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局令架空

(壹)

这一晚上可以用惊心动魄、惨案不断、意外频发来形容,首先是嫌犯冯保罗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遇害,几乎也是在这同一时间,冯保罗的挑战拳击馆被炸得三楼的幕墙玻璃连块渣都不剩,毫无遮挡的城市风景就那么毫无反光地一览无余,周围则是宛如焦土般满目国破山河在的悲壮情景。

唐仕桪坐在一片废墟当中,他呆呆地凝视着楚慎率领刑侦技术科的二队支援,于杂乱的废墟间勘查寻找一切有用的线索及真相。唐仕桪感觉疲累不堪,浑身有种虚脱的无力,心头也是荒凉如废墟,他就近靠在擂台的围栏,这是柳桢过世后,他第一次感觉到命运的无常。

唐仕桪看到脚边有几张碎纸,便随意地抓了过来,拼图般对在了一起,那竟是一张缺失了边角的人体解剖图,但他瞧似不感兴趣的样子丢到了一边,靠在围栏等待黑夜终将过去。

从五月十八日的毒品交易,到今天也不过才一个星期,密集的事件一桩接着一桩,这让唐仕桪倍感身心俱疲。

刑侦技术科一队在机场那边勘查,根本不用楚慎这位科长专门带队,而是留去两个信得过的人手盯着。

除了命案现场配合法医的勘查,其他主要是视侦和图侦的工作,他们以国际航站楼俞通航空VIP休息室为起点,连夜向外辐射排查了约莫五公里范围的监控情况,但目前还没有反馈有关屠术的任何信息。

当下,唐仕桪望着面前空****的层高,可见天角升起一轮鲜嫩的红日,其照常唤醒正在沉睡中的人们。这位刑警队长连叹气都哈不出来了,一连遭到重创,背靠在擂台不想动弹,他也不嫌碎渣硌屁股,好似堆在地上的一滩烂泥。

“真行啊!”楚慎来到对方的面前:“我还指望将冯保罗拘留后,榨出点儿干货,名正言顺地拿着搜查令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这下倒好——炸了个精光,就连搜查令都省了。”

两人正说着话,唐仕桪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瞧似都懒得接,楚慎听不下去,便从对方的口袋抓出话机,屏幕显示是逢慈的来电,他便摁下了接听键。

“老大——”

“你们老大心情不好,”楚慎瞄了对方一眼:“有什么情况你跟我说,是不是冯保罗抢救过来了?”

这样,唐仕桪的眼睛犹似激活了般,抬头转动地望向楚慎的反应。

逢慈跟宋鸢一晚上盯在俞城市人民医院的急诊室,女孩因为累了,正靠在走廊的椅子上休息。

“没有!”逢慈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失落:“医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

“没抢救过来没关系,”唐仕桪一把抓过自己的手机:“把风散出去,我倒要看看冯保罗的亲兄弟或是亲姐妹去不去认尸。”

逢慈小心翼翼道:“那我把这消息告诉给窦娟?”

“嗯!”唐仕桪头脑清楚地交代:“你回市局,让戴主任开个血亲证明,证明窦娟和冯保罗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关系,便拿着这份证明给窦娟。”

“好!”逢慈颔首会意道:“我这就回市局办理相关手续。”

“还有——送证明时,把宋鸢也带上。”唐仕桪的用意很明显,宋鸢身为女性,再加之昨天他捎戴勤去密湖山庄提取窦娟的DNA样本,宋鸢就跟在身边,她知晓前因后果,便于跟窦娟直接沟通。

眼见唐仕桪放下了手机,楚慎微笑地竖起大拇指:“你这是兵不血刃,够高明啊!”

“哼!”唐仕桪冷冷一笑:“我要让躲藏在屠术背后的那个阴险小人自己跳出来!”

“你多半心里已经有数了吧?”显然,这位刑侦技术科科长是在提及戚剀。

唐仕桪没有说话,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拍打裤子上的土渣,面目流露出漫不经意的寒彻:“该干活了!”便行动潇洒地跳下擂台,正朝往窗户的方向走去。

就在那轮红日升起的同时,俞城市公安局——邵洪涛站在局长的办公室内,正汇报南京那边的抓捕情况。

“南京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广跃,在混乱中,手指无意扣动扳机,正中嫌犯的眉心,巴成被一枪击毙,当场死亡。”邵洪涛尽量简明扼要道:“这样,我们警方也就控制住了毒品杀人案的嫌犯之一容莎莎。”

郎雄坐在办公桌前,其目色冷调而平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那搜出毒品的下落了吗?”

“没有!”邵洪涛遗憾地摇了摇头:“那艘游轮被搜了个里外干净,是南京那边带缉毒犬搜的。”

“这下你满意了?!”这样,郎雄情绪暴露,恨铁不成钢道:“这一趟武汉和南京,如果我不让你去,你必定觉得我是不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但结果怎样?”

原本惨败如此,邵洪涛无话可说,但他还是忍不住挤了句:“我也不想!况且,此行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带回了容莎莎。”

“说起容莎莎就更来气了!”郎雄提高嗓门道:“南京的魏厅今天一早打电话给我,说你居然不顾人质安危,一再刺激人质和绑架者。”

邵洪涛理直气壮:“那人质是毒品杀人案的嫌犯——容莎莎!”

“所以——这就是你为所欲为争功的理由?!”郎雄掷地有声道:“邵洪涛,你这争功的个性迟早会害了你,更是害了别人!”

“对!”邵洪涛脸色涨红地并不否认:“我就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我邵洪涛的能力,这跟我是不是烈士子女一点关系都没有!”

“证明自己的能力?”郎雄眼睛逼红道:“五年前,就是因为你好大喜功,事事争先,结果把唐仕桪的未婚妻——柳桢的命都给争没了,你还不吸取教训?”

邵洪涛的面容惨白,由于这几天没睡好,其眼白透出了血色,正一点点渗溢且染透了他的整个面目,好似将心底的那份恨意也都渗漏而出。

郎雄瞧出对方的情绪明显顽抗,便直截了当道:“洪涛,你就不要参与容莎莎的审讯了。”

“为什么?”邵洪涛差点爆雷,如果不是面对老局长,他真有可能当场爆炸:“人可是我从南京辛辛苦苦带回来的!”

“你从南京带回又怎么样?”郎雄拿出领导的权威:“如果不是局里第一时间传真了介绍信和协查通报,以及我跟魏厅的电话沟通,你认为你能这么顺利把人带回来?”

这位禁毒队长脑袋一偏,虽然心中不满,倒也没顶嘴了。

“洪涛,”郎雄见对方没说话,便明显软下了口气:“二十五年前,你父亲曾经在抓捕陆横生的那起案件中救过我,我也知道你从小到大皆背负了烈士子女的荣耀与光环,一直以来压力很大,所以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就像你刚才说的——你就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你邵洪涛的能力,这跟你是不是烈士子女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正是这种你对自己的强压力和高要求,也往往让你迷失了自我。”

显然,老局长的话语戳到了邵洪涛的痛处:“我怎么就迷失自我了?”

