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双城行动

(壹)

晚上十点过,两架蓝白色调的直升机停在上海吴淞口国际邮轮港临时规划的一块停机坪,可见飞机蓝色的漆身用白色的字体印制有“俞城市公安局警务航空队”的字样。

邵洪涛带队走下了飞机,这次执行远程抓捕任务,他除了常规带上孟严和蒋快,以及禁毒总队包括田佳佳在内的七名干警,另外还包括市局警用航空队的四名成员,总共一行十四人与上海市警方在此汇合。

由于直升机螺旋桨盘起巨大的气流,邵洪涛便顶风走出了气旋带外,跟上海市公安局局长主动握手。

“莫局,辛苦您亲自带队!”可见,对方的身后停着一架上海市公安局警务航空队的直升机。

莫局长回以礼貌道:“邵队客气,这边海事局和海关的相关领导均已到位,上面也特意吩咐下来,由于时间紧任务重,所以本次抓捕行动由邵队您担任现场的总指挥官,我负责副指,主要配合您地理方面的行动指示。”

莫中汉,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现年五十三岁,他的职务明显比邵洪涛高出一个档次,但能说出这样谦逊的话来,是将抓捕作为了首要任务,一切以执行当先。

“那我们抓紧部署!”邵洪涛也不过多废话,站在气旋带外,便切入进正题:“那艘游轮到哪儿了?”

莫中汉回答:“星梦奇缘号游轮下午五点准时离港,目前行驶了五个多小时,我们已经派上海海事局的空巡飞机进行前期排查,目前可判定其离港偏往东南方向,行进了约一百海里左右。”

邵洪涛换算道:“星梦奇缘号游轮船速二十六节,若按一节等于一海里每小时,也就是说——不到半个小时,该游轮就到了公海区域,但直升机一个小时就可以追上。”

“对!”莫中汉点头:“海事局那边也安排了一艘先遣指挥船,跟目标船只保持半海里左右的距离,借着夜色的掩护,关闭了工作照明灯及作业信号灯,以避免被目标船只发现。”

邵洪涛催促道:“那我们赶紧出发吧!”

“好!”莫中汉颔首:“那就由我局的警务航空队负责领航。”

同一时间,唐仕桪带着拘留证来到俞城市人民医院住院部的心胸外科。这位刑警队长率领逢慈、度宽和廖长,一行四人走出电梯,正快步路过护士台,值班的小护士面色一愣,便站起身询问。

“您好!请问你们找谁?我们已经过了探视时间。”

唐仕桪亮出警察证道:“我们来找戚剀医生。”

“戚医生?”小护士的表情一愣:“但——但他今天没来上班!”

“没来上班?”唐仕桪吃惊道:“戚剀请假了?”

与此同时,宋鸢乘坐公交车回往名府之都,她走下车门,正要穿过马路,神情稍稍一愣,因为她看到车站旁侧的小超市里走出一人,那人正是唐仕桪赶去医院准备拘捕的戚剀。

“戚剀?他来这儿干嘛?”宋鸢的脸色诧异:“他是来见什么人吗?”

不想,女孩的话音刚落,戚剀招手一辆出租车,抬脚便坐进了副驾驶。

糟糕!这家伙要离开了!女孩看到进站停了一辆出租车,一名乘客走下车门,当断立马冲了过去,抢进后车座,对司机指向前面的同行:“跟上前面那辆出租。”

司机面露八卦的坏笑:“小姑娘,你这是有什么秘密任务执行吗?”

“胡乱猜什么?”宋鸢没好气道:“那是我男朋友,刚跟我闹矛盾,所以我要知道他去哪儿,是不是跟其他女孩约会或是花天酒地去了!”

“原来是为爱追追追啊!”司机当即脚踩油门:“小姑娘,你放心!凭老哥我的驾驶水平,就算他跑去天涯海角跟其他女孩约会,我也保管能给你追回来!”

面对这老哥的热情及好心,宋鸢哭笑不得,又不便说什么:“那就谢谢你了!”

