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直面隐秘1

(壹)

宋鸢又做那个噩梦了!那个纠缠了她整整七年之久的噩梦轮回——

戚剀画着小丑的妆容,浓重的口红一直涂到了耳根,好似嘴巴开裂后的骇人效果。

“小妹妹,不要叫出来呦!不然,我会吃掉你,我会把你撕成一根根肉条,慢慢咀嚼地吃掉,就像吃辣条那样,有滋有味地蘸上佐料吃掉。哈哈!你怕不怕?一定感到很害怕吧!哈哈!哈哈哈哈!——”

戚剀说话的同时,便撕扯着口红到耳根的皮肤,他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竟是将鲜血淋淋的皮肉塞进嘴巴,“吧唧吧唧”发出咀嚼的声响,就像是一只恐怖的食人兽,从用吃掉自己的方式进而达到诡恶瘆人的威慑效果。

宋鸢回想记忆中男子的笑容,尽管对方正面带微笑,但那是很可怕的笑意,嘴角带着邪恶的刀光,就像要把她吃掉那样——如同蘸上佐料一点点吃掉。

……

“不要!——”女孩满头大汗地惊醒了过来,她望向窗外淡色的天光,这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只有走出了眼前的黑暗,自己也才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从心灵的桎梏摆脱。

早上七点半,唐仕桪准时来接女友上班。

宋鸢跨进副驾驶,正在系安全带,因打了个哈欠,唐仕桪关切地望了对方一眼,神态木然一愣。

“怎么?没睡好觉吗?”唐仕桪抬起手臂,便越过了扶手箱,勾住女友的下巴,认认真真地打量起来:“我的小白兔眼睛怎么这么红?”

“没什么!”宋鸢将脑袋一偏,摆开队长的关切:“大概是晚上没睡好吧!而且,小白兔不都是红眼睛吗?”

“做噩梦了?”唐仕桪发动引擎的同时,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询问,耳畔却是回想起楚慎的话语:那天不知道什么缘故,宋鸢突然晕倒,吓了我一大跳,我一直怀疑她是不是身患什么隐疾。但她因为是女孩,我又不好意思多问……

“啊!没什么!”宋鸢一脸倔强的固执,眼见队长正开向市局,便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我们去趟市人民医院吧?”

“为什么?”唐仕桪手握方向盘,表情错然一愣,奇怪地望向女孩。

宋鸢目不斜视地看向挡风玻璃:“你不是曾经问我,为什么会在医院晕倒吗?”

为什么?唐仕桪的心脏“突突”一跳,紧着喉咙,没有出声,恰好前面是红绿灯,他将长安便车慢了下来,认真地望向女孩的侧颜——宋鸢看起来面状平静,但内心多半惊涛骇浪,这使得其倔强的嘴角正微微上扬,那是一副投入战斗的内敛及安静。

女孩则是保持波澜不惊的稳重:“我觉得——该是给自己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好!”唐仕桪也是波澜不惊地稳重道:“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眼见绿灯亮起,这位刑警队长轮转方向盘,便在隔离带的十字路口调头,径直开往向俞城市人民医院。

两人来到住院部的心胸外科,当下正好是查房时间,戚剀走出办公室,路过护士台,恰好迎上唐仕桪和宋鸢走出电梯。

当即,戚剀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见女孩不仅看到自己,更是毫无惧色地对冲走来,这跟她之前坐轮椅时的恍惚、惧怕与躲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戚剀清楚自己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迎过去,便装作偶然遇见对方二人。

“唐队长?”戚剀面现惊讶之色,环顾地望向四周道:“怎么?您来找我?”

“不!”宋鸢上前一步:“戚医生这是要查房吧?”

“对!”戚剀略带戒备地点了点头,不知面前的女孩想要干嘛。

“那我们陪您一起吧!”宋鸢领头走向窦满舟的单独病房:“我还没见过医生查房,也算是增长见识。”

唐仕桪第一次瞧出女孩如此有主见,他也不说话,跟在女友的身后,是在观察戚剀的反应。

戚剀面色一愣,快步跟了上去:“我没想到警察对查房也感兴趣。”

宋鸢轻轻浅笑:“但我只对戚医生的查房感兴趣。”

戚剀的嘴角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连忙干笑了一声,掩饰脸色的尴尬:“看来,这是我的荣幸啊!”

