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正当黎明1

(壹)

俞城的夜色跟上海附近的临海不同,由于是内陆,没有海洋如许的镜光反射,所以夜色的天空黑沉似墨,好似整个寰宇都夜阑人静地睡着了一般。

戚剀住处的客厅内,度宽和廖长看起来疲惫不堪,两人已不是看护在葛容身后,而是或倚或靠在家具旁,并不时地打着绵绵不绝的哈欠。

逢慈的精神还不错,他坐在队长的身边,正在认真地做笔录,显是被葛容及其儿子戚剀的故事有所吸引。

“今天的夜晚还真是够漫长啊!”葛容望向窗外的苍穹,就像是极目眺望远方。

“放心,天快亮了!”唐仕桪也跟随其目光一起打探窗外:“再漫长的夜晚——也终究会有过去的时候!”

“哈哈!”葛容宛似少女那般娇羞地大笑了起来:“唐队的个性还真是诗情画意啊!什么话从你口中说出来,都带有浪漫温情的味道。”女人将身体富有攻击性地朝前一挺,逢慈的表情一愣,正要高声呵止时,但被队长抬手先行压了下来。

这让葛容愈加有恃无恐,她将双臂放在翘起的二郎腿,窈窕的身姿浪**前倾的同时,其目光研究且欣赏似地望向茶几对面的刑警队长:“如果我才二十多岁,倒真有心换换口味,试试跟唐队谈一场恋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唐仕桪的脸色一红,显然没料到会被嫌犯挑逗,耳边传来试图压制的笑声——是度宽和廖长正在强捂着嘴巴,企图将笑声压进肚子,从而造成腹腔的共鸣,他们两个有如卡住笑声的闷罗汉;而逢慈也是埋头忍俊不禁地捂嘴闷乐。

唐仕桪的目光恨视,并伴随清了清嗓门,显然是在警告一众下属:都给我适可而止啊!这样,他才面冲嫌犯礼貌道:“抱歉!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知道!”葛容保持挑逗的笑意:“那个女孩叫宋鸢吧?是你们市局刑警总队的实习生,现年二十二岁,即将从俞城市警官职业学院毕业,到刑警总队实习刚好满三个月,不知她毕业论文准备得如何?”

唐仕桪察觉心脏跳漏了一拍地窒息,这种痛感就像柳桢被凶器捅进脖子,五年前痛苦地倒在自己的面前,但他却是毫无办法地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亡故时那种摧心剖肝的悲恸欲绝。

葛容似乎瞧出对方的神色恍惚,更加露出挑逗魅惑的勾引之态,唐仕桪立马便强打起精神,将自己拽出了心痛的感觉,回到其审讯者的面状。

“葛女士,不要转移重点,你的问题还没有交代清楚呢!”

葛容收回身子,背靠着椅背,双臂抱胸道:“你们还想让我说什么?”

唐仕桪抓住之前的重点:“哪怎么证明训化巴成是你的想法,而不是您儿子——戚剀的教唆?”

葛容先是没说话,久久地盯视对方,这位刑警队长也不甘示弱,回以镇定的目光平视交战,这让嫌犯突而笑了起来。

“哈哈!好啊!”葛容摆出一脸职业状态的自傲:“那我就跟你们警方仔细说说——我是如何通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手段,将他训化成我所需要的悬线傀儡。”

一年前的春日傍晚,葛容坐在巴成祖屋的院子里,她身穿一条白色落地的长裙,安详地坐在瞧似天井的院子,盯视着院外逐渐隐没的夕阳,就像是在守着心爱的丈夫回家。

大概等了半个来小时,就在最后一缕斜阳隐灭了的同时,耳畔传来了院门的声响,一个男子如常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打猎回来的野兔,正哼着小曲,在齿边一衔,是望见了院子里坐着的这个外人。巴成的脸色恍若一惊,以为自己走错了家门,便身体后退,望向了门板,但发现自己没错啊!

也恰是在那一瞬间,女人这撇回眸的浅笑是令人心动的轻柔和魅惑,尽管葛容什么话也没说,但这般安静地淡视对方,这是巴成从未在甘妮亦或其他女人身上让他感受到的宁静与怦然心动。

终于,双方呆视了半晌,葛容起身迎接道:“你回来了?”

