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正当黎明2

陆甜甜没有料到警方这么快便口气软了下来,神状落然一空,有些不太适应,反而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以何种表情继续对抗。

然而,郎雄的神情停顿了半秒,是在观察两人的反应,便拿定对方的心态道:“那如果——是两位想干的事情呢?”

“你什么意思?”陆甜甜的面色阴冷。

“比方说——游轮上有炸药什么的,您父亲——也就是您丈夫,”这位局长大人故意望向陆母着重语气道:“想要跟我们警方同归于尽呢!”

“什么?”陆母本来就有些晕船,听到这个消息,当即胸闷气短,竟是呼吸不畅,仰头惊厥了过去,吓得陆甜甜张皇失措。

“妈,您怎么回事?”陆甜甜抱住母亲用力摇撼:“您怎么晕过去了?您可别吓我呀!妈,您醒醒,快醒醒啊!……”

六个小时前,郎雄还在俞城市公安局的局长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愈加衬出夜晚的寂静,老局长慢步走到窗户边,可见屋外的城市景观,由于已经夜色入深,很多灯饰工程熄灭,这让其心情有种没来由的不祥之兆。

墙上的指针“咔嗒”一响,好似心脏跳漏了一拍,随而是震耳欲聋的座机铃响,郎雄第一时间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抓起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苗佳佳气急攻心的喘息:“老——老局长,不好了!邵队他们被绑架了!”

“邵洪涛被绑架?”郎雄并没表露出多少吃惊,而是皱起了眉心,语态冷静而平稳:“别着急,说事情!”

当时当刻,苗佳佳就靠在直升机的舷窗前,眼见邵洪涛等一行被匪首押解到船尾,陆横生将队长用力一推,其狼狈地撞在了船长的身上,幸亏被孟严一把搀扶,才没有最终尴尬倒地,大头的打手们便纷纷举枪对准了孟严等一行。

苗佳佳正用卫星电话跟局长联系,将上述发生快速简单交代了一番。

不想,郎雄反倒舒展了眉头:“这么说来,邵洪涛一行暂时性命无忧。”

苗佳佳哭腔地难过道:“但——但也难保陆横生脑袋一热,于队长和孟严他们不利。”

“我知道了!”郎雄保持其身为局长的一贯冷静:“我来处理。”

郎雄放下听筒,想了一阵,便拨通了内线电话。

与此同时,上海海事局指挥船的指挥塔内,莫中汉正一边使用对讲机,一边用望眼镜观察目标游轮的情况。

“也就是说,俞城市公安局禁毒总队的邵洪涛一行,被押至星梦奇缘号游轮的尾端甲板,跟船员等人质看押在一起是吧?”

“对!”上海警方的直升机回复:“莫局,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莫中汉布置任务道:“密切观察,暂不轻举妄动,以免刺激绑匪一行,以防止对人质做出任何不利的行径;但要关注游轮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汇报!”

“好的,遵命!”

莫中汉刚放下对讲机,指挥塔的卫星电话传来铃响,他随眼看了下屏幕,明白什么似地点头,便接听了来电。

“郎局,您有什么吩咐吗?”莫中汉洋洋洒洒道:“您放心!抓捕行动正按计划执行。”

“岂敢有吩咐?!”郎雄从电话里传来淡笑:“上海市公安局与俞城市公安局本就是兄弟单位,大家又都各自肩负着维护国家安全,维护社会治安稳定,维护人民人身及财产安全……特别是我们肩负着保卫各自直辖市的职责和使命。”

显然,这位局长是在强调尽管上海作为中国国际金融中心,掌握国家经济命脉及钱袋子,但我们俞城从行政职能上而言——也跟贵市平起平坐。

“那是!”莫中汉点头:“两位局长情同手足,今年年初还一起进京参加了由公安部安排的五市直辖的特别会议,所以局长一回来,就说他跟您在首都相聚甚欢。”

“大家都是中央党校的老学员了!”郎雄见寒暄得差不多,资格和派头也皆亮明,便将话锋一转切入正题:“莫副局,目前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

“麻烦?”莫中汉思索地颔首明白道:“郎局,看来您已经得到内线的汇报。”

“哈哈!”郎雄根本没有否认的必要,自己的下属正在绑匪手中,事态紧急,便直戳重点:“说说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吧!”

