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爆头人质1

(壹)

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莫中汉已经换下了湿淋淋的潜水服,黎明的夜风将他湿漉漉的头发吹干,可见夜色越发显得漆深如墨,表明这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莫中汉站在指挥船——海巡01的甲板,他眺望向对面的星梦奇缘号游轮,就好像隔着愈加淡去的海雾轻纱,望向对面正在演出着的一部皮影大戏。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这位副局长即便不回头,也清楚是下属将陆甜甜母女及强氏兄弟四人押解归案。

陆甜甜最沉不住气,大声冲警方叫嚣道:“你们到底想要干嘛?为什么抓我和母亲?”

莫中汉精悍地一笑,依然保持眺望之姿,他似乎看到了星梦奇缘号游轮上的绑匪情况,因而露出平淡的笑意:“这就要看你父亲想要干嘛了!”

陆母浑身打摆子,一脸害怕的表情,如果不是两名警察将其押解撑住,她早就已经不堪恐惧,就地瘫倒在甲板上了。

一行人被带到莫中汉的身后,陆母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她挣脱开两名押解人员,便冲到了莫中汉的面前,迸出最后的气力,忍耐晕船的难受,大声询问道:“横生他怎么了?”

“你丈夫他怎么了?”莫中汉发出凶悍的笑声:“他居然敢绑架警察,跟我们警方谈条件!”

与此同时,从对面星梦奇缘号游轮传来大头的喊话——

“那就请此次行动的总指挥官——带着筹码来甲板上谈谈吧!”

尽管相隔将近一海里的距离,但指挥船还是听清楚了大头的邀请,陆母像是被当头一棒,也顾不得晕船的难受,便倒头晕厥了过去。

“母亲——母亲——您不要紧吧!”陆甜甜面色一诧,挣开押解人员,大步冲了过去,一把搀扶住母亲。

“甜甜,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陆母晕厥了不过半秒,她回了口气,便苏醒过来,望向女儿,大声地悲哭道:“你爸爸和舅舅他们到底在干嘛?”

陆甜甜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将双臂衬着母亲,求救般望向莫中汉,显然认定他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

莫中汉的表情很平静,他抬眉看向强氏兄弟,哥哥强富荣站着没动,弟弟强富耀则是朝往押解人的身侧躲了躲。终于,他横目定在陆甜甜母女俩的身上,瞧出陆母很有可能是目前僵局的突破口,便踱步走到陆甜甜母女俩的面前。

陆母看起来有些害怕,朝往女儿的怀里缩了缩,甚至目光不敢看向对方。

“老姐姐,”莫中汉看似保持温和的笑意:“既然你这么担心你丈夫和弟弟,那就由我亲自带你上游轮谈判,你也可以好好劝劝你丈夫和你弟弟不要跟我们警方对抗,这是有可能保全他们唯一的出路,以及最好的办法。”

“不要!”陆甜甜搂紧母亲道:“不要把我母亲当成筹码,求你们放过我们母女俩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莫中汉将目光晃到陆甜甜的身上:“你都不担心——你父亲与舅舅的生命安全?”

“我——”陆甜甜的神态看起来既害怕又倔强,其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声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跟警方叫板,何况游轮处于警方的包围圈当中,父亲和舅舅的情况必是十万火急,这让她愈发不知道该说什么。

强富荣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更何况他由于涉嫌做假酒被查封,其早期原始积累的资金也不干净,黑白两道都有横跨,社会经验自然丰富。当下,他观察莫中汉的反应,特别是对方的微表情,虽然这位上海警方的指挥官努力表现出掌控局势且举重若轻的一面,但强富荣还是瞧出了警方的迫切,那是将谈判筹码带上游轮的迫切,进而可以反推陆横生的手中多半握有对等的筹码。

那这对等的筹码会是什么呢?强富荣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领着弟弟戴罪立功的机会来了,他冷静地望向莫中汉:“陆横生是不是握有你们警方的筹码?”