幸亏前方一百米是个十字路口,又已经过了晚高峰,戚剀的那辆出租正在等红绿灯,司机便脚踩油门快速跟了过去,恰好绿灯亮起。

宋鸢掏出手机,调出男友的号码,正要拨打过去,心念陡然一转:这家伙为什么出现在这儿?他现在是赶去见什么人吗?亦或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正在谋划?……如果我一路跟过去,待看清楚真相再做决定,无论是给仕桪通报情况,还是计划下一步的打算,总要做到心中有数,也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唐仕桪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说他素来不打无把握的仗,这让女孩也牢记在心,所以先决定摸个虚实,再做下一步的盘算。

宋鸢收起话机,一个小时后,便秘密跟踪来到了密湖山庄。

密湖山庄?他到这里来干嘛?宋鸢的心头正犯嘀咕,瞧见对方的出租车停了下来,她连忙招呼司机停下,眼见戚剀走下出租车,似乎冲身后望了一眼,所幸他们的汽车相隔够远,又埋在大树压下的暗影里,虽不至于完全不见了踪迹,但至少没那么醒目。

“小姑娘,”那司机压声热情地自以为是道:“看起来——你男朋友在这儿有约会啊!”

“谢谢司机大哥您把我送过来!”宋鸢嘴巴感激,心里则是放炮:他要是我男朋友,我直接把你送到我男友那儿,看他是不是把你干脆给灭了!

宋鸢见戚剀走进山庄正大门,便悄悄地摸了进去,她回头望见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地离开,因此处较为偏僻,没有路过的车辆,女孩的心中微露担心,她悄悄地来到正门口,已经不见戚剀的身影,抬头可见值班室的玻璃门上贴着山庄售卖的信息,一阵夜风吹过,纸张擦刮玻璃,发出鬼怪般“咯吱咯吱——”的磨牙声,惊得女孩头皮一阵发麻。

宋鸢连忙掏出手机,正要拨打唐仕桪的号码,她突然感觉后脖颈一疼,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手上的话机便跌落在地,闭眼昏厥了过去。

戚剀从旁侧的值班室走了出来,他先是望向倒地的女孩,随而瞅向身边的黑衣人,可见屠术身穿黑色的防风服,脸戴面罩,黑布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单单露出了一双眼睛,因而恰好盖住其眼角下方的那颗泪痣。显然,他刚才必是采用手刀,砍在了女孩的后脖颈,将宋鸢击晕了过去。

“好了!”戚剀满意地点头:“你完成了大部分的任务,就只剩下这最后一件了。”

屠术仍是惯常地不说话,只轻轻地颔首是在答复:我这就去办!当即,他便步履稳健地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唐仕桪带队来到了戚剀住的地方,那是一幢半旧的老式单体楼,开敞式的走廊可见院落情况,院子里停有七八辆私车,那多是一些具有年代感的老派轿车,但唯独缺少了戚剀那辆升级版的宝美AutoⅡ。

“老大,”逢慈扫过院子的情况,踱身凑到队长的面前:“一个星期前,戚剀在敏惠的4S店购了一辆新车,我看这里没有那辆,嫌犯多半没在住地。”

“没在住地?”这位刑警队长抬头,眼见大部分面朝走廊的窗户亮着灯光,不时还能听到组团打游戏的嘻哈声,或是看球赛的呐喊,四层最里内的窗户却是黑的,他不免皱起了眉头:“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还是要上楼看看。”

他们一行四人来到420号房间,这使得面朝走廊的窗户愈加漆静,从略显污浊的窗户玻璃透出黑暗,反而要将他们吸入似的,吸入进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那是一扇老式的木门,尽管已经预料到没人,但唐仕桪抬手敲了敲房门,果然里面没有任何的反应。

“老大——”度宽出主意道:“反正我们有拘留证,要不破门而入?”

唐仕桪正要说话,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楚慎的来电,便不耐烦接听了话机:“老楚,干嘛?我这儿正忙着呢?”

楚慎的声音急切道:“老唐,我们在冯保罗的手机里发现了他在宋鸢小区门口偷拍的一些相片,这包括你也在其中。”

“什么?”唐仕桪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居然偷拍小鸢?”

“还不仅如此!”楚慎回答:“我们恢复了他办公室台式电脑硬盘的部分数据,发现强富耀跟陆甜甜一些不堪入耳的录音,那应该是强富耀住在密湖山庄期间的活动迹象,表明冯保罗曾经监视过这位小强总。”

“还有什么信息吗?”

“还有就是——”楚慎的声音骤然压低:“我们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刘招华配方。”

唐仕桪一时没反应过来:“刘招华配方?”

“对啊!你也知道——”楚慎解释:“二零零九年,经最高法院核准,流窜于福建沿海一带的大毒枭——刘招华被押赴刑场击毙后,全世界都在寻找刘招华配方,这也是为了制作出纯度顶级的冰毒。”

“好!我明白了!”