戚剀领头走进患者的病房,窦满舟已经醒了,听到脚步声,他望向门口,眼见戚医生身后跟着的唐仕桪和宋鸢,两人身穿便装,没有穿白大褂,显然不是自己主治医师的助手或是护士之类的身份。

上次,唐仕桪和逢慈身穿防护服在重症监护室见过患者,但窦满舟由于身体虚弱,根本没有注意到唐仕桪,眼下难免露出疑惑之态。

“这两位是——”

“您就是窦满舟吧?”宋鸢走到病床边,拿起住院病人的床尾卡,仔细地打量上面的信息,于嘴角牵牵一笑:“可能您对我没什么印象,但我对您却是印象深刻。”

窦满舟愈加疑惑地望向女孩:“我们见过吗?”

与此同时,站在床边的戚剀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察觉到心跳加速,不自觉握住了拳头,是在克制心率的紧张。

“见过,当然见过!”宋鸢将床尾卡放回原处,依然保持着淡笑的温和,其目光则是凛冽地瞪视对方,双手极尽优雅地交握在身前,犹若是在宣布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木森牙科诊所。”

窦满舟的脸色惊变,急忙回头望向戚剀,但对方的面目风平浪静,正在查看监护仪上的数据信息,可见患者心率参数的那一行明显有起伏波动的急促。

“您要注意休息。”戚剀望向患者,和善地医嘱道:“不要受到外界的干扰,积极配合我们医生的治疗,这才是当前的第一要务。”

显然,这位主治医师的话语是在一语双关地提醒患者应保持情绪上的稳定。

“是,戚医生!”窦满舟轻轻点头,其略倾的身体靠回枕头,是在放缓呼吸保持镇定,因而监护仪显示其心率的参数也逐渐趋于平缓。

“这就对了!”戚剀保持职业的笑容:“心情愉悦放轻松——这才是达到最佳治疗的天然良药。”

唐仕桪不动声色,始终观察两人之间的互动与反应,眼下自觉观察得差不多了,他跨步走到了女友的身旁:“看来,你们并非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想必早就认识了吧?”

“当然!”戚剀保持淡定自若:“之前,我跟你们警方提供过线索。”他装作思考的模样道:“我记得当时在我的办公室,唐队跟一位男同事在一起,我说作为病人的主治医师,当然要弄清楚患者的治疗前史。而且,我还说过——是我就读于俞城医科大学的教授——也是现任俞城市人民医院的院长——向华院长为患者亲自做的手术。手术时,我作为他的助手,在一旁辅助观摩。”

“啊!”唐仕桪颔首:“那是我的助手逢慈。戚医生应该对我助手的印象很深啊!你们第一次见面,正是在人民广场的公共卫生间。”

“啊!对!”戚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恍然大悟:“当时,逢警官维护命案现场的样子很认真。那天,我说我是医生,问可不可以帮忙,逢警官断然拒绝了我的请求。”

“是啊!”唐仕桪目光灼烈地望向对方:“法医和医生毕竟是两个行当,我也不知道戚医生为何会提出那样的请求。”

“我那也是出于好意。”戚剀补充地解释道:“好歹——我在医科大学读书时,旁听过法医方面的选修课。”

“戚医生,这是想借我们警方的案件练手?”但不待对方的回答,唐仕桪将话锋一转:“但您和我助手的交情似乎还不限于此。”

“哦?”戚剀面露惊讶:“不知道我和逢警官还有哪方面的交情?”

唐仕桪反问:“您不是在他女朋友的宝美Auto 4S店买了辆跑车?”

“啊!”戚剀豁然回忆道:“经唐队一提醒,好像在那家4S店,是有过几次照面。”

“这说明戚医生跟我们警方的渊源还真是不浅啊!”唐仕桪意味深长地淡笑:“怎么绕来绕去都能碰到?!”