莫中汉的神情稍稍一愣,回头定视向这个满脸麻子的男人,察觉对方的眼神有种灰狼的贪婪,那是一副在绝境的夹缝间寻找任何生的可能性的贪婪,这让强富荣的眼神充满了狡诈的阴险。

昨天晚上七点左右,上海市公安局突然接到俞城警方加急《办案协作函》的官方邮件。当时,莫中汉只是匆匆看过文件中陆横生及其亲属的相关资料,所以对面前男子的情况并不了解,就像这人意外闯入进了抓捕行动,以节外生枝的方式撞入进警方的包围圈,这让他的表现有些迟疑,是想看看对方会说什么,亦或是有什么能力及底牌,也好为自己带队的警方所用。

然而,强富荣从莫中汉的犹疑和沉默中看到了希望:“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是不是陆横生握有你们警方的人质?”

莫中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谈判的架势:“你想让我们警方做什么?”

尽管强富荣码不准面前警官的具体职务,但结合对方的视觉年龄及气场,他很清楚这人的职位必定不小,就算不是上海市公安局局长之类的人物,多半也是刑警总队或禁毒总队的总队长,便留有余韵地含笑道:“大家在各自的领域几十年如一日,对自己的领域了如指掌,您身为上海警方的重要负责人,应该很明白我的意思吧!”

莫中汉听出对方是在跟自己谈立功赎罪的条件,但他并没有立马回答,是在观察对方的反应,眼见强富荣泰然自若,也是一脸不急不慌地暗含笑意,很明显吃定了自己,同时由于救人要紧,便轻轻颔首:“戴罪立功,宽大处理,你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些吧?”

强富荣保持跟其满脸麻子般粗糙的绅士风度:“用港剧的说法——就是污点证人,我希望带上我弟弟,帮你们警方进行筹码谈判,进而洗清这污点。”

“那好!我答应你!”莫中汉点头:“需要陆氏母女作陪吗?”

陆甜甜抱着母亲,她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其神情不安地望向两人,眼睛更是闪动求助的微光。

强富荣看向陆甜甜母女,并快速进行了一番评估:“还是不要把底牌一下子都跟绑匪交代干净。”

“我也是这么认为。”莫中汉颔首赞同,望向身后的下属:“通知指挥塔,呼叫直升机来接我们。”

“好!”接令的这名下属便转身朝往身后的指挥塔走去。

同一时间,星梦奇缘号游轮的顶层甲板,船员们相互之间拥抱着取暖,邵洪涛坐在甲板上,用盘腿打坐的方式,让自己尽可能平心静气地定下心。

除了孟严,其余下属们也都有些体力不支,大家横七竖八地倒在了甲板上,看起来已经没有了之前刚成为人质时破釜沉舟的那番激昂及斗志,一个个面露松懈的神状。

不光是人质出现了疲态,与警方对峙的绑匪们,特别是大头的那群打手,也都呈现不同程度的萎靡不振。眼下是最容易让人犯困的时候,人质至少还能躺在甲板上休息,这些绑匪先前因为看不惯,比着土枪威胁地踢上两脚,人质起初还有惧态,揉了揉屁股坐起来,生怕稍有不顺就会挨枪子儿。

但双方僵持了一夜——差不多已经五个小时,绑匪们端着土枪,集中精神地来回踱步,表面看起来人五人六,更是仗着武器狐假虎威,但实则这活最消耗体力,一个个皆忍不住打起了哈欠,也就懒得像早前那样认真的样子,而是彼此交头接耳地开起了小差。

飞机和甲板的喊话空白了好一阵,突然头顶传来“隆隆”远去的螺旋桨声,上海警方的直升机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游轮上空的区域,正在前往海域深处某个漆黑的暗影。

大头原本有些疲态,正坐在姐夫的身边打盹,鸡捣米般将耳朵一竖,是被那远去的声音警醒,整个人马上清醒了过来,疑惑地望向头顶的夜空。这应该是黎明之前的暗夜深处,所以天空阴沉如铁,将飞机收入了其淡雾的肚腹,很快便消化干净,吞得连渣都不剩。

眼见警方离去的飞机,大头面现惊讶,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便站起身仔细打量,但两架俞城公安的直升机恪尽职守,依然于上空正俯瞰监视游轮的情况,如同两只巨型的苍鹰。

“姐夫,上海警方的直升机怎么飞走了?”

