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窦父失踪

(壹)

这天傍晚,夕阳斜照进俞城市人民医院心胸外科的住院部,戚剀多查了一道房,走进窦满舟的病房。

窦满舟正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听到脚步声回头,眼见戚剀走了进来,便立马绷直脊柱起身,显然是有什么话要说。

戚剀当作没看见,正查看监护仪上的相关数据,却是被窦满舟一把抓住手腕。

看得出来,窦满舟气息难平,似乎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更是辗转了无数的决心,这才做出如此贸然之举,满脸尽是恳求的卑微:“小——小剀,你还恨我?”

戚剀微微一笑,抹开对方的抓扯,其神情举止尽是身为主治医师的优雅及淡然:“母亲已经过世,您说这话还有什么意义吗?”

“不!不管有没有意义,我还是要说。”窦满舟喘气地回答:“我——我跟你母亲是真爱。”

“真爱?哈哈!”戚剀像是第一次听闻如此好笑到可悲的字眼:“那为什么一九七六年,通过您父亲的俞渡机械厂招工,您回到了俞城,但没有带我母亲一起走?这是为什么?”

窦满舟将抓住对方手腕的手指一缩,显然是被这个想法吓坏了,因而眼神流露出躲闪之色,口吻心虚地喃喃自语:“那——那个时代不允许!”

“哈哈!不允许?”戚剀的脸上流动着波澜不惊的恨意,表面看似宛如一潭死水,则是囚控着惊涛骇浪道:“所以——七年前,您跟我母亲再次相遇,就认为条件、时间、精力,以及各方面的因素都允许了?这样——你们的感情便死灰复燃,您就来破坏我们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

“我——我——”窦满舟再次抓住对方的衣袖:“小剀,你要相信我——当时我跟你母亲没想要破坏你们的家庭,我们没想!”

“如果不是被我在父亲的木森牙科诊所撞见,你们想将这种不道德、见不得光、违背常伦的男女关系隐瞒多久?”戚剀始终保持波澜不惊的冷淡:“是重温旧梦,还是露水情缘?亦或只要是不被暴露,就将你们这种出轨、不道德、不名誉的肮脏行为继续维持下去?”

“我——我——”窦满舟愈加着急地抓紧对方:“我真的很在乎你母亲。”

“既然您这么爱我母亲——”戚剀冷血无情地盯视着窦满舟的眼睛,似是要看进对方的心里,更是要穿透对方的灵魂:“那您应该到天上去陪她呀!”

“陪她?”窦满舟的手指一抖,脸色吓坏了般错愕,便不自觉松开对方,可见他并不想就这样死掉,陪他口中的真爱一起殉葬。

“哈哈!哈哈哈哈!——”戚剀冷笑地讽刺道:“原来,真爱这样的话——只不过是耍耍嘴皮子,说说而已!”

“不!”窦满舟浑身瑟瑟发抖:“我爱你母亲,就算跟她分开这么多年,回到俞城,我还是爱你母亲,因为她是我的初恋。”

“是啊!”戚剀的声音平淡道:“我母亲也一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你这个初恋,所以从重庆永川追来到了俞城。那时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母亲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俞城,但茫茫人海哪那么容易找到,因为遇见了我父亲,她只得选择结婚相夫教子,以为就这样安定了下来。”

“但没想到七年前——”窦满舟接话回忆两人的不期而遇:“你母亲到俞百商城买鞋,正巧我指挥工人将新款皮鞋上架,我没想到会跟你母亲将近三十年后能再次相遇。”

“是啊!”戚剀声露愤恨但又悲凄的话音道:“您没想到会跟我母亲将近三十年后能再次相遇。”他的声音带出了呜咽:“那您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足足停顿了两三秒钟,其音色冷得像是块冰:“她是服安眠药自尽!”

显然,窦满舟被这个死亡真相震得身体一颤,他如同患上了腹痛,不自觉地抱紧自己,肢体愈加颤抖得厉害。

戚剀恢复之前的平淡,用忏悔的声音冷涩道:“我发现你们奸情的那天晚上,母亲照常在家里做晚饭,父亲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装作很平常的样子,我们一家三口看起来相安无事地吃着晚饭。……”

戚剀故意停顿了下来,是在观察对方的反应,窦满舟瞧似正害怕回忆起那个不堪早上的一切发生,因而他始终埋头回避这个年轻人所投来的凛冽目光。

“晚饭后——”戚剀继续用冷血无情的声音道:“我主动帮母亲收拾碗筷,看她会对我说些什么。这样,我们母子俩一个洗碗,一个擦拭碗筷,母亲便跟我讲述了您跟她的青春爱情往事,她说您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一九六八年,响应政府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浪潮,您和同学被分配到了重庆市永川县农村。”

“对!”窦满舟点了点头,一脸神往的回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母亲时的情景,那是我下乡落户的第三年,那时候她十五岁,好似叶尖上的初生露水。她在漫山遍野的茶园里采茶,那么多采茶女,女孩们笑笑闹闹,只有她安静地采茶,却是所有女孩中最漂亮、也是最出挑的那个。仅那一眼,我就爱上你母亲了。”

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永川秀芽,洁白的雾气环绕山间,初春的幼芽凝聚露水,采茶的少女们在茶园间欢笑,好似那清晨晶莹剔透的露珠,唯有戚剀的母亲——少女吕霞在茶树间安静地采茶。

眼前的山水画卷是以窦满舟为代表的知识青年们从未见过的美好景象,所以他一下子就被青春圣洁的吕霞给吸引住了。

是啊!即使上了年纪母亲依然那么漂亮美丽皎洁,她淹没在浴缸里像是一朵等待盛开的睡莲,在水波的**漾下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的确!”戚剀颔首:“我母亲也是被您的才华所折服,是您为她的少女时代打开了一扇全新世界的窗户,让她知道了俄罗斯文学,知道了苏联文学,知道了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也知道了追求爱情幸福、最终卧轨自杀的安娜·卡列尼娜……所以——那时候的母亲选择解放自我,追求真爱,因而与你真心相爱。”

“对!”窦满舟完全没有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悲怆和痛恨,而是满心沉浸在针对初恋无限美好的缅怀之中:“你母亲是我的初恋,我这辈子只爱过她这么一个女人。”

戚剀始终保持冰冷的面目:“那您知道——她怀上了你们的孩子吗?”