“是啊!”戚剀神色自若道:“我很珍惜跟两位警官的这份渊源。”

“那真是我们的荣幸。”唐仕桪回到之前的话题:“但戚医生是否知道您母亲跟病**躺着的这位患者的渊源?”

“我母亲跟患者的渊源?”戚剀面露遗憾地摇头:“很抱歉!我母亲已经过世多年,我不知道她跟窦满舟先生有何渊源。”

原本,窦满舟躺在**,像是听医生的话,闭上眼睛已经睡着,所以监护仪显示其心率处于平缓的状态;但当听闻唐仕桪和戚剀的上述对话,他不仅心率有所起伏,就连双手平放的被边,因其稍稍曲掌克制心跳的变化而皱起了布面。很明显,宋鸢也看到了患者的上述情绪变化,所以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两人同时将眼角余光稍稍一瞥,皆看到患者情绪上的微妙波动,这位刑警队长故意提高了嗓门:“看来,戚医生您并不清楚窦满舟先生跟你们家更多的渊源,那我来告诉您吧!”

唐仕桪以微不可察的眼波迅速扫过窦满舟,可见其曲掌下的被子布面褶皱得更厉害了,甚至他将双手握紧成了拳头。

唐仕桪微笑,望回向戚剀,可知对方也察觉到了患者情绪上的微妙变化,但碍于警方在场,不便对其提醒,因而亮声道:“我记得上次在戚医生的办公室,您说您母亲是重庆永川人氏,所以喜欢永川秀芽的鲜醇回甘。”

“对!”戚剀清楚警方已经逐渐接近了案件的核心,但他努力保持稳重:“这有什么问题吗?”

唐仕桪步步紧逼:“那你应该知道——你母亲吕霞的家庭背景是当地的茶农吧?他们家所种植的茶叶正是永川秀芽。”

病**,窦满舟的握拳已经绷出了手背上的青筋与血管。

“是吗?”戚剀面露意外:“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我对我母亲早年的事情还真不太清楚。”

“那我来继续告诉您——”唐仕桪望向病**的患者:“这位窦满舟先生——十六岁时下乡落户过您母亲的家乡——也就是现在的重庆市永川区,当时应该是永川县,属于四川省境内。”

“是吗?”戚剀紧绷的面色,像是泄气的皮球,他干脆放松下来,既然无法隐瞒,那就坦然接受好了:“那还真是巧啊!”

“戚医生,”宋鸢跨前一步:“您该不会把我也忘了吧?”

戚剀恢复淡笑的亲切:“你刚才提到木森牙科诊所,那你应该是我父亲的某位病人吧?很抱歉!我父亲的病人太多,而且我就读于医科大学,所以没太关注诊所那边的事务。”

宋鸢抓住对方话语中的把柄:“从一九九零年到二零零五年的七月,您父亲三十五岁至五十岁,诊所存在了整整十五年,这也就意味着他开诊所的年限跨度,对应您的年龄应是八岁到二十三岁,这么久的时长跨越,您怎么知道我作为您父亲的病人时,您就读于医科大学?”

显然,女孩这番条理清晰的时间跨度直切对方话语的漏洞及要害。

“我随便猜的。”戚剀试图面不改色,但他已经没有之前的那般自信和稳健,而是略显慌张地找补道:“大学之前,我只一心关注高考,所以没太关心我父亲的诊所,大学后因为学医,也算子承父业,因而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关注父亲的牙科。想必——刚才正是由于嘴急,也就顺口溜出了那句。”

宋鸢步步为营:“戚医生,您恐怕是没想到会再次见到我吧?而且,我还意外成为了咱俞城市公安局刑警总队的一名警察。”

“哈哈!你这问话很奇怪。”戚剀掩饰地反诘:“我为什么要想到这些?你只不过是我父亲千万个病患中的一个。”

“对!我是您父亲千万个病患中的一个,但想必——”宋鸢刻意顿了顿:“也是唯一一个看到您母亲有外遇的病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戚剀先是一愣,其内心那座看似坚固驻防的堡垒已经开始瓦解,回避的眼神表明其内在的克制多半达到了极限。