“估计去接谈判筹码了。”陆横生一副沉稳的阴冷,他站起身,当刻便恢复精神抖擞,投入进了战斗的状态:“做好准备,真正的战斗马上就要打响,只留下那个官职最大的,把其余人质都押到下面的船舱,让你的手下打起精神,可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好,姐夫!”大头瞬时便来了兴致,走到一旁的打手身边,那群乌合之众东倒西歪地靠在一起,有人甚至打起了鼾声,这让大头立马恼怒,不耐烦地提脚踹人:“起来,起来,都统统他妈给我起来干活了!”

那群打手们懒懒散散地站起身,一个个正打着长长的哈欠,看起来是昏昏欲睡的精神不振,也早已没有了之前的耀武扬威。

“老大,这是要对峙到什么时候啊?兄弟们都有些累了!”

“累了也要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对!”大头挥舞着双手振臂鼓舞士气道:“是二十四,三十六,四十——四十八,五十——五十多少来着!……哎呀!总之——都给我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不!是百分之二百!”

大头的数学不行,一旦多翻几个筋斗,脑袋就转不过来了,还是百分之百这个词汇好使活用。大头的打手们像是鬣狗,一个个起身打起精神,就好似闻到了血腥气,其体内的暴躁因子重焕活力,便再次恢复横行霸道的凶相。

恰在此时,苗佳佳靠在直升机的舷窗前,观察甲板上的情况,正见大头的打手们驱赶人质,朝往下层的甲板走去。

原本,看似平静的甲板像是搅起了风暴,船员们都显得很害怕,不清楚绑匪想要干嘛,更猜不透这群亡命徒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那个大副跟在船长的身后,由于浑身颤抖,受伤的大腿拖地,便一把拽住对方:“船——船长,他们——他们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该不会是要杀了我们吧?”

船长也不知道这群绑匪到底想要干嘛,虽然心里害怕,但好歹保持一船之长的风度,而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说话,大头瞧见两人黏在了一起,便抬着土枪“霍霍”走了过去,用枪管顶开大副的亲近,吓得对方抱头求饶:“别——别开枪!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

大头瞧不起这个怂包,但他又觉得有些好玩,特别是这种掌控人质生死的痛快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上帝,将所有人的性命尽收股掌,因而便用玩味的语态威胁:“谁让你们靠这么近的?”

“好好好!”大副连忙退后一步,保持出一定的距离,用试探的语气道:“这——这可以了吧!”

大头将土枪扛在肩上,就像是个土匪,嘴角歪出邪笑,那意思是在笑言:你这孙子还真给你们船长“长脸”啊!随而,他将目光溜向对方的裤裆,之前的尿渍已经干了,所以浸得深色的制服——特别是那裤裆处有些发黄,尽显其怂包的个性本色。

大副本能地捂住裤裆,便悻悻地跟在船长身后,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多言,生怕言多必失,挨上了枪子儿。

船长被绑匪推推搡搡,在路过陆横生的面前,他也不清楚哪来的勇气,犹豫了不到半秒钟,便挺身迈前了一步。

大头以为船长要袭击姐夫,面状先是一愣,便惊慌地比枪冲了过去,枪孔顶住了对方的太阳穴,险些就摁下了扳机,却是听闻船长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儿?”显然,这也是他代表整艘船员的问话及心中的疑惑与恐惧。

陆横生倒是没有任何的惊慌,其目光盯视向船长,瞧出对方还算镇定,只是脸色稍有涨红,便微露佩服的欣赏,摁下了大头手中的武器,低沉着嗓门:“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走吧!”大头用力掼了一下船长的肩膀:“下次我的枪子儿,可就不长眼睛了!”

