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南京布局

(壹)

五月二十三日中午十二点整,邵洪涛带领孟严和蒋快,三人乘坐动车赶到了南京火车南站。

眼下,他们正坐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面点居,桌上摆满了盐水鸭、鸭血粉丝汤、煮干丝、小笼包等当地美食,他们三个既饿又困还乏,一阵虎狼吃相,就扫干净了鸭血汤和小笼包。

一盘盐水鸭也只剩下了两块,孟严便展露其狗腿子的特性,将最为肥嫩的大腿切片夹进邵洪涛的碗中:“老大,这盐水鸭您多吃点儿。”

邵洪涛用纸巾擦嘴,拿起桌角的牙签筒,一边掩手遮住剔牙的举动,一边正打着挑剔的饱嗝道:“比起咱俞城老街番家老字号的麻辣五香鸭还是差了些味道。”

“对!”孟严点头附和:“我们俞城味重,一出了自家地界,其他地方的美食,甭管制作工艺多繁复亦或精致,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总感觉差了些滋味。”

邵洪涛嘴上抱怨,但还是把那块鸭肉蘸了蘸辣椒油给吃了,正细细咀嚼的同时,他看了一眼手机,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蒋快,你马上给南京分局的联络人打电话,问他们到底人在哪儿了。”

这家伙埋头只顾吃,昨天晚上在武汉码头忙上忙下,虽然心思不够灵,但还好腿脚够用,不然邵洪涛真想把他一巴掌拍回俞城,更是干脆直接拍回俞城警官职业学院,就当没特招过他这个笨头傻脑的蠢货。

三人坐上武汉赶往南京的动车,他们连早饭都没吃,急忙在车上补了个囫囵觉,好在乘客素质蛮高,车厢内的环境安静,满打满算睡了四个小时。年轻人精力旺盛,补个觉就满血复活,当前便只剩下了饿,所以蒋快高速扒拉着筷子,堪比动车的高速轱辘,正忙得双手开弓并用,差点将碗都一同吃了。

蒋快忙剔了剔手上正吸嘬骨髓的鸭脖子,也顾不上满手的油垢,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联络人打去了电话。

“啊!队长,他们路上堵车,应该快到了!”蒋快放下手机,拿起碗里的鸭脖子,全然不顾及吃相,继续吮吸着骨髓。

邵洪涛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受到失恋的打击,吃饭一点也不讲究个人形象,吃相能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这位禁毒队长实在不忍直视地皱起了眉头,只得慢条斯理地抽出纸巾,便擦了擦手上油腻的污垢,甚至极尽优雅地将指甲缝间的油垢也一并清理干净。

“老大,他们这是怠慢咱们吧!”孟严不满道:“我们从武汉出发,就跟这联络人联系,并且特意告知了抵达南京的时间,直到我们落地车站,这都堵了一个小时还没到。”

在武汉吃了败仗,邵洪涛本来心情烦躁,自然没好脸色地回答:“他们自是跟武汉那边通了气,但咱也别怂,首战失利了怎么样?”这位禁毒队长不自觉地吊高了嗓门,鼓舞士气道:“咱还不是为人民服务,难道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利?这理由光明磊落,走哪儿都站得住脚!”

“对!”孟严素来溜须拍马惯了:“还是老大有魄力、有远见!”

孟严的话音刚落,蒋快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急忙掏出话机,眼见屏幕显示“联络人(长江航运公安局南京分局)”的字样,便快速地接听了来电。

“啊!你们已经到了?……现在——我们在——”蒋快四处张望,是在寻找店名,多半是被对方打断,便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现在就赶去北广场。”

邵洪涛绷着面目,脸色实在难看,嘴角略微紧绷,看来——这傻小子还没意识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了。

“什么?”孟严快速领会老大的微表情,瞧见对方挂断手机,忍不住掐嗓冒火道:“他让我们去北广场?”

“啊!”蒋快睁大眼睛,浑似没听到两人之前对南京分局的那番抱怨,由于嗓子被食物,特别是骨渣侵袭,出声有点儿嘶哑,便连忙“吭吭”咳了两嗓门:“啊!他说——他们在北广场的露天停车场正等我们。”

“是他们故意的,还是你故意的?”孟严抬手给了对方两筷子:“不是让你说清楚吗?我们在南广场这边!”

“我说了!”蒋快委屈地揉了揉额头,抹出一脸油光,越加显得狼狈。

“好了!”邵洪涛霍然站起身,但语态带出冷静道:“就多走两步吧!”

孟严瞪了蒋快一眼,那意思是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大就不应该带你来。当即,便屁颠颠地跟在队长的身后,蒋快满是一副无辜,紧步跟随两人身侧。

他们一行三人通过南北广场的地下通道,来到北广场的露天停车场,一眼便望见带有“南京公安”字样的商务车,车前站着一个五十岁的糟老头,其头发已经全白,找不到一根黑毛,可见在他身后跟着两三名随行的下属。

“您就是邵队吧!”糟老头笑容满面地迎了过去,正热情地跟邵洪涛相互握手:“我是长江航运公安局南京分局刑事侦查支队支队长皮东。”

“皮队,您好!”邵洪涛回以握手:“不好意思,前来叨扰了!”

大概经过了之前的武汉失利,考虑到南京这边必定有所耳闻,再加之也有意探听对方的虚实,所以这位禁毒队长没表现出太过张扬的个性,而是难得展现出了略显谦逊的收敛。

“哎呀!是我们不好意思。这南站去年六月底才正式投入使用,南广场那边正在施工,停车不方便,”皮东抱歉地握了握对方回以的手背:“让邵队辛苦走过来,真是有失礼数啊!”

“是我们大意了!”邵洪涛面带微笑地一语双关道:“对南京这边的火车站基建不太了解。”很明显,这位禁毒队长的言下之意是在挑事:因而也给了贵局一见面,就给我们下马威的机会。

“我们都听说了——”皮东怎么会听不出对方的话里有话,便越加用力地晃动着握手,只怕无法表达内心的惊喜:“邵队一到武汉,就帮那边破获了一起假烟大案。”

邵洪涛皮笑肉不笑,就差张嘴破口大骂:你他妈故意揭我短,给我们杀威棒是吧?但他努力保持言辞上的理智及温和:“顺带而已,但我们的真实任务——”

“知道,知道!三位这两天劳碌奔波,也都辛苦了,我们这边已经安排好了宾馆,那要不——先过去休息休息?几位也好洗漱一番,大家再坐下来,商讨案情。”皮东看似客气,邀请三人上车,但实则以打断对方说话的方式主导自己身为地主之谊的主将地位。

邵洪涛错微一愣:“时间还早吧?”