“什么?”窦满舟犹似遭到了五雷轰顶:“你——你母亲怀上了我们的孩子?”

一九七六年,在得知窦满舟通过他父亲的俞渡机械厂招工,马上就要离开,即将返回俞城,当时,两人已经相爱差不多六年,这两个年轻人便难分难舍地拥抱在一起;那时候吕霞二十一岁,女孩将青春最美好的纯洁和赤诚皆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珍重炽烈地奉献给了这个男人,她怎么能承受初恋爱人的离开,就在跟窦满舟告别的那个晚上,两人发生了关系,吕霞怀上了他们的孩子。

也是在两人如胶似漆的亲热之时,窦满舟一再保证他会回来接吕霞,并且一再保证两人会永远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能分开……但窦满舟失言了,进而证明那只不过是年轻人一时间的心血**,以及山盟海誓的虚妄假象罢了!

“母亲从未告诉您吧?!即便七年前,你们在俞城重新相遇,她也没告诉您——”戚剀用冰渣似的音质自问自答:“她当时无力抚养那个孩子,便趁一天夜晚,丢弃在永川县人民政府的大门口,对!那时候永川县还没升区,它就是一个四川省江津地区的小小县城,还没有被划为重庆市的管辖范围。”

窦满舟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其神色有些呆凝,依然呢喃自语道:“我和霞霞有孩子,我们居然有孩子,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告诉您有用吗?况且——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您人在哪儿。”戚剀毫不遮掩地冷嘲热讽:“您有能力抚养那个孩子吗?甘愿放弃俞城这里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您的人生及前途?”

窦满舟的嘴角一抽,但他明显很不甘心:“那——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吧?”戚剀用痛恨的眼神质询:“那个**的夜晚,您说让我母亲等您,并且一再保证会回去接她,你们两个永生永世都不能分开。……结果回到俞城,您就把这一切彻彻底底忘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娶了别的女人,您还真是一个背信弃义的肮脏小人啊!”

“我那也是没办法!”窦满舟面露痛苦地给自己寻找理由:“由于招工回到俞城,为了能在俞渡机械厂扎稳脚跟,我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安排,跟车间主任的女儿结婚,但我对她没有感情,我只爱你母亲,我爱的是你母亲!”

戚剀冷漠地回答:“就算是没有感情,但你们也有了你们的女儿——窦娟。”

窦满舟用哀求的声音道:“但我可以补偿,我现在就可以补偿我们的孩子,我和霞霞的孩子!”

“你们的孩子?”戚剀泪流满面地尖声大叫:“那我母亲怎么办?我母亲已经死了,她人已经不在了!……那天收拾过碗筷后,母亲给我讲了你们的故事,便跟父亲说她要洗澡。于是,母亲走进卫生间,她吞下了安眠药,合衣躺在浴缸里,将自己淹没在了水中……”

戚剀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寻死?而且,放弃这个貌似和谐温馨的三口之家,一定要寻死?……就在此前一天,吕霞以跟团旅游为借口在外留宿,这让戚剀感到蹊跷,母亲从来没提过这样的要求,她素来都是以照顾家庭为重。

但戚剀没多想,一早来到父亲的木森牙科诊所,他只是想找点儿事做,则是意外听到从治疗室传来男女之间**的喘息。当即,戚剀感觉脑袋一炸,猜测到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心底里无法相信那是真的。……

但戚剀什么都没做,而是坐在诊所接待室服务台背后的地上,他是在心念电转该如何接受母亲外遇的事实,以及是否应该向父亲告知此事,亦或他该如何接受母亲的出轨。

没想到那时候,宋鸢捂住牙痛,走进了诊所,女孩自然没看到被服务台遮挡的戚剀,而是直奔治疗室,隔着房门的玻璃,看到了里内的发生。

女孩感觉脑袋一懵,尽管不太明白看到了什么,但意识到那是不好的画面,便转身本能地离开。

一个黑影面朝宋鸢怼了过去,正是二十三岁时的戚剀,他面无表情地俯瞰少女:“小姑娘,你看到什么了?”

宋鸢根本发不出声音,只得满目惊恐地摇头。

“你最好什么都没看到,不然——”戚剀面带笑容,但那是很可怕的笑意,嘴角带着邪恶的刀光,就像要把她吃掉那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宋鸢没有说话,她宛如一只受到伤害的小白兔,从男子身边小风似地逃跑不见。

……

那天,戚剀只是想吓吓那个女孩,毕竟家丑不能外扬,但他万万没料到母亲当天晚上便选择了自杀,并在七年后于人民医院的急诊室,再次遇见了那个意外偷窥的少女。然而,更令他感到无比震惊的是,那个女孩成为了一名刑警,其所调查的案子正是毒品杀人案。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戚剀策划周密的报复行为便一点点开始土崩瓦解且走向毁灭:眼下,居然被警方查到了窦满舟曾经下乡落户的地方——那正是自己的母亲——吕霞的家乡重庆市永川区。

窦满舟还沉浸于消化初恋自杀时的震惊情景画面当中,戚剀回脸看了一下对方,他也不说话或表态什么,便走出病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戚剀站在窗户前,其办公室正好垂直对向住院部的后门,一个头戴渔夫帽的黑衣男子走进后门,那件黑衣是印有美国DC漫画旗下超级反派小丑形象的卫衣,就像宋鸢在梦中眼见戚剀化身为小丑的样子。

戚剀的嘴角轻轻一牵:“我该下班了!”

