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收网前夜

(壹)

五月十七日,距离抓捕剿龙的毒品交易日只剩一天。

“大哥,娟姐让我给你带句话,说十八号的交易是防陆越水。”

虽然听不到电话那头强总的回答,但通过间隔的空白大致可以猜测:“我知道了!”

“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

挑战拳击馆的总经理办公室,落地窗外的第一缕晨光照进,照在台式电脑宽大的屏幕上,屏幕显示正在播放监听录音,一只手用鼠标将录音的进度条略微前移,便再次回放之前的对话:大哥,娟姐让我给你带句话,说十八号的交易是防陆越水。……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显然,这是小强总在窦娟的俞味河鲜吃过午饭,便驾驶秃鹫留给他的那辆宝美Auto,带着自己的小情人陆甜甜四处游玩,晚上回到密湖山庄的房间,跟其大哥转达窦娟的忠告,可见录音时间显示为二十二点三十四分。

那只手切换播放到音乐频道,还是那曲肖邦的《华丽大圆舞曲》,如往常一样好似高明的指挥家,其双手正跟随着音乐随性而舞。

“防陆越水?哈哈!”那个名叫冯保罗的新加坡男人拍手发出大笑道:“看来,这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相对于逢慈的家庭矛盾,唐仕桪的情感生活则是步入了正轨,特别是他在局里公开了两人的恋情,也算是彻底帮宋鸢左右摇摆的心绪确定了下来。尽管有点儿霸道总裁的官僚作风,但因为也正好契合了女孩的心境,宋鸢只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罢了,如此变成了两情相悦,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这样,宋鸢对唐仕桪每天早上接她一起上班,也就变成了一份期待与习惯,胸膛更是鼓**着“砰砰”的心动,少女的怀春尽展无疑。

按照预定时间——每天早上七点半,女孩总是提前五分钟来到小区门口,望向队长开车行驶的方位,她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

那天在大会议室门外的走廊,唐仕桪当着两队全体成员,宣布两人的关系时,强吻自己的那一刻,她就已由崇敬转为爱恋,毫无保留地爱上了对方。

果然七点半整,唐仕桪驾驶长安便车,刹停在女孩的脚边,宋鸢没有丝毫犹豫,坐进副驾驶的同时,将一袋热腾腾的包子递给了对方。

“这是给我的?”唐仕桪面露惊喜。

宋鸢的脸色微红,她还不习惯表示关切,便将目光望向了别处:“这——这是我在小区超市买的包子,吃不完,但这剩下的扔了可惜,所以就给你了。”

唐仕桪知道女孩不好意思,便开心地接了过来,打开袋子正咬下去,却是嘴欠地问道:“没留下你的口水吧?”

“如果你嫌弃,那我就丢了!”宋鸢唬下面色,正要抓过袋子,则是被对方侧身躲开。

“我怎么会嫌弃?”唐仕桪愈加不要脸道:“反正我们都已经接吻,交换过体液,我怎么会嫌弃我媳妇留下的口水?!”说完,犹似做出了表率,咬下一大口包子,满嘴流油地啧啧赞叹:“好吃,好吃!这该不会是咱妈为我这个未来女婿特意精心准备的独一份,却是被你说成了超市买的大众货?”

显然,“咱妈”一词指的是宋鸢的母亲何琳——也就是唐仕桪的未来丈母娘。

女孩被戳中心事,脸红地提声掩盖:“胡——胡乱说什么呢?快开车吧!不然就迟到了!”

宋鸢不知不觉已经越来越有正牌女友的架势,这令唐仕桪愈发高兴,心甘情愿地当牛做马,一脚踩下油门便高歌挺进。

的确!这是母亲做的早点,临出门在玄关处换鞋,母亲怼来了这袋包子,说你们队长天天送你一起去单位上班,恐怕连早饭都来得及没吃,好歹也应该适当地表示下感谢,这早点也算是一点心意吧!这简直就是丈母娘心疼女婿的话术。

宋鸢很高兴母亲认可队长的身份,便欣然接过了包子,但来到小区门口时,这才觉察这包子烫手,不知道该如何拿出手,思来想去,便有了上述这一幕——终于将这袋烫手的包子“嫌弃”地扔给了对方。

唐仕桪一边开车,趁着等红灯的空档,吃完了感谢的包子,显得心满意足,便摁下了操作台的音响。

“那是我的初吻!”音乐的**溢而出,叠合宋鸢的声音,唐仕桪的表情一愣,回头望向女孩,眼见其鼓足莫大的勇气,略带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交代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这点,但听闻女孩的轻声埋怨,话语间藏匿羞涩的心动,唐仕桪宛如凝视一件珍宝,欢喜地保证:“是我唐突了,但我会负责!”