“那好啊!那我就换个问法。”宋鸢研究地凝视对方:“给母亲的外遇做手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病**,虽然窦满舟闭着眼睛,但他的身体微微一抽,便成功地吸引了宋鸢的注意力;女孩将目光从患者身上摆回其主治医师,于眼神带出了冷冽如冰的寒彻,那意思是说还有什么可以狡辩。

戚剀恢复淡定自若的冷漠,重现其梦境中的小丑模样,尽管嘴角没有浓重的口红一直涂到了耳根,但那双阴狠的目光如出一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鸢赓续保持同样冷冽的注视:“不!您恰恰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爸,我给您熬了海鲜粥,还带来了您心心念念的永川秀芽。”窦娟兴冲冲地走进病房,一眼望见唐仕桪和宋鸢,表情生生一愣:“唐队,您怎么在这儿?”

“果然,永川秀芽!”唐仕桪看到女人提着的保温桶与罐装的永川秀芽,他将目光移至女人错愕的表情:“窦女士,我们能跟您单独聊聊吗?”

“可以呀!”虽然窦娟不明所以,但放下手中的物品,便跟出了病房。

窦满舟轻轻睁开眼缝,瞧向女儿离去的背影,他看了看病床边的戚剀,但对方完全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

戚剀将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他再次看过监护仪的各项参数,依着之前医嘱的平淡语态道:“您好好休息吧!我去其他病房看看。”

窦满舟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能话语出口,而是嗓子“咕咚”一响,像是落下了气般,满脸的惴惴不安。

唐仕桪和宋鸢将窦娟领到了走廊一角,他们二人便以左右夹角之势面冲女人。

“窦女士,您怕是还不知晓——您父亲的主治医师,他的母亲叫吕霞吧?”

“不知道!”窦娟皱了皱眉,那意思是在说:我知道主治医师的母亲干嘛?

“这就是我们把您叫出来单独谈话的原因。”唐仕桪顿了顿:“您父亲曾经下乡落户过重庆市永川区吧?”

“好像是!”窦娟回忆地点了点头:“我父亲曾经提过几次,但我没太在意,怎么了?”

唐仕桪颔首继续:“这个吕霞的家乡正是您父亲下乡落户的地方。”

“什么?”窦娟的脸色甫现震惊:“你是说——我父亲的外遇是——”

宋鸢切断对方的恐惧和害怕,而是用无法质疑的语态回应:“七年前,我亲眼看见您父亲和一个女性私会,而那个女人正是您父亲主治医师的母亲——她叫吕霞。”

因意外听到女友的讲述,唐仕桪奇怪地望向宋鸢,但他保持旁观者的姿态,什么话都没说。

窦娟难以置信地确认:“你是说七年前,你亲眼看见我父亲跟其他女人私会?”

“是啊!”宋鸢奇怪道:“怎么了?”

七年前,正是窦娟的母亲罹患胰腺癌最痛苦且最艰难的时刻。

戚剀走出病房,望向走廊尽头三人密谈的身影,他的面容稍稍露出担心与难看,便掏出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拨打电话。

“看来——”戚剀用阴冷的声音道:“我们可以安排他跟我们的母亲在天上相见了。”

“好啊!”电话那头回答:“由我来安排。”

显然,电话那头的毅然决断表明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贰)

俞城市人民医院附近的咖啡馆,由于上午的店内没什么客人,唐仕桪和宋鸢各自点了一杯咖啡,两人便面对面地相视而坐。

“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唐仕桪搅动着手中的咖啡杯:“七年前,在戚剀父亲的木森牙科诊所——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鸢喝了口手边的咖啡,她放下杯子,凝视向对方,眼神带出了一股少女的倔强:“那你先跟我说说——你对戚剀的看法。”

“行啊!”唐仕桪忍不住笑道:“都学会谈条件了,那就让你看看我识人的本事。”

“好啊!”宋鸢将嘴角微微上扬,女孩的意思是在强调:那就好好表现一下吧!