巴成则是一副惊慌失措,差点丢下兔子落荒而逃:“你——你是警察?!”

葛容越发淡魅地浅笑道:“你看我像是警察吗?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

不知道巴成是不是被那笑容魔障,他先是呆呆且沉醉地迷幻于其间,便自然而然地老实摇了摇头:“不像!”

葛容坐下身子,拍了拍其身边空出的半边椅凳,她正抬头望向暮色下沉的天宇:“那就跟我一起坐下来看月亮吧!”

女人说话的同时,已经月上柳梢头,就像此时此刻葛容再次望向戚剀住处窗外的无边夜色。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最重要的一点——是指被害者对犯罪者产生情感,继而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唐仕桪折服地颔首:“葛女士还真是厉害啊!不亏是咱俞城医科大学心理学研究生毕业的高材生,手段独到,唐某佩服!”

“是啊!”葛容承认道:“人是可以被驯养的——这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最主要的理论依据及核心。”

“那你又是如何进一步靠近巴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两人看似过着平静朴实的夫妻生活,甚至两人同榻而眠,但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因为葛容所营造的气氛就是老夫老妻式的恬淡安适,这让巴成自觉自愿沉湎在其温柔如水的旖旎乡之中。

唐仕桪明白地点头:“你利用巴成先是杀人在逃,然后被警方围剿,犯案之后的这一年来——他始终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恐惧之中……这些都使得他如同惊弓之鸟,但你恰在这时候给他送去了温柔乡,这就是你身为女人最大的魅力和手段。”

“是啊!”葛容颔首承认地分析:“南京警方联合你们俞城市公安局刑警总队,一路追剿到巴成的老家。那时候,警方地毯式搜寻当地,巴成只得逃进山里,避开了警方的搜寻,眼见警方的离开,他判断没危险了,这才回到祖屋,小心过着如履薄冰逃亡的日子。再加之,他在甘妮家中所遭受的那些屈辱和欺凌,所以就算我们没有实质性地做什么,但他也甘愿沉醉在我的怀抱当中。”

“果然,艺高人胆大!”唐仕桪忍不住佩服地击掌:“但巴成可是背有三条命案在身啊!”

“唐队,你之前不是一再提醒——”葛容面露淡笑地自负道:“我除了拥有心理学的硕士研究生学位,也是本市太极名家葛云天的传人。”其言下之意是在表态:就算巴成背有再多的人命她也不放在眼里。

“对!”唐仕桪点头:“在下已经领教过葛女士的高招了!”

逢慈记录得手腕有些发酸,他趁揉动手臂休息的同时,便抬头望向了队长与葛容,更是于心底惊声暗呼:没看出来,这个女人还真有些本事!

“那你为什么选择巴成?”唐仕桪抓住案件的重点:“毕竟,像巴成这样没什么文化的杀人在逃凶手也不止他一个。”

葛容回答:“但这两年他的南京五三零**杀人案闹得最大,有关他的报道更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特别是我作为一名心理学的研究者,想通过心理学的方式,去探究那些公开报道所没写出的事实真相,特别是无人查探亦或被忽略了的那些留白,所以我想了解一个真实的巴成,一个**杀人案背后——日积月累所压抑的那些愤怒和悲伤的动因及情绪所在。”

唐仕桪颔首:“也就是我之前——巴成附体时跟你的那番对话是吧?”

“是啊!”葛容佩服地击掌:“唐队也很厉害,将我的那些留白都接住了!”

唐仕桪的嘴角自傲地一牵:“好歹两年前——我率领的刑警总队配合南京警方到巴成的老家进行地毯式搜寻,也算对这个嫌犯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及分析。”

葛容再次露出其少女般妩媚的笑容:“能够与唐队这样的高手棋逢对手,我真是想移情别恋,换一种恋爱的滋味试试。”

唐仕桪的脸色再度一红,其背景板度宽与廖长发出格格的笑声,而逢慈也没能忍住地正埋头捂嘴闷乐。

“啊!恐怕——是我没有这样的荣幸了!”这位刑警队长咳了咳嗓子,便尴尬迅速地转移了话题:“那就继续说说你们的故事吧?特别是——您如何使用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心理学手段让巴成为你所用。”

葛容便赓续讲述了她和巴成的进一步相处。

第四天傍晚,葛容拿出其最好的厨艺,做了满桌子的美味佳肴,那些都是农村很难见到的家常菜,颇有城里餐厅大厨的水平与风貌。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么丰盛?”由于巴成和葛容相处日熟,他便极尽自然地坐了下来。

“你是厨师,”葛容将炖好的蹄花芋儿汤摆放在桌面:“我这几斤几两不过是献丑罢了!”