“嗯!”皮东回答:“你们在电话通报的那艘游轮,我们已经查过了,大概在明晚十点左右抵达五马渡游轮码头。”

“那好吧!”邵洪涛点头:“那我们就客随主便。”

皮东坐在副驾驶,邵洪涛和孟严坐在商务车的中段,蒋快跟另一名南京干警坐在后排,一行六人赶往接待的住宿地。

下午两点过,众人来到南京分局安排的一家三星级宾馆。皮东的助手办理好入住手续,就将门卡分发给邵洪涛一行。

“邵队还没吃午饭吧!”皮东指了指二楼餐厅的方向:“我们在宾馆定了席位,一起吃顿便饭。”

“不用了!”邵洪涛回答:“我们已经在火车站吃过了。”

皮东诉苦道:“我们一路堵车,赶去南站,还没吃午饭,那要不——邵队再一起吃点儿?我们小安特意订了我们南京最具代表性的美食。”显然,这小安正是刚才开车的那个助手。

“不了!”邵洪涛再次拒绝:“鸭血粉丝汤,盐水鸭什么的,我们在火车站都已经吃了。”这位禁毒队长的微表情是在言明:但也不过如此!

皮东也不再强求:“那好吧!看来,邵队一行是真的累了,你们回房间好好休息。”

“好!”邵洪涛颔首,正领向电梯,随而想起了什么,便招呼走向二楼餐厅的皮东:“皮队,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回房间洗漱完毕,而你们这边也多半吃完了,所以干脆就在我的房间开个碰头会,大家部署一下接下来的工作。”

看得出来,这位禁毒队长略显焦急的模样是希望南京方面的任务千万不要再失手或是出现任何的差池。

“好!”皮东点头:“没问题!”

邵洪涛的房间是个商务间,卧室的中央是一张双人床,拥有单独的衣帽间;孟严和蒋快住在隔壁的标间,相互并列着两张小床,房间的差别一目了然。

他们三人用门卡刷门,走进房间,因为行动匆忙,连行李都没带,邵洪涛倒在**,足足休息了五六分钟,这才慢腾腾地站起身,走进卫生间冲了个澡。

孟严和蒋快倒是赤诚相待,反正都是男人,两人不用避嫌,孟严站在盥洗镜前正用一次性剃须刀刮胡子,墙角里的独立淋浴房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可见白雾腾腾的热气充满了玻璃间,蒋快搓衣板似的干瘦身体若隐若现,毫无任何的吸引力。

“小蒋啊!——”孟严用手摸了摸下巴,犹若找准下刀的位置,便将剃须刀沿着耳廓下方的肥皂泡拉到了下颚,光出一道明生生的刀迹,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下淋浴房的方位:“你小子能不能长长心?你是不是因为失恋,得了失心疯,把脑子丢了,在队长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没点儿逼数?!”

淋浴房仍旧传来了“哗啦啦——”的流水声。

“哎!”孟严提高了嗓门:“我这是为你好,听到没有?”

“我听到了你们吃饭时说的那些话。”终于,蒋快闷声闷气的回答穿过了水雾,好似散成了薄薄云絮的淡淡雾气,带出其察不可闻的低落心绪。

“你听到了?”孟严放下剃须刀,回头望向淋浴房。

“嗯!”蒋快关掉水声,但由于热气蒸腾还没有散去,玻璃房内雾得像是一团棉花。

孟严停止刮胡子的举动,对望向镜子里的淋浴房:“那你不让南京这边多开两步路,却是着急忙慌地答应了对方?”

“南广场一片工地,根本没办法开进来,我说了也是白说,还闹得两边都不愉快。”因为关闭了水声,蒋快的声音清闷,带出骨子里的怯懦。

孟严微微一愣,是没想到这傻小子似乎也没他和队长看到的那么笨,但嘴角不屑地冷笑道:“哼!你倒是为对方考虑得多!”

孟严重新拿起剃须刀,三两下便刮干净下巴,正用毛巾擦拭着脸上残留的肥皂泡。

蒋快携着一身湿气,走出淋浴房,他用浴巾裹住腰际,露出板条式的上身肋骨,惹得孟严蹙眉不忍直视:“你看你这小身板,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警校的,真不清楚你在警校那几年的特训都喂狗了。”

蒋快没有说话,脸色微微一红,便从孟严的身后偷偷摸摸地溜过,赶紧走入进卧室,换上唯一的衣服。

两人房间的隔壁商务间,邵洪涛洗完澡,他身穿睡衣,半躺在**,便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过,便给蒋快打去电话。

蒋快坐在床头,已然穿好衣服,双腿兜着裤管往上拉,由于听到枕边传来的手机铃响,他拿起话机一看,显示队长的来电,便赶忙站起身,一边提着裤腰,一边用耳侧夹着肩膀,接听了来电。

“小蒋,你马上打电话,看皮队他们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到我房间开个小会。”

“好!”蒋快正忙不迭地拉裤链,肩口的手机一滑,幸亏他眼疾手快,兜手一捞,就将话机接稳。

正巧孟严梳着吹干的头发从卫生间走出,眼见蒋快的利落,稍微愣神的同时,嘴角轻轻一乐:“行啊!看来,警校的特训还没完全喂狗。”

(贰)

宾馆二楼的餐厅内,皮东一行吃完午饭,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三人坐在桌边休息,桌上正蒸腾着三杯雨花茶。这位长江航运公安局南京分局刑事侦查支队支队长睁着眼睛正盘算什么,两位下属趴在餐桌边休息,就听闻旁侧传来手机铃响,是助手小安的电话。

小安惊得肩膀一颤,急忙直起了身子,拿起桌上的话机,屏幕显示为蒋快的名字。

“队长,是邵洪涛身边那个小跟班打来的。”

皮东没有说话,抬手做了个接听的指示,小安便接听了来电。

“啊!我们刚吃完。……好好好!我跟我们队长说一声。”

眼见小安放下手机,皮东连眼睛都没抬,懒洋洋道:“叫我们上去开会是吧?”

“嗯!”

“不着急!”皮东缓缓转动着手边的茶杯:“休息十分钟,我们再上去。”

“队长,”皮东的助手小安面露不满道:“武汉那边的情况我已经汇报给您,这单活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而且,他们那边负责的是货船,我们这边是游轮,这两者有本质上的差别。”

“是啊!队长,”另一名下属面露担忧:“我查了下那艘游轮的载客量,星梦奇缘号游轮设计总载客量四百八十人,船上各类员工共计三百二十人,这次航行售出两百四十一张船票,也就是说那船上至少有将近六百人的游客及工作人员,这个排查量很大,弄不好会激起民愤。”

“是啊!队长——”皮东的助手小安一脸担心道:“倘若我们真查到了毒品还好,但万一没找到,引起民愤,不仅省厅那边不好交代,就连长江航运公安局这边的直属领导,也对我们有所芥蒂。”

“你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将相关情况上报给了直属领导,但毕竟一旦牵涉到毒品,这不比一般的刑事案件,特别是公安部三令五申——对毒品犯罪活动始终保持严打高压的零容忍态势,所以宁信其有,也不可放松一丝警惕,上级领导对此次案件也十分重视。”

小安嗤之以鼻:“倘若局长真重视,会只派我们三个来?”