俞城警方的直升机内,苗佳佳正靠在舷窗前,因为她听不到甲板上的对话,便不时地望向上海警方直升机离去的方位,是在焦急警方的筹码何时到位。

“苗姐,”驾驶舱传来领队的担忧:“我们的油量坚持不到半个小时了!”

“坚持不住也要给我顶着!”

恰在此时,“隆隆”的螺旋桨风波搅起了指挥船的上空,上海警方的直升机停在了指挥塔的平台,两名技工一个提着油桶,一个拿着喷枪,匆匆矮着身子来到中央油箱旁,正训练有素地给油箱加油。

莫中汉等一行早就等在了停机坪,眼见直升机加满油,技术人员撤退离开,他冲强富荣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先生,请吧!”

两侧押解的警方也不采取强制措施,而是望向强富荣的举动,他不说话,微微颔首,便拉了拉衣服,保持体面,瞄了一眼弟弟。

不想,强富耀像是要了他命般,一脸惊慌失措地退后道:“哥,我——我好不容易逃出了陆横生和他小舅子大头的魔爪,我不回游轮,我不回去!”

强富荣保持灰狼似的刁悍:“有警方对我们保驾护航,你怕什么?”

“是啊!”莫中汉望向小强总:“刚才对你们执行抓捕任务,我听说你们姓强,好歹——你们强氏家族在贵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小强总不至于这么没血性吧?!这可是你们强氏哥俩联手戴罪立功,争取宽大处理的最好机会,希望你们兄弟能珍惜如此难得立功的大好时机啊!”

强富耀望向哥哥,显然他不想戴罪立功,只想活命,但在警方的抓捕下,他明白按照自己想法的活命已不可能,只有戴罪立功,取得宽大处理,也才有可能争取一线自由的生机,所以其表情显得极为犹豫及害怕。

“富耀,你别去!”陆甜甜放下母亲,冲到男友的身边,一把抓住强富耀:“你别去跟我父亲和舅舅作对。”

强富荣大步走到弟弟的身边,一把推开了女人的碍手碍脚:“你别挡着我们兄弟俩立功赎罪!”

陆甜甜被推倒在地,陆母急忙冲了过去,心疼地扶起女儿:“甜甜,你被摔疼了吗?”

“母亲,我不要紧!”陆甜甜推开对方,面冲男友恳求道:“富耀,你别去啊!”

强富耀战战兢兢,害怕地看向女友,随而回头望向哥哥。

“那强总请吧!”莫中汉再次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强富荣不用警方帮忙,他也毫不理会弟弟到底情不情愿,便押着强富耀登上警方的直升机,莫中汉带着四五名随从也坐了上去。

“富耀——你别去啊!——”就在直升机起飞的那一瞬间,于“隆隆——”的螺旋桨声,陆甜甜发出惨烈的尖叫,便被这漆黑的夜色吞噬得无声无息。

(贰)

密湖山庄的地下室内,宋鸢身上的绳索已经不在了,她甚至没有要逃走的意思,而是跟戚剀并排坐在电脑桌前,两人的面前摆放着淡雅的香槟,随着戚剀的讲述,他们的关系看似已进展到知心朋友的地步。

还是初次见面的那家咖啡馆,母子俩秘密不断地赓续见面,这样的母子亲情维持了大约三年,直到第五十七次的见面,戚剀认为时机已经成熟,该是表达计划及想法的时候了。

那天是母亲节,戚剀专门穿了一套正式的西装,并特意买了一束粉色的康乃馨,瞧见葛容等在他们通常相约的那个茶座,便面带微笑,步姿风度翩翩地走了过去,将鲜花捧到了对方的眼前。

“今天是母亲节,祝我的母亲身体健康,永远美丽年轻!”这是戚剀首次承认对方母亲的身份。

葛容先是有些意外,便欣喜地捧进怀里:“原来,今天是母亲节啊!”