当下,戚剀乘坐住院部的中央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库,驾驶那辆新买的升级版宝美AutoⅡ,便返回了其曾经一家三口的住处。

(贰)

唐仕桪带队赶到医院,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

窦娟坐在父亲的病床,眼见警方赶到,擦了擦眼边的泪水,便站起身迎了过去。

“怎么回事?”唐仕桪看了看空****的床铺,可见被枕皆胡**成了一团:“你父亲怎么会不见?”

“我不也知道啊!”窦娟大概晚上八点过十分接到医院护士台打给她的电话——

“请问是窦娟女士吗?”

“是啊!”当时,窦娟正在剿龙的总经理办公室整理物品:“有什么事吗?”

不想,电话那头传来促急的回答:“我是俞城市人民医院心胸外科住院部服务台的护士,您父亲不见了!”

……

度宽因为下午给窦娟打过电话,约定复勘情况,女人留有对方的通话记录,就给度宽立马回拨了去电,算是向警方报案。

窦娟便跟警方同时出发,只是密湖山庄距离市人民医院较近,加之她就算对父亲的外遇深感不满,但骨肉亲情还是要顾及。

唐仕桪当头就问:“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小护士呢?”

“应该在护士台。”可以看出,窦娟的担心已经转为焦急。

“那您就在这儿坐着休息会儿吧!”这位刑警队长望向跟来的度宽和廖长:“你们两个在这儿陪陪窦女士。”他附带冲度宽眨眼是在强调: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哎!”度宽机灵地点头。

唐仕桪和逢慈走去护士台,两个小护士正在交耳低语,这位刑警队长握拳敲了一下服务台,那个两小丫头犹若惊得灵魂出窍,正一脸惶恐地望向了这对“神棍”。

“吭吭吭!”逢慈清了清嗓子,配合队长的声势:“你们两个是谁打电话给1610床患者——窦满舟的家属啊?”

“啊!是我!”其中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站了起来:“是我给窦女士打的电话。”

“说说怎么回事吧!”逢慈拿出警方的官腔道:“你们怎么发现窦满舟不见的?”

小护士便讲述了当时的经过:“我们都知道窦女士工作很忙,最近家里似乎还发生了一些大事,不能经常来医院,所以她特意嘱咐我们护士台,说到了饭点,麻烦到她父亲的病房,帮忙问问她父亲想吃什么,我们这边点外卖也好,或是从医院的食堂打饭也罢,总之,一起结算在住院费中。”

逢慈笑道:“你们照顾得这么用心,多半——她还给你们了一些好处吧?”

这个正在说话的小护士脸色一红,显然不打自招,算是自觉承认。

唐仕桪目色严厉地催促:“继续说下去!”

“总之——”小护士清了清嗓门继续道:“我跟小越忙完已经七点五十,我去患者的病房,发现窦满舟没在,就找遍了整个楼层,也都没找到患者的下落,所以就跟窦娟女士打去了电话。”

逢慈望向楼层中心的电梯道:“除了护士台这边的中央电梯,住院部走廊的两侧也有两部是吧?”

警方的问话很明显:窦满舟如果乘坐电梯离开病房,那么很可能选择距离其病房最近的那侧走廊的电梯,这样也就自然避开了护士台的目光。

“对!”两个小护士同意地点头。

唐仕桪继续问道:“通知患者的主治医师了吗?”

小护士回答:“戚医生下班了,电话打不通,多半手机没电了。”

“那现在再打打看,”唐仕桪意味深长道:“说不定又有电了。”

“好!”那个小护士拿起座机,便拨通了戚剀的电话,面状正愣神时,听到对方接听,急忙喘了口气:“啊!戚医生,您总算接电话了。……啊!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您的病患——1610床的患者不见了。……好好好!警察也在。”

眼见小护士放下听筒,多半也问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唐仕桪便面冲助手道:“小逢,趁戚剀赶来,我们去趟监控中心。”

“好!”

监控中心位于医院办公大楼的二层,唐仕桪亮明身份,便由院方的保安队长亲自接待,调出了两人所需要的监控视频:十九点三十七分,一个身穿黑色卫衣,头戴渔夫帽的男子,走进了窦满舟的单独病房。病房内没电子眼,大概过了五分钟,窦满舟就跟随该男子离开病房,正是前往走廊尽头的那部电梯。

由于电子眼自走廊的天花板向下俯拍,渔夫帽男子不仅盖着帽门,并且将宽大的帽檐尽可能拉低,因而看不到男子的脸。但可以瞧出窦满舟则是开心乐呵呵的表情,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喜,看起来跟渔夫帽男子相熟。

“老大,”逢慈一语切中要害:“这个渔夫帽男子似乎认识窦满舟,窦满舟是自觉自愿跟着对方离开的。”

唐仕桪紧绷嘴唇,没有说话,面冲保安队长道:“看看他们进电梯里的情况。”

“好!”保安队长切换视频画面:渔夫帽男子跟窦满舟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他站在监控镜头的正下方,那里恰好是一个监控死角,所以便完美地避开了摄像头对其面部情况的任何扑捉。

“老大,”逢慈面露警觉:“这人似乎很清楚摄像头的位置?”