皮东身为刑事侦查支队的支队长,自然个性更为成熟老道,他清楚局长的行事风格:“我们这边先是抛出态度,根据实际情况再做安排。”其目光透露出冷峻道:“总不能他们俞城市公安局传来几份案宗,以及几段行动不明的监控视频,包括他们证据不足的相关推论……我们就派出人力物力,配合他们激起民愤。”

“对!”另一个下属点头:“我们还不知道那些资料的具体情况是否属实,以及哪些方面可能存有疑点。”

“但既然客人已经来了,是骡子是马总要溜溜!”皮东起身应战道:“万一像武汉分局那样——就算抓不到大鱼,但顺道捞点儿小虾米,这也是好的,也算能给各方领导一个交代。”

小安补充道:“这也包括俞城市公安局那边。”

“对!”皮东颔首:“包括俞城市公安局,好歹也是兄弟单位,总不能拂了面子。”

邵洪涛已经穿戴整齐来时的便装,孟严和蒋快拿来他们房间的茶杯,一个负责用电水壶烧水,另一个正清洗杯子泡茶。

由于房间较大,靠窗的位置特意用两张沙发配茶几,形成了一块可招待客人的沙龙区域,邵洪涛就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也不显露焦急或催促的姿态,听着卫生间传来清洗杯子的流水声,以及孟严进进出出忙碌烧水的身影,突闻听到了门铃,孟严走过去开门。

“哟!”尽管孟严满面笑容,语态则是夹枪带棒:“皮队,你们来了,我们队长可是等了您大半天!”显然,其口吻特别重音强调了“等了您大半天”的内在深意。

“啊!”皮东老练至极:“小安拉肚子,在卫生间耽搁了会儿。”

邵洪涛起身来门口迎接,关切地望向对方的助手:“那现在小安你肚子还有什么问题,要不要吃点儿止泻药?”

这位禁毒队长看似面带笑容,但嘴角“嘶啦”出蛇芯般的冰滑,其惊得小安的头顶当即发麻,好似被人揪着头发向上一提,便不自觉站挺了军姿地回答:“没——没事了!”

“那我们就开始案情会吧!”邵洪涛便收回其嘴角那丝蛇芯的冰滑。

皮东没瞧出异样,眼见蒋快端来泡好的茶水,那是宾馆标配的茶包,一副瞧不上眼的冷傲,这自然跟他们之前在餐厅喝的南京本土特色的雨花茶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邵队,”皮东保持风度及礼仪道:“我们就不必做这些表面文章了,我也知道您急着破案,那我们就直接切入正题吧!”

“好!”邵洪涛见皮东坐在茶几对面的单人沙发,其他人也都各就各位,不是坐在**,就是拉电脑桌前的椅子坐下:“不知道皮队这边看过案宗及相关材料有什么想法?”

“我实话实说!”皮东将笑脸一收,没有了火车站接人时的那番虚假客套,而是一针见血道:“邵队,您是俞城市公安局禁毒总队的总队长,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南京水上刑事侦查支队虽说接触的毒品案件不多,但多少也知晓一些这方面的常识,毒品案因其隐秘,一般需由线人提供线索,警方才能根据线索情况具体部署抓捕任务,所以我们不可能仅凭贵局单方面的猜测,就随意进行抓捕行动。”

武汉败北,邵洪涛反正丢脸丢到家了,一心想查出毒品及抓住毒贩来证明自己,他也就顾不得所谓的礼数:“我们的线人已经死了,我们这是在为他报仇雪恨!”

皮东的嘴角无声笑道:“邵队,您不能一句为线人报仇雪恨,就让我们南京分局,包括特警,说不定还需要市局那边禁毒支队的支援。况且,我们已经查过了那艘游轮的载客量,星梦奇缘号游轮设计总载客量四百八十人,船上各类员工共计三百二十人,这次航行售出两百四十一张船票,也就是说——那船上至少有将近六百人的游客及工作人员,这个排查量很大,弄不好会激起民愤。”

“我知道这个排查量和难度都很大,所以我们需要跟贵分局合作。”邵洪涛屈尊纡贵地稳定住略显急躁的情绪,试图一字一顿吐露出极具分量的谠言嘉论:“毕竟,这也包括咱南京市人民的生命及财产安全。”

这话跟武汉那边如出一辙,基本换汤不换药,皮东似乎想笑,但他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紧紧地焊视对方。

(叁)

晚上十点的俞城犹似墨玉,几点微弱的星光被夜色压沉,吞没进城市背景暗动的流光,好似一只巨大无边的怪兽。

挑战拳击馆的电梯门打开,大厅内灭光无灯,可见从落地窗外照进的斑驳霓虹,将擂台四周晃动的沙包摇如人影,就像是一个体型巨大的人偶盲盒。

唐仕桪正要走出电梯,表情一愣,门口正压着一道黑影,可见那影子眼白分明,也是神情微愕,将眼珠子一错,表明对方是个大活人,其甩开猿猴般的长臂,便转身朝往一侧的安全通道口跑去。

“靠!是屠术!”逢慈本能地惊呼出声。

唐仕桪已经提步追上,正要扣住对方的肩膀,屠术一个回身临爪,赫然掐向这位刑警队长的咽喉。

唐仕桪感觉脖子一凉,便本能地偏下了脑袋,脖梗堪堪从对方的爪缝间溜过;尽管躲过了正面的攻击,但对手指爪带刀,沿着手风,其颈动脉“突突”一跳,好似被那手刀划过,就算没有流血,却也惊魂不小:这人的动作好快!

“老大,小心!”逢慈已经追至队长跟前,当拳擒住屠术的劈砍,攥力拧手一转,准备反剪其背,将嫌犯一举擒获。

不想,屠术将一爪硬拳袭来,其左拳足有碗口大小,逢慈感觉一股厉劲临面,便本能地抬臂架了过去。然而,他的拳面还没架稳,屠术将左手挣开逢慈的攥力,就直捣对方的心窝。

逢慈急忙回掌护胸,双手直直怼上硬拳,他感觉浑身一麻,手臂更是一阵酸痛,一股蛮力自掌心上沿至头发丝,向下则是扣紧了脚板心,身体退后踉跄,心头“咯噔”一惊:这——这人的力量既快又准!而且,可以看出屠术最多只用了半成的拳力,并未实打实攻。

唐仕桪扶稳助手,瞧出嫌犯的厉害,屠术一个回旋踢,眼见对方躲开,倒也并不恋战,便转身继续朝安全通道口逃去。

两人正要追击,则见嫌犯的口袋里掉出了什么,双方均是一愣,屠术作势要拣,但跟警方对峙了两秒,似乎意识到保命要紧,便“咣咣当当——”地跑下了楼梯。

可听闻楼下传来水桶被撞翻的声响,以及保洁大妈骂骂咧咧的震声尖叫:“你这遭千刀的小偷,我刚拖好的地呀!”