“是啊!”戚剀整理了一下衣摆,含笑地坐到对方面前,摆出儿子深情的敬意,竟是看得女人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自觉摸了摸些许发烫的脸颊。

葛容之前保养得就很好,加之她作为本市太极名家葛云天的传人,自小练习武术,所以无论是精气神亦或气质皆异于常人,从内散发出端庄的同时,但又透露出精干的明艳,独独坐在那儿就已赏心悦目。

尽管年近五十,但葛容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几年跟儿子见面的缘故,她竟是有种少女回春的轻柔温婉,打扮风格也由之前的成熟妇人式,转变为轻熟减龄的御姐风情,便越加显得其心态年轻自由,那是一种完全突破年龄的捆绑和束缚,由心境散发而出全然享受生活的自由。

早前咖啡馆内的服务员换去了好几拨,更有初入社会的年轻女孩没眼力劲,居然将他们看成了一对情侣,便向二人促销打折情侣套餐,这惹来葛容既笑又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这话也没错!”倒是戚剀风趣幽默地回应:“不是有句话说——儿子是母亲的前世小情人吗?!”

“啊?你们是母子关系?”那个女孩吓得花容失色,简直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便连连哈腰赔罪道:“对——对不起,真对不起!不过——”她满是羡慕地望向葛容:“阿姨还真是年轻漂亮,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难怪我以为你们是姐弟恋。”

“没事!”被人称赞年轻漂亮这是每个女人的满心欢喜,葛容也不例外,她露出开心的笑容,像是看小情人般,望向自己的儿子,其满目皆是疼爱的自豪。

当下,葛容正满意地欣赏那束娇娆端华的康乃馨。

“你这孩子也算是有心了!”葛容表面看似含而不露,但嘴角则是稍稍地上扬,因而瞧出她心底里很高兴接到母亲节的礼物——虽然这只是一束十分寻常的粉色康乃馨。

“母亲,您可以再好好地做做保养,”戚剀露出成熟男性的魅力与淡笑:“这样,您看起来可以更显年轻,也由此可将您的个人魅力完全散播出去,一定有不少异性必会倾心于您。”

“你是想让我——”葛容面现意外地停顿了一下:“寻找第二春?”其言下之意是在试探:你是想让我放弃你父亲,选择跟其他男人在一起?

“不!我只是希望您能幸福!”戚剀望向对方拿着的那束鲜花:“就像这康乃馨一样——永葆青春,拥有青春的活力。”

“是吗?”葛容不自觉地抚摸着脸颊,其流露出自顾自怜的哀伤:“那要不——我做个拉皮什么的?”

“您完全不用!”戚剀用欣赏的目光注视对方:“您已经比同龄的女性年轻了不少,只要做做常规的医美,比如热玛吉或是皮秒激光治疗什么的,就已经艳光四射,将周围的一众女性给比下去了。”

葛容却是略显失落:“但我再怎么变得如何年轻,也不能变成你母亲,成为你父亲的妻子。”显然,女人是在提及自己无法取代吕霞于戚木森心中其无法撼动的唯一且真爱的地位。

戚剀出其不意道:“您真想变成我养母的样子?”

面对亲生儿子的追问,葛容没有表态任何回答,而是凝视手边的康乃馨,其表情浮现淡淡的沉思,好似是在琢磨什么心事。

半年后,他们母子俩的再次相见,葛容一下子年轻到三十岁左右,其相貌也明显有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眉眼之间多了一份舒定,倒是颇有吕霞生前的清姿倩貌,让人恍惚之间仿佛认定就是吕霞本人。

还是那家咖啡馆的老位子,戚剀正从女人的身后走来,突然望见变颜一新的对方,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瞧起来像是看到了养母复活,但分明又是葛容的轮廓神韵,就像是养母跟生母的影像重叠在一起,重塑了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这让戚剀有种恐怖的寒彻,好似汗毛根根竖立了起来,他感觉心口的血液被凝冻住了,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而呆愣在了当地。

“怎么?”女人淡笑的音色还是葛容的本声:“这让你很不习惯吗?”