“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是吧?”郎雄叹气地自言:“只一心想要完成毒品杀人案的侦破是吧?”

邵洪涛眼圈发红地表达自己身为禁毒队长的一腔赤诚:“抓捕毒贩——这不正是我身为禁毒总队的总队长该干的事情吗?”

不想,郎雄长久地盯视向对方,却是意外地转移了话题:“你对你父亲的牺牲——有没有怨恨过我?”

邵洪涛的脸色一愣,多半没想到对方提及此事,明显有些不知该如何接招,过了好半天他才闷声回答:“刑警也好,禁毒也罢,执行任务出现牺牲的情况,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知道你在埋怨我!”郎雄流露出难过的表情:“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当初的我,那是我转业进入公安系统,接手的第一个大案,当初也是为了努力想证明且表现自身的能力,所以在抓捕行动中,我显得太过急躁,从而导致了你父亲为保护我牺牲,因而我心里面有愧啊!”

邵洪涛死死咬紧了嘴唇,强压心头的悲伤,久久地没有说话。

同一时间,挑战拳击馆的三楼大厅,可见刑侦技术科正在寻找一切有用的线索,所以将现场的废墟和渣子皆翻了个底朝天

“楚科,爆炸原因已经调查清楚了!”一个技术员气喘吁吁地跑来:“是总经理办公室卫生间的天然气管道泄漏,从而引起了爆炸。”

当时,唐仕桪和楚慎正在查看拳馆大厅的情况,两人同时抬头,便异口同声道:“天然气管道泄漏?”

“对!”该技术员回答:“我打电话问过这里的物业及消防,这条街道建设之初是当作餐饮一条街来打造,所以每家每户的门面都铺设有天然气管道,但冯保罗选择这里作为拳馆,就将原先规划的厨房位置,装修成了办公室的私人套内卫生间,多半他就住在自己的总经理办公室,因为我们除了发现衣柜,还发现了镶嵌式折叠床,套内卫生间也安装有热水器,冯保罗来国内创业的这些年,除了初来那一两个月,之后便没有租房和住酒店的记录,这些情况均表明他就住在这拳馆。”

说话的同时,技术员将楚慎和唐仕桪带进总经理办公室,由于这里是爆炸源,已经不能单单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而是惨绝人寰到碎如齑粉的地步:套内卫生间的半扇墙都没了,衣柜和折叠床被爆炸的冲击波撕扯成数段,横七竖八地散落了一地,其他物品也多瞧不出原来的形态,仅能从材质判断这里有可能是水杯,那里很可能是文件夹,以及抽屉拉门等物件。

一名网警正坐在碎成两断的办公桌前,用专业仪器检测,唐仕桪抢先一步走过去道:“这台电脑的情况如何?”

网警已经卸开主机,正检查硬盘的情况:“发生爆炸时,电脑处于开机状态,硬盘正在高速运转,所以损坏的可能性非常大。”

楚慎神色一愕:“这说明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对!”网警点头:“其目的就是借爆炸的同时,销毁这电脑内的所有数据。”

唐仕桪着急道:“那这里面的数据能恢复吗?”

网警如实回答:“我只能试试看。”

唐仕桪轻轻颔首,为了不妨碍对方工作,便望向技术员道:“爆炸如何产生的?”

技术员回答:“应该是当空气中含有天然气浓度的范围刚好超过了爆炸阈值,有人便用手机遥控打开了这部电脑,电脑由于开机点火,便进而引爆了空气中的天然气。”

唐仕桪追问:“天然气的浓度达到多少就可引发爆炸?”

技术员回复:“天然气浓度范围被称为天然气爆炸浓度极限,大概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五之间。”

“也就是说——”楚慎转动着脑筋换算:“挑战拳击馆的三层面积大概五百平方米,空高大约五米左右,如果达到百分之十的浓度,就是泄露了两百五十方的天然气。通常为了保证供气安全,天然气公司规定天然气管道内的流速一般不会超过十五米每秒,如果按照十米每秒的流速来计算,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让拳馆二楼达到爆炸阈值。”

“对!”技术员点头道:“所以为了让整个空间尽快达到阈值,嫌犯便卸去了天然气管道与热水器之间的连接。”

“这还真是高明啊!”唐仕桪忍不住佩服地击掌:“这样既启动了电脑,让硬盘处于高速运行的状态,同时,通过点火引爆天然气,如此机毁馆亡,这不仅可销毁电脑里的证据,更是达到了炸毁拳馆的目的。”这位刑警队长望向那个正埋头苦干的网警:“我倒更加期待了这硬盘里到底藏有什么。”

唐仕桪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伙子,那就拜托你了,尽可能恢复这里面的每个数据,一个死角都不能放过,等案件侦破,我直接到老局长那儿申请,表彰你有立功的表现。”

那名网警小伙连忙起身敬礼道:“请领导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专业能力,保证完成任务!”

“好!”

眼见小伙干劲十足的样子,唐仕桪便开心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密湖山庄二楼的茶坊,窦娟与逢慈和宋鸢面对面地坐在茶几的两侧,窦娟的面前摆放着她跟冯保罗的血亲鉴定书。

“窦女士,这是您跟冯保罗的血亲鉴定书。”

尽管已猜到结果,但窦娟还是拿起来看了一眼,不出所料的口吻:“我们的确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对!”逢慈回答:“这是我们市局法医鉴定中心出的报告,肯定错不了。”

“我明白了!”窦娟微微颔首:“这样也就说得通,冯保罗——我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冒充秃鹫去往医院,到病房向我父亲亮明其身份,说他是我父亲跟戚剀的母亲吕霞的孩子;毕竟血浓于水,我父亲多半不知晓自己居然有个私生子尚在人间,又亦或他跟吕霞多年后在俞城相遇,两人死灰复燃,重叙旧情时,吕霞告知他在下乡落户的那些岁月,因为偷食禁果,所以吕霞怀上了我父亲的孩子,但由于无力抚养,便将孩子丢弃。现如今,这个被遗弃的私生子从天而降,我父亲喜不自禁,便跟他一起离开了医院。”

“对!”逢慈点头:“所以你父亲是自觉自愿跟他离开,医院的监控视频也拍摄下了他见到自己的儿子很高兴,但窦满舟怎么也不会料到——被遗弃的这个儿子对他怀恨在心,居然将他和秃鹫一起杀害,制造了那起跑车冲入进俞江港口五号码头江水中的惨剧。”

“所以——”窦娟拿起那份血亲鉴定书:“这就是他的报应吗?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在计划登机离开俞城的当口,被人在机场给灭了?”