宋鸢清楚这个男人会负责到底,所以也才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弄得市局人尽皆知,作为交换的条件,女孩抓住机会道:“那你能跟我说说——你和那个桢桢,好像她的全名叫柳桢吧?你们之间的故事。”

唐仕桪微微一愣,明白这也算是由此正式进入了两人恋爱的第二阶段——即相互了解、挖掘过去的阶段。尽管这个男人对放下柳桢,开始全新的生活逐渐释怀,但他还没准备好该如何向这个全新的爱人讲述过去的恋情。

唐仕桪便随意地耍了个花招:“那你能跟我说说——你在人民医院为什么会晕倒吗?”

宋鸢讨了个没趣,便盯向挡风玻璃,很明显对此事件不愿意多言。

唐仕桪轻轻一笑,没说什么,继续开车,心里则是念叨:没关系,慢慢来!我们还有余生大把大把的时间——学会珍重及聆听彼此。

唐仕桪将长安便车停在市局的地下停车库,两人乘坐电梯,在一楼遇见了正在打电话的逢慈。

“好好好!”逢慈颔首回应:“我到办公室,就跟我们队长说。”

“怎么回事?”唐仕桪见助手放下了话机。

逢慈走进电梯,眼见队长和宋鸢,表情先是一愣,随而一脸坏笑,便想起了正事。

“啊!老大,”逢慈挺了挺身板:“刚才,你也看到——我接到楚科的来电,他让我们一到局里,就去他的刑侦技术科。”

唐仕桪目光警觉道:“是有什么事吗?”

逢慈如实回答:“说是挑战拳击馆那边出现了一些情况。”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唐仕桪的话音刚落,电梯门开,其所在楼层正是刑侦技术科。

两人走出电梯门,唐仕桪望了望宋鸢,女孩微微颔首,那意思是答复:我自己上楼。

“怎么回事?挑战拳击馆那边发现了什么?”

唐仕桪带领助手,兴冲冲地走进刑侦技术科的小会议室,正见楚慎将电笔连接上了幻灯机。

楚慎听到了脚步声,抬头见走进的两人,面露惊讶道:“你们这么快就过来了!”

“啊!”唐仕桪快速解释:“小逢接到你电话,正好跟我在电梯里碰面,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逢慈满是一副坏笑地补充:“老大被我碰见送小鸢一起上班。”

“哦!”楚慎一脸“原来如此”的笑意。

“哎!就你嘴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唐仕桪不满地灭了助手一眼:“跟他们禁毒总队苗佳佳似的。”

逢慈面露不满:“我可没那长舌妇讨厌。”

“好了!谈正事要紧!”唐仕桪坐在楚慎对面:“说——是怎么回事吧!”

逢慈也连忙正襟危坐地靠在队长的身边。

楚慎也不说话,他动了动笔电,便将准备好的监控视频投影在白墙:可见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戴着墨镜,走出挑战拳击馆大堂的正门,便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通过构图画面,可知电子眼位于拳击馆街道对面的路灯处,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为五月十五日——即前天下午的十六点十七分。

唐仕桪望向助手:“小逢,这人应该是冯保罗吧?”

“好像是!”逢慈不太确定地回答:“但他戴着墨镜,镜头又是自上而下地斜拍,所以看不太真切。”

唐仕桪便望向楚慎:“这人怎么了?”

“其实,我们也没发现什么具体的情况,但——”楚慎顿了顿继续:“因为是你老兄安排的任务,所以我特别交代大家排查这辆出租车去了哪儿,结果发现——”

这位刑侦技术科科长停下话音,很明显是在观察唐仕桪的反应,果然这位刑警队长迫不及待:“快说,快说!结果发现了什么?”其助手也是一副满怀期待地望向自己。

“通过沿线的道路监控系统,我们发现他前往——”楚慎便打开另一段视频监控录像:可见屏幕显示出租车停在俞城市人民医院的正大门,男人走下了车门,便快步走进医院。

逢慈敏感地猜测道:“他去见戚剀?”

“戚剀是谁?”楚慎介入毒品杀人案并不深,他只是技术科负责人的身份,主导技术方面的勘查取证等工作,因而对一些案件外围人员的来龙去脉不是很清楚,或者说是记忆不够深刻。

“啊!”唐仕桪解释道:“这个戚剀就是曾徒在人民广场的公共卫生间遇害那天,那个出现在现场的目击证人。”

“目击证人?”楚慎立马反应道:“你是说那个市人民医院心胸外科的医生?”