“你——”戚剀像是被眼前诡异的情景给卡住,喉头堵着喘不上气来,其明显是被震慑住了。

葛容则是保持一如既往的通透和敏锐:“我知道——即使我变成这样,你父亲也不会爱上我,我这只是为了取悦我自己而已。”

一个中和了终生情敌相貌的女人,她声称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取悦自身,只是为了让自己高兴,又亦或是从心灵的层面距离所爱之人更近一步,但这种爱而不得的执着,让人感觉既难过又悲凉。

戚剀不清楚该如何回答,或是附和对方,便如往常那样,坐在茶座的对面,看似是重新认识面前的女人,他正以审视的目光举止恬澹。

“挺好!”终于,戚剀从震悚中抽离出身,恢复了医生的职业冷静,犹若看着自己的病人那般,于嘴角衔出了莞尔的笑意:“我支持一切您想做的事情。”

葛容似乎面露怀疑:“支持我想做的一切?”

“是啊?”戚剀询问的脸色是在追问:这有什么不妥吗?

“那你就说说——你这几年跟我在这间咖啡馆保持见面的真实原因吧?”葛容的直接令儿子有些猝不及防。

戚剀的面色打了一突愣:“您——您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我的儿子,”葛容眼中的通透愈加明澈道:“虽然我没亲自抚养长大,但我看出你承袭了我的习性。”

戚剀略显意外:“您的习性?”

“是啊!”葛容便直戳要害道:“我对你父亲是几十年不变的爱慕之情,而你对你养母吕霞的自杀身亡——也肯定是耿耿于怀吧?”

戚剀的神态再次一愕:“您——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们血脉相通!”葛容换了个抱胸的姿态,是在审视自己的儿子道:“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干嘛?”

戚剀见话已至此,他将身体微微前倾,便正式引入了正题:“那您愿意为我的养母——吕霞报仇吗?”

“报仇?”葛容面不改色:“报什么仇?”

“帮我神不知鬼不觉杀了窦满舟,以及窦满舟身边的人,比如剿龙。”看起来,那时候戚剀就已经对窦满舟及其身边的人调查了解得比较清楚,以及开始谋略这毒品杀人案的整个计划了。

“剿龙?”葛容对窦满舟比较了解,也听戚剀之前多次提起,其养母是为这个男人自杀身亡,但对剿龙的信息却是一无所知,所以女人自然询问:“剿龙是谁?”

戚剀面露不屑地回答:“姑且——算是窦满舟的准女婿吧!”

葛容越发不明白道:“你母亲是因为窦满舟自杀,但为什么还要针对其身边的人?”

“因为——”戚剀低沉着嗓门回答:“我要让他女儿感到痛苦,就像我失去了养母吕霞这般痛苦——犹若坠入进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

此时此刻,戚剀住处的客厅内,唐仕桪与葛容恢复之前的对峙,相互之间是要看进对方的内心,从而获得此般较量的上风。

“复仇!哈哈!”唐仕桪猛地爆笑出声:“是你主动提出要为你儿子复仇?”

“是啊!”葛容则是不为对方的笑容所动,更加坦然地放松了肢体的情绪,她将身体贴靠椅背,露出了娴雅的淡笑:“我是他的亲生母亲,这些年没照护在儿子的身边,心里自然有太多太多的亏欠,因而我想为他做点儿什么。”

唐仕桪捉摸不透地挠了挠下巴,可以摸到由于熬夜长出的胡茬,他显然不为女人上述理由所动,不自觉便拖长了语调:“但——但这个动机似乎没有说服力呀!”