“刚才,我们在窦满舟的病房对其步步紧逼,左右夹攻,”唐仕桪停止了搅动着的咖啡勺:“虽然四面楚歌,形势十分不利,但戚剀依然保持镇定自若,这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厉害。”

宋鸢却是面露不屑地挑了挑眉心:“但刚才,我问他那段时间跨度的问话,一下子就让他自乱了阵脚。”

“所以你也很厉害啊!”唐仕桪的眼神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一下子就拿住了对方的要害。”

“这还用说!”宋鸢开心地捧起杯子喝了起来。

“该你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唐仕桪用双手扣住杯座,是在压制其心中的恐惧,特别是害怕听到他最担心的那个答案,以致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其实也没什么。”相对于男友的紧张,宋鸢放下了杯子,轻描淡写地应道:“就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这个回答令唐仕桪略显意外,他足足呆愣了两三秒,这才哑然失笑地追问:“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你长针眼了?”

宋鸢当即瞪鼓了眼睛:“明明是他们做的不对,凭什么我长针眼?!”

“那就说说——他们怎么不对了!”唐仕桪感觉自己急促的心跳微沉,仿佛浸没在微凉的水中,由着胸口纳气般一哆嗦,就将心脏吐出了水面。

不想,宋鸢莫名其妙地问了嘴:“队长,你什么时候第一次看的A片?”

“啊!”唐仕桪的脸色一愣,心跳完全浸没于冷水,口齿不自觉地寒颤道:“干——干嘛这么问?”

“别不好意思嘛!”宋鸢竟是露出小白兔式的坏笑:“你们青春期的男生,不都对这种运动型的小电影感兴趣?”

唐仕桪龇出大灰狼式的尖牙利齿:“你一个小丫头——别表现出对我们男人很了解的样子。”

“说说嘛!”宋鸢用双手兜捧着下巴,眨巴一双小白兔的眼睛,面现纯良的好奇:“到底是多大?好歹我们是男女朋友,我也应该多了解了解你呀!”

唐仕桪一脸落败了的难堪,嘴巴像是含着糖块,居然张不开般回答:“十——十七八岁吧!”

“那我比你早。”小白兔竟是露出“不过如此”的轻慢。

“什么?”唐仕桪瞪大眼睛,面状不可思议道:“你这么小就看小黄片?”

“嗯!”宋鸢面不改色:“而且,是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看的现场直播。”

七年前,宋鸢十五岁,正读初三,因为神经性牙疼,便由父亲带到名府之都附近的牙科诊所——即木森牙科诊所进行根管治疗。那一年,宋鸢成为了那间诊所的常客,几乎每月都会进行牙齿诊治。

一天夜里,宋鸢的牙疼发作,疼得她一晚上辗转难眠,一直熬到了天刚蒙蒙亮,她就背上书包,来到牙科诊所,准备找自己的牙科医生——也就是戚剀的父亲戚木森要两颗止痛片,先止痛,把课上了,放学回来再进行治疗。

那时候,由于在读初三,学习紧任务重,就连周末都需要补课。女孩便来到了牙科诊所,因诊所位于街边的门面,可见卷帘门已经被打开,但玻璃门则是关闭。女孩由于牙疼得厉害,也顾不上是否礼貌,便尝试着推了推玻璃门,发现房门居然开了,也没多想有什么不对劲,就急步穿过了接待室。

宋鸢听闻从里内的治疗室传出了奇怪的声响,本以为是自己的牙科医生进行接诊前的准备,便越加开心地走了过去。

宋鸢走到治疗室门口,发现房内没有开灯,天光透过治疗室的窗户,像是洒进了一层灰淡的影子。随着第一缕晨光照进诊所,女孩通过门上的玻璃朝内张望,她看到牙科椅上交织着两条**裸的身体,耳边愈加传来了男女之间浓烈**的喘息……

女孩感觉脑袋一懵,尽管不太明白看到了什么,但意识到那是不好的画面,便转身本能地离开。

一个黑影面朝宋鸢怼了过去,正是二十三岁时的戚剀,他面无表情地俯瞰少女:“小姑娘,你看到什么了?”