“嗯!”唐仕桪闷出鼻声,也觉得不同寻常,便不自觉用手摸了摸冒出胡茬的下巴:“看看这个渔夫帽男子走进病房前,在电梯里的情况。”

“好!”这个保安队长真是警方的好兄弟,有求必应,手指翻飞,立马便切换到这位刑警队长所需画面:由于走廊两侧的电梯鲜有病人及其家属上下,因而电梯内只有男子一人,他故意避开镜头的正面,站在镜头的正下方,原本他戴着渔夫帽,但似乎感觉头皮发痒,便摘下帽子挠了挠,露出亮晃晃的头顶,这人居然是个光头,赫然可见其后脑勺纹着一条耷拉成一团的秃鹫。电梯抵达十六搂,男子便走了出去。

“秃鹫?”逢慈本能地惊呼:“窦满舟是跟秃鹫走的?”

秃鹫是窦满舟地下女婿剿龙的贴身保镖,所以窦满舟认识对方本不足为奇,跟随秃鹫离开病房也在情理之中。

“医院的其他监控视频呢?”唐仕桪大声命令道:“我要这个男人从走进医院的所有监控视频。”

保安队长双手并用,沿着晚上七点半左右的时间线,一口气截出十几段监控视频,由此串联起渔夫帽男子从医院门口走下出租车,他始终将帽檐压实,遮挡住了面部特征,绕行穿过门诊部大楼,便径直走往住院部后门的整个行动路线的情况。

来到住院部七绕八拐,渔夫帽男子环到背后角落的那间电梯,男子走了进去,似乎感觉头皮发痒,这才拉下了帽子,抓了抓亮晃晃的光头,但他始终都没有露出其面部特征。

“是秃鹫!”逢慈愈加肯定道:“老大,我们监视容莎莎时,见秃鹫穿过这件卫衣。”那是一件印有美国DC漫画旗下超级反派小丑形象的卫衣。

“嗯!”唐仕桪点了点头:“但他未必就是秃鹫本人。”

这位刑警队长总感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因而面色显得既保守又沉默,并不对此过多表达什么。

(叁)

晚上快十点,戚剀赶回医院,他因为洗过澡,头发还没干透,所以便带出了一股愤怒的潮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戚剀走出电梯,劈头盖脸地质问护士台:“1610的病人怎么会不见?”

那个给他打去电话的小护士满腹委屈:“我们也不知道啊!晚饭时查房,发现1610床的窦满舟不见了。”

与此同时,唐仕桪和逢慈从监控中心回到病房,两人正向窦娟求证相关的线索情况。

“窦女士,自从剿龙发生事故,您有没有看到您——”唐仕桪的语态尽量保持温和及委婉,他组织了一下措辞,便赓续慎重发问道:“您爱人的保镖秃鹫?”

“没有!”窦娟摇了摇头:“十八号过后,我就没见过他了。”显然,女人特意强调了剿龙和强富荣的交易日子。

“那您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窦娟认真地想了想:“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很久都没见到了。之前,我也对你们警方说过,我的工作重心都在俞味河鲜那边,所以很少参与密湖山庄及龙星皮鞋厂的经营事务。”

逢慈不甘心道:“那秃鹫的女友容莎莎——您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

窦娟摇了摇头:“容莎莎跟她男朋友一直在密湖山庄那边工作,既然秃鹫我很难见到,容莎莎就更不用说,大概有两三个月没见了吧!之前,还是因为春节的公司年会,一起在密湖山庄吃了顿团圆饭。”

唐仕桪叹了口气,看来——想要从窦娟口中挖出秃鹫和容莎莎两人的下落,这多半不可能了。

戚剀走进病房,见唐仕桪一行,表情微微一愣:“唐队,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我的病患窦满舟先生失踪一事。”

“对!”唐仕桪颔首迎了过去:“是窦女士向我们警方报的案。”

戚剀看向窦娟:“抱歉!没帮您看好您父亲,这是我们院方的失职。但您父亲的病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偶尔也会到楼下的小花园转转,他该不会是吃过了晚饭,下楼散步遛弯了吧?”

“应该不是。”唐仕桪回答:“我们刚才到贵医院的监控中心,查看了患者的行踪,窦满舟先生似乎是被一个头戴渔夫帽的男子给带走。”

“被人带走?”戚剀皱眉,望了望满面惊讶的窦娟:“你父亲有什么亲属亦或朋友吗?”

“应该不会啊!”窦娟摇了摇头:“我父母双方的亲属通常逢年过节聚会一次,平时大家各忙各的,很少往来。而且,我父亲住院这期间,为避免麻烦,想让父亲安心静养,所以我也就没跟亲属们打电话告知此事。”

“根据我们警方从监控视频得到的信息,”唐仕桪刻意低沉着嗓门,目光也是着意压低视线,观察戚剀和窦娟的反应,其目光如炬,尖锐如钩,是要勾出两人各自隐匿的心事:“那个带走窦满舟的男人是个光头,而且其后脑勺纹有秃鹫的图案。”

“光头?”窦娟喃喃自语:“难道是秃鹫?但这怎么可能?秃鹫不是已经跑路不见了吗?难道——”女人面露惊惧的脸色:“他——他挟持我父亲是要威胁什么?”

唐仕桪立马抓住了重点道:“秃鹫跟你父亲是有什么恩怨吗?”

“也没什么!”窦娟难以启齿地回答:“我父亲就是看不惯剿龙身边有这么个像黑社会打手似的保镖,所以没给过对方什么好脸色。”

逢慈急忙追问:“那他们平时有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窦娟摇了摇头:“至少我没看到。”

唐仕桪望向戚剀:“那戚医生这边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吗?”