“可能吧!”逢慈保持温和的态度:“不知道窦女士是否愿意去医院看看您这位兄长的最后一面。”

窦娟无声地笑了起来:“但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发生了我父亲的命案,我都不知道居然有这么一个——”女人足足思忖了五六秒,显是在打捞合适的措辞:“莫名其妙的人存在。”

逢慈轻轻颔首:“我理解窦女士当下的心境。”

“你不理解!”窦娟突然面露激动,寒彻如冰地反驳道:“你有一个突然冒出的亲哥哥吗?而且,他还杀了你们共同的父亲!”

逢慈当然没有这般离奇的经历,一时间哑口无言,便半张开着嘴巴。

“我知道你痛恨这个男人,他害死了你父亲,”宋鸢顿了顿继续道:“包括——你也憎恨你父亲本人,因为他对你和你母亲的种种背叛。”

大概是被戳到了痛处,窦娟半天都没有说话,其神情显得异常疲惫,便默默地站起身:“你们请回吧!我感觉累了。”

窦娟也不送客,转身离开茶坊,其身姿摇摇晃晃地走上了通往酒店房间的那侧楼梯。

(贰)

逢慈和宋鸢回到市局,唐仕桪也收队返回,双方在电梯里相遇,逢慈便简单汇报了窦娟接到血亲鉴定书时的抵触情绪。

唐仕桪倒没感到有任何的意外:“死了三个相关联的男人,外加一个丈夫的保镖,窦娟那样的情绪,也在情理之中。”

“那老大——”逢慈压声:“窦娟探望冯保罗一事——”

“我对她去看那个同父异母的死者也没抱多大希望。”唐仕桪淡笑道:“况且,她只是现在拒绝,说不定——你们一走,她就想通了。”

宋鸢点头赞同:“这种情况就算在她的意料之中,消化起来,也需要点儿时间。”

电梯直达刑警总队的楼层,一行人刚刚走进大办公室,唐仕桪就接到了郎雄的来电。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

逢慈望向队长:“老局长的电话?”

“嗯!”

唐仕桪正要转身,被助手一把拉住,可见对方一脸担忧的表情:“老大,冯保罗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遇害,老局长这该不会是想追责吧?”

唐仕桪摇头回答:“眼下,追捕凶手最重要,老局长不会分不出轻重缓急。”

尽管上述论断,但唐仕桪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他来到了顶楼的局长办公室,望着面壁的房门,这位刑警队长稍稍敛气,便平稳呼吸,敲了敲门板。

“请进!”

唐仕桪走进办公室,眼见郎雄正在翻看资料,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老局长,您找我?”

郎雄的面貌不动声色:“昨天晚上辛苦了吧?”

“老局长,冯保罗他——”唐仕桪急于解释当时的情况。

郎雄却是抬臂做了个控制的动势:“昨天晚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有什么坐下来说吧!”

见老局长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唐仕桪刚刚落座下屁股,就听闻对方另谋他事道:“邵洪涛将容莎莎羁押回到了俞城。”

“啊!”唐仕桪颔首回答:“我知道!昨天晚上在机场接到了邵洪涛的电话,但因为赶去挑战拳击馆,所以没忙过来。”

郎雄继续说道:“我已经明令禁止邵洪涛审讯容莎莎,但也不能将他们禁毒总队全无作为,毕竟是你们两队联手办案,所以我安排跟他一起出差的那两名下属负责陪审做记录,也算是有什么情况,好给他们领导递个话,不至于将他这个队长完全架空。”

“禁止?”唐仕桪稍露吃惊:“为什么?”

“你是不知道在南京那边的发生,江苏省厅一早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说邵洪涛将人质的生命于不顾,在现场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说话的同时,郎雄将手上的资料推给对方:“这是南京警方发来的五三零**杀人案的卷宗,以及抓捕现场击毙嫌犯巴成的情况说明,你拿去好好研究一下,看如何讯问容莎莎。”

“好!”唐仕桪接过材料,虽不清楚现场情况,但嘴角淡含笑意道:“他这表面是在针对人质,实则是针对我吧?”

“他这种将跟你的竞争情绪带进工作,而且还是那么重要的抓捕任务,明显带有个人情绪的负面效果,真是太不应该了!”郎雄没能绷住脸上的恼怒:“之前,为了满足他的一意孤行,非要从武汉追至南京,我便跟江苏省厅打招呼,人家魏厅可是卖了我这个中央党校老同学的一个人情,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老局长,您别生气!”唐仕桪并没有特别针对这位同僚,而是评价中肯道:“他还是在针对我,如果换个竞争对手,邵洪涛自然没那么冲动,要不当年——您也不会提拔他当禁毒总队的这个总队长,给予这么大的期待与厚望。”

“说来——”郎雄叹气地回答:“还是因为我欠他们父子俩吧!”

唐仕桪的脸色一愣:“您是说——您转业经手的第一个大案——七一七毒品案中,他父亲救了您一命?”

“对!”郎雄点头:“我看得出来,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但那小子还在埋怨我。”

唐仕桪为老局长说话道:“但执行任务出现那种牺牲的情况,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郎雄叹气地回答:“但谁也不希望这个牺牲之人是自己的亲人,更何况——还是自己的父亲。”

“所以——”唐仕桪明白了什么似地颔首:“您因为自觉亏欠他,就将他扶到了禁毒总队总队长的位子?”

郎雄并没有正面回复,而是久久地望向对方:“仕桪啊!——按道理说,洪涛的父亲去世后,我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看待,本应该跟他的关系更亲,但我通过那孩子在警校认识了你,把你们两个一起招入市局,我发现你没有背负什么烈士子女的光环,一切就是按照最为简单、朴实且本心的警察原则办事,比起他更加沉稳,并且顾全大局。”

唐仕桪面露感激:“我知道您对我一直抱有很大的期待及厚望!”

郎雄便继续说道:“当时,我只是一个副局,便向正局建议看似将你们两个平均分配,一个负责刑警,一个负责禁毒,也是想平衡你们两个的能力和职务。”

“那眼下——”唐仕桪拉回到正题,抬了抬手中的资料:“既然您将审讯容莎莎的重责交给我,我一定尽我最大可能,撬开那个女人的嘴。”

“仕桪,你的审讯能力和技巧我不担心。”郎雄微显凝态:“我之所以将审讯容莎莎的任务交给你,也是因为两年前,你们刑警总队配合南京警方,参与过追捕巴成的协查任务。”

唐仕桪点头回答:“谢谢老局长的信任!”

“你先别谢我!”郎雄络续道:“但我刚才翻阅了你手上拿着的这份案宗,以及抓捕现场击毙嫌犯巴成的情况说明,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你拿回去仔细研究,认真梳理,抓住要点,特别是这个容莎莎怎么会那么巧——她就成为了巴成的人质?”