逢慈拣起地上的物品,那竟是一顶秃头道具,于窗外透进昏暗霓虹的映射下,硅胶滑润的表面依旧亮晃反光,可见后脑勺处纹有跟秃鹫一样的图案,正是渔夫帽男子冒充秃鹫的那顶道具。

“他来偷这个?”唐仕桪不可思议地接过助手拿着的那只道具。

逢慈也是一脸疑惑道:“是啊!他为什么来偷这个?”

唐仕桪的面状猝然一愣,连忙走到了落地窗户前,就着外面的霓虹,将秃头道具翻了个面,可见里侧粘着两根头发,便明白了什么似地点头:“看来,他多半是要帮他这第二个老板销毁证据。”

“但万万没想到啊!——”逢慈一副开心的庆幸:“正好被我们逮了个正着!”

唐仕桪瞅着窗外闪烁不明的霓虹,脸色愈发显现阴沉古怪,于眉宇间流露捉摸不定,两侧的鼻翼更是透出了刀锋般的锐气。

“老大,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逢慈附耳压声:“要不——找上面下发搜查令,把这拳馆搜个底朝天?”

“不行!”唐仕桪一脸谨慎的沉稳:“这样的话——会打草惊蛇。”

“老大,你还在想毒品交易的事啊?”逢慈面露怀疑:“会不会他们的交易已经结束,而我们现在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不会!”唐仕桪摇了摇头:“冯保罗预定的是后天的机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交易一定是在明天进行。”

“但我们这边什么信息都不知道啊!”逢慈一副棘手的心烦:“那该如何进行抓捕任务?”

“我们再去问问那个保洁大妈,看有没有可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唐仕桪走到电梯前,逢慈紧随其后,电梯“叮咚”一响,两人便走了进去。

保洁大妈正将打翻的污水,用拖把一点点地吸回桶中。她听到身后传来声响,眼见电梯门开,望向走来的两人,愈加一脸没好气的埋怨。

“怎么?”保洁大妈喷出鼻息道:“这么快就谈完事了?”

“是啊!”唐仕桪笑言:“刚才,跟我们谈事情的那个冯老板——您不是都看到了吗?”

“什么?”保洁大妈的脸色一惊,瞧似被闪咬到了舌头:“刚才——刚才踢翻水桶的那个小伙子就是这里的老板?”

逢慈顺着队长的话头质问:“您连这里的老板都不知道,是怎么应聘上岗的?”

保洁大妈有些气短地回答:“他们这边有工作人员打电话到我们保洁公司的服务站,说是需要保洁人员,每天晚上九点来拳馆,把上下三层打扫干净,大概一个小时的工作量,十点就能完活。我家就住在这儿附近,步行十几分钟,所以便安排我把这活给接了。”

“那您在这儿工作多久了?”唐仕桪走过去,他蹲在那只塑新的红色水桶旁打量,再次表现对这水桶倍感兴趣的模样。

“大概半年多了。”当下,保洁大妈脸上的不满收敛些许,但她实在闹不明白这人干嘛对这桶如此感兴趣,因而目光也不自觉地反复打量着那只新桶。

半年?唐仕桪跟助手对视了一眼,他冲逢慈抬了抬臂膀,眼见对方一时没反应,只得吞字道:“手机!”

“噢!”逢慈忙不迭掏出了话机,也不清楚队长想要干嘛,便递了过去。

“大妈——”唐仕桪用手指划开手机保护屏,调出了相册里最新的一组相片,正是他让助手在刑侦技术科的检材室拍摄下的那只蓝色的水桶:“您见过这水桶吗?”

“咦!”保洁大妈的面色一惊:“这不正是我之前用过的那只?”

“您之前用过的那只?”逢慈的神状微露惊喜,也跟随队长蹲了下来,他仔细对照其手机里的那组相片。

“是啊!”保洁大妈点头:“我之前打扫清洁,用的就是这样的蓝桶。前两天,我照常来拳馆打扫清洁,发现这水桶不见了,而是被换上了这只红桶。”

“前两天——”唐仕桪感觉心脏兴奋地一跳:“具体是哪一天?”

“就是二十二号那天吧!”保洁大妈凝神思索:“对!我记得那天我的大孙子得了一百分,那是他上小学一年级以来,第一次得了一百分,所以我将日期记得特别清楚。”说着,老妇人满是一副幸福自豪的表情。

二十二号!唐仕桪和逢慈满脸抑制不住的惊喜:秃鹫和窦满舟坐在那辆宝美Auto,正是二十三号夜里零点过五分坠入江中。逢慈话机里的跟踪软件还定格着当时跑车冲进江水,导致信号消失的最后时间,甚至精确到了秒针的信息。

“您确定——”唐仕桪着重语态道:“这只蓝桶就是您之前用过的那只?”

“这个我没办法确定。”保洁大妈摇头:“毕竟,我又没给它弄出什么明显的特征,况且,我每天也不会没事老盯着之前的水桶看。”

这倒是句大实话,但上述信息足够,足以判断那只遗弃在俞江港口五号码头一公里的沿江公路所找到的那辆出租车旁的蓝桶,很可能就是来自挑战拳击馆。

“大妈,您明天不用来了!”唐仕桪的自作主张,不仅让保洁大妈面色一惊,逢慈也是一脸错愕的蒙圈,但他素来清楚队长的脾气,其提出的要求不会没有目的亦或根据。

保洁大妈瞪大一双肿眼泡道:“为——为啥?”

唐仕桪慢悠悠地站起身,将双手潇洒地揣进裤兜:“刚才,我跟这里的老板谈生意——”

保洁大妈打断道:“就是刚才踢翻水桶的那个小伙子?”

“嗯!”唐仕桪点头:“他因为跟我们合作新项目,所以这里的拳馆要关门了,您明天就不用来了。”

“那——”保洁大妈甫现紧张:“那这个月的工资他不会忘记打给我们保洁公司吧?”

“放心!”唐仕桪笑道:“冯老板不是拖欠工资的人,我看您忙得差不多了,就早点回去吧!您刚才不是说还有大孙子需要照顾吗?”