逢慈将耳朵贴靠向队长的手机,也听到了上述对话,便立马反应过来道:“老大,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剿龙的冰毒纯度在这三年期间——有了一个飞跃式的进化和提升。”

唐仕桪快速领会:“你是说——冯保罗为他提供了刘招华配方?”

“对!”

唐仕桪便颔首吩咐:“那就查清楚冯保罗在新加坡的学历到底是什么情况。”

度宽凑到队长的身边:“老大,之前我们在俞江夜景豪华游船的布控,如果陆横生从冯保罗的手中拿到了冰毒配方——也就是刘招华配方,他完全可以在海外建造工厂,特别是金三角一带。”

唐仕桪白了对方一目:“你以为金三角是那么容易混的吗?当地的大毒枭、地头蛇、军队、各国雇佣兵……各种黑暗势力盘根错节,纵横交错,那是他陆横生能玩得转?”

“但也不能排除陆横生在东南亚有所企图。”逢慈观察队长的反应:“陆横生多半是想拿到配方后,自己单干,这比让剿龙、冯保罗作为供货商,他更具有自主权,也便于在海外市场大展拳脚。”

“这么说来——”唐仕桪点头赞同:“这所有的线索也都对上了。”

这里已经是浩瀚无边的外海区域,直升机在浩渺汤汤的海域上空,在这海天一色的阴蓝背景之下,就显得太过渺小到淡星无痕了。好像那幽冥般的夜色不仅收去了这漫天的星子,就连领航的上海市局警务航空队,以及他们这三架呈品字形布阵的直升机——都要被这幽冥给一并吞下。

上海警方在前面领航,其机身亮有色彩不同的灯光,它们分别是左侧机翼安装的红灯,右侧机翼对应的绿灯,尾端正燃亮着白灯,并于旋翼处归红;由此,红绿白三色犹若冲出了厚厚的夜间云层,这使得铸铁似的机身不经意间璨若星子,也给这山雨欲来的浩海之夜带来了一淡烂漫的色彩。

俞城市局的两架直升机紧随其后,皆与海面保持五百米的低空飞行,正好似猎人般警惕着海面上的情况。

警务航空队的两名同事负责驾驶,邵洪涛便带领骨干们坐在后机舱,他们分别是孟严、蒋快和田佳佳等五人。

“老大,”孟严神色不安地望向舷舱外的环境:“这天上还真是没有一颗星星啊!该不会是不祥之兆?”

邵洪涛望向海面黯淡的水光:“就算这是不祥之兆,你们一个个也要给我上高山、下油锅,哪怕是哪吒闹海,也给我捣碎了那龙宫,把那群毒贩给我生擒了!”

“老大,”孟严一副担心的为难:“不是兄弟们不肯卖命,但这海战我们平时没操练过啊!之前,我们禁毒总队也只是跟俞江水警有过一次抓捕任务。”显然,他是在提及部署俞味河鲜交易的那次。

“这次主要的战略部署还是以上海警方为主,他们对海运情况也更加熟悉、清楚且了解。”邵洪涛心思敏锐地谋划道:“但我们也要找机会上船!”

田佳佳坐在队长身后,探出脖子道:“老大,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上海事局那边的指挥船?”

“当然不是!”邵洪涛的嘴角略微紧绷,面目显露出可憎的忍耐,他是在不屑为何会有如此不思上进的念头:“要上,就要上星梦奇缘!”

这位禁毒队长已然卯足了劲儿,要一举拿获此次行动的主动权,他不光妄图一雪武汉和南京方面的任务前耻,以及在上海警方面前挽尊,更为重要的是一旦赢了唐仕桪,他也好在老局长面前有所交代。

田佳佳的脸色惊变:“但老大,我晕船!”

“那你就留在这儿吧!”唐仕桪则是卯足了劲儿要跟陆横生大干一场。

夜色越发暗沉,像是倒挂的幽冥之境,不堪重负,压向水面,海面蒸腾起了淼淼的雾气,先是一丝丝一缕缕漫天挂相,随而那蒸腾的速度越来越快,犹若流动着的星光漫天浮尘,将阴蓝的水面氤氲出恶战之前的预警效果。

“洞幺,洞幺,我是领航!”驾驶舱传来上海警方的通报:“我们已经抵达星梦奇缘号游轮所在的海域,听到了请回答!”

“洞三,洞三,我是洞幺!”驾驶舱传去回复:“请保务必持航线稳定!”

大战在即,一触即发!