莫中汉便简明扼要地如实相告:“邵队本想从绑匪视觉死角的位置,由直升机突击游轮的顶层甲板,但被对方意外发现,被绑架成为了人质。”

郎雄不动声色道:“那你有什么具体的营救措施或方案吗?”

莫中汉回答:“目前以观察为主,喊话为辅,重点是尽量减少对绑匪的刺激,以保证邵队在内的所有人质的生命安全。”

“那好!”郎雄的声音不是商量,而是语态明确地命令:“那就先按照你现在的这个策略稳住绑匪,我现在就赶过去。”

“什么?”莫中汉的目色一愣:“您现在赶来?”

“怎么?”郎雄冷静道:“你是怕我跨辖施压,抢了你指挥官的位置?”

“不是!郎局,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也不是重点。”当即,莫中汉便迅速镇定了下来:“我只是觉得天遥路远,而且我们在上海临近的海域,您赶过来太操劳了。”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这边自有安排!”

郎雄放下了话筒,没有丝毫的迟疑,便立马整装待发,因而他现在——此时此刻,就坐在上海海事局指挥船的休息室内——陆甜甜母女俩的面前。

(叁)

大概是天快亮了的缘故,窗外炼乳似的雾气渐浓,仿若上海临海的海雾都飘散聚拢到了俞城,这使得破晓前的夜色愈加浓稠似墨。

宋鸢躺在一张**,正是强富耀与其女友陆甜甜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密湖山庄1010号,女孩看起来睡得很沉,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心爱的情郎,其嘴角含持着淡淡的笑意,满面皆是幸福温暖的容光。

戚剀慢慢地坐在卧室一角的茶座,那正是容莎莎——即葛容早前趁机给强富耀和陆甜甜送午饭时,在桌面下方安装有监听器的那个茶座。

戚剀于眼神间透露出醇厚的温情,就像正凝视自己无比心爱的女友,这让他看起来有种捉摸不透的魅力所在,好似一个多情温存的浪子,其眼角眉梢满是柔情蜜意,便轻缓地走到女孩的床边。

“我刚才趴在你腿上,真有那么一瞬间,把你当成了养母吕霞。如果我没有撞见那天的发生,没有因为好奇,去父亲的诊所一探究竟,也就不会撞见你了。”戚剀面现凝澹柔和的笑容,将身体徐徐地坐靠在床边:“想必,按照你那时候胆小怕事的个性,就算看到我的养母跟其他男人在一起,那又关你什么事呢?你肯定不会说出来是吧?你不是那种嘴碎多事的女孩,不像你们市局禁毒总队的那个八婆,所以——即使你这么多年后当上了警察,我们在医院意外相见,我也不会认识你,我更无威胁你的任何记忆,是不是我的计划就相安无事了?……”

此时此刻,宋鸢依旧是那副嘴角含持着淡淡笑意的的沉睡,女孩一定是在梦中见到了心爱的情郎,而且是两人极为幸福美好的相处瞬间,这让戚剀于恍惚间产生了深彻的嫉妒。

“但我当时感到那么害怕及无奈,甚至有些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果然,戚剀流露出懊恼的痛苦,他抓扯着头发如坠深渊:“所以第一时间只想掩盖肮脏的真相,因而——也才会装腔作势地说出那番恐惧的威胁。……但现在想来,其实——我也没说什么,不是吗?”

是啊!这个男人二十三岁时说得最狠的那句不过是——“你最好什么都没看到,不然——”戚剀面带笑容,但那是很可怕的笑意,嘴角带着邪恶的刀光,就像要把她吃掉那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但在宋鸢的梦境却是被一遍遍地无限放大,最终变成了其噩梦里戚剀画着小丑的妆容,浓重的口红一直涂到了耳根,好似嘴巴开裂后的骇人效果:“小妹妹,不要叫出来呦!不然,我会吃掉你,我会把你撕成一根根肉条,慢慢咀嚼地吃掉,就像吃辣条那样,有滋有味地蘸上佐料吃掉。哈哈!你怕不怕?一定感到很害怕吧!哈哈!哈哈哈哈!——”

当下,宋鸢嘴角含持着淡淡的笑意越加深刻,她应该是已经不记得上述梦魇的情景,只剩下跟情郎在一起时的种种美好回忆。

“但没有那么多如果!”戚剀面露暴躁的同时,旋而哭泣满面的悲伤:“母亲在我的一再要求与逼问下最终选择了自杀,所以我痛恨那个男人,我痛恨窦满舟,我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要将他们统统都给消灭干净,我要将他们窦家消灭干净!”