“好好好!”保洁大妈颔首:“楼上我已经打扫干净,这下面我收拾一下就走。”

“您别忘了把馆门关好!”

唐仕桪和助手走出馆门,逢慈快步走到队长身边。

“老大,你是担心她明天来拳馆,向冯保罗透露我们来此的信息,所以就让她不要来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唐仕桪快速地穿过了马路。

“那另一半是——”

同一时间,戚剀站在总经理办公室前,他身穿一套灰色的便装,头戴一顶黑色的贝雷帽,手戴医用手套,脚踩鞋套,其背后办公桌上的台式电脑正播放监控强富耀和陆甜甜在密湖山庄1010号房间的录音情况。

戚剀通过落地窗望向唐仕桪和逢慈走出了挑战拳击馆,两人穿过马路,坐进路边停着的长安便车。他于嘴角露出淡笑,察觉口袋传来手机的震动,掏出话机,看了眼屏幕,便接听来电。

“明天的交易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电话那头传来冯保罗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你办公室。”戚剀反问:“你呢?”

“名府之都。”听得出来,冯保罗多半坐在小区正大门对面的公交车站——正悠闲地观望着人迹渐少的街道情况。

戚剀轻轻一笑:“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恶趣味。”

“你不是跟我说——这小丫头亲眼目睹了我亲生父母的出轨吗?”冯保罗发出低调的笑声:“我就想看看这么多年,她被你的那番恐吓,留下了什么阴影或是不堪。”

“看出什么了吗?”戚剀的音色如硬铁般冰冷:“这边交易顺利的话,你后天就可以出关了。怎么?你还想着横生枝节,把那个小丫头绑架,跟他们警方谈条件?”

“当然不是!”冯保罗散出笑意:“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警方根本就抓不到我们的现形。”

“但愿如此吧!”戚剀紧绷的脸色全无对方的这般乐观:“交易没到最后一刻,什么都说不准!”

通完电话,戚剀放下手机,他眼见唐仕桪坐进副驾驶室,特意抬头望向总经理办公室,便将身体向后稍稍一错,后背抵在了电脑屏幕前,也就自然躲开了警方望来的追视。

“还有另外一半是——”唐仕桪自言自语续上之前的谈话:“我料定冯保罗明天很可能会有什么重要的毒品交易行动,将那剩下的四分之三出手,你马上打电话给度宽,让他和廖长明天全天候盯在俞江港口一号码头。”

逢慈面现错愕:“老大,你怀疑嫌犯依然会采取水运走货?”

“嗯!”唐仕桪点头:“如果我是毒贩,除去飞机和火车的实名制度,那就只能选择管制没有那么严格的船舶和高速公路,但高速公路押货风险太大,即便是黑车由于路线过长,特别是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收费站,弄不好当地分局或是派出所来个突击联防亦或检查什么的,那可就不是吃不了兜着走那么简单,而是直接掉脑袋的事。”

“好好好!”逢慈颔首明白:“我马上给度宽打电话。”

唐仕桪补充道:“你让他们两个给我盯紧了,特别是俞江夜景豪华游船。”

“啊?!”逢慈掏出话机的手微微一顿:“老大,你是怀疑——”

唐仕桪也不等对方说完,便口吻笃定阴沉地推理:“十八号那天夜里,秃鹫开着密湖山庄的面包车,先是去了趟龙星皮鞋厂位于俞百商城的仓库取货,然后送至俞江港口五号码头,我们两个亲自去码头取证,根据河堤台阶留下的鞋印尺码,跟秃鹫的体形身高都能对得上,由此证实了秃鹫那天夜晚肯定下过河。但那家伙难道就只是下河消暑找乐子?”

这位刑警队长望向助手,眼见逢慈拨浪鼓般摇头,便继续分析道:“当然不是!秃鹫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既然邵洪涛已经排除了抵达武汉的那艘货轮没有带货,今天早上,老局长跟我电话联系,他告诉我这棒槌带队赶去了南京。”

逢慈的面色吃惊道:“他要去截那艘星梦奇缘号游轮?”

“对!”唐仕桪的脸色愈加紧绷:“但我预感那边多半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逢慈若有所思道:“你就将宝全都押在了俞江夜景豪华游船?”

唐仕桪谨慎地回复:“我只是结合冯保罗这边的动向,以及秃鹫下过河道的这条线索,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逢慈面现干劲十足道:“那老大,我们今天晚上怎么办?”

“回到市局,跟刑侦技术科联系,先看看屠术前往挑战拳击馆的行动路线。再者——”唐仕桪提起了放在扶手箱的一个物证袋,袋子里正是那只被截获的秃头硅胶道具:“还有把这拿去给法医鉴定中心,跟窦满舟比对一下DNA的情况。”

逢慈悚然一惊:“老大,你是觉得他们有可能是——”

“对!”唐仕桪恶狠狠地笃定道:“我就是觉得他跟窦满舟之间有什么,不然——”其寒光烁烁的眼神望向助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窦满舟的ICU门外?”

逢慈面色一愣,进而意识到这个提问很可怕,因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肆)

晚上十点整,会议战场已经由邵洪涛的商务间转至宾馆的大会议室;参会人员也由起初的六个,变为包括长江航运公安局南京分局局长在内二十人参会,可见房内烟雾缭绕,烟灰缸堆满了烟头,伴随浓茶的味道,会议室一角的墙边则是用塑料袋摞满了吃空的饭盒,也不知道是谁脱了鞋,难以言喻的臭脚丫子味……总之,种种混杂的气味搅拌在一起,形成硫化氢似的臭鸡蛋味道,熏得脑袋昏昏发沉。

除了翻阅资料的声响,以及手指敲打桌面的烦躁,会议室内没有人交头接耳,邵洪涛着实感觉有些气促,起身走到窗前拉开滑窗,抬望向窗外幽冥的夜色,便深呼吸一口这座陌生城市溽热火烈的空气,跟俞城的夏天有得一拼。

差不多五年过去了,这位禁毒队长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天的发生——那个残阳如血一般的血色傍晚,但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景,耳边传来穿越时空的哭诉,那是他看到钢铁似的唐仕桪抱着未婚妻柳桢的尸体绝望哀嚎,漫天的大雨眼泪般泼在了两人的身上。

是我害死了柳桢吗?邵洪涛摇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我只是想抓住坏人,我只是想抓住那个绑匪,我只是想救出被绑匪胁迫着的那个人质——即唐仕桪的未婚妻柳桢……进而证明自己的能力,通过自身的本事得到外界的认可,而不是活在父亲烈士的荣光之下,我只是在做身为一名警察的本分,我只是想要赢过在警校处处领先于我的唐仕桪。……

对!这才是一切症结的关键点所在,我必须以自身实力赢过唐仕桪,而不是被烈士子女的光环加持无所作为。

其实,没人提及此茬,但邵洪涛总觉得耳边闹哄哄,似乎有人在他的背后说小话,议论他这禁毒总队的总队长当得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是落得了其父亲烈士身份的种种好处罢了。

“大家都看完手上的资料了吧?”长江航运公安局南京分局局长名叫郑磊,年近六十,他起来比皮东年轻,至少头发花白,因而将黑发衬得苍灰,显得其眼白有些寡淡,透出了一股漫不经心的犀利。

“嗯!”邵洪涛坐回到之前的椅座:“已经看完了。”

其他人也都稀稀落落地回答:“看完了!”