“嗯!”唐仕桪颔首认同:“我也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总之——”郎雄有言在先道:“那个容莎莎想必很不好对付,所以审讯时,你务必要一举拿到对方的痛处,不能给她任何妄图狡辩或是否认的回还余地。”

唐仕桪点头:“老局长,您放心!我一定做到成竹在胸,心中有数,将嫌犯一举击破。”

“好!”郎雄颔首:“你去忙吧!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在监控室坐镇。”

“好!”唐仕桪站起身,手握文件,拜了个拱手礼:“那就仰仗老局长了!”

唐仕桪回到刑警总队的大办公室,他将手上的那叠资料递给了宋鸢,让她立马将材料复印分发给大家,人手一份。

这位刑警队长刚回到办公室,方才坐了下来,就听到敲门声。

逢慈便走了进来,凑到队长的身边,单着半边的屁股蛋子坐在了办公桌角:“老大,老局长没问责吧?”

“没!”唐仕桪回答:“老局长将审讯容莎莎的任务交给了我们。”

“什么?”逢慈面色一愣:“不是说邵洪涛从那艘星梦奇缘号游轮将她羁押回俞,那棒槌怎可能将这么重要的审讯任务让给我们?”

“他当然不肯撒手,这是老局长的安排。”唐仕桪累了一天,也不顾身上坐了一地爆炸现场的灰尘,将身体极尽放松地靠在他的队长椅座。

逢慈立马便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老大,是不是南京那边发生了什么?”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一会儿,你看资料就知道了。”唐仕桪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告诉大家赶紧把宋鸢分发的资料精读,下午开会讨论。”

“得嘞!”逢慈便屁颠颠地跑出队长办公室:“我这就去办!”

下午两点,刑警总队全体员工坐在大会议室,每人面前摆放着人手一份的材料,一些可见资料上写写画画精读的笔记,看得出来大家都很用功啊!

唐仕桪环视众人:“在座的各位都已经精读过手上的案宗跟逮捕说明了吧?”

“看了!”逢慈挺胸带队地异口同声。

“那就说说你们的看法吧!”唐仕桪扫过众人,将目光定在逢慈身上,眼见对方瞧来的注视,便随眼扫向其旁侧的度宽与廖长。

“啊!”度宽磨磨蹭蹭地底气不足:“老大,那案件我觉得写得挺清楚的呀!我——我没看出案情有什么问题。”

廖长见搭档巴巴地望向自己,明显是需要帮忙支招,因而吱吱唔唔地帮腔:“我——我也觉得南京那边案情陈述得很完整、很清晰。”

度宽和廖长执行任务,跑腿盯梢皆是两把好手,但分析案情就略显愚钝,实在不是福尔摩斯的料儿。

“怎么?”唐仕桪难以置信道:“这就是你们看了一上午案宗分析的结果?”

两人一起颔首,连话都整不会了,一个劲地摇头亦或点头。

唐仕桪差点没气晕过去,还好吊着一口队长的气,生生将自己捍在把控侦查方向大局的领导地位:“这么多疑点,你们两个愣没瞧出来!”

听闻队长如此疑问,度宽与廖长耷拉着脑袋,表明他们二人资质愚鲁,实在担不起这发现疑点的重责。

唐仕桪望向助手,眼见对方嘴角淡出笑意,是早已将疑点成竹在胸。

“那逢慈,你来说说——”这位刑警队长满怀期待地望向助手:“你都瞧出什么疑点了?”

逢慈思路清晰道:“老大,这南京五三零**杀人案没什么问题,但该案件的嫌犯巴成被击毙的情况说明,我觉得有几个疑点。”

“你说!”唐仕桪就是要听下属提出诸多疑点。

“第一、既然两年前,巴成**作案逃离了南京,南京警方也到他的老家——咱俞城市城州区新乡镇巴家村进行追捕——”

“嗯!”唐仕桪颔首补充道:“当时,还是我领队进行的协查任务,调动了上千警民对当地进行地毯式摸排,但没有找到其任何下落或信息。”

“对!”逢慈继续提出疑问:“这说明巴成不是简单的农民,有一定见识,会动脑子。然而,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买了船票?居然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路过南京的星梦奇缘号游轮上,这跟他藏匿老家时的谨慎不对称啊?”

廖长尝试着分析:“难道——是因为巴成认为两年,风声已经过去了,所以就想回南京看看?”

“风声过去就一定要回南京吗?”逢慈面现不解:“再者说了,有那么多前往南京的方式,但为何单单选择了游轮?”

相对于之前的面目紧绷,唐仕桪浅吟出了淡笑道:“继续!”

眼见得到队长的肯定,逢慈自信心大增,愈加挺直了身板:“再者,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我们正在调查的毒品杀人案的嫌犯之一——容莎莎就出现在那艘游轮,而且就在南京警方对巴成抓捕的紧要关头,她从卫生间出现,成为了巴成的人质,看起来像是受害人,但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也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人为的安排?”

“对!”宋鸢对逢慈的分析表示赞同:“我看到南京警方提供的抓捕现场击毙嫌犯巴成的情况说明也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容莎莎被巴成威胁作为对抗警方的人质时,她的反应那么强烈,似乎是有意在激怒绑架者,对其自身造成某种伤害,而且是她可以承受的那种伤害,从而最终导致了南京警方失手将巴成当场击毙。”

“苦肉计?”度宽这才有所反应地恍然大悟:“你是说——容莎莎运用苦肉计诱导警方击毙了巴成?”

宋鸢重重地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

“的确!”唐仕桪颔首:“如果我们对容莎莎不了解,自然把她当作普通的人质,就像普通人的生命遭到威胁,难免会有因为害怕,所以采取激烈反抗及无法预料等一系列过激的行为,但容莎莎显然不是这种女人。”

度宽点头完完全全地彻底明白道:“那这么说来,这最大的疑点就在容莎莎身上?”

廖长则是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冷战:“如此说来,那个女人太可怕了,用自身作为诱导,那万一南京警方失手——”

“所以——她也才能成为密湖山庄地下赌场的一名荷官,并且是一名既美艳性感又极具智商的挑战拳击馆的幕后合伙人。”唐仕桪的语调有些微扬:“而且,根据资料显示——巴成在跟警方一个多小时的对峙中,只提出了一个条件。”

逢慈快速反应道:“他提出跟容莎莎一起活!”

“对!”唐仕桪颔首:“这在绑架案中太不寻常了。”

“难道——这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逢慈拍了拍手边的那叠资料:“在这份情况说明里表述容莎莎作为人质,对她当时的精神状况特意用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词来形容,由此可见容莎莎当时作为人质的反应很大,所以给南京警方留下了很重要的印象,因而这位叙写情况说明的干警也才特意用这个词汇来表述人质当时的心理状态。”

“对!”终于,唐仕桪面带微笑地满意点头:“这才是整个问题最为关键的核心和疑点!”