蒋快始终静默着没有说话,正通过舷舱观察海面的情况,突然他的嘴角挠痒般一牵,很明显是发现了目标的动势。

“队长——”蒋快大叫:“那是星梦奇缘号游轮!”

众人便急忙围聚到了舷窗前,可见黑黝黝的雾气蒸腾水面——上海海事局的执法船“海巡01”正以包抄之势向目标号游轮慢慢地靠近。

(贰)

俞城的夜空阴沉得仿佛快榨出了墨汁,密湖山庄安静得如同一座岑寂的幽堡,远远望去那幢酒店像是一面巨大的墓碑,而那间地下室好似这墓碑下的一座墓穴,一时间竟是听不到活人的气息。

宋鸢睁开眼睛,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感觉脑袋剧烈地一疼,仿佛是要炸裂开来,其后脑勺的位置传来“轰隆隆”的耳鸣,那恰是被手刀挫疼了的后脖颈,自脊髓漫上的疼痛轰炸着颅腔。

女孩强忍着痛感,发出轻轻的呻吟,她是想抬起手臂,揉揉酸麻的后脖领,这才发现双手被绑,自己坐在冰冷的地上。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晕过去?脑袋疼得嗡嗡作响,好难受啊!……宋鸢努力睁开眼睛,隐约可见房间里亮着若隐若明的光线,那应该是烛火的气息,耳边烧灼地“吱啦”一响,可闻到焚出石蜡的味道,呛得她鼻子一酸,明白这不是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绑架现场。

对!我被绑架了,是被人从身后偷袭。宋鸢一再回忆被偷袭时的情景。

“你醒了?”女孩还没看清楚周围的情况,当听到戚剀的声音,其额顶的头皮一炸,就瞧见一晃烛火轻曳的亮光下,一个黑影打量地蹲在自己面前,用鬼魅似的声音道:“果然,你已经醒了!”

宋鸢立马清醒了过来,可见在火光的映射下,戚剀一脸邪魅的笑容,就像是多次出现在其梦境中的那个小丑,虽然没有涂抹口红,但其恐怖骇人的模样,好似嘴巴开裂的效果,带出了一股阴寒的腥冷。

戚剀正摇头晃脑,目光含笑地研究,是在无声地询问:我该如何处理你呢?

宋鸢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女孩清楚自己尽管很害怕,但不能表露出丝毫的示弱,因而轻轻地攥紧了拳头,脸上甫现平静的神貌道:“是你把我骗来,骗到了密湖山庄?”

“是啊!”戚剀转动着手上的香薰容器蜡,好像是在用眼睛打量散溢而出的薰衣草气息,他将蜡烛放在地上,便随意地坐了下来,好笑般研究地望向面前的女孩:“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好骗,跟着出租车一路追到了这儿,是想将我抓捕归案啊?”

果然上了这个混蛋的当!宋鸢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在出租车上给我们队长打电话——”

“哈哈!”戚剀愈加好笑地反诘:“但你打了吗?”

宋鸢的面色一愕,是被切中了要害。

戚剀因号准了女孩的心思,便越发自信洋洋地把脉道:“像你这种新进公安的实习生,男友又是市局刑警总队的总队长,你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并非只是靠男人上位,所以——你一定会调查清楚我去哪儿?干什么?以及我的行为和动机是什么?……在有了自己的上述结论后,你才会判断是否该汇报给你的队长男友,我分析得没错吧?”

显然,对方的每个字、每句话、每处停顿的标点符号,甚至是每个心理推测,都直击踩中了宋鸢的要害及心思,女孩明白自己轻敌了,而且轻敌得十分离谱,居然没有一丁点逃脱了对方的整个计划与掌控。

“也就是说——”宋鸢用略带恐惧的气声道:“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你给算计好了?”

“也不是!”戚剀淡笑地回答:“本来,我最初的计划是——倘若出现今天这样的场面,就绑架你男朋友助手的女友——汤敏惠作为跟警方谈条件的筹码,但是没想到你中途的突然出现——在医院的那次晕倒,则是打破了我早前的所有盘算和计划。”

宋鸢明白地点了点头:“原来,我是你人质的第二人选。”

“哈哈!”戚剀发出狂妄的笑声:“但比起第一人选有分量多了,也好玩多了!”