巴成尴尬地露出难看的笑容:“我那几斤几两的手艺也都丢了个干净!”

“正好——”葛容将碗筷撒娇地摆放在对方的面前:“今天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这天晚上,两人吃得畅快淋漓,并且聊得十分尽兴,他们还难得地喝了点儿巴成家藏的当地小酒。

两人敬酒时,巴成的一双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熠熠生辉,很明显将葛容当成了自己的女人来看待,对方可是比他砍死的那个恶婆娘甘妮善良且温娴多了,这不仅人长得漂亮,气质也是幽芬出众,两人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云泥之别。

趁着酒劲,巴成大着胆子,就要亲吻对方。葛容也没拒绝,笑脸迎了过去,但就在两人的双唇即将接触的那一瞬间,女人恰如其分地吐气说话道:“你能跟我说说——你当时杀死他们的感觉吗?”

原本,巴成闭上眼睛,是在享受即将亲吻的颤栗,但听闻女人梦呓似的话音,其豁然睁开了双目,眼神透露茫然害怕的情状,像是不认识似地望向对方。

“谁?”大概迟缓了半分来钟,巴成犹若经络被疏通,目色恢复清明的淡光:“我——我杀死他们谁了?”

但葛容并没有说话,其流露温和的笑意,便将甘妮、甘泰、罗井芬一家三口的惨死相片,摆放在了两人面前的餐桌。

巴成拿起那张照片仔细端详,其身体悚然一惊,明显是被吓坏了,因而手中的相片滑落在地。

“想起来了吗?”葛容却是目光定定地注视向凶手,她保持气定神闲的温和与善良道:“想起——当时的案发现场了吗?”

“对!”巴成的脸色由起初的害怕骤然一变,其嘴角咧出两道嗜血般残忍的笑容,他甚至还舔了舔唇边根本就不存在的血迹,分明回到了命案现场,满是一副狂热的欣喜:“我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一家三口,觉得很痛快,这么多年从未如此痛快过!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男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是啊!”葛容用应和的声音道:“你现在——就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正男人!”

想来,巴成自出生就活得极为卑微且憋屈,当遭受了妻子甘家三口的一再压迫,他终于受不了外界的白眼,便激发了其性格里的残暴,进而疯狂地行使其痛下杀手似的泄愤之举。

“那如果让你更像一个男人,”葛容拿出了其女性柔情似水的手段,正用嘴轻轻地撩拨巴成鬓角的边发,这不免激得对方一阵战栗,那恰是幸福和感动的沉醉;女人明白自己的目的正在一步步地达成,便俯在对方耳边加固效果般地魔音绕蜗:“你还愿不愿意尝试——去做点儿什么?”

这也是葛容用她的催情教会了巴成在星梦奇缘号游轮绑架她时,采用同样的方式对她极尽挑逗及**,从而给南京警方造成人质由于受到巴成蛊惑的印象,于那么短的时间,其精神面貌带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倾向。

“更像一个男人?!”显然,葛容利用这番催情效应的挑逗,让巴成眼里熊熊燃烧出了荷尔蒙的火焰,他是在极度渴望能得到面前女人的认可:“我——我要怎么做,怎样才能更像一个男人?”

“你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葛容清楚巴成肯定不知晓,便站起身,围绕餐桌,慢腾腾地讲述:“这个案例最有意思的一点——是那些被绑架的女人会爱上绑架者,并且居然要跟对方结婚,你是不是也想要成为这样的绑架者,成为支配婚姻和情感的那一方,成为婚姻的胜利者及掌控者,而不是像你当初作为倒插门女婿那样——受尽了白眼与欺负。”

“对!”女人的煽动直戳巴成的要害,这让他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那些被甘家三口一再施压欺负的日日夜夜,难免感觉到痛不欲生:“他——他们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让我——让我受尽了一个男人所有的屈辱和绝望,我甚至连他们店里的一只看门狗都不如,我连一只狗都不如!”