“对!”逢慈点头:“就是他。”

不想,楚慎却是摇了摇头,目光望回墙上的画面:“他没有去见你们说的这个人,而是去了重症监护室。”

说话的同时,楚慎调出第三段视频监控录像,是这个男子正站在某间病房外,摘下脸上的墨镜,通过门上的玻璃,朝内张望的情景。

“重症监护室?”逢慈奇怪道:“他这是去看谁啊?”

“昨天下午,我们向院方提取监控录像的同时,也带着这个疑问去了那间病房,结果——”楚慎卖了个关子,他扫视向面前的两人,眼见对方着急的情绪,便憋住笑意继续:“结果——我们发现那间病房的病人名叫窦满舟。”

“窦满舟?”唐仕桪的面色意外下滑:“窦娟的父亲?”

“对!”楚慎颔首:“他就是密湖山庄、龙星皮鞋厂及俞味河鲜的现任法人——窦娟的父亲。”

唐仕桪急忙追问:“那他的主治医师是谁?”

楚慎的嘴角轻轻抿出神秘莫测的笑容道:“我觉得你们应该亲自去医院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贰)

唐仕桪和逢慈来到俞城市人民医院,穿过了熙熙攘攘的缴费大厅,便直奔住院部的重症监护室。

戚剀正在护士台了解病人的情况,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正回头望见两人,面现一脸的惊讶:“唐队长,逢警官,两位来我们医院有什么事吗?”

“啊!”唐仕桪乐呵呵地迎了过去:“这不是戚医生嘛!”

“是啊!”戚剀微笑道:“我过来看看病人。”

“我们也过来探望个病人。”唐仕桪转动眼珠,是在观察着对方,其目光透射出冰冷的寒意。

“怎么?”戚剀好奇地询问:“ICU是有什么病人跟案件有关吗?啊!是跟人民广场公共卫生间发现的那具尸体有关?”

唐仕桪不动声色地回复:“有没有关系,我们警方还需进一步调查了之后——也才能最终知晓。”

“那不知戚某能帮上什么忙?”戚剀一副谦逊的客套:“请问,两位来此——调查哪位病患啊?”

逢慈望了队长一眼,其示意由他代为回答,便挺了挺身姿,跨步踱上前道:“我们来调查一位名叫窦满舟的病人。”

“窦满舟?”戚剀面露惊诧:“他是我的患者啊!”

“哦!”唐仕桪稍现意外:“您是这位病人的主治医师?”

“是啊!”戚剀老实地点头。

唐仕桪面无表情地追问:“他得了什么病?”

“啊!”戚剀清了清嗓门道:“就是一些常见的老年病,比如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所以就做了个搭桥手术。”

逢慈上前一步:“是您亲自给他做的手术?”

“对啊!”戚剀点头:“我是他的主刀医师。”

“那我们能看看病人的具体情况吗?”唐仕桪没有助手的那番急躁,而是始终保持临危不乱的稳定,且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此的用意。

戚剀明显犹豫了一下,他见两人望来的目光,带有警方职业的敏锐,根本就不容他拒绝,何必纠此不快,便颔首同意道:“那好吧!不过,我希望两位保持安静,目前,病人的情况还不太稳定。”

“好!”唐仕桪点头答应:“那就有劳戚医生了!”

戚剀带两人一同换上了防护服,一行三人来到了窦满舟的病房。

虽然隔着口罩,但还是能闻到一股老年混杂着药水的气息,唐仕桪很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便环视打量着房间内的情况,监护仪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可见心率数据的波动起伏还算平稳,这说明心脏搭桥手术应该十分成功。

病**的患者——这个疑似剿龙岳父的男人看起来还算高大,只是由于遭受病痛的折磨,其身形像是缩了水的衣服,以致浑身的皮肤有些发皱,并配以一头乱草似的灰发,附带散发出药霉味的腐臭,这让他有种老态衰败的猥琐。

唐仕桪和逢慈正在观察病**的老者,戚剀站在床边则是查看监护仪的数据,其搭垂在床边的手指被人一碰,目光便本能地望向**的男子,他恰好见窦满舟颤抖着缩水的眼皮,犹似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拨开云雾,这令其眼珠子由之前的浑浊聚焦出了淡淡的灼光,很明显是想急于表达什么,其喉头发出了难听的气声。

“哟!”戚剀瞧出患者醒了,便亲切地凑了过去:“窦老爷子,您醒了!”