郑磊望向自己的部下:“皮队,说说你的看法吧!”

皮东挺紧后背:“大家手头上分发的资料,是星梦奇缘号游轮上各类员工——从船长、副船长、大副、二副、航线秘书助理、总安全指挥官、水手长等,到工程部、维修部,以及客房部、餐饮部、酒水部、厨房部、宾客服务部、娱乐部、市场营销部,甚至包括人力资源部、保安部、医务室、清洁部、财务处、仓储部、信息部、酒店部、宣传部林林总总共计二十几个部门,工作人员达到三百二十号人,这上面记录了每位工作人员的姓名、学历情况、工作经历及工作评估等各方面资料,我们不可能蹬上船一个个进行搜证排查吧?”

这位长江航运公安局南京分局刑事侦查支队支队长巨细无遗,并特意强调了游轮这么多的部门及工作人员分布的信息情况,其实是在给邵洪涛一行施压。

“关键是——”皮东的助手小安补充道:“该游轮的终点站是上海,我们南京只是过路站,也就停靠一个晚上,不能耽误游轮的正常离港。”

邵洪涛高声道:“但很难说——他们当中有人私带毒品,浑水摸鱼,就像我们在武汉,那个船长的侄子私携假烟,当场被武汉警方给逮了个正着。”

这话戏谑有无理取闹的成分,摆明了是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自是恼得邵洪涛嘴角一抽:“单凭资料,我怎么可能知道谁私携毒品?!”

“我以为——”

皮东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被郑磊生硬地打断道:“那游客的情况呢?”

皮东回答:“游客这就更复杂了,这次航行售出两百四十一张船票,问题的关键是这些船票大部分采取无实名制购票,所以我们并不清楚游客的个人信息。”

邵洪涛颔首应声:“飞机票实名制早就已经有了,火车票实名制是从前年,也就是二零一零年的春运,广铁集团、成都铁路局开始试行火车票实名制,从今年元旦起,全线铁路已将此项政策铺开,但目前——船票还没有采取实名购票制。”

“对!”皮东点头继续说道:“现在船票的购买主要分为三种形式:电话预定、网络预定和码头及代办点的售票窗口,而且这三种形式只要留下电话号码,就可以送票上门,所以倘若嫌犯采用的是非实名电话卡,或是直接从黄牛党手中购票,那我们根本就不知晓乘客的真实信息。”

“那就用缉毒犬!”邵洪涛像是在冲自己的下属发威:“南京市公安局禁毒支队例行巡查——这总可以了吧?”

郑磊的眉梢微微一跳,似乎不满对方越省示威,但他控制着领导的威严:“例行巡查?看来,邵队在自己的地盘上,这种作威作福的例行巡查——运用得十分自如且娴熟啊!”显然,这位局长大人是在强调眼下是在我们金陵城的地盘,容不得你在此撒野。

邵洪涛的嘴角一抽,显是被掐到了要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

郑磊便络续着慢腾腾的语态道:“姑且不论,邵队的推论是否准确,就算您说的私携毒品情况属实,但也难保在之前路过其他省市的码头,嫌犯已经完成了交易,离开游轮,全身而退。”

邵洪涛半实半虚地撒谎:“我们已经秘密排查了沿途的各个码头和港口,以及该船的出港乘客,没发现有犯罪嫌疑人的出现。”

“也就是说——”郑磊吃定了对方的坚持道:“邵队认定了嫌犯此时此刻一定在那艘星梦奇缘号游轮?”

邵洪涛怎么会认定,他只是基于之前的一系列线索,以及运用最为基本的排除法,判断嫌犯很可能就在那艘游轮,或者说为了维护其身为禁毒队长的专业及敏锐力,这是拯救他的最后一棵稻草,他甚至祈祷那毒贩就在那艘游轮。

眼下,面对兄弟单位局长的追问,这位刑警队长被逼到绝境,他只得豁出去道:“对!根据我们俞城市公安局禁毒总队这一个多月对毒贩的跟踪,不!应该是从我们的线人接近幕后毒枭的那一天开始,对毒贩的了解就已经一点一滴地渗入进了我的骨髓和血液。”

“这不更说明这个案件的严重及重要性?!”邵洪涛努力表现出他已经掌控了整个案件的关窍与要害,他是在极力说服在场的长江航运公安局南京分局的同仁,跟他一起完成这个一厢情愿的推论:“八十公斤的冰毒,放在哪座城市,这都是特大运输毒品案了吧?”

胜负成败在此一举,或者说邵洪涛已经顾不上胜败,他既然从俞城赶去武汉,又从武汉转场来到南京,将全部赌注压在此地,这样他才有可能翻盘,赢得早前跟唐仕桪叫嚣的这起毒品杀人案的赌约。

郑磊跟邵洪涛相隔会议桌的两侧,他们两人之间对视的目光,好似蓄水般注满了会议室,双方都带着一股较量的心气,两股心力冲撞便拧成了麻花,由此便激得蓄水池内水光飞溅,充满了彼此之间的博弈与较量。

显然,郑磊瞧出这位来自外省的禁毒队长目光坚决,其摆明了是要将毒贩绳之以法的莫大决心,这让他意识到面前的男子有股决绝的冷彻。

郑磊便绷持着面目道:“就算邵队您凭借对毒贩的了解所言不虚,但我们南京分局总不能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安排缉毒犬满船搜查,这样必定会引起恐慌,甚至是民愤,而且这对我们南京分局,包括南京市委市政府的形象——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邵洪涛已经退无可退,被自己的胜负欲逼入死胡同,后背抵在冰冷坚硬的墙壁,听闻自身苟延残喘的气音,心底竟是浮现出穷途末路的一抹悲壮。

当下,这位禁毒队长只面临着两种可能,要么坐以待毙,离开南京另谋方案,要么用最后的决绝,将这死胡同摧枯拉朽,将冰冷坚硬的墙壁摧毁,势如破竹地蹚出条血路,所以他便硬顶硬道:“这么说来,郑局的意思是说——南京市民的人身安全比贵局,以及南京市委市政府的形象及脸面更重要了?”