巴成的眼睛发怒,闪烁红光的怒焰,其喉咙也如犬吠般发出咕咕气吟的狂躁,眼看随时都有可能将他自己撕扯得粉碎,堆砌成了一滩肉泥。

“所以——”葛容毫无惧色,而是围绕着餐桌,站定在对方面前,其居高临下地教唆讯问道:“你不仅杀了你妻子的一家三口,还杀了他们的那只看门狗,这样——你踩在他们的尸体与血泊之上,认为自己就可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正男人了?!”

“对!”巴成已经完全受到女人的迷惑及支配:“我杀了他们,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但这怎么够啊?”葛容淡笑,显得有些瞧不起对方,嘴角甫现不屑的冷漠。

“不够?!”巴成一脸的错愕,是在无声地自言: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葛容则是淡笑地摇了摇头,尽数绞灭对方的满心欢喜。

“那——那我要怎么做?我该怎么做?请告诉我,怎么做?”巴成最受不了被女人看不起,便一把抓住葛容,就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我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正男人?!”

“你把我绑架了——”

葛容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腕,一个小擒拿手将巴成的手肘扣绕住自己的脖子,虽然看似她已经明显控制住了对方的意识世界,但所用一切带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手段,这些均是为了让巴成感觉对他塑造男子气概——无以伦比及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概——所进行的强化且刺激性的手段,就如同在星梦奇缘号游轮的南京站点被巴成绑架了那样——女人的终极目的自是将其为己所用。

巴成看起来被吓坏了,他努力试图抽回胳膊,却是被女人紧紧攥握,带着不由分说的强息控制。

葛容愈加用煽动性的语言道:“当着大庭广众,你把我绑架,而不是像杀死你老婆一家三口那样背着人们,因而你杀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像现在这样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到处东躲西藏,活得没有人样,哪还有什么男子气概可言?你还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吗?!”

显然,男子气概对于巴成这种没有什么文化,以及从小被欺凌的异性太重要了,他停止挣扎,显是被说服,便赞同地颔首喃喃自言:“对!我不能再这样藏下去了,我要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站到大庭广众的面前。”

“是啊!”葛容加重魔音绕梁的语态:“真正的男人都是活在阳光下的!”

戚剀住处的客厅内,葛容的表情很平静,正望向唐仕桪一行;逢慈抬目看到女人的眼神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他直觉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好像是一个狐媚的邪祟,其周身散溢出教唆者步步为营的心理手段,尽可将一切男人玩弄于其股掌之间。

相对而言,唐仕桪很平静,轻轻点了点头:“你也是用这样的方式——成为了毛刺和秃鹫的女友?”

“我只是通过毛刺作为踏板,认识秃鹫而已。”葛容面现戏谑的轻蔑:“那两个就是一对土包子,稍稍用点儿精神控制的手段,也就上道了。”

唐仕桪颔首承认:“葛女士如此好手段、好计谋,又这般擅长操控人心,想要控制两个小喽啰的确不难,因而你只是他们两个名义上的女友?”

“对!”葛容点头:“他们想占我便宜门都没有!我心里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我儿子的亲生父亲——戚木森。”

(贰)

嘣——

那梭子弹似乎还在飞翔,穿透空气绵绵不绝,耳边是破空的风声,最终击碎了莫中汉的心脏;这位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胸口一疼,便有种呼吸接不上气的窒息与难受,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因事情发展得太过突兀,眼前是一片血色的茫然,莫中汉试图让情绪状态逐渐恢复其身为此次任务指挥官的冷静和理智,因而便慢慢地缓下了呼吸。

与此同时,邵洪涛跟下属孟严保持面面相觑的举动,两人的脸上映照着彼此一致的错愕,好似依然无法相信那声枪响的真实,特别是那子弹由于击碎骨头所传来的钝感,从而减弱了子弹穿透力的呼啸之声。

当即,孟严如同解封了般,自以为聪明地质询:“那——那该不会是虚张声势的枪响吧?”