(叁)

尽管郎雄吩咐由刑警总队进行主审,但容莎莎暂关在禁毒总队的羁押室,一日三餐也由那边负责膳食。

这天中午,孟严给容莎莎送来了午饭。由于羁押室只有坐着的地方,女人的脖子缠着新换的绷带,她正双臂抱胸,背靠墙壁闭目养神,神态则是泰然处之,没有任何既哭又闹的外在表现,而是摆明了一心要将牢底坐穿。

听到金属栅栏的开门声,容莎莎便睁开眼睛,望见孟严走了进来,于眼角眉梢挂着淡意,她是根本没将这位禁毒队长的跟班放在眼里,不免流露出了一股爱答不理的轻视。

“行啊!”孟严也没将嫌犯放在眼里,而是冷嘲热讽着俏皮话道:“吃了睡,睡了吃,这小日子过得比在游轮上还舒坦滋润,至少不会船晕,还可以间接养伤。”

容莎莎不理会对方的尖酸刻薄,接过盒饭的同时,便大口吃了起来,这个女人一点没有那些嫌犯侮辱警方的智商、哭天喊地叫屈的那些臭毛病,这点倒是令孟严佩服,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你这能吃能睡,还真让我感觉你是女中豪杰,跟那些一进局子,就哭天抢地撒泼的女人不一样。”

“是吗?”容莎莎淡淡一笑,便用手背擦抹了一下嘴边的饭粒,舔进嘴巴慢慢地咀嚼,似乎这每一颗饭粒都不能浪费,吞咽进了肚子,这才好笑问道:“那些撒泼的女人都是什么下场呢?”

孟严回答:“还不是被我们警方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就是了!”容莎莎的嘴角歪笑:“所以——我这良好公民不给咱人民警察制造任何的麻烦或是添乱,该吃吃该睡睡,倘若有什么需要,我自然配合你们警方的调查。”

按照这女人的说法,她并非是什么嫌犯,而是帮助警方调查案件的良善公民。

“嘿!”孟严既好笑又气恼:“说你胖你还喘,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容莎莎淡笑地回复:“要不然——你们警方为何把我从南京请来咱俞城市局?”

“嘿!”孟严一时词穷,只得张嘴嚷嚷,妄图从气势上压倒对方:“这当然是配合我们警方调查密湖山庄的地下赌场一事。”

“那就赶紧调查啊!”容莎莎将饭盒摔到一边,附带拍了拍身上的饭粒,表情颇显不耐烦道:“那还磨叽个啥!”

“怎么?”金属的栅栏门外传来禁毒队长的逼人之势:“容小姐这就沉不住气了?”

容莎莎抬头,目光越过了孟严的肩膀,望见门外站着的邵洪涛,其嘴角淡淡一乐:“恐怕,是邵队沉不住气,想要审讯我了吧?但只可惜啊!多半根据南京那边的告状,邵队将人质的性命于不顾,想必——你已经被你们局长禁令审讯我吧?”

“哈哈!你倒是知道不少啊!”邵洪涛倒也没生气:“这么说来,巴成作为南京五三零**杀人案的在逃嫌犯,之所以会出现在那艘游轮,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包括出现在绑架案现场成为人质——这也是为了激怒我?”

“我可没说!”容莎莎保持笑意道:“这都是邵队您的个人臆度与猜测。”

邵洪涛明白面前的女人很难对付,孟严也根本就不是容莎莎的对手,因而招呼助手道:“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跟我回去!”

两人来到羁押室外的走廊,邵洪涛正望向孟严,眼见对方臊眉耷眼,一副挫败了的神情,脸色自是觉得好笑。

“你觉得容莎莎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啊!”孟严的面目一愣,立马整理思路道:“老大,您刚才也看到了,她能吃能睡,看起来精神不错!”

“那只是表象!”邵洪涛的眼神落然冷彻:“这个女人居然能准确说出南京那边打小报告,以及我被老局长禁令审讯她的信息,这就说明她对南京,包括江苏省厅,以及我们俞城市局的情况都很了解,你说这个女人可不可怕?”

孟严开拓思路道:“但如果她和屠术背后有人指示,而这一切都是那个指示者的计划和安排呢?”

邵洪涛不屑地反驳:“你觉得能执行这么庞大且周密的计划,每个环节都如预想的齿轮那样紧密咬合,容莎莎作为执行者的能力会是吃素的?”

“不是!”孟严摇了摇头,面色恍惚一愣,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老大——”孟严心有不甘:“我们就把这审讯容莎莎的机会,拱手让给了他们刑警总队?”

“不然你想怎样?”邵洪涛发狠咬住了后槽牙:“这是老局长的意思,你想到局长办公室去闹?”

孟严愤愤不满:“但昨天晚上,他们刑警总队还不是让嫌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嗝屁,而且比我们那次还离谱,居然在机场安保环境如此严密的地方发生了命案。”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邵洪涛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说白了,唐仕桪也算跟我们半斤八两!”

“怎么能算是半斤八两?”孟严愈加不服:“老局长就不应该下达这个指令!”

“其实,这也并非是什么坏事。”邵洪涛面现看好戏的冷笑道:“既然容莎莎难对付,那就让他们刑警总队去啃这块难咬的骨头,我倒要瞧瞧——唐仕桪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及本事,能撬开嫌犯的那张尖牙利嘴。”

“也好!”孟严也是转而一脸看笑话的幸灾乐祸:“老局长让我和蒋快陪审做记录。”

邵洪涛心知肚明地颔首:“老局长这意思是并非完全架空我,而是让你们两个将审讯的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老大,您放心!”孟严拍着胸口保证:“我一定做好陪审记录,那边有什么情况也时时向您反馈。”

“你一会儿抽个时间,打电话给逢慈,问他们什么时候审讯容莎莎。”邵洪涛小肚鸡肠地抱怨:“不然,嫌犯的吃喝拉撒睡都由我们禁毒总队包了,虽然开销也没多少,但我们可不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对对对!”孟严点头:“我马上就打电话问。”

唐仕桪开完内部会议,刚刚走出大会议室的正门,逢慈就接到了孟严的来电。

“这事我要问我们队长。”逢慈捂着手机的话筒,正颠颠地跟上了队长:“老大,孟严来电问我们什么时候审讯容莎莎。”

“急什么急?”这位刑警队长没好气道:“我唐仕桪素来不打无把握的仗,刚才你和小鸢在会上提出的那些疑点很重要,但有些细节我还要跟法医与技术科那边核实,就让他们先等着吧!”