都是兄弟单位,何至对抗于此!邵洪涛将话点得如此决绝,这完全是没有后路的坚持,正所谓“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这已经不单单是他跟唐仕桪的较量,而是演变成为将南京分局拉往阵营,一定要打赢这场攻坚战。不然,他代表俞城市公安局禁毒总队总队长的身份——那就太掉面儿了。

郑磊面不改色地冷峻道:“那如果是一无所获呢?”

邵洪涛的表情一愣,听出对方有所松动,脸色拿出绝对的诚意:“我愿意自降官职!”

孟严和蒋快同时一惊:“队长——”

由于局长谈判,皮东作为下属,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冷笑道:“但这跟我们长江航运公安局南京分局有什么关系?”

“你——”邵洪涛是想破口而出:你还想让我怎样?

“魏厅,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倒是我该问你——”魏厅音色沉稳道:“这么晚了,还在开会?”

“啊!”郑磊回答:“正在谈论针对游轮进行例行巡查的工作,看有没有必要到省厅进行备案?”

岂料,魏厅笑道:“是从俞城市局来的人吧?”

郑磊的面色一愣:“您都知道了!”

魏厅言辞温和却又不失严肃道:“公安部对毒品的态度三令五申,严惩不贷,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上头素来对毒品违法犯罪采取零容忍的态度——这也是从基层派出所到省厅的态度与基本原则,所以你们就配合一下。毕竟,这也是为了工作,给全省全市,包括全国的民众一个清朗无毒的和谐社会。”

“好!”郑磊点头:“我马上安排!”

当即,郑磊回到大会议室,他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将目光盯在邵洪涛的身上。

“邵队,你们也累了这几天,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中午十二点整,皮队会来宾馆这边,跟您对接例行巡查工作的部署情况。”

跟武汉分局的情况不同,郑磊根本不给邵洪涛担任总指挥官的任何机会,他则是当肩便挑上了厅长通气给他的任务安排,撂明其身为本次行动总指挥官的绝对权威及身份。

邵洪涛张了张嘴巴,正想说什么,但现时已是目前谈判下来的最好结果,至少南京分局表示愿意配合协查工作,因而他可不想继续惹恼对方。

“好!”这位禁毒队长轻轻颔首:“那就有劳郑局了!”

之后,邵洪涛三人便将郑磊一行送到了宾馆门口。

“行啊!老大——”在返回房间的电梯内,孟严竖起了大拇指道:“还是您本事大,把局长这块难啃的骨头给拿下了。”

“这并非是我的能力。”邵洪涛面目严肃地摇了摇头:“你们没看出郑磊走出会议室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孟严立马反应道:“您是说——这背后有人在帮衬咱们?”

“嗯!”邵洪涛颔首:“恐怕是郎局点了一下这边的关系。”

“老局长?”蒋快犹若反射弧慢了半拍,嗓子呛咳地一哑,一副蠢笨的错愕。

说话的同时,他们三人走出电梯,便来到各自的房间,用门卡打开了房门。

邵洪涛打了个哈欠,跟下属对视了一目:“别想了,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晚上——还有场硬仗要打。”

“老大晚安!”

“队长晚安!”

这一下午到现在,足足进行了七八个小时的对决,邵洪涛回到房间已是身心惧疲,倒在**就睡着了。

俞城市公安局的局长办公室内,郎雄正坐在办公桌前,望向桌上的手机发呆,虽算不上心浮气躁,但也有些心绪不宁。

手机“叮咚”一响,微信传来信息:人情我已经给你做到位了,至于你那名部下是否争气,这个我就帮不了忙了!

郎雄便微微一笑,手速敏捷地回复:那就谢谢老同学了!

唐仕桪和逢慈回到市局,已经零点过,两人来到法医鉴定中心,戴勤还没下班,正在办公室整理尸检报告。

唐仕桪走进办公室,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将装有秃头道具的物证袋“啪”地一响摔在了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戴勤抓过物证袋,正打量时,翻了个面,眼见秃头道具内粘着两根头发。

唐仕桪抬起左腿,一屁股就坐在办公桌角,面抵面下达了任务要求:“老戴,我要你马上对比这两根头发与窦满舟的DNA情况,天亮之前出报告。”

戴勤脸现疑惑之色,看了看面前的两人,见逢慈冲其同情地眨眼,脸色淡然道:“你是怀疑这头发的主人跟窦满舟有什么关系?”

唐仕桪的嘴角甫出一抹坏笑:“有没有关系,这就要看您戴主任的检验结果如何。”

“哎!”戴勤叹气地贴靠椅背:“你真是累死我不偿命啊!”

逢慈见队长冲自己递眼色,便殷勤备至地给对方揉肩:“戴主任,您就别抱怨了!如果调查顺利的话,说不定这几天就能结案。”

“这几天就能结案?”戴勤冷哼出当地的方言:“豁我!”

“儿豁!”唐仕桪也忍不住飙出方言道:“少废话!我们——”这位刑警队长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明天有场硬仗要打,所以你这个调查结果很重要。”

戴勤一副命苦地长叹:“行吧!谁让咱把这身皮囊交给了党,奉献给了青春、热血、祖国和人民,即便当牛做马也认了。”

这边交代完毕,两人便马不停蹄转场到刑侦技术科,楚慎正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补觉,却是被唐仕桪抓鬼似地拎了起来。

“干嘛?”楚慎诈尸般弹坐而起:“我都把咱市局当家了,还不让我睡个安生觉?!”

“哟!”唐仕桪正坐在沙发的另一半,紧着身子亲热地搂了搂对方:“这小媳妇怎么还耍上脾气了?”

“谁是你小媳妇了?!”这位刑侦技术科科长嫌弃地拨开来者的亲昵:“对于我们这种把这身皮囊交给了党、青春、热血、祖国和人民,就应该对你这种脱单人士充满鄙夷,我们已经不在同一条统一战线上了!”

“哈哈!”逢慈掩嘴偷笑:“这话怎么跟戴主任半斤八两?!”

“好了!”毕竟也算有家室的人,唐仕桪懒得东拉西扯,恢复其狼相的霸道总裁范儿:“少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起来给我干活!”

唐仕桪起身,坐在了主任办公桌的电脑前,摆出将夜色坐穿的满血干劲:“把挑战拳击馆附近的监控视频全都调出来。”

“怎么?”这样,楚慎的脸色微微一震,冒出了加班的意愿道:“你们去挑战拳击馆了?”