这个男人跪趴在床边正哭诉难过时,其衣兜内的手机骤然铃响,那铃声炸出了忧虑的焦灼,戚剀的表情先是迟缓地一愣,随而便反应过来是电话铃响,立马止住了哭声,像是川剧的变脸,他擦抹掉了眼角的泪光,起身沉稳地接听了来电。

“戚医生,”电话那头传来俞城市老人福利院蔡主任担忧的声音:“糟糕!您父亲不见了。”

戚剀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他挺了挺脊柱,便贴靠着椅背,面露优雅的淡然:“老人家睡不着,可能到外面走走。”

“戚医生,我们都已经找过了,院里院外都找遍了。”蔡主任越加传来心急火燎的焦急:“但我们没见到您父亲的身影。”

“那就多等等吧!”戚剀完全不担心道:“说不定——他老人家正在跟你们玩捉迷藏的游戏。”

“但戚医生——”

蔡主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则是被戚剀语速平稳地打断:“我这边有位病人需要照顾,”他望向**的宋鸢:“就不先跟您聊了!”

“那好!”蔡主任的声音略显失望:“病人重要,那您先忙,我再组织人找找。”

“那就麻烦你们了!”

戚剀挂断电话,手机再次响起,他随意地看了一眼屏幕,便面露等待多时的笑容,话机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我已经把他带到了密湖山庄。”

“那就把他带到房间吧!”戚剀没有任何多余喜形的表现,在他放下手机的同时喃喃自语:“该是我们一家三口团圆相聚的时候了。”

大概隔了五六分钟,外屋房门被人推开,没见有人走近房间,戚剀这才起身来到客厅,正眼见门外走进来一人——恰是他的父亲戚木森像是梦游般走了进来。

“爸,您来了!”戚剀微笑地迎了过去:“把您送来的那个人呢?他现在人在哪儿?他把您从福利院带走,估计院方乱成了一团,不过这样也好,”这个男人露出顽童似地坏笑:“那个福利院一潭死水,这样搅搅局,也可以带来了一些活跃生动的气氛。”

戚剀牵着父亲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戚木森的样子看起来宛若模棱两可——面对儿子既像认识又不相识,眼神带出浑浊且悲凉的茫然,好似洞穿了眼前的一切亲情万象。

“爸,您认不出我没关系,反正我都已经习惯了。”果然,戚剀满是习惯了的接受,其嘴角凝出浅恬的笑意:“自从母亲去世后,不到半年的时间,您就变成了这样,我都已经习惯了。”

老人久久盯视着儿子,听闻戚剀的娓娓道来,戚木森那双洞穿了亲情万象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就连起伏的眼波都没有,正犹如一湾浅浅静止的河流,将儿子的讲述落叶般飘零于其心湖的水面,打了个漩儿,便沉没不见。

“没关系!”戚剀温柔地面冲父亲继续说道:“吕霞没在,但我的亲生母亲不是葛容吗?很快,我们一家三口就团圆了,真正血缘亲情的一家三口。”

不知道是不是血缘亲情或是一家三口的字眼击中了戚木森的意识,老父亲的眼神波光粼动,他如同被亲情给唤醒了,凝视着对方足有五六秒之久,就像是认出了儿子,居然慢慢抬起手臂,轻抚着儿子的面庞,其目光透射出一股父爱的慈祥及暖意。

戚剀的面目一愣,身体更是战栗般微颤,他如同贪恋亲情那样——连忙抓住父亲抚摸其面庞的那只手,并将脸颊深深地依偎在对方的手心,声音是难以控制的发抖而生涩:“爸,您认出我了?我是剀剀,我是小剀,我是戚剀啊!”