当即,宋鸢感觉其心脏明显跳漏了一拍,她看到了梦境中出现的那个小丑——浓重的口红一直涂到了耳根,好似嘴巴开裂后的骇人效果。但最令人感到恐惧的是,这个男人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脸诡恶的轻声言语道:“小妹妹,不要叫出来呦!不然,我会吃掉你,我会把你撕成一根根肉条,慢慢咀嚼地吃掉,就像吃辣条那样,有滋有味地蘸上佐料吃掉。哈哈!你怕不怕?一定感到很害怕吧!哈哈!哈哈哈哈!——”

……

虽然当时当刻,宋鸢感到万分恐惧,但口吻试图强硬道:“那你——你到底想拿我怎么办?我已经不怕你了,我已经不是十五岁时的那个小女孩,我现在是一名人民警察!”

岂料,相对于女孩的虚张声势,戚剀流露出伤感的微笑,他无助地拥抱蜷起的膝盖,将脸埋藏在臂腕之间,其喃喃自语的气声听似是在跟自己对话:“那时候,我没想让你怕我,我只是想帮母亲掩盖真相。……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而你又意外地出现在了我父亲的诊所,我只得本能地露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当时,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让你不要说出我母亲外遇的事实。”

眼见这个一贯保持着强势的男人,一贯意气风发,一贯敏锐自信,一贯不可一世……当下却是流露出一股伤感的难过,反而是自己对不起他似的,宋鸢便困惑地望向对方道:“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戚剀叹气地望向女孩:“那件事情发生了这么多年后,第一次看到你们队长——也就是你男朋友把你送到医院,你不知道我当时的心头有多震惊、多意外及害怕,特别是当知晓你也是这毒品杀人案调查小组中——极为重要的一员,我就清楚——这整个计划已经失控了。”

原来——这么多年,宋鸢的恐惧是外在,戚剀的恐惧是内心,他谋划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是要帮母亲报仇,以及为父亲出口恶气,但万万没料到于整个计划的实施过程中,这个当年意外闯入进**现场的目击者,竟是再次以意外的方式闯入进了其一手策划的毒品杀人案的报复行为当中,而女孩这时的身份则是代表警方的权威调查。

“对!”宋鸢明白地轻轻颔首:“就在强富荣假意借俞味河鲜交易的当天,是我最先发现窦满舟曾经下乡落户在你母亲的家乡,继而导致了你的计划开始崩塌且失控。”

“是啊!”戚剀慢慢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的灰尘,面现人算不如天算的命运无常道:“也正是因为你的这个发现,将他们二人的关系联系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悬崖勒马?”宋鸢大声质询:“之后还杀死了那么多的人?”

“这么多年的仇恨,难道——我母亲吕霞就白死了?!她就白死了吗?”戚剀愤怒地一脚踢开了地上的香薰,那只容器蜡翻盖在地上,由于隔绝了空气的缘故,火苗扑闪了几下便熄灭了。

好似配合戚剀痛苦尖利的叫声,电脑桌上放着的手机骤然铃响,宋鸢被吓了一大跳,便本能地望向铃声,这样——她才观察到这间地下室的一角放有一张电脑桌,桌子上摆有一台笔电,电脑的旁侧放有女孩的手机,戚剀抬头望了一眼,就走过去拿起话机,由此女孩认出那是自己的手机。

戚剀看了一下屏幕显示的信息——家,其嘴角露出笑容:“是你家里打来的电话,他们一定很担心你吧?”

宋鸢冷冷地盯视对方,她不想对此有任何的表态,便将话题拉回到案件本身:“你母亲是自杀!”其言下之意:吕霞的身故跟其他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对!我母亲是自杀那又怎样?”戚剀全然不在意,将手机丢回桌面,继续喋喋不休道:“你跟唐仕桪谈恋爱,还从没有过彻夜不归,如果你今天不能回家,他们一定很担心吧?”

“你到底想要干嘛?”宋鸢试图站起身,但由于双手被捆,身体一时无法掌握平衡,便跌坐回了地上。

戚剀无声地笑言:“我倒真想看看,他们对你是怎么担心的。”

“你这个变态!”

“哈哈哈哈!——”戚剀愈加发出嚣张狂妄的笑声:“我喜欢这个评价!”

宋鸢咬紧了嘴唇,试图扭动着身子,她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同一时间,俞城市公安局刑侦技术科的小会议室,唐仕桪正带队坐在会议桌前,他听闻楚慎播放的一段录音——那是强富耀和陆甜甜在密湖山庄的房间**时的录音。

唐仕桪的脸色还算冷静,逢慈却是一副难以置信,度宽和廖长面面相觑地如坐针毡,尽管几个糙老爷们私底下也是看黄片的老手,但公开听到了这种**邪之声面子上也挂不住,终于熬到了两人苟合结束,度宽与廖长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也就是说——”唐仕桪慢腾腾地整理思路道:“冯保罗一直在暗中监视强富耀?”