“没有说服力?”那葛容便继续朝往有说服力的方向牵引:“我看我儿子沉浸在悲伤与痛苦中无法自拔,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心疼,他好歹也是三十年前从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我当然要为我的孩子出这口恶气了。”

“但这可是杀人偿命啊!况且,吕霞还是你的情敌。”唐仕桪无动于衷地摇了摇头:“而且准确来说,你利用巴成内心深处的自卑、愤怒、恐惧及攻击性等性格特点与人性弱点,并采以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训化效果,从而达到你想要的目的,这就是教唆绑架罪。”

“那好吧!我承认——”葛容看似放弃般投降道:“既然我得不到那个男人的心,但跟我的儿子同仇敌忾,我愿意为我的孩子做任何事情,甚至包括在他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为他复仇,这恰是一件很值得欣喜的事情啊!”

由此可见,这个女人是想将毒品杀人案的所有嫌疑及罪责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唐仕桪实在难以理解:“就算是你单方面决定帮你儿子复仇,但为何要牵扯那些不相干的人,比方说巴成?”

“你们也调查过了,我硕士进修的是心理学,自然对犯罪心理也感兴趣。”葛容恢复其少女似地格格巧笑:“更何况两年前,唐队联手南京警方,去巴家村抓捕巴成,在他的家乡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我这也算是帮你报仇,难道不好吗?”

这位刑警队长面露冷峭:“这恐怕是葛女士单方面的操心过度,我们警方不需要这种制造混乱、转移注意力、教唆绑架的私刑举动。”

很明显,唐仕桪的言外之意是在强调:葛容造成这样的纷乱是在掩盖星梦奇缘号游轮藏有毒品的真相,从而转移了他们警方的视线,为陆横生一行提供了出逃的条件和时间。但因为目前没有实质性证据表明游轮运输毒品,并且也不清楚邵洪涛那边的抓捕行动进展如何,所以他没将上述推测撂明。

“真是让人伤心啊!”果然,葛容扭捏作态、满面心伤地拍了拍胸口:“唐队不感谢我也就算了,还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这还真是让人感到心寒啊!”

唐仕桪定视女人,似乎想看穿对方,但葛容完全是一副风轻云淡无所谓的笑意,这位刑警队长只得将问题掰碎了分解道:“你以自己作为诱饵,这个风险和变数都很大,你就不怕一切未按照你的计划进展实施,在游轮上的场面变得难以控制,例如巴成跟南京警方的对峙失控,甚至最终伤及到你的人身安全。”

“但一切的确是按照我所预期的那样顺利进行——”葛容摆出心理医生的狂妄与自信:“巴成绑架了我,被南京警方一枪击毙!”

“那就彻底说清楚——”唐仕桪将身体稍稍前倾:“你最终是如何训化了巴成,让他成为了你的傀儡,从而最终达到了你所计划及预期的效果。”

葛容望向对方,嘴角浮现邪笑,那是一种掌控了一切的胜利姿态,同时也是掌控了警方的洋洋狂傲。

(叁)

同一时间,密湖山庄的地下室内,宋鸢面前的香槟酒杯已经空了,其脸色看起来敞露微醺,面容有种桃红色的妩媚,这让她跟戚剀的距离更近,这不仅是两人空间物理环境的靠近,更是有种内在聆听与被聆听的靠近,因而也减缓了相互之间的敌对情绪。

宋鸢像是坐在酒吧的吧台前,手肘支颐,面现迷离,其嘴角带出微醺的醉意道:“那你和你母亲——我是说你的生母葛容,又是如何将巴成驯化成了你们需要的样子?”

戚剀用手指轮转着亮闪闪的杯边:“像巴成这种情况,需要用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来养。”

“什么?养?”

配合宋鸢同款吃惊的表情,坐在当年咖啡馆的茶座前,葛容也是甫现错愕的疑惑。

“养?”葛容问道:“具体怎么养?”

戚剀的目光便毫无情状地研究向生母:“这就要看——您对我父亲是什么样的态度,亦或贞洁到何种地步的想法了。”

“哈哈!”葛容先是一愣,随而听出儿子的言下之意,居然也没生气,而是淡笑出声:“你是让我出卖色相?”