“剀剀,小剀?!”戚木森听似很久没有说话,所以嗓门艰难地发出话音,就像是在砂纸上嘶哑出摩擦的音效,这让戚剀的眼圈一红,两行泪水跌落至唇角。

“对!我就是小剀,剀剀!”戚剀犹若失而复得般,他用力地拥抱住父亲,流泪的同时喜极而泣。

恰在此时,屠术无聊地背靠房间的门外,原本他正跟空气对招,是在悄无声息地练拳;但由于先是听到父子俩的上述对话,随而便抬头望向房间内的情况,尽管视线角度的原因有些别扭,但他还是看到了戚氏父子的上述举动,特别是戚木森捏握住儿子的手,努力想要辨认儿子的老泪纵横,这让他感觉心尖一颤,眼边是没来由地一凉,嘴角便含吟着疼痛且苦涩的泪水,强忍着没有悲哭出声。

一股难以抑制的痛感从唇角蔓延进心口,正有如万箭穿心,令这个看似冷面的杀手苦楚得无法呼吸:为什么别人的父亲都是这般疼爱自己的儿子?就算患有老年痴呆症,也要想方设法认出自己的儿子,但只有我的父亲把我看成怪物,难道生病这是我的过错,是我想患上克氏综合征吗?是我想要变成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为什么?为什么上苍对我如此不公平,让我出生在那个可恶的萧家?……是我要出生在那个表面看似风光无限、儿子满堂的家中吗?为什么我不能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过着一家三口和乐朴实的幸福生活?明明母亲就在自己的身边,却是无法光明正大地相认,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

就算屠术平日里执行杀手任务嗜杀成性,但在这一时刻则是哀伤得好似一个孩子,一个受到亲情抛弃的委屈孩童。

就像他离家那天夜晚转身跑出萧家大院,走廊内传来其逃离般“咚咚咚——”奔跑的动静,便带着其满腹的哀伤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悲伤之地,直到十年后——屠术以复仇者的身份再度出现在那座充满了恨意的深宅大院。

那逃弃的声响好似脱线的毛衣,不单单带走了戚木森的面部凝滞,还将这个老父亲的状态完全焕活;戚木森竖耳聆听了一下屋外的动静,其整个脸色竟是流动着活人的光彩,完全摆脱了之前死气沉沉、老年痴呆症的凝滞及木讷,他将目光慈爱地望向儿子,眼睛正流动着聚焦的神采。

“爸,您怎么了?”戚剀察觉父亲的状态有些异样,相对于他生病的样子明显异样,因而有些不太适应父亲的重回人气。

“孩子,”戚木森愈加捏了捏儿子的手掌:“你真认为我得了老年痴呆症?”

戚剀的面色一震:“难——难道不是吗?”

戚木森柔缓地摇了摇头:“你母亲选择自杀,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什么也都心明如镜。”

戚剀的神态再次毫无意外地一震:“您——您都知道什么?”

相对于儿子的震惊,戚木森面不改色,注视对方的眼睛:“我什么都知道,包括你母亲背后的那个男人。”

我母亲背后的那个男人?戚剀已经不能简单用震惊来形容其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以及心里地震般的余韵效果:“您——您是说窦满舟?”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戚木森仍是那副淡然若水的语态:“我只是见过他。”

这样,戚剀的震惊好似石沉湖底,喉音也恢复了平常的音调:“您只是见过他?”

“对!”戚木森点头:“其实,我决定关闭诊所当天的一个星期——几乎每天,都会看到了一个男人在诊所门外徘徊。”

戚剀稍显意外:“一个男人?”

“是啊!”戚木森面露悲戚的难过:“所以——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显而易见,这个男人肯定就是窦满舟了,他是在寻找养母吕霞的身影。

戚剀的心脏一沉,虽然他预感到了什么,但总感觉那不是真的,因而还在强撑着问道:“您——您都知道了什么?”

戚木森叹了口气,久久地没有说话,则是错开儿子的盯视,慢慢地站起身,缓步来到窗户的位置,就像是屋外忘记天亮,星月忘记了回家,戚剀以为老父亲又陷入了老年痴呆症的迷糊,这才听闻对方迟缓道:“我知道那个男人是你母亲曾经的恋人,大概是很多天没见到你母亲,所以来到诊所查看,正好看到诊所关门。”

戚剀的心跳显著似地窒息一凝:“您知道母亲的事?也清楚她是因为什么缘故而选择了自杀身亡?”