“嗯!”楚慎点头:“十八号的那次交易之前,强富耀不是在密湖山庄小住了一段时间吗?你和邵洪涛各自分工,他们禁毒总队负责监视密湖山庄,而你们刑警总队则是监控龙星皮鞋厂,陆甜甜就是在那时候从贵州跑来跟小情人约会。”

逢慈幸灾乐祸地好笑道:“想必,这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以这种方式被冯保罗监视吧?”

“应该不知道!”唐仕桪回答:“看来,我们对密湖山庄还需进一步勘查,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楚慎便继续通报相关的情况:“此外,我们这两天也排查了机场监控,虽然没发现杀死冯保罗凶手的行踪,但在命案现场——也就是俞通航空VIP休息室的卫生间,发现里内隔间天花板通风管道的螺丝有被卸下的迹象,勘查组便根据管道内的灰尘痕迹,判断凶手很有可能是从国际航站楼食堂后厨的通风管道口逃逸。”

说话的同时,楚慎从笔电调出了一组现场勘查的相片,其中就包括有卫生间的通风管道螺丝有被卸下的细节,管道内的灰尘有被人体趴伏擦拭过的痕迹,以及国际航站楼食堂后厨通风管道口的情况,由此便组成了一条凶手逃逸的完整行动线。

“那有没有发现凶手逃离航站楼的影像?”唐仕桪快速反应道:“比如,凶手有可能穿过机场外围的露天停车场?”

楚慎回答:“我们现在还在排查。”

“老大,”度宽起身向队长汇报:“今天晚些时候,领事馆那边回复我们冯保罗的具体相关情况了。”

唐仕桪问道:“什么情况?”

度宽回答:“首先,冯保罗毕业于新加坡国立大学(National University of Singapore)理学院的应用化学专业。”

“难怪——”逢慈的心中“咯噔”一惊:“他的电脑硬盘里有刘招华配方。”

唐仕桪颔首道:“那其次呢?”

“其次是——”度宽扫视向在场的众人:“冯保罗的养父母于三年前,因驾驶私车,由于刹车失灵,撞在路边的护栏,导致汽车爆炸,夫妻俩双双身亡。”

“什么?”楚慎面露意外:“他的养父母去世了?”

“对!”廖长补充地回答:“另外,我们刚才调查了戚剀的护照,三年前,他作为市人民医院向华院长助理的身份,以学术交流的方式去过新加坡。”

度宽接话道:“然而,就在戚剀从新加坡返回俞城不到一个星期,冯保罗的养父母遭遇车祸,冯保罗便来到俞城,创建了挑战拳击馆。”

“这么说来——”唐仕桪蹙眉推测:“他们二人多半在新加坡时——就已经见过面了。”

“嗯!”逢慈笃定地分析:“老大,肯定是戚剀去找冯保罗,告知了两人之间存有的亲缘关系,而冯保罗因为自小遭其养父母虐待,便怀恨在心,制造刹车失灵,最终导致了那场交通事故。”

唐仕桪点头:“这样,所有的事件及前因后果也都串起来了!”

楚慎说道:“那现在——就差找到戚剀本人了。”

“那就赶紧行动吧!”这位刑警队长干劲十足地站起身:“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将戚剀尽快地抓捕归案。”

(叁)

此时此刻,星梦奇缘号游轮正看似平静地行驶在汪洋幽谧的浩瀚海面,由于雾气浓度的袅袅蒸腾,就像是网罩般拢住了海面,这使得整个大海愈发阒然而神秘,继而预示着将有可怕的危机发生。

晚饭后,陆甜甜的母亲便晕船得厉害,她搀扶对方正回往总统套房,但刚走出餐厅,陆母脸色惨白,神情连连作呕,母亲也不顾女儿搀扶,便急步跨到了走廊的护栏,面冲浓雾的海面一阵呕吐,几乎将晚饭吐了个干净。

“妈,您不要紧吧?”陆甜甜急步跟上,拍抚母亲的后背:“怎么晕得这么厉害?把晚饭都吐出来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日里晕车也晕得厉害,稍微道路颠簸就呕吐不止。”陆母抹了抹嘴边的残留物,她将后背贴抵着护栏,闭上眼睛平稳着呼吸,是在压制胃囊正翻涌着的难受,面容也逐渐恢复了淡淡的血色。终于,女人犹若喘过气来,将双手捂按住胸口,便长长地吐了口难受的呻吟。

大概吹了吹海风,稳定了五六分钟,陆母看起来感觉好受些了,其睁眼见女儿紧张的担忧,一把抓过女儿的手,面带安抚的微笑道:“没事!都是老毛病了。”

“那我送您回房间!”

