阁。

众人皆愣。

武丁一怔,眼中隐约着不悦。

“大王……夫人……”初兰跪在地上惊慌地说道:“大王子醒后一直哭泣不止,好似受了惊吓,初兰实在没有办法,才冲进了云鼎阁……”

妌雪再也不是那副柔顺的模样,她起身,毫不顾忌地接过了初兰怀中依旧哭泣不止的子曜,当着全天下诸侯重臣的面,问道:“子曜,到底怎么了?不哭了,和母后讲……”还不到两岁的子曜抬起了那张泪迹斑斑的小脸,咿咿呀呀地说:“母后,曜……曜看见了……五彩……的大鸟……叼走了……曜,好……好……可怕……”

“大王子好像做了噩梦……”

“五彩的大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