“是啊!”戚木森心痛地颔首:“毕竟是三十多年的夫妻,我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能感受到你母亲心有所属。”

“也好!”戚剀总算是尘埃落定地轻轻点头,明白父亲知晓这一切未必是坏事:“我希望您能彻底放下跟母亲,也就是吕霞的情感纠葛。”

“想必——”戚木森咧出苦涩的笑容:“我关闭了诊所,被你送到老人福利院,这也算是对那段死掉了的婚姻的彻底放下吧!”

“是啊!”戚剀颔首激励父亲道:“既然您都已经断言你们的婚姻已经死掉,就不要再毫无意义地缅怀浪费时间了,而是应该更加珍惜接下来的日子。”

“的确!”戚木森点头同意:“我再怎么缅怀,你母亲也无法回来。”

“爸——”戚剀将老父亲扶躺在沙发上:“您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是啊!”戚木森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是有些累了呢!”

戚剀坐在沙发边,见父亲闭上眼睛,忽而对方想起了什么,求助般睁眼,抬身拉住儿子的手。

“对了!”戚木森甫现狐疑:“刚才,你说我们一家三口就要团聚了,这是什么意思?”

“爸,您什么都不用问,也不用担心!”戚剀面露催眠似的笑容:“您睡一觉什么都明白,也就什么都知道了,睡吧!放心,有我在您身边,您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防备。”

果然,戚木森在儿子的一再保证下,闭上眼睛,很快便坠入进了梦乡。

(肆)

当时当刻,可见天边已微微泛起的鱼肚白,但事件的中心——上海临海附近的星梦奇缘号游轮还是被一片黑铁似的夜色压下,这使得顶层甲板的谈判气氛有些压抑,随时都有危机爆发的可能。

也不知道莫中汉端枪了多久,其食指依然控制着扳机,但手臂明显由于发酸而颤抖,其涨紫的脸色更是冷汗直冒,这让他略显出了坚挺的狼狈,便用左手轻轻地衬着发抖的腕端,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及其稳定。

相比之下,陆横生显得泰然自若多了,他给面前的一只空杯斟茶,像是犒劳对方那般将杯子推送到莫中汉的桌面,用略带调侃的口吻道:“莫局,你如果想扣动扳机早就按下了,不会就此僵持着一动不动,我们这番对峙——少说也有十来分钟了吧?”

莫中汉稍稍调整着呼吸,再次将端枪的手势决绝,他先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下那名死去的大副,几乎是一字一顿用后槽牙切出谈判的声势:“陆横生,你到底怎样才肯放了人质?”

“这就要看你们警方的诚意了。”说话的同时,陆横生举起手边的茶杯,先做了一个敬茶的动势,便撞了一下他刚才斟满递出的那只杯身,就像是在跟这位上海市局的副局长敬酒,其眼角眉梢满是挑衅的笑姿。

“那好啊!”莫中汉点头:“我现在就安排人把你的妻女送到游轮上。”

“那然后呢?”原本,大头坐在姐夫的身边,其身体潮起逼势,横目压迫向警方,肖似古书中豹头环眼的李逵,展露其天生鲁莽好战的威慑,是要将警方的气势给完全压制下去。

“然后?”莫中汉用毫无惧色的目光从大头的身上扫视向陆横生:“这就要看你们匪方的诚意了。”

“匪方?哈哈!”陆横生似乎被这个措辞逗笑,其大笑出声的同时,咳嗽出崩裂的气声,如同其身外的整个世界皆为之震颤:“那好啊!就像你们警方之前跟我对峙时说的那样——那就先把这第一步做了吧!”

莫中汉颔首,他用眼角余光稍稍侧目,便扫到身后的一众下属:“跟指挥船联系,让他们把陆甜甜母女送上游轮。”

当下,陆横生将身体舒服地靠在椅背,竟是浅浅露出了文人的笑容,就像回到他曾经的老师身份,面对调皮捣蛋的学生时那种宽容而温暖的笑意,但此番暖意让这个毒枭越发有种孤傲于世的可怕与肃然。俗语道“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更何况——还是陆横生这样一个不要命的毒枭流氓。