母女俩来到走廊尽头,正要踏上楼梯时,陆母的表情一愣,是在望向游轮外面的某处虚空:“那是什么?”

陆甜甜受母亲视线的引领,可见水光缭绕的重重海雾,一艘偌大的船体若隐若现,似乎是有意要将自己隐藏于夜色及浓雾之间。

但陆甜甜没当回事:“多半跟我们一样,也是出海的游轮吧!”

“那游轮上挂有国旗,多半也是从吴淞口出港的吧!”果然,可见对面船体的金属桅杆迎风招展着一面五星红旗。

“妈,您就别管了!我扶您回房间休息。”

母女俩正说着话,一架领航的直升机,其身后跟随两架同样的机型以等边三角形的列阵飞来,由于这三架直升机闪亮着红绿白三色灯光,就像是十几盏星色洞穿星际迷途的归航,正朝往星梦奇缘号游轮所在海域的领空低速飞行,从而带来了一股明显压迫的声势。

陆甜甜一心照顾母亲,两人回到四楼的总统套房,没注意头顶掠过的直升机。她将母亲扶躺在**,就去翻找电视柜的抽屉,找出了一只白色的药箱,翻出了一盒晕海宁,这是游船标配的常用药物。

陆甜甜抓过床头柜上的矿泉水,便殷勤备至地递送到床边:“妈,您吃过药,就好好地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睡着就不犯晕了。”

陆母头晕反胃得厉害,实在没力气多说什么,便接过药盒含服了一片,就着矿泉水灌下,软软地躺在了**,并不自觉抱住身体,看起来有些四肢发冷的难受。

陆甜甜给母亲盖好了被子,从卫生间拧干毛巾,给母亲擦了擦嘴巴,大概药劲的效果,母亲很快就睡着了。

陆甜甜松了口气,轻轻地走出卧室,关上了房门,正见父亲迎面走来,一副关切的模样:“你母亲睡下了?”

“嗯!”陆甜甜颔首:“我给她找了些晕船药,母亲吃下就睡了。”

“那好!”陆横生放心道:“那我就不进去了,陪我到甲板上走走吧!我们父女俩该是有些日子没单独相处,或是说说话了。”

“是啊!”陆甜甜幽幽地回答:“我十岁以后——”

那声音就像是趸在身后的一艘沉船,慢慢消失在了幽冥寂静的海底世界,陆横生回头眼见女儿没有跟上,却是一脸倔强的表情,正定定地站立在原处,如同隔山望水地看向自己,由此透出了父女俩的那份陌生与疏淡,这让陆横生感觉到其心头轻轻一颤,明白自己亏欠她们母女俩委实太多。

所以陆横生难得露出了慈爱的笑容:“那还不是因为你十岁后,生意忙嘛!”

“我母亲怀我的时候,您被判刑,坐了三年的牢是吧?”陆甜甜看似不想搭理对方,便快步走到了父亲的前面:“虽然母亲没跟我说,但我长大懂事,听闻周围的邻居议论纷纷,大家更是对我们陆家避而远之,像是躲避瘟疫。那时候,您忙着做生意,特别是千禧年过后,您创办了贵州景生置业就更忙了,忙着应付生意场上的各种朋友,忙着应付跟政府之间的交道往来,哪还有时间理会我和母亲?!”

陆横生知道女儿长大了,不是那个给块糖果就会开心的小女孩,而且他的任何狡辩不仅显得苍白无力,还会暴露出其自身的卑劣,便面带笑容道:“甜甜,你这是在埋怨我?”

“算不上埋怨!”陆甜甜面现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陆甜甜朝往顶层的甲板走去,可见水面的海雾愈加浓黑,就像是空气中浸入的墨汁,将他们父女俩笼罩其间,这是难得且安静的独处,但令陆横生越加感到于心不安,因而许久都没有说话。

陆甜甜回头,眼见父亲没有跟上来,其白发在夜风中翻飞,显得异常刺眼。当刻,女人的心头一软,说来父亲劳碌奔波,也算是为了这个家,便有意缓和双方之间的僵持道:“爸——就算去新加坡,我们可以坐飞机,但为什么一定要坐游轮?”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陆横生耐心地解释:“我跟你母亲辛苦了大半辈子,难得坐趟游轮享受一下。”

显然,陆甜甜对这番说辞不为所动:“您是不是在这船上藏有什么秘密?”