“嗯!”逢慈点头:“所以发现了重大情况。”

“什么重大情况?”楚慎的眼睛灵活一动,再次深入加班的意志。

“你把今天的资料调出来就知道了!”唐仕桪双臂抱胸道:“我要知道冯保罗什么时候离开了挑战拳击馆。”

楚慎赶忙坐到电脑前,调出了挑战拳击馆正门的道路监控视频:冯保罗晚上七点半离开了拳馆,屠术八点零五分来到拳馆,晚上九点左右,那个打扫清洁的保洁大妈照常来做室内清洁,与此同时,大批拳馆会员练习离开。十点左右,唐仕桪和逢慈停好车,两人穿过了马路,一同走进了拳馆;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屠术从馆内冲出,大妈叉腰站在大堂门外叫骂,然后便返回大堂继续做清洁……

“靠!”楚慎瞪大了眼睛:“你们碰到那个嫌犯了?”

“不仅碰到!”唐仕桪满脸阴沉道:“我们还从他身上获得了很重要的线索。”

“具体怎么回事?”楚慎已经完全清醒,没有要补觉的杂念。

唐仕桪联合视频资料,将他和助手的行动线,结合嫌犯的情况道:“冯保罗晚上七点半离开拳馆,屠术八点来到拳馆,直到我们十点赶到那儿,跟屠术发生了肢体接触,在这期间,屠术在馆内至少呆了两个小时,他多半在冯保罗的办公室,找到了冯保罗冒充秃鹫戴的那只秃头道具,正准备离开时,恰巧被我们撞了个正着。”

楚慎的表情一愕:“你是说你们撞见屠术找到了冯保罗冒充秃鹫戴的那只秃头道具?”

“对!”逢慈回答:“那只秃头道具被我们截获后,已经送到戴主任那儿进行基因鉴定。”

楚慎表示无法理解:“但他为什么要带走那只秃头道具?”

逢慈回答:“估计是想帮他这第二个老板销毁证据,但恰好被我们撞了个正着。”

楚慎面露不解:“但他在拳馆呆了两个小时,这么久的时间,只带走一顶秃头道具,似乎很不合常理。”

“说不定——他还在忙其他事情。”唐仕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两天马不停蹄地连轴转,眼下脑袋已经转不动了,体力也几乎达到了极限,只得强撑着说道:“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老大,是今天。”逢慈看了眼电脑屏幕显示的时间:眼下已经是五月二十四日的凌晨一点过。

“对!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不行了,快虚脱了,我们各自回家赶紧补个觉。”唐仕桪起身打哈欠:“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度宽和廖长没打来电话,我们中午十二点在市局汇合。”

逢慈回到家中洗漱完毕,汤敏惠躺在**已经睡着了,由于男友上床,带着一身洗浴后的湿气,从身后一把拥抱住女友,汤敏惠便被惊醒。

“你回来了?”

“嗯!”逢慈将面目埋进女友的脖窝。

“现在几点了?”

逢慈拿起女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两点!”

“那就赶紧睡吧!”汤敏惠对男友加班夜归早就习以为常,也没说什么,打了个哈欠,因懒得动弹,便又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逢慈听到女友的手机铃响,那是接收短信的提示音,在这深夜的寂静几乎微不可闻,似乎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逢慈侧身,用眼角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便拿起看了一眼信息内容:今天的晚饭还好吧!

逢慈心头一惊,正要本能地坐立起身,但另一只手抱着女友,硌在对方的腰腹下方,一旦抽出,很有可能将汤敏惠惊醒,因而便瞬时冷静了下来,单手翻看短信记录。之前,他看到的那条信息已经被删除,就只剩下了这条独零零的孤言,好似于一片暗黑的江面正漂浮着的一叶扁舟,被其心头掀起的那股巨浪打翻在幽深的江底。

晚饭?逢慈望向女友的睡颜,其侧躺的右半边脸庞柔和温宁,带出了一抹说不出的娴静婳祎。

逢慈立马便平静了下来,他听到心头的浪尖归位,正涟漪照着夜色的淡雾,缭缭迷蒙的水光漫进心湖,这让其胸口**出柔情蜜意。他从身后抱紧对方,抓握住女友的双手,轻柔地捏了捏,附带吻了吻汤敏惠散逸着洗发水香气的缕缕发丝。

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汤敏惠醒来,睁了睁眼睛,正要坐起身,这才发现自身后被男友抱住,她低头望见握住自己的那双大手,耳边则是暖融融着痒酥酥的呼吸,挠得她既笑又恼。

汤敏惠轻轻拍醒了对方:“松开,该起床了!”

“不!”逢慈一个翻身,将女友压在身下,亲吻对方的嘴唇,双手更是不老实地隔着衣服抚摸女人的**。

“哎呀!口臭!”汤敏惠嫌弃地将脸别向一边:“别闹了,刷牙去!”

“我不!”逢慈赖在女友的身上,就去亲吻女人的耳垂,他将手指探入进了女友的睡衣,便富有韵律及节奏地又搓又捏,那对殷红的乳尖顿时就变得粉润而坚挺。

“啊!你——你到底想要干嘛?”汤敏惠轻吟出声,是被对方拿捏到了敏感处,女人的身体灵动好似游蛇,脸颊绯红,微微气喘:“干嘛这大早上的?”

尽管半推半就,但经不住男友的挑逗与进攻,女人的身体已经全方位沦陷,愈加发出柔媚入骨的喘息。

“我想要干你!”

逢慈坚挺的下半身像是一斩利剑,将汤敏惠的身体生生劈成了两半,那种既疼又紧的快感让她欲罢不能,但明显掺杂着异样的**,那是一种报复行为的强悍,似乎要将锋利的触感捣进女人的心脏,留下动**汹涌、血流成河、凝血如山的澎湃**,这跟两人平日里耳鬓厮磨的温存和亲近全然不同,这个男人分明是要将女友毫无保留、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占为己有,根本不允许外人的任何染指,继而便宣誓自己的主权地位。

“不舒服吗?不喜欢吗?”逢慈肢体韵律地大口喘气:“我要在你的身体,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留下我逢慈的烙印。”

两人大汗淋淋,汤敏惠瘫软仰躺在床,逢慈却是侧卧,手肘支撑下巴,望向对方坏笑道:“你老公我厉害吧!”

“厉害个球!”汤敏惠笑骂地坐起身:“看来——你最近的加班还不够多,看把你给闲的!”

汤敏惠一边说话,一边将枕头摔在男友的脸上,逢慈暧昧地抹下枕头,满腹坏笑地心满意足,并且故意用大拇指腹做了个擦抹嘴唇的撩人姿态。

“我闲得还不是因为想你,所以第一时间便飞奔了回来!”

“快起床了!”

眼见女友离去的背影,逢慈恢复冷峻,直立地坐起身,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那部手机,再次看了眼短信:今天的晚饭还好吧!

短信显示已读状态,逢慈明显犹豫了一下,便抬手摁下了删除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