面对警方的唐突,戚剀的脸色一愣:“啊!我就是患者的主治医师,没什么信息可提供。再者说了,之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例如患者病理情况什么的。”其言下之意是在强调:关于窦满舟的个人私事我一概不知。

“是吗?”唐仕桪淡笑:“戚医生您之前也说您只是患者的主治医师,但让人没想到的是——窦满舟下乡落户的地方,正是您母亲的家乡。”

窦娟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不便说什么,因而闭嘴不言。

“但之前,我并不知晓这个情况啊!”戚剀面带坚决的否认:“听闻贵警方提起,我也才知道他和家母居然有这层渊源,那真是太巧了。”

“是啊!真巧!”唐仕桪微微颔首,清楚对方有意否认已知晓的相关事实,而宋鸢十五岁时的那次意外经历也只是其单方面的凭证,不能作为戚剀知晓窦满舟与其家母相识的具体实证,所以便决定收兵回府。

“我们马上将监控视频带回市局分析。另外——”唐仕桪望向戚剀和窦娟道:“二位这边若有什么消息,请马上跟我们警方取得联系。”

“好的!”窦娟点头:“那就麻烦唐队长了。”

唐仕桪一行四人马不停蹄地回到市局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他和助手直奔向刑侦技术科,便迎来了楚慎兴冲冲的面色。

“老唐,”楚慎一脸开心的模样:“我们从密湖山庄那辆面包车的驾驶座,不仅检测出了疑似秃鹫的DNA,更重要的是——还检测出了俞江几种常见的藻类,跟你们带回俞江港口五号码头的样品水质极为吻合。”

唐仕桪颔首:“也就是说——由此可以间接证明十八号当夜,秃鹫将那辆面包车开去五号码头,他的确很有可能下过那里的河道?”

“对!”楚慎点头:“小逢发给我的有关你们在五号码头拍摄的鞋印相片及鞋码信息,这些也都跟秃鹫的身高体重等情况十分吻合。”

那是逢慈跟随队长在得知窦满舟失踪的消息,因而赶往医院的路上,他将拍得的相片和鞋码等重要信息,发送给了刑侦技术科进行比对分析。

“果然如此!”

刑侦技术科因为加班,便点来了夜宵,是烩氏干锅店的海鲜炒面,顿时整个大办公室香气四溢,唐仕桪和逢慈忙活了一天,晚饭都没抽时间吃,就着夜宵填饱肚子。

两人一边吃着炒面,一边用楚慎的台式电脑,重复观看从俞城市人民医院带回的监控视频,特别是唐仕桪正一桢桢反复查看渔夫帽男子在电梯内的摘帽画面,并定格住其摘下帽子的那一瞬间,便不自觉露出了一副怀疑的表情。

逢慈吃完夜宵,拿起桌上餐馆标配的矿泉水,猛灌了一口,放下瓶子时,瞧见队长奇怪的神状:“老大,怎么了?”

唐仕桪的眉心皱得像是一口深井,他拿起桌上的餐巾抽纸,动作文雅地擦拭着嘴巴:“倘若这个男人是秃鹫的话,我觉得他摘下帽子的行为太过刻意。”

“怎么讲?”逢慈也用抽纸擦了擦嘴巴,将双腿一蹬,转椅的轮座向前一靠,便凑近了队长。

唐仕桪指着定格画面:“这个渔夫帽男子从在医院大门口走下出租车,一路走到住院部,都很注意用帽檐遮挡住面部特征,但为什么唯独在电梯内,则是摘下了帽子?”

逢慈不以为然:“那万一他在电梯,感觉头皮发痒,眼见四下无人,他自己又处在监控死角,瘙痒难耐,所以就摘下帽子,抓两下喽!”

“不对!”唐仕桪摇头对助手的解释并不买账:“秃鹫最为典型且醒目的特征就是他的光头,以及其后脑勺处的秃鹫纹身。之前,这个渔夫帽男子如此谨慎,但唯独在电梯内摘下了帽子。而且,通过我们排查监控系统的情况,推测他应该知晓医院电子眼的位置,但在去往窦满舟病房电梯内的这个画面——他只让镜头拍下亮晃晃的脑瓜顶,并且刻意避免了面部轮廓被抓拍,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逢慈点头承认:“老大,听你这么一分析,是有点儿不太自然。”

“而且,剿龙被贵阳警方击毙,秃鹫身为剿龙的保镖,窦满舟理应回避;况且,窦娟之前在医院也说了——她父亲看不惯剿龙身边有这么个像黑社会打手似的保镖,所以没给过对方什么好脸色。但这视频里的窦满舟为何高高兴兴地跟出了病房?”唐仕桪摸了摸下巴处的胡茬:“这也是让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逢慈将团在手里的纸巾扔进办公桌下方的垃圾桶:“窦娟忌讳父亲的病情,应该没跟他提起剿龙被击毙一事。”

“那好!”唐仕桪颔首道:“就算窦满舟不知情,但这个渔夫帽男子刻意摘帽的行为——实在是太刻意、太古怪了。”

两人正分析案情,逢慈的手机传来跟踪软件的提示音,他点开了APP,脸色木然一惊,屏幕显示秃鹫停在俞江港口五号码头多日的那辆宝美Auto终于启动了。

“怎么了?”唐仕桪察觉助手的神态异样。

逢慈的眼神露出狂热的惊讶道:“秃鹫,这一定是秃鹫!”

唐仕桪将目光凑向对方的手机,皱眉疑惑:“他这是要开去哪儿?”

随而,两人的表情便由惊讶转为恐惧,逢慈更是嗓音发哑地惊呼出声:“他——他这是在开往江里!”

“怎么会?”

就在唐仕桪话音落定的同时,俞江港口五号码头——那辆加足了马力的宝美Auto,“砰——”地一响冲出荒废了的江堤,于浓墨的夜色划出一道玫瑰红的漂亮弧线,便“吧唧——”栽入进了粼粼波动的江水,溅起的水花宛如一朵巨型莲花,反噬着向车身劈头盖脸地淹没。

“咕噜咕噜——”敞开的四面窗户,像是正如饥似渴地灌入滔滔江水,将跑车拖入浩渺汤汤的江心当中,翻滚出一连串犹似呼救的气泡,将车顶处一没,便消失不见了。

由于跑车灌水,跟踪软件所显示的目标闪了闪,便如同淹没的汽车般消失不见,整个屏幕一片黯淡死寂,就如同信号从未出现过。

刑侦技术科的科长办公室,唐仕桪和逢慈对视着一惊,两人同时站起身道:“俞江港口五号码头!”