“好!”逢慈撒开捂着的话筒,拿调摆出官腔的态度:“我们队长正在开会,当下没功夫回答你的话。”

问过队长前后判若两人,孟严还在电话那头蒙圈,逢慈就已经挂断了手机。

唐仕桪似乎对助手的回应很满意,他也没返回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电梯,逢慈也急忙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法医鉴定中心,唐仕桪还没走进办公室,便高声吆喝道:“戴主任,鉴定的结果如何?戚剀跟冯保罗有血缘关系吗?”

唐仕桪和逢慈一前一后走进主任办公室,瞧见桌上摆放的鉴定书,唐仕桪便一把抓了过去:“这是戚剀的基因鉴定书?”

“嗯!”戴勤无精打采地点头。

唐仕桪便翻开鉴定书,满是一副头大的面目:“老戴,这上面的数据我又看不懂,你就直接告诉我结果吧!”

戴勤摇了摇头:“他们两个没有血亲关系。”

“什么?”唐仕桪和助手均是一脸的错愕:“你是说戚剀跟冯保罗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嗯!”戴勤颔首回答:“我复核了三遍,应该不会有错。”

逢慈快言快语道:“但按照我们现在的调查及推理,戚剀跟冯保罗应该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啊!他们应该拥有同一个生物学母亲——那就是戚剀的母亲吕霞。”

戴勤保持其身为技术人员的严谨态度:“但很明显,你们的这个推论错误。”

“错误?”唐仕桪反倒冷静了下来:“那会不会只是他们其中一个是吕霞的孩子?”

戴勤无奈道:“我现在没有吕霞的DNA样本,所以不清楚他们两个谁到底是吕霞的亲生子,亦或两人都跟这个女人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这不可能!”唐仕桪坚定地摇头:“我坚信冯保罗是窦满舟落户吕霞的家乡时,两人偷吃禁果的意外,这样——冯保罗冒充秃鹫,从医院带走窦满舟也是合情合理。”

戴勤满腹疑惑道:“但戚木森和吕霞是夫妻,按道理说,他们两人有了孩子是戚剀——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啊!”

逢慈插话:“那是不是找到戚剀的父亲戚木森,也就一切真相大白了?至少,我们可以首先弄清楚戚剀到底是不是戚木森的亲生子。”

戴勤点头:“这也是一条很重要的调查途径。”

唐仕桪回忆戚剀的相关资料道:“根据之前我们了解戚剀的家庭状况,他父亲关闭了那家牙科诊所,似乎就住进了俞城市老人福利院。”

逢慈点头:“对!”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便一刻也不多作耽搁,是要紧急赶往俞城市老人福利院。

“等一下,你们两个先别急着走!”戴勤高声叫道:“我这儿还有重要发现!”

眼见两人停下脚步,正疑惑地望向自己,戴勤从桌上的一堆尸检相片中取出了一张,可见死者的脖子贯穿一道深入气管的刀口,他指向切口解释:“凶手应该是从身后袭击了冯保罗,通过相片可知死者的伤口从右往左由深到浅,这说明凶手的发力点是自右往左,将死者一刀毙命。”

“自右往左?”逢慈快速反应道:“这说明凶手是个左撇子?”

“这么说来——这也就更加印证了凶手很可能就是屠术。”唐仕桪点头兴奋道:“那还有什么新线索吗?”

“还有就是——”戴勤扫视向两人:“冯保罗的身上有不少陈年旧伤,据我初步判断,这些伤疤——很可能是在他童年或少年时代就留下了。”

说话的同时,这位法医鉴定中心主任随意地拿起了几张相片,可见冯保罗的背部、腹部、手臂及大腿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疤痕。

唐仕桪追问:“一共有多少?”

“这样的伤疤——”戴勤快速地回忆了一下:“大概全身上下有十几二十处吧!”

逢慈迅速领会:“你是说——他在新加坡的养父母很可能对他有虐待的迹象?”

“这只是猜测之一,但也有可能是他小时候打架留下的。”戴勤随口问道:“你们联系了新加坡驻俞城的领事馆了吗?”

“还没忙得过来!”唐仕桪意识到这是一项很重要,但同时也是最麻烦繁琐、最要人命的工作。

“你们赶紧联系啊!”戴勤催促道:“这进一步尸检要走涉外的法律程序,更何况,就算冯保罗由于被遗弃,被领养到了新加坡,但他在新加坡的成长轨迹,特别是他身上的这些陈年旧伤,很可能正是他成为嫌犯,以及被害的根本原因,你们刑警总队也要把这些都调查清楚啊!”

“这个可就难查了!”唐仕桪望向助手道:“总之,你让度宽和廖长先联系领事馆,看能不能初步搭上冯保罗在那边的亲属。”

“好!”

他们二人从法医鉴定中心乘坐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库,逢慈已经打电话通知度宽和廖长赶紧去领事馆办理相关的事务手续,便跟坐上了长安便车。

唐仕桪亲自驾车,扭头向助手交代:“还有——你给老人福利院的相关负责人打电话,把情况告知他们,这样少耽误时间。”

“好!”

助手正要拨打电话时,唐仕桪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另外,你打电话给楚慎,法医那边不是已经将冯保罗的尸体从医院带回市局?你让楚慎多拍一些死者右手手背的照片,特别是比对疑似冒充秃鹫的那个男子,他在医院的电梯间不是留有手部摘下渔夫帽的画面吗?让楚慎仔细对比是否系同一个人。”

逢慈明白道:“老大,你是想落实冯保罗就是冒充秃鹫的那个男人?”

“对!”唐仕桪点头:“之前,我们只是通过窦娟证实了秃鹫的手背没有黑痣,所以他不可能是医院电梯间那个疑似秃鹫的男子,但如果对比冯保罗的手背在同样的位置拥有同样大小比例的黑痣,再加之冯保罗跟窦满舟的血亲关系,以及那个秃头硅胶道具内的头发……这些证据也就形成了一条完整且闭合的证据链,足以将他的罪行给彻底锤死。”

(肆)

下午五点整,两人赶到俞城市老人福利院,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等在大门外,看起来不到四十,脸带亲切的笑容,眼见开来的长安便车紧忙迎了过去。

逢慈跳下了副驾驶,面冲对方踱步走去:“您就是蔡主任吧?”

“对!”白大褂工作人员点头:“我就是蔡卫。”

“蔡主任,您好!”逢慈跟对方握手的同时,介绍走到其身边的队长:“这位是我们俞城市刑警总队的总队长——唐仕桪。”

“唐队,您好!”蔡主任冲其热情地握手:“院长因为有事,让我亲自接待两位。”

唐仕桪微微颔首:“那就叨扰了!”