此时此刻,一艘小型巡逻艇悄无声息地来到游轮的尾端,可见两个浮潜呼吸管露出水面,黝黑的海面摇曳着游动的光影,这表明有人正在船下搜寻着什么。

由于游轮没有开足马力,所以尾部的螺旋桨并无涡轮的效果,好似汽水的气泡般慢慢升腾至洋面,这给警方的搜查工作正好带来了便利。

突然,一个冒出水面的泅泳,还没等那人完全游过来时,郎雄已经快步走到了船尾:“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郎局——”那个身穿潜水服的警员深呼吸一口气,拿下咬住的呼吸管,其手中借浮力抬着一个防水包裹,可见那包裹上挂有藻类等物质,表明这包裹风尘仆仆,跟随游轮从俞城来到上海临海,不辞辛劳,千辛万苦,历经磨难,终于被他们警方搜到了证据。“这是在游轮底部发现了疑似毒品的包裹。”

郎雄轻轻颔首,当即了然于胸,便拉了拉衣摆,昂首挺直了身姿,做好迎战的准备:“那我们上船吧!”

那两位警员便跃上巡逻艇,并身站定在老局长的身后,就像是一对左右护卫的金刚,双双皆自带不怒而威的森严派头。

郎雄仰面望向游轮的顶层甲板,其气势声若洪钟,音色气贯长虹道:“船上的朋友听好了,你们要的筹码——我代表上海市公安局,已经带来了!”

莫中汉保持端枪的姿态,其食指依然控制着扳机,目光恨视地望向正悠闲喝茶的陆横生,海面便传来郎雄敲门般的声威。

孟严的面状一惊:“是老局长!”

邵洪涛的脸色微变,尽管他听出是老局长的声音,心头也是沉水般浸入到冰点,但细微的变化轻轻一灭,便恢复镇定自若的常态,其眼神跟莫中汉是蜻蜓点水似地相互碰视,可见两人的目光皆闪动着随机应变的机敏,表明是否成败便在此一举。

恰在此时,蒋快藏身于甲板附近的楼梯走廊,听到郎雄传来的喊话,其表情正“突突”地一愣:什么?老局长从俞城赶来到了这儿?便紧张地观察不远处的甲板发生。

“这一听就是老对手的声音,俞城市公安局局长——郎雄?好啊!”陆横生放下手中的茶杯,也不回头望向喊话的方位,便背身高叫道:“那就请我们的客人上船一叙吧!”

郎雄身后的那两名特警脱下潜水服,他们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便装,正从舱内押出了陆甜甜母女。

陆甜甜满是怒目而视地挑衅道:“你这个老家伙到底想要干嘛?”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说话的?”那个押解陆甜甜的特警将其用力一推。

“甜甜——”陆母也是一脸担心:“别乱说话!”

陆甜甜面现一副既恨又硬的倔强,但碍于母亲的担忧,也没再说什么狠话。

郎雄倒是一点没生气,回目淡笑地望向对方:“带你们母女俩去见你父亲,让你们一家三口,包括你舅舅在内,全家团聚,这不是好事一桩吗?”

“哼!”陆甜甜用鼻息喷出冷哼:“谁知道你们警方有什么阴谋诡计?”

郎雄仍是那脸摆出老资格的云净风轻道:“就算我们警方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是你父亲威胁在先,我们只是为了保证人质的安全,不过是采取以牙还牙的手段罢了!再者说了——”这位老局长横脸望向对方:“你父亲知道我们警方不会伤害两位——也就是他的妻女,因为我们有身为警察的道义和原则,但为了耍威风,陆横生在半个小时前——居然杀死了一位无辜的船员,这笔账又该如何算呢?”

“什么?”陆甜甜还没惊呼出声,就听闻母亲的震惊道:“横——横生杀人了?”

“是啊!”郎雄冷峻的面色带有警告的意味:“倘若你不想让你们一家三口堕入地狱,那就配合我们警方,让你男人放下手中的那把屠刀吧!”

“好好好!”陆母既悲又恐地捣蒜般点头:“我——我什么都配合,我什么都答应,只要你们警方不伤害我们一家三口,包括我弟弟大头,我什么都答应!”

双方正说着话,从天而降下落了两根吊索,正是游轮放救生艇的绳子,可见绳索上方的滑轮位置站着大头,他正以俯瞰的姿态望向郎雄等一行。

“妈——”陆甜甜惊讶地指着大头:“那是舅舅!”