(肆)

邵洪涛带领孟严和蒋快落地武汉天河国际机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长江航运公安局武汉分局的相关领导亲自前来接机。

“您好!您是邵队吧?我是长江航运公安局武汉分局刑事侦查支队支队长何群。”何群比邵洪涛的岁数略大,大概四十五六岁的样子,因长年吹江风,皮肤糙得硌手,又因邵洪涛好歹代表了俞城市公安局禁毒总队总队长的身份,官大一级,所以面露尊重,上前主动握手。

“何队,您好!”邵洪涛回以握手道:“之前,跟武汉市公安局及省厅的同志联系比较多,水警这边还真是第一次打交道。”

何群颔首回答:“郎局已经给我们打过电话,说您赶飞机过来,亲自参与抓捕行动。”

“对!”邵洪涛微笑道:“毕竟,案件发生在我们俞城市,市公安局作为案件源侦,总要做到有始有终,让两江人民——啊!这也包括咱武汉市人民的生命及财产安全。”

邵洪涛的回复冠冕堂皇,但言下之意是强调自己作为本次交易抓捕任务的总指挥官,理应坐镇交易现场,你们长江航运公安局武汉分局不过是人员配置的辅助效果罢了!当然,对武汉当地的水运码头也是贵局比我们外来的和尚更熟悉。

“对对对!”何群借坡下驴:“毕竟,这毒品杀人案我们分局也不了解整体情况,只管跟随邵队的指挥,我们做好冲锋陷阵的工作。”

可以看出,这位刑侦支队长是只老狐狸,一旦行动出现差池,表明责任不在自身。两人一个争功,一个为脱责,倒是相互配合的好卖相。

当即,邵洪涛便切入工作模式:“长航那边的货船进港了吗?”

“还没有!正在排队进入港口航道,等待转运中心靠岸的指令。”何群介绍这边的部署情况:“不过,我已经安排先遣支队,包括特警在内,大概二十人埋伏在转运中心附近。”

邵洪涛点头道:“那就麻烦何队操心了!”

“联合办案,家常便饭!”两人说话的同时,走出了接机大厅,一辆商务警车开了过来,何群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邵洪涛便带队坐了上去。

由于错过了晚高峰,一个小时后,何群便带队来到了武汉阳逻国际集装箱转运中心,这里是长江中上游最大的集装箱港区,一眼望不见集装箱的尽头,就连俞江港口七号码头都稍显逊色。

警车不便靠近码头,以免打草惊蛇,他们便在转运中心的客运站换上指挥车,并且跟先遣支队进行阶段性的布防沟通。

“何队,”指挥车中控对讲系统那头传来先遣支队的领队汇报:“转运中心通知了货船可以靠岸的指令,所以我这边准备安排两个质检人员先行上船探探路。”

何群望向邵洪涛——也就是整个行动的总指挥官,眼见对方点头,便颔首回复道:“好!”

转运中心一派繁忙的景象,先遣支队正潜伏在集装箱、吊塔、仓库,包括附近的铁路运输等航运系统,整个布控视野参差有致,正全角度观察进港船只,以及这些货船与外界交易渠道的任何风吹草动。

显然,电波那头的领队语态一愣,但马上反应多半是来自俞城的指挥官,便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暂时没发现有任何可疑人员。”

“那好!”邵洪涛轻轻点头:“那就让质检员先行探路。”

两位身穿转运中心质检服的特警,手里拿着工作登记表走上了货船。

那艘货船的船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精壮汉子,面容有些老态,眼见上船的两人,多少有些奇怪道:“质检同志,平时不都是将集装箱运送上岸抽查,今天怎么直接上船检查了?”

其中,那个三十岁左右的“质检员”老道地回答:“最近货运中心申报文明单位,市里面查得比较严,我们也是走走形式。”

“那是应该严格按照制度来。”船长颔首赞同,稍稍面露奇怪:“但两位似乎不认识啊!”显然,作为武汉长江轮船公司的老船长,常年出入于本市各个集装箱码头,他自然对各大港口的质检人员了如指掌。

“啊!”领头的那个“质检员”反应快速地抱怨:“这还不都是申报文明单位给闹的?由于质检人员数量有限,抽查任务又重,这不——就只能把我们市场办公室的抽调来,临时顶替了。”

“啊!”船长递烟道:“难怪,这么晚还在值班,两位还真是辛苦啊!”

领头的那个“质检员”推开对方的讨好:“职责所在,不用这么客气!”

指挥车内,邵洪涛与何群用对讲系统密切关注质检的情况,孟严和蒋快站在队长身后,也是紧张地关切事态发展。

“这船上是什么货物啊?”

“啊!都是些电子产品啊什么的。”船长回答:“您也知道——俞城拥有几大高新科技产业园区,是全国内陆著名的电子生产集聚地。”

“俞城?”领头的“质检员”故意拖长语调:“的确!那里的基础电子产品很出名。打开这个集装箱!”

“好好好!”船长望向身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那个年轻人长得尖嘴猴腮,让人感觉有些愚笨的奸相,是打心里生出了厌恶之感。

“啊!”这个年轻人分明有什么顾虑:“船长,现——现在就打开这箱子啊?”