当即,蔡主任便将两人领到院子的一棵大树下,那棵榆树参天华盖,遮住了下午的盛阳,可见那花台边坐着一个身穿病号服、头发全白的老者。

蔡主任指向那个老者道:“你们要找的戚木森就在那儿。”

戚剀的父亲戚木森现年五十七岁,本来这个年纪还不算老,远远还没有达到六十五岁以上——老年人的标准,但其外貌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他形如一截枯朽的腐木,正毫无生机地坐在树下,看似停止了呼吸般一动不动。

甚至,戚木森感受不到筛落树缝的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这让他有种随时皆有可能将碎成齑粉的老态龙钟,在阳光的蒸发下最终升腾不见。

唐仕桪回头望向身边的工作人员道:“请问——戚木森老先生,是什么时候被送到你们这儿的?”

蔡主任想了想:“大概是七年前吧!”

七年前?唐仕桪和逢慈相互对视了一眼:“那正是木森牙科诊所关门的那一年。”

逢慈接着询问:“那请问是谁送他来的?”

“是他儿子。”蔡主任微露尊敬的表达:“听说,戚老爷子的儿子是咱们市人民医院出了名的心胸外科专家,今年刚满三十岁,实在是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唐仕桪沉稳着声音道:“戚木森被送来你们这儿也才年近半百吧?”

“对!”蔡主任回答:“那一年,戚老爷子刚满五十。”

“那年龄不大呀!”唐仕桪问道:“他儿子说——送他来这儿的原因了吗?”

蔡主任的音色淡染伤感:“好像是说——戚老爷子的爱妻自杀,老人不堪打击,一病不起,就连你们刚才提到的那间牙科诊所都开不下去了,身体也因悲恸而拖垮;戚医生由于工作太忙,没办法时时照顾老父亲,所以就送来到了我们福利院。”

唐仕桪的面色一动:“这么说来,戚木森老先生很爱他的妻子了?”

“嗯!”蔡主任点头:“也是住进我们福利院没多久,戚老爷子便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已经忘却了很多事情,甚至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但他几乎每天拿着与妻子年轻时的结婚照反复观看,而且还记得妻子的忌日。”

“对!”蔡主任颔首思动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后天——也就是五月二十九日,就是戚老爷子的老伴——吕霞的忌日。”

三人正说着话,他们来到那棵参天华盖的榆树,太阳已经偏西,临近傍晚时分,原本盛阳的日照变得温柔,宛如橙红的煎蛋摊在天边,便透出了一股暖橘色的脉脉温情。

他们走近戚木森的身侧,感觉不到对方的呼吸,老者正歪着脑袋,看似已经睡着了,这样才察觉其带出了活人的星星气息。

一块筛落的光斑犹若亮晃晃的相框,拢在戚木森手上拿着的那张结婚照,可见相片被摩挲过多次,不免泛起鱼鳞似的褶皱。相片上年轻时的戚木森长相中等,其身边的吕霞虽算不上惊为天人,但也有一番清绝佳人的明艳锐姿,特别是那气质透出了清纯的温婉,两人皆是二十多岁的芳华正茂。

唐仕桪的表情一惊,眼见光斑落照在吕霞的脸上,但因为相片倒冲着面向自己,他拧着脖子看不太顺畅,便小心谨慎地蹲下身子,正要伸手抽出那张相片,戚木森突然惊醒,哼哼唧唧地发出了梦呓。

老者睁开浑浊的眼睛,虚晃的目光焕然聚焦,正好跟蹲在他身前的这位刑警队长望了个对穿,其身体本能地朝后一仰,这才发现自己坐在花台,夕阳的光照落在身上满是暖融融的舒适。

“戚老,您好!”唐仕桪用和善的笑容撒谎道:“我是您儿子戚剀的朋友,他最近因为工作忙,所以让我来看您。”

“剀剀?”说不清老者的思维是否清醒或是迷糊,他就算不认得现实中的儿子,但也还记得孩子的小名,便面露父爱慈祥的笑意:“你是小剀的朋友?”

“是啊!戚剀跟我说他妈妈年轻时很漂亮,”唐仕桪指了指对方手上拿着的那张相片:“能给我看看吗?”

老者望了一眼手上的结婚照,拓然显露越加深刻的笑痕,更是用炫耀的口吻赞叹道:“这是我和小剀妈妈的结婚照,那时候她可漂亮了!”

“是啊!”唐仕桪趁机接过老者递来的相片,装作仔细欣赏的模样,并且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阿姨好漂亮,但似乎跟戚剀不太像。”

怎料,唐仕桪这句无心之举的问话,令戚木森的神状正落然一空,老者像是听到了此生最为抱愧的遗憾,他将目光望向面前的虚空,脸色犹似灰土那般苍白道:“她不是小剀的亲生母亲!”

“什么?”尽管心中已然有数,但唐仕桪仍现惊诧:“您妻子不是戚剀的亲生母亲?他不是你们的儿子吗?”

可见逢慈也是满目错愕地注视向老者,就算他跟队长对此结论已有心理准备,但听闻当事人的表达,还是无法遏制其心中的那份震撼。

蔡主任急忙走了过来:“戚老爷子这是犯病了!”

逢慈便凑到队长的耳边:“老大,戚木森的这个样子看起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嗯!”唐仕桪绷持嘴巴,但显得很不甘心,便望向蔡主任道:“我们能到老人的房间看看吗?”

蔡主任看了下愈加偏西的日落:“也好!这个时候是该将戚老爷子送回去休息了。”

戚木森的房间是一个单间,可见虽不能时时照顾父亲,但戚剀该花的钱还是肯花,至少在明面上能看出他对父亲很好,特别是那张靠向窗户的写字台上放有不少营养品。

房间摆了张双人床,基础设施一应俱全,窗明几净,灯光亮堂,室内环境也是打扫得十分整洁。

蔡主任将戚木森扶躺在**,便给对方盖好了被子,并安抚老人很快就吃晚饭了。

戚木森也不说话,面露些许的疲惫,闭上眼睛好似睡着了。

唐仕桪正打量房间内的环境道:“戚医生多久来看他父亲一次?”

蔡主任回答:“戚医生工作很忙,但至少一个月来一次。”

唐仕桪追问:“有固定的日期吗?”

蔡主任想了想:“戚医生母亲的忌日是五月二十九日,所以他每个月二十九号来探望老父亲。”

唐仕桪的面状一愣:“也就是说——大后天是他母亲的忌日,所以他一定会来探望他的老父亲?”