“虚张声势?”陆横生的嘴角星星一笑,便面冲大头递了个眼色。

但大头也不说话,用手机发送信息,进而导致现场的警方统统望向这个恶棍的一举一动,是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干嘛。

不多时,便可听闻连接顶层甲板的楼梯传来金属拖地的一下下撞响,就像是一条血拖把刮过地面,那声音听起来既沉重又恐怖,步步碾过了在场的警方心头,好像是在揭幕着一场神秘莫测的恐怖大戏。

不知是否受到那动静的刺激,莫中汉慢慢地睁开眼睛,这不过半分来钟的冥想,但他感觉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煎熬,心脏在滚油里行走了一遭,肌肉炸裂了似地抓心辣肺,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干烈地燃烧,俨然将他的喉结给碳化成了焦块,一时竟发不出任何活人的气声。

莫中汉当眼看到邢波拖着的一条人腿,那血拖把的声音正是从腿根延伸而来,隐约可见其背后拽着一具人体,那人体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于空气中立马散溢开浓重而污浊的血腥气,由此表明陆横生一分钟前交代的那句开刀可不是什么虚张声势的玩笑话,而是真刀实枪地大开了杀戒。

不光是这位副局长面露震惊,邵洪涛和孟严也均同时一愣,警方的其他干警也都甫现震悚,大家皆没想到保持一夜的平衡瞬间就被打破了,陆横生居然胆敢当着他们警方的面儿大开杀戒,这摆明了就是针对警方的正义与权威血淋淋的无情挑衅。

就在众警员目瞪口呆的当口,邢波拽着大副拖把般的尸身,走来到陆横生和大头的面前,但这个家伙对眼前的局面根本视而不见,将那具尸体扔麻袋似地丢在老大的面前,附带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原本,邵洪涛手中的土枪正顶着陆横生的太阳穴,但听到尸身撞击甲板的声响,特别是当看到大副的太阳穴被爆头,正死不瞑目地瞅向自己,他的身体便不自觉一颤,其举枪的手端明显脱力。

“队长!小心!——”孟严本能地大声警告,但已经来不及了,大头一个爽利的抬臂回腕,便抢过邵洪涛手中的土枪,于双方的抓扯间,那枪管面冲夜色,飙出了一炸子弹,好似烟花般于空中爆燃,惊得现场的警方同为身体一悚。

唯独莫中汉还算保持冷静,他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嘴唇,似乎是在下意识地克制其内在的惊憷不要慌张,以免让这群绑匪占夺了心理优势。

眼前既是死尸又是突变,枪林弹雨随时临面袭来,强富耀素来被大哥保护得很好,哪见过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凶残,就算没有亲眼目睹血腥现场,但刚才那响枪声实实在在,于寂静的夜色间好似炸雷,并结合眼前的尸体,他缩在强富荣的身后,结结实实坐了一屁股墩,就算没发疯般尖声大叫,其脸色也早已是面如土灰。

于这瞬息之间的变化,陆横生始终四平八稳地端坐,他甚至还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面带闲色地品呷了一口,表明这一切均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而,这个绑匪头目当面对自己的残暴,居然采以如此风轻云淡的表现,这自然彻底激恼了莫中汉,他挥动着手中的枪械,恨不得一枪崩了对方,但他清楚自身职责不允许他如此鲁莽,便大声暴喝:“你——你妻女还在我们警方手中,你到底想要干嘛?”

陆横生仍是那副不变应万变的淡定,他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则是放下手中的茶杯:“你们是兵,我是匪,所以我可以任意妄为,但你们警方可以吗?”其言下之意是在叫嚣:有本事——你们警方也把我妻女给崩了呀!

果然,这一招将莫中汉扇得面无血色,其下意识地端枪,食指摸到了扳机,但还是用理智控制住了自身的内在暴怒,其涨紫的脸色将他整个人燃得烈焰熊熊,犹若一团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炸药桶,并可见其胸口正起伏着热焰似的呼吸。

邵洪涛也抑制不住地咬牙切齿:“陆横生,你可真够狠啊!”

陆横生冷笑地回复:“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还真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啊!”