宋鸢根本发不出声音,只得满目惊恐地摇头。

“你最好什么都没看到,不然——”戚剀面带笑容,但那是很可怕的笑意,嘴角带着邪恶的刀光,就像要把她吃掉那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宋鸢没有说话,她宛如一只受到伤害的小白兔,从男子身边小风似地逃跑不见。

……

当时当刻,宋鸢的面目很平静,其眼神带着低调的冷光,注视着面前的男子。

“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那间诊所,两个月后,那间诊所就关门了。”

唐仕桪也不清楚该用什么表情应对女友的上列陈述,大概呆愣了两三秒钟,犹若灵魂附回了身体,嗓门平顺道:“所以,你在医院见到戚剀就晕倒了?”

宋鸢的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回复:“我——我当时只有十五岁,那个男人用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总是在梦里出现,并且被梦境一遍遍地无限放大,越描越骇人,越描越恐怖,越描越阴森……更是将他变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杀人狂魔。而且,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会在医院亲眼见到他,再者说——还是在那么突然的场合下,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所以就——”

“这些日子,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唐仕桪略露心疼:“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

“我觉得这没什么好说的。”宋鸢倔强地努嘴:“而且,我第二天上学,路过诊所,居然听说我那个牙科医生的爱人——也就是吕霞自杀身亡。那时候,我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歉意,认为是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才会令女人自杀身亡,这也导致了我噩梦不断,大概是心怀有愧疚吧!”

“心怀愧疚?”唐仕桪惊讶道:“但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现在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宋鸢喃喃自语:“但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这整个事情的缘由,总将自己看到的那些只言片语,当作事件的全貌无限放大。”突而,女孩笑了起来:“这听起来怎么有点儿像是我在自寻烦恼。”

“哈哈!你是在自寻烦恼啊!”唐仕桪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肆无忌惮,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越笑越气喘:“哈哈!——你这小丫头可真傻啊!”

“哈哈!”宋鸢傲骄地反诘:“你不就喜欢我的傻里傻气吗?”

“是啊!”唐仕桪点头承认:“我就喜欢你的傻里傻气!”

女孩握住已经喝空的咖啡杯,岂料,唐仕桪好似珍护心爱之物,将双手包裹住对方的手背,从而导来如煦的暖意:“以后,有什么一定要跟我说!”

宋鸢正要强调不必大惊小怪,但眼见对方担心地望向自己,原来大灰狼也有心心念念的柔情,这让她心头不免甜蜜地一软,也就顺从地轻轻颔首,回握住了男友的掌心。

听完宋鸢的讲述,消化了个中滋味,唐仕桪松了口气,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为避免不必要的失态,便抽回手指继续搅动着咖啡勺,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欢天喜地。

“你怎么了?”小白兔皱眉望向大灰狼的满心欢喜。

“我还以为他对你——”唐仕桪的话音局促,认为没必要再追究,因而转音道:“没想到,你只不过是看了一场A片的现场直播罢了!”

“哎!”宋鸢恨声大叫:“我那时候才十五岁,根本没想到会撞见那样的情景,当时,我整个人都吓蒙了。”

唐仕桪越发开心道:“我知道你最纯洁、最单纯、最美好,也最无辜了。”

宋鸢板起面孔:“是不是我在医院晕倒那次,你就反复猜测我是被戚剀怎么了?甚至——”女孩脸红地压声:“被强暴!”

“我是有过那样的担心与怀疑。”唐仕桪直言不讳:“我还想过——你当警察是不是要将那个欺负你的坏蛋绳之以法,甚至是碎尸万段。”

“那如果我真遭遇了那样的不幸呢?”宋鸢认真地注视对方:“你会嫌弃我吗?”

“当然不会!”唐仕桪微笑的眼神没有任何撒谎或是掺假的气息:“我会更加疼惜你爱护你。”

宋鸢撒娇地别过目光:“我不相信。”

“我是说真的!”