说话间,两名特警已经将吊索挂在了巡逻艇的两端,在齿轮的机械声中,船身被一点点抬高,正朝往大头所在的栏杆处靠近。

巡逻艇被吊到了一层甲板——那恰是之前放有救生艇的位置,大头眼见郎雄站立船尾,自己的姐姐与外甥女被两名特警押送,倒也没有表露出过多的吃惊,而是绅士地打开栏杆的门槛,面冲郎雄颔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郎局,请吧!”大头露出阴险的诡笑道:“我姐夫已经等候多时了。”

郎雄没有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表明由对方带路;大头顾不得跟姐姐和外甥女寒暄,就算他是绑匪,但这艘游轮既然已经被他们控制,那他就有必要带队尽表地主之谊。

“果然是老局长!”蒋快藏身在十几米开外的掩体背后:“这下可麻烦了,就连老局长都被牵扯了进来,这该怎么办啊?”

大头将郎雄等一行人领向顶层的甲板,在路过蒋快藏身着的掩体时,这傻小子正将身体微微一偏,便躲过了对方查询的视线,眼见大头带队离开的背影,其心头愈加慌张:这怎么办?这该怎么办啊?

蒋快到底是年轻,一时间没了主意,正要疾步跟上时,蓦地感觉到脑袋一重,是被什么拍中了后脑,他回头望向身后,瞧见邢波一副坏笑的洋洋自得,看着自己闭上眼睛,正仰头昏厥地倒下。

“哈哈!你小子以为能逃过我的手掌心?”邢波愈加露出洋洋张狂道:“还不是被我给逮了个正着?!”

大头将郎雄等一行人带到顶层的甲板,上海警方的直升机仍是盘旋在游轮的上空,而俞城警方的飞机从指挥船加油还没回来,这使得警方监控游轮的态势略显单薄。

甲板尾部的餐桌旁,陆横生和莫中汉保持对峙,邵洪涛与孟严望向楼梯口,正见大头领着老局长等一行人现身,两人的神色均是一变。

“老——老局长——”孟严愈加紧张地望向身边的队长,邵洪涛则是保持冷静地一动未动,是在密切盯视向陆横生的反应。

莫中汉举枪跟陆横生对峙,虽然他没有回头,但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多半已经猜到是何种情况,因而将目光偏向背后,正见一抹晃动的人影,挣脱出了警方的押解,仿佛一阵小风似地从身边擦过,其身后传来陆母急切的招呼:“甜甜!——”

果然,那道黑影冲近陆横生的面前:“爸,您不要紧吧?”

陆横生望向心爱的女儿,方才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陆甜甜冲了过来,女儿的脚下一绊,她低头望向桌脚,神态先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那是死人,直到看清楚大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瞪视向自己,其太阳穴是被爆头了的枪孔,陆甜甜先是吓得面状一呆,继而发出惊恐连连的尖哨:“啊!——啊!——爸,你真打死人了?”

陆横生爱女心切,不再端着匪首的架势,而是连忙站起身,将女儿揽护在自己的怀中。

“甜甜不怕,咱不害怕!”陆横生拍抚着女儿的后背:“有爸爸在,爸爸在这儿呢!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陆母走到丈夫的面前,瞧见地上的那个死者,她环视向周围的杀气,特别是莫中汉一行警方正端枪比着丈夫,满目战战兢兢的震悚:“横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真杀人了?”

女人一边说话的同时,她将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那名死者,其面现既害怕又无法直视的恐惧,急忙将眼神抬望向丈夫,很明显是在恳切地问道:告诉我——这不是你杀的!

“姐——”大头紧步跟上陆甜甜母女:“你就别问了,看到你们母女俩平安无事就好!”

“我们母女俩平安无事就好?!”陆母满腹愤恨的绝望,想必这个女人大概第一次如此狂躁的恼怒,便对准弟弟一阵毫无威慑力地轮拳劈掌道:“你们怎么能杀人呢?这下该怎么办?我们老陆家该怎么办?”

“好了!”陆横生放开女儿,一把拉拽住妻子:“现在不是撒泼的时候!”

“是啊!老嫂子,现在不是撒泼的时候!”郎雄先声夺人,领着身后的两名特警,跨步来到谈判的中央,扫视过邵洪涛和孟严,眼见两人平安无事,便满意地轻轻颔首,顺带瞧了一目旁侧的强氏兄弟,他这才将目光焊视向莫中汉道:“莫副局,辛苦了!”