“那也不一定——”戚剀搅动手上的咖啡勺道:“巴成这种男人看似暴力,杀了老婆一家三口,但他其实外强中干,我相信在您的手段及**下,特别是您拥有心理学硕士学位的专业素养,不用特别采用女性的特点,就能把他训化成我们任务需要的那个样子。”

“哈哈!”葛容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没想到,我的儿子这么高看我啊!”

“在今天见面之前,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戚剀望向变颜一新的生母:“但现在——有这样的想法刚刚好。”的确!眼前的女人是大部分男人梦想中的样子。

“你是在夸我吗?”葛容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脸颊,她就像是被心爱的男生夸赞,情窦初开的少女面露羞涩的喜不自禁。

“当然!”戚剀眼见生母可爱地害羞,便展露鼓励地颔首微笑道:“就凭母亲当下这番回春的魅力,一定会迷倒所有的男人。”

“是吗?”葛容面现伤感的难过:“但恐怕——就算我通过医美,对相貌略有调整,跟你养母看起来相像,但在你父亲的心中——还是无法替代那个女人的地位吧!我甚至连替代品都算不上,真是既可悲又可笑!”

戚剀尝试相隔着茶座,握住女人的手捏了捏:“您不用做替代品,就像您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也无人可以替代。对了!”他将略显亲密的举动一收,便贴抵着沙发舒适的靠背:“当年,您为了追随我父亲,便考进了俞城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但并没有在这条道路上走远,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也许,是因为你父亲即便让我怀上了我跟他的孩子,但依然不肯跟吕霞离婚,这让我感到万分伤心,也很受挫。”葛容惨淡出苦笑道:“我之所以硕士进修心理学,也是想弄清楚这人心到底是怎么想的,特别是你父亲怎么想的。但越是研究人的心理,我就越感觉人性的复杂,也就越意识到我无法掌控你父亲,更是无法掌控我这种一厢情愿的感情,我也就不再有任何的祈盼或是强求了。”

葛容的回答不出所料,戚剀点头的同时,将身体微微前倾:“那您现在——愿意跟我并肩作战吗?”

葛容露出好笑的神貌:“你作为儿子,想让我做到哪种地步?”

戚剀没有回答,则是将一份资料交到女人的手中:“我已经将计划预定好了,不管您用什么样的手段,到时候——只管针对这个巴成完成任务就好。”

“巴成?”葛容好奇地翻阅着资料:“他跟那个窦满舟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戚剀嘴角淡笑地回答:“最近,这个巴成的案件在网上及媒体闹得都很大,我查找了一下相关资料,觉得很有意思,可以拉来为我们所用。”

“为我们所用?”葛容越发皱起眉头,快速翻阅着资料,是不明白儿子什么意思。

戚剀便进一步解释:“我们能否从这个借刀杀人的迷局中全身而退,还是有必要拉个不相干的人来垫背,当这整个案件的替死鬼,这对我们母子俩都有好处。”

宋鸢越听越觉得这整个复仇计划既好笑又疯狂,她摇晃手上的空酒杯,感觉实在是醉得厉害,便发出抑制不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宋鸢跟嫌犯看似亦敌或友,他们交心及对抗了一整个晚上,总算缕清了这些爆炸似的信息:“你先是去新加坡,将你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拉入计划;然后,联手冯保罗的挑战拳击馆,通过拳馆内部的排名赛,将屠术间接介绍给了剿龙,这样,屠术也就顺理成章成为了剿龙的幕后杀手,看似帮他除掉了曾徒和毛刺,但其实——你才是屠术背后那个真正的最大BOSS;最后,你让你母亲训化巴成,制造了星梦奇缘号游轮的那场轰动,但实则却是为了转移我们警方的视线,掩盖星梦奇缘号游轮藏有你和陆横生之间的毒品交易。”

“不!”戚剀风轻云淡地回答:“那不是我和陆横生之间的毒品交易,是剿龙跟陆横生达成的交易。”

宋鸢淡笑道:“那你这算是中途截胡吗?”

“不算!”戚剀微笑地回复:“毕竟,我的计划在两年前就已经规划好了,是他们的交易撞入进我的计划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