“怎么了?”那个领头的“质检员”目光毒辣地观察对方。

“啊!”年轻人眼神躲闪地解释:“那——那集装箱的推杆门锁卡住了,本来我还想在吊上岸后,找转运中心的技术人员来看看。”

与此同时,指挥车内,邵洪涛和何群相互对视了一眼,很明显他们两人破案无数,立马就嗅到了情况的异常。

当即,对讲系统传来船长的疑惑:“卡住了?这怎么可能?”

“咔嗒”一响,显然是船长一把拉开了那集装箱的推杆门锁:“这不是好好的?”

不想,船长的话音未落,就听闻领头的“质检员”高声大喝:“不许跑!不然,我开枪了!——”

凌空传来子弹破空的震慑声,震得夜色沁出了唯一的星光,冷不丁寒彻地一颤,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那船长吓出了魂不附体的惊惧道:“这——这是什么情况?”

隐约可听闻嫌犯跳入江水的“噗通”,货船上已经搅成了一团乱麻,不时有船员发出惊恐的尖叫——

“有——有人跳江了!”

“是小盖跳江了?”

“小盖干嘛要跳江?”

……

“怎么回事?”邵洪涛与何群同时起身,面冲向对讲机大叫:“发生了什么?”

那个领头的“质检员”一愣,不知是该回答谁的声音,耽搁了约莫两三秒钟,这才咳嗽地脱口而出:“何队,嫌犯跳船跑了!”

“给我追!”邵洪涛快了半嘴,摆出其身为总指挥官的绝对命令:“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嫌犯给我追回来!”

既然嫌犯暴露,警方的指挥车也不再遮遮掩掩,径直开到案发现场的港口岸边,可见先遣支队的领队正带领队员们对货船进行严密搜查。

(伍)

在何群的陪同下,邵洪涛走下指挥车,其身后跟着孟严和蒋快,这位禁毒队长一脸势在必得的傲慢,俨然已经将胜利的果实挂在了脸上,那意思是在叫嚣:毒品杀人案最终是在我邵洪涛英明神武的指挥与领导下侦破。

孟严瞧出了队长的心思,便悄悄凑到对方的耳边,压低嗓门道:“老大,我们这次一定能给唐仕桪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低调,低调!”邵洪涛双手插腰,由于越想越得意,越想越喜不自禁,就差仰天大笑,其嘴上克制道:“咱先把证据给拿死了!”

两人正说着话,水面传来声响,是那两名“质检员”押着嫌犯从江中水鬼般冒了出来,三人皆湿淋淋地连成了一片。

领头的“质检员”用武汉话骂骂咧咧地将嫌犯踹到了何群的面前:“队长,这家伙憨包,跟老子长江航运公安局武汉分局的水警比横跨长江,你知道我们一年要进行多少次水上的救援任务吗?不要说你这样的半大小伙子,就算背个两百公斤的大胖子,横跨长江游个来回,气都不带喘一下,跟我们水警比游泳,挑错项目了吧?!”

那个名叫小盖的嫌犯,也不顾被踢疼的屁股,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求饶:“对对对!是我挑错了项目!”

“什么?私携香烟?”邵洪涛的眼睛瞪若铜铃,这跟他之前预想的情景完全不搭调,其身后的孟严与蒋快也是面面相觑,两人闹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是啊,是啊!”那嫌犯直往枪口上怼,转而抓住邵洪涛的裤管,如果不是对方扽住裤腰,这家伙简直要把这位禁毒队长的裤子给扒下来了:“这位警察叔叔,我这是第一次犯案,您就跟你们领导说说情,饶了我这一次吧!”

邵洪涛用力护紧了裤腰,面容涨成难看的猪肝色,一旁的何群想笑又不便笑,难免哼哼着嗓门道:“这位是我们此次行动的总指挥官。”

“什么?总指挥官?”嫌犯的表情一默,虽然不知道这指挥官具体是何官职,但肯定是这现场警方最厉害的大官,他便转而将邵洪涛的裤管拽得更紧,继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哭诉:“总指挥官同志,不!是总指挥官叔叔,我这是第一次犯案,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别拉拉扯扯,老实交代——”邵洪涛抬腿撤开了裤管,顺势压迫性地蹲下身子,以高出嫌犯半个脑袋的姿态气势压近,其影子鬼魅般将嫌犯罩了个严严实实,嗓门更是威吓地撕裂道:“你那些私携的香烟里是不是夹藏有毒品?”

“什么?毒品?”犹似五雷轰顶,嫌犯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跟毒品扯上关系,便呆愣了两三秒钟,总算明白怎么回事,进而哭爹喊娘地呼天抢地:“没——没有!我怎么会私藏毒品?那可是掉脑袋、砍头的罪过啊!我马盖再怎么胆大妄为,也没这个狗胆啊!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啊!……总指挥官同志,不!是总指挥官叔叔,总指挥官爷爷,总指挥官祖宗……我是冤枉的呀!”

邵洪涛的脸都气变了形,他以为自己的分析绝无差错,为了能抢得头功,拿到第一手证据,不辞辛劳赶来武汉的抓捕现场,不想却是抓了个寂寞,更是抓出了一个笑话。倘若不是当着武汉分局干警的面儿,他真恨不得将面前的嫌犯屈打成招,就地画押认罪。

“何队——”先遣支队的领队单手拎着一箱香烟,丢垃圾般抬手砸到了邵洪涛的脚边,则是望向何群道:“这是我们从集装箱缴获的假烟,那船上大概有十几箱。”

“这怎么可能?”船长跟在领队身后,添乱地大叫着冤屈:“我们是武汉长江轮船公司的正规货船,不会做私携假货这种违规犯法的事情!”

官高一级压死人!自从这位俞城市公安局禁毒总队的总队长落地走进天河机场接机大厅的那一刻,何群就一直受到了对方的压制,他不动声色地克制心中的不满,当下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啊!”邵洪涛沉浸在指挥及判断失误的恍惚当中,突闻对方正招呼自己,这才恍若隔世般回神:“但——但这不可能!”