蔡主任颔首:“按照往年的规律是这样。”

戚木森瞧似陷入遗忘的混沌之中,他根本没听到身外之人在说什么,而是闭上眼睛已经完全睡着的样子,脸上流淌着安定的温和。

逢慈走到窗边的写字台旁,随手打开了最上面的抽屉,可见里面放有一本老式相册,他便拿起相册翻了翻,多是戚木森跟妻子和儿子的合照,看得出来老者很珍爱这些相片。

逢慈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戚木森跟另外一位女性的合影,相片上的两人看起来相差了五六岁,戚木森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那这相片上的少女至多十二三岁,这张相片应是拍摄于三四十年前,那时候还是黑白照片,相纸已经明显泛黄。

“老大,你来看!”逢慈将相册递给队长:“不知道这个女人跟戚木森是什么关系。”

唐仕桪接过相册,打量相片上的男女,戚木森的表情呆凝,看不出有任何情绪,跟相册他与妻子吕霞的合照,亦或与儿子的全家福,都有一种温和为人夫为人父的柔善,跟这张相片上的呆凝存有天壤之别。但他身边的少女一脸幸福的笑容,看得出来,女孩很喜欢同样少年时代的戚木森。

“对!”逢慈颔首赞同:“所以我也奇怪这上面的女人到底是谁,以及她跟戚木森到底存在怎样的关系。”

“用手机把这些相片拍下来。”唐仕桪特意点了点面前的相页:“特别是这张和那张结婚照。”

趁助手拍照时,唐仕桪觉得调查得差不多了,他望向蔡卫,颔首施礼道:“蔡主任,我们警方有个请求。”

“啊!”蔡主任和悦地笑言:“唐队不必这么客气,有什么要求您请说!”

“我们需要把戚木森的DNA样本带回市局。”

原本,以这位刑警队长在市人民医院对付戚剀的那招——借握手之机提取对方的DNA组织,他根本无须跟福利院方打什么招呼,但他见蔡主任的为人不错,便礼仪性地告知此事,不然就显得自己太过强盗行为了。

“我们福利院理应配合警方的案件调查。”蔡主任想了想:“这样吧!一个星期前,我们给全院的老人做过体检,那要不——我去检查室给您拿来戚老的血液样本?”

“那就麻烦您了!”

眼见蔡主任离开的背影,逢慈拍照的同时,偷望**的老者,他压声凑近到了队长的身边:“老大,你是想确认戚剀到底是不是戚木森的亲生儿子?”

“嗯!”唐仕桪阴沉着脸色回答:“就算戚剀不是吕霞的儿子,但我不相信他也不是戚木森的种儿,是戚家抱来的养子?!”

蔡主任拿来血液样本的同时,逢慈已经拍好了相片,为了保险起见,两人还从卫生间提取了戚木森的毛发等样本。

之后,蔡主任将他们热情地送到了露天停车场,就在长安便车开出了福利院的那一瞬间,两人并没注意到自值班室内望来一双阴狠的目光。

依然是唐仕桪开车,逢慈护着戚木森DNA样本的同时,他正用手机查看相册的翻拍图片,特别是观察戚剀母亲吕霞的样貌,表情面露困惑。

“老大,”逢慈望向队长:“你不觉得这相片上吕霞的样子跟容莎莎有些相似吗?到底是眉毛还是眼睛,鼻子亦或嘴巴,总让人感觉哪里有些似曾相识?”

“嗯!”唐仕桪点头赞同:“在看到相片的那一瞬间,我也是被惊到了。”

“那你说她们是什么关系?”逢慈皱眉思索道:“难道是亲姐妹?但不对啊!我们调查过吕霞,她是家里的老大,在重庆永川老家只有一个弟弟,没有妹妹啊!”

唐仕桪随口道:“那如果是堂妹亦或表妹呢?”

“堂妹不可能。”逢慈摇了摇头:“如果容莎莎是吕霞的堂妹,那应该也姓吕,多半有可能是表妹。”

唐仕桪便吩咐道:“你回到市局,仔细查查吕霞在重庆永川那边的亲属关系。”

夜色降临的老人福利院,戚剀没有通知任何人,而是提着一只保温桶,来到了父亲的房间,他没有开灯,则是径直走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望向老者。

床头柜上摆有父亲和母亲的结婚照,戚剀放下保温桶的同时,便拿起了那张相片,爱抚着照片上的女人;他将目光错过相片的边框,是在凝视着**的男子,其眼神蕴藏怜悯的伤触,好似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爸,您即使不认得我,但对母亲也还是念念不忘,但她终究爱的那个人并不是您啊!”戚剀喃喃自语的同时,眼角沁溢出泪光,便跌落至了嘴边,其语态愈加渗透出了伤感的悲彻:“就算自杀,她也是为了另一个男人,那好吧!既然那个男人毁了我们的家庭,我也就借刀灭了他的家族。”

戚木森正侧躺地背冲儿子,不知他是否听到了上述恨意,鼻梁处的那对眉峰微微一蹙,显是受到了噩梦一般的惊扰。

这边唐仕桪和逢慈一返回到市局,就将戚木森的DNA样本交给法医鉴定中心,两人便直奔赶来到了刑侦技术科。

“怎么样?”唐仕桪气喘吁吁:“老楚,对比结果出来了吗?”

楚慎正在大办公室指导下属检材分析,眼见风风火火闯入的这两人,其流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道:“我来给你们变个魔术。”

说话的同时,三人已经走进科长办公室,楚慎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晃了一下桌面上的鼠标,那台正处于休眠的电脑立马便清醒了过来。

楚慎点开桌面的一张相片,可见画面是那个疑似秃鹫的渔夫帽男子,他站在医院电梯摄像头的正下方,正用双手拉下了帽子的截图瞬间;画面的局部已经放到最大,恰是男子手背的细节情况。

“这张是我从医院电梯间截屏的画面。”楚慎指了指渔夫帽男子的右手背——隐约可见那个芝麻粒大小的黑痣:“我已经进行了最大效果的锐化处理,能勉强看出黑痣的情况吧?”

“嗯!”唐仕桪和逢慈异口同声地连连点头。

楚慎便调出桌面保存的另一张相片:“这是我接到小逢下午的电话,派人到法医鉴定中心所拍摄的冯保罗右手背的图片,构图效果跟刚才的截图基本一致吧?”

“嗯!”唐仕桪和逢慈再次连连点头。

楚慎越发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精奥神状:“当下,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这位刑侦技术科科长还为这一历史性的时刻配上了背景音效:当当当——

也不知道楚慎使用了什么制图软件,两张图片便以叠化效果重合在一起,可见这两张图片的手背核心——那颗黑痣完全叠合在了一起,没有任何突兀或虚边的情况。

唐仕桪先是稍稍一愣,便瞪大了眼睛开心道:“也就是说——由此可以证明,这个疑似秃鹫的渔夫帽男子就是冯保罗本人?是冯保罗从医院带走了窦满舟?”

“那好!”唐仕桪像是由此获得了什么灵感,他侧身冲逢慈摊了摊手,但助手显然没反应过来,只得提高嗓门道:“手机!”

“啊!”逢慈忙不迭掏出自己的话机。

唐仕桪接过手机,调出了相册,伸给楚慎道:“那你把这两个女人的相片重合一下,我想看看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然而,就在接过相片的那一瞬间,楚慎的表情却是错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