陆横生的面状一愣,是没料到对自己生意素来漠不关心的女儿,竟是切中了此行的要害。

尽管那仅是一秒钟的迟疑,但陆甜甜清楚自己猜对了:“爸,您是不是重操旧业,这船上藏有毒品?”

陆横生感觉喉头有些干涩,正要张嘴说话,亦或为此辩解,突闻一阵“当当当——”的金属声,是大头跑来顶层的甲板,好似狮子般撞开了浓雾。

“姐夫,不好了!”大头一副慌张的惊恐,根本没注意到外甥女,就冲到了陆横生的面前:“我——我们船上的雷达被干扰了,是——是上海海事局的执法船——海巡01。”

陆横生的面目一凛,其眼神投射血色的寒光,便用吃人的口气冷哼道:“警方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迅速部署,我以为他们至少要等到明天一早才有所应对。”

大头压声回复:“这说明戚剀安排的人没有拖住俞城警方,至少没拖住多久。”显然,他是在暗示戚剀安排的这个拖延之人便是其亲生母亲——葛容。

“果然——”陆甜甜愤恨地扫视过两人:“这船上的确藏有秘密!”

这样,大头才发现外甥女就站在姐夫的身边,其面露吃惊的错愕,但想要收回刚才的话音已经来不及了。

“是警察!”平日里悍然如匪的大头居然慌乱了阵脚:“姐夫,我们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凉拌!”陆横生咬牙切齿道:“千防万防还是被警方的海陆空给包了饺子!操!大不了老子跟他们拼了!”

“爸,船上果然藏有毒品是吧?”陆甜甜大口吃着直升机带来的旋转风速:“您把它到底藏哪儿了?我们丢进海里,这样警方就抓不到证据。”

“怎么丢?”陆横生爆声道:“那批货被卡在了船底下。”

原本以为秃鹫在俞江港口五号码头,将六十公斤的毒品隐藏得天衣无缝,所以顺利躲开了警方的眼线。然而,这下好了!南京警方带着缉毒犬将船体内外搜查了个遍,隔着长江水体,是没搜出毒品,但他们身处船上,也就自然没办法将这批毒品丢入进大海销毁,除非跳出游轮,潜入到了水下。

估摸被姐夫刺激出了血性,大头本就是街头霸王,便不计后果地嚷嚷道:“那我就带着兄弟们干死他,干死了这帮臭雷子!”

既然事已至此,陆横生反到冷静了下来,目光流动着鱼死网破的凶意和狠辣,那是他压制了这么多年的毒贩本色:“你把你的兄弟们都布置好了?”

“姐夫放心,都已经布置好了!”

陆甜甜的面色一愣,紧张地望向两人道:“爸,你要干嘛?舅舅,你们别这么冲动!既然货藏在船体底部,就算警方搜到,我们也可以否认这毒品跟我们没关系。对!那些货很有可能是船上的工作人员私自携带。”

“甜甜,你想的太天真了!”陆横生不自觉将全身紧绷,燃烧起了斗志昂扬的凶狠:“警方没那么好糊弄,我们跟冯保罗的账户往来,还有我们之间的通话记录,以及景生置业的每一笔交易、桩桩件件……警方会从这些蛛丝马迹抽丝剥茧、不厌其烦,包括从外在到心理狂轰滥炸、连连攻防;我出狱后因为生意忙,陪伴你和你母亲的时间太少了,但至少从物质上没亏待过你们母女俩,所以你从小生活优渥,根本就扛不住警方的讯问。”

陆甜甜的表情一骇,是没想到父亲为自己考虑了这么多,还是自己太过优容成为此行的负担,她张了张嘴巴,不知该说什么。

一阵尘雾临面刮过,陆甜甜闭上了眼睛,感觉从上空旋转的涡轮劈裂般,要将他们船上的所有人均搅碎。

“星梦奇缘号游轮上的乘客和工作人员听好了,你们已经被我们警方包围,不要再有任何无效的抵抗,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血案与牺牲,不然我们警方就不客气了!——”

……

“是警察!”陆甜甜惊得面色惨白道:“爸爸,我们怎么办?他们是警察!”

“那就干死他们!”大头像是只狂暴的雄狮,但陆横生却是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