邵洪涛素来刚愎自用,绝不能容忍自己从俞城千里迢迢赶来武汉,却是落得这样的抓捕效果,因而恢复其指挥官的武断:“给我彻查整艘货船,不仅包括所有的集装箱,所有的边边角角,包括船长、船员宿舍,以及驾驶舱、餐厅、厨房……对了!”这位禁毒队长想起了什么:“特别是船身船底,都给我彻查得干干净净,绝不允许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什么?”先遣支队的领队神状惊讶,他明显克制住骂人的冲动,语态保持客气道:“您让我们的队员下水?”

邵洪涛用目光桀骜不驯地顶回对方的质询:“刚才,你们这位同志不是也说了,你们武汉水警横跨长江家常便饭,横跨江面游个来回,气都不带喘一下!怎么?难道,你们武汉水警还害怕下水?”

领队见何群望来的目光,虽然心怀不满,但忍气吞声道:“那好吧!就按照总指挥官的命令执行!”他扯高嗓门咬牙切齿:“一组继续船上作业,二组下水,都给我将边边角角、犄角旮旯搜仔细了,连一只水跳蚤都不许给我放过,不然我掐死那只水跳蚤!”

显然,这个领队指桑骂槐,用水跳蚤比喻邵洪涛,孟严为队长忿忿不平,正要张嘴对骂,则是被邵洪涛抬手拦下。

“那邵队——”何群颔首礼貌道:“我这边带队问话,就算没有私携毒品,但假货还是要查封的。”

邵洪涛点头,认可了对方的“私活”,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蒋快站在队长的身后,瞧向何群离去的背影,他还没摸清楚状况,便皱起眉头不解道:“水跳蚤那么小,这又是大半夜的,估计很难找到,更别说掐死了吧?!”

邵洪涛难受地闭上眼睛,那意思是在无声地叹息:这傻小子还真是猪脑子啊!

孟严却是将队长的心声直抒胸意:“你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这猪脑子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白在我们禁毒总队混吃等死了这大半年!”

“怎么?”蒋快自是蒙圈道:“我——我又说错话了?”

船上热火朝天,船下也是如火如荼地搜查忙碌,七八名身穿潜水服的特警,水鬼般在船身的周围查看,不放过犄角旮旯的任何一处。

邵洪涛坐在指挥车的操作台前,身心备感疲惫,实在体力不支,便支颐着脑袋闭目养神。

孟严从武汉水警那边打探来消息,上车汇报:“老大,何队那边问清楚了,那个私携假烟的小子名叫马盖,今年二十岁,高中没读完就辍学在家,他那个大伯也就是船长,见他这个侄儿整天游手好闲不是个事,便带他一起出船押货,也算是有个正经职业。没成想——那小子从网上联系到俞城某个制假烟的地下作坊,想带来武汉转道手,赚中间差。他没料到会遭遇警方的突击检查,正好被我们逮了个现形。”

邵洪涛半睁开眼睛,眉眼倦意,不甘心道:“那假烟里当真没有毒品?”

孟严摇了摇头:“那十几箱货我都看了,明显的假烟特征,一打开满鼻子的硫磺味。老大,你也知道——这表明那批货是用硫磺熏制烟叶,这也是为了烟丝黄亮金透,卖相好看,从而达到迷惑消费者的目的。”

“操!”邵洪涛一拳剁在了操控台,也顾不上疼痛地骂骂咧咧:“我就不相信——费这么大周折会判断失误。让他们继续搜,特别是水下的,都给我搜仔细了!”

“老大——”孟严面露谨慎,生怕哪句话不对付,进而就惹恼了队长:“这——这水警们正搜着呢!”

邵洪涛仰天喘了口气,清楚自己情绪失控了,便降低语速道:“何群带队也辛苦了!你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超市或是夜宵摊,就算没有热腾腾的夜宵,多买些面包和水,记在我账上!”

“好!”孟严正要下车,想起了什么道:“老大,你这几天熬更守夜,也辛苦了,要不躺下休息会儿吧?”

邵洪涛已经无力说话,便摆了摆手,表明自己知道。

搜查与询问一直持续到早晨六点,清晨的第一缕晨曦照在转运中心,唤醒了沉睡中的武汉城。相对俞江的蜿蜒毓秀,眼前的江面一马平川,让人有种没来由地心胸豁然舒旷,但邵洪涛毫无心思欣赏如此舒旷,心里还保持着侥幸的念头。

终于,水鬼变成人形似地湿淋淋上岸,邵洪涛焦急地望向上岸的水警,快步走了过去,孟严和蒋快也急步紧随其后。

“怎么样?”邵洪涛就近拉住一人:“有发现吗?”

“没有!”那名特警拉下潜水面罩,表情显得颇为不耐烦道:“什么都没有!”

邵洪涛一连询问三个都说没有,神态也由之前的期待变为失落,孟严和蒋快跟在其身后都不敢吭声,眼见队长浑身脱力地就地而坐。

“老大,”孟严鼓足勇气道:“倘若一无所获的话,不论是武汉分局这边,还是老局长那儿,我们都不好交代。”

孟严与蒋快吓得脖子一缩,两人都不敢表态说话进言,继而惹得队长炸毛发飙。

尽管没有抓到大鱼,但好歹捕到了小虾米,也算意料之外的收获,何群正吃着记在邵洪涛账上的面包和水,他将一个没开封的糕点递给对方:“邵队,忙活了一晚上,吃点儿吧!”

“不了!”邵洪涛早已没有赶来武汉时的满怀期待及意气风发,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失魂落魄,便踉踉跄跄地走向了指挥车。

孟严和蒋快对视了一眼,两人也急忙地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