“但你刚才明显松了口气。”

“我是为你松了口气。”唐仕桪放松地将身体贴靠在椅背:“至少,你不用活在自我被侮辱的噩梦与痛苦当中。”

作为一名市公安局的刑警队长,唐仕桪见过了太多女性被强暴,甚至是被奸杀侮辱了的案例。

宋鸢揉了揉发酸的眉心:“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了戚剀的噩梦当中。”

“那我们一起联手!”唐仕桪挺身,握住女孩揉眉的手掌,碰触到其掌心的冰冷,便回以温暖地握了握:“以警察的方式,把他干掉,顺带把桎梏你的那个噩梦也连同一起干掉!”

“好啊!”宋鸢将另一只手交握住男友的手背:“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再感到害怕亦或恐惧。”

俞城市人民医院住院部心胸外科的病房内,窦娟已经喂父亲吃完早饭,卫生间传来了“哗啦啦——”的流水声,是窦娟在盥洗台前清洗保温桶,其耳边不停回放着宋鸢无法质疑的语态:七年前,我亲眼看见您父亲和一个女性私会,而那个女人正是您父亲主治医师的母亲——她叫吕霞。

吕霞——这个名字听起来那么陌生,就像是从未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这说明父亲的保密措施做得好啊!虽不至于天衣无缝,但也让人浑然不觉,居然保密了这么久。

窦娟稍一晃神,保温桶的桶面微微上翘,滋出的水流喷到她脸上。窦娟冷得一踉跄,本能地把住台子,她抬脸时不经意看到盥洗镜里的女人满是失魂落魄的寡淡,犹似整个人皆失去了血色,变成了镜子里的黑白相片,正望向自己魂若鬼魅。

这些日子,窦娟数夜失眠,她先是得到剿龙被警方乱枪击毙的消息,现在是看似顾家的父亲竟在外面有外遇,而且很有可能是在七年前——母亲罹患胰腺癌最为艰难且痛苦的那半年,这让她仿佛脚下瞬间便踏空,变成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没有依靠,没有支柱……所有看似虚假且表面的幸福都在这一时刻彻底崩塌。

窦满舟望向卫生间,可听闻“哗啦啦——”的流水声,女儿的平静让他倍感紧张,不知道警方对她说了什么,这让窦满舟面现惶恐不安。

窦娟走出卫生间,打来了洗脸水,她将脸盆放在床头柜,面无表情地拧干毛巾,正要给父亲洗脸,则是被窦满舟一把抓了过去。

“我来,还是我自己来!”窦满舟乖巧地将毛巾湿了湿脸面。

窦娟也不说话,她坐在病床边的陪护椅,正用手机安排工作情况。

这更加弄得窦满舟惴惴不安,偷眼瞄向女儿,几次欲言又止,实在忍不住道:“娟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父亲说?”

“父亲,您问反了。”窦娟放下手机,双臂抱胸,目色似雾,很明显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失望和冷淡:“是应该我问——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我?”窦满舟心虚地回避女儿直视的目光:“我有什么好说的?”

窦娟面不改色:“您跟戚医生的母亲,我刚听说她叫吕霞,你们之间应该有很多故事可以聊吧!”想必,任何一个女儿都无法忍受父亲在母亲患病最为艰难的时候,对配偶的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背叛。

窦满舟试图否认:“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女人。”

“不认识?!”窦娟没能忍住冷言冷语:“原来,母亲罹患胰腺癌的那些日子,我夜夜守护在母亲的病床边,而您却是忙着留在人家的诊所过夜,跟其他女人私会**。您还真是色胆包天,我没想到我亲爱的父亲——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及个人魅力!”

女儿的指控令窦满舟感到无地自容:“娟儿,你母亲患上癌症的那些日子是我最痛苦,也是最悲伤及最绝望的时候。”

“所以——您就跟其他女人私会,以缓解或是解除这份痛苦、悲伤及绝望是吧?”窦娟泪流满面地哭诉道:“那正是母亲最需要您的时候,也是我们母女俩最需要您的时候啊!——”

窦满舟像是被女儿的指控打败,他埋下脑袋,低头认罪,闭上眼睛,疲惫地贴靠着枕头,没有再做任何的解释亦或狡辩,这也包括苍白无力的抵赖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