“应该的!”莫中汉趁势舒了口气,越加端紧手中的枪械,他朝向郎雄的角度靠了靠,是有意连带保护这位兄弟市局的局长安全。

这样,郎雄才将眼神望向对面曾经的老对手:“陆横生,我把你妻女带上了游轮,这诚意足够了吧?现在,你是不是可以放了人质?”

“放了人质?”陆横生将女儿护在身后,露出嚚猾狂妄的冷笑道:“郎局,你用我妻女两人就想换这二三十号人质,这其中还包括有您的得意干将——你们俞城市公安局禁毒总队的总队长,这桩买卖做得可真是够划算啊!”

“那你想要怎样?”邵洪涛听到匪首明确点到自己的身份时,便忍不住霍地站了起来,这整个晚上因受其牵制,这位刑警队长从未遭受如此屈辱,心情简直厌烦透顶,此时快要爆炸开来。

郎雄抬手制止部下,冷面冲向陆横生道:“你恨我当年把你抓捕归案,但那是你自掘坟墓,咎由自取!”

“自掘坟墓,咎由自取?那好啊!”陆横生风轻云淡地回答:“那我就让下面的兄弟把人质统统杀了,大不了我一命赔给你们警方!”

“还有我!”大头说着,掏出手机,竟是要拨打电话。

“大头,你要干嘛?”陆母着急忙慌地拦住了弟弟。

郎雄的脸色也是一急,跨步上前,加快语速:“那就说说——你们到底怎样才肯放了所有的人质?”

“除非——”陆横生用凛冽的目光扫视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将眼神定在强富荣和他那个怂包弟弟的身上,吓得强富耀愈加贴紧哥哥的身后,这让其发出了“嘿嘿”猖獗的浪笑道:“把你和强氏兄弟俩留下来做人质!”

“不行!”邵洪涛断然反对:“老局长别答应他,老子就算牺牲了我这条性命,我也不能让您当挡箭牌!”

“那就一起陪葬吧!”陆横生的狠话还未落定,其眼睛一花,众人的目光均是一跳,就见强富荣夺过莫中汉手中的枪,就近将陆母抓为人质,抵住了对方的太阳穴。

“妈——”

“姐姐——”

伴随陆甜甜和大头的惨叫,陆横生冷静地望向强富荣,其身后护着的弟弟——强富耀也被这风云突变的局势扭转给惊呆了,望向哥哥用枪口正抵住的那名人质,其身体瑟瑟发抖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强富荣,你到底想要干嘛?”陆横生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淡,于眼神间透射出冷漠,完全不虚对方的样子。

“我想要干嘛?”强富荣作势扣了扣食指的扳机:“我想要了你们的命,你们在场所有绑匪的命!”

看得出来,陆母这一晚上接连遭到了暴击,她先是被小强总带离游轮逃亡,随而被警方抓获,现在以筹码的身份被带回游轮,如此兜了个大圈;此时此刻被大强总抵作人质,她已经被彻底吓得魂不附体,不知道该以何种状态及面貌表示其内心深处的恐惧及惊愕。

陆甜甜吓得一呆,她正要上前阻止,刚做出一个动势,却是听闻对方威胁的口吻:“别动!不然——我真会要了你母亲的命!”放狠话的同时,强富荣用枪口抵住了人质的脑袋。

“别!”陆甜甜用哀求的口气道:“强哥,你——你可千万不要伤害我母亲,我母亲是无辜的!”

“放心妹妹!既然你是我的准弟媳,你母亲就是我的姻伯母,我怎么可能伤害我的姻伯母?!除非——”强富荣唬下面色,恨视向陆横生道:“既然他们警方不便对老嫂子下手,但我强富荣怕什么,黑白两道通吃,就算我没杀过人,但我卖过假酒啊!比起心狠手辣,我也可以硬下心肠,只要能让我的弟弟活命!”

原本,强富耀躲在哥哥身后不知所措,听闻对方这么说,他的身体稍稍一愣,便吃惊地抬眼望向哥哥的侧脸,俨然从没意识到哥哥如此高大,其满脸的麻子也不再面目可憎,而是恬显出了兄长的脉脉温情。

终于,这看似漫长到遥遥无期的黑夜总算过去,一轮日出正从海平面缓缓地升腾了起来,由此表明该是大干一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