同一时间,陆甜甜母女俩被关押在指挥船的一间接待室,这里是标准的沙龙风格,皮质的沙发柔软而舒适,茶几上摆放着饮料、水果和点心,并配套着卫生间,表明除了不被允许出门,此处的环境配套还不错,进而展现出上海警方的招待也算是有规有矩,并没有虐待犯罪嫌疑人的任何企图或是迹象。

陆甜甜母女瘫软在沙发上,特别是母亲的样子吓坏了,陆母顾不得晕船,喘匀了气息后,拉住女儿的手:“甜甜,你爸爸和舅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就跟警察杠上了?”

陆甜甜心说何止是杠上,简直是跟警方鱼死网破,但她不想刺激母亲,便只得含糊其辞道:“妈,您别多想!父亲和舅舅肯定没事。”

“怎么会没事?”陆母越发担心:“强氏兄弟俩不是被警方带去了游轮,说是要谈判嘛!”

“妈,您就别操心了!那是他们男人的事。”陆甜甜拿起茶几上的点心:“您也奔波劳累了一晚上,还是吃些东西,补充点儿体力吧!”

陆母愁眉不展,瘫软在了沙发,其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地没胃口:“你爸爸和舅舅跟警方正杠着,我怎么能吃得下?”

“是啊!是不应该吃得下东西。”接待室的房门打开,一个神秘男人从门外踱步走了进来,以致母女俩的神情均是错愕地一愣。

“请问您是谁?”陆甜甜反应过激地站了起来。

俞城市公安局局长郎雄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悠闲地环视了一圈室内环境,便入坐在母女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他拿起盘内的蟹壳黄,先是横竖打量了一番,这才送进嘴巴慢慢品尝,并且刻意地闭上眼睛,摆出一脸享受的模样。

“这蟹壳黄比起二十多年前的口感,还是差了点儿酥软的滋味。”

相比这位局长大人的泰然随意,陆母却是捂按住了心口,明显是受惊过度的样子:“你——你到底是谁?”

郎雄三两口吃完手中的点心:“我算是您丈夫——陆横生的老朋友了吧!”

“老朋友?”陆甜甜皱眉恍然大悟:“当年,就是你把我父亲送进了监狱?”

郎雄面状轻松地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我只是行使了一名人民警察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这句陆母听明白了,她出于母爱的本能,便挺身挡护在女儿面前:“你——你想干嘛?当年陆横生贩毒跟我们母女俩无关,特别是那时候,我怀着甜甜,她——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老嫂子,不用这么紧张嘛!”郎雄淡笑地背靠沙发道:“既然你这么担心你丈夫,也就是你们唯一孩子的父亲,那就说说——你能为我们警方做什么吧?”

“做什么?”陆甜甜横身抢在母亲之前:“这次也一样,那个男人说——母亲跟他辛苦了大半辈子,所以包下了那艘游轮,带我们到新加坡游玩,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郎雄的嘴角依然保持其稳定的笑意:“我知道你们母女俩什么都不知道,这也是陆横生保护你们的一种手段及策略,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种种迹象皆表明——陆横生为了挽救生意困境,准备在东南亚建立毒品基地,重操旧业!”

“那又怎么样?”陆甜甜恫疑虚喝道:“我和母亲什么都不知道,有本事,你到游轮抓那个男人去!”

郎雄嘴角的笑纹好似刀刻入理,身体正以压迫的姿态微微前倾,显然陆甜甜母女俩是被吓到了,两人同时后退,紧贴沙发靠背,面露惊恐之色。

郎雄则是淡笑地压喉:“我就是在跟两位商量前往游轮,抓捕陆横生的对策啊!”

陆母的身体一哆嗦,正是警方这种看似亲切的商量,让她感到既可怕又阴险,这应是警方的惯用伎俩,便颤抖着口齿道:“我——我们一介女流能有什么对策?”

“两位的作用可是大得很哪!”郎雄面展谋略似地浅吟:“把二位带上游轮自然就有对策了!”

“如果我们母女俩不去呢!”陆甜甜也不清楚哪儿来的勇气,便霍地站起本不高挑的身材,其满目带出抗拒生硬的冷漠。

“两位不去没关系,现在是文明社会,也是法治社会,我们警方也不可能采用暴力执法强迫两位干不想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