窦满舟用虚虚的目光望向面前的三人,他将其余两个当成了主治医师的助手,也没看清楚他们的长相,便一把握住戚剀的腕端:“戚医生啊!——我——我什么时候能转到普通病房?我觉得——我今天的精神好多了!”

“是啊!”戚剀再次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信息:“窦老爷子,您今天的情况是好多了,各项身体指标都不错。”

“是吗?”窦满舟的样貌看起来很高兴:“那——那我是不是可以换到普通病房了?”

“再观察一晚上。”戚剀低下身子的同时,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其面带职业性的亲切笑容:“明天一早我来查房,如果没问题的话,就跟您家人商量,看是否把您换到普通病房。”

“好!”窦满舟开心地点了点头:“那——那就麻烦戚医生了。”

“不麻烦!”戚剀拍抚病人的手背,附带用和善的语态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是唐仕桪和助手首次见到戚剀工作时的样子,特别是逢慈当刻回想起女友手机里的那条短信:汤小姐,不好意思!今天又碰见你男朋友了!……

手机里的形象跟面前的男子相差甚远,其亲善和悦的医生形象实在深入人心,这让逢慈难免疑惑:这个体现医德医风的男人,为何会勾引自己的女朋友?更何况,双方初次见面是在曾徒的命案现场,那时他就应该清楚汤敏惠名花有主;况且,这个男人的条件不差,从对患者的照顾来看,做事也很有条理和逻辑。但倘若知三当三,岂不是自降身价,此行迹既无品又无聊,这个男人没必要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吧?!

“戚医生,您能跟我们具体介绍一下患者的情况吗?”三人走出重症监护室,唐仕桪提出上述要求。

“好啊!”戚剀颔首:“那就到我办公室吧!”

戚剀的办公室位于住院部心胸外科的一门单间,办公用品为统一配套,透出洁白的单调质感,唯一能瞧出这个年轻男子的个人品味,是其斟泡的两杯清茶,尽管采用一次性杯子,但茶叶的色泽金润明澈,茶汤的清香鲜嫩而浓郁,从而带出了悠绵娴雅的味道。

戚剀将茶水放在两人的面前,便微笑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他将双手交握地搁置于办公桌上,神态露出气定神闲的优雅。

“永川秀芽?”唐仕桪轻轻抿了一口,就尝出了茶叶的滋味。

戚剀面露惊讶:“唐队长好味觉啊!这么冷门的茶——都喝出来了。”

“啊!我们家开茶叶专卖店,所以对这茶叶有点儿研究。”唐仕桪解释道:“这永川秀芽的条索紧直细秀,翠绿鲜润;其内质则是汤清碧绿,香气鲜嫩浓郁,滋味鲜醇回甘,叶底嫩绿明亮,因而相比其他绿茶,例如西湖龙井的香郁味甜,反而有一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娴静文雅。”

“果然是爱茶之人啊!谈起茶道来头头是道。”戚剀笑容莞尔:“这是我母亲最喜欢喝的茶。”

“哦?”唐仕桪随口问道:“你母亲是重庆永川人?”

“对!”戚剀回答:“三十多年前,她来俞城工作,认识了我父亲,两人结婚,这也就有了我。”

“想必——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吧!”逢慈无关痛痒地附和了句。

“好了!我们回到正题。”戚剀放开交握的双手:“请问,两位具体想了解患者什么情况?”

唐仕桪却是反问:“戚医生是否知道窦满舟五年前因为中风,正是在你们医院做的开颅手术?”

“知道!”戚剀理所当然地回答:“作为病人的主治医师,我当然要弄清楚患者的治疗前史。当时,是我就读于俞城医科大学的大学教授——也是现任俞城市人民医院的院长——向华院长为窦满舟亲自做的手术。手术时,我作为他的助手,在一旁辅助观摩。”

唐仕桪微微颔首:“那就请您介绍一下患者住院手术这期间的相关情况吧!”

戚剀便详细讲述道:“本月初——也就是五月五日,窦满舟心脏不舒服,他女儿拨打120,救护车便将患者送来到了我们医院。当时由我亲自接诊,我根据病人的情况立马判断,应紧急进行手术。他女儿就给患者办理了住院手续,经过检查,患者符合即刻手术的情况,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为他进行了心脏搭桥的手术。”

逢慈追问:“那手术后,患者的恢复情况如何?”

戚剀对自己的技艺自信满满:“你们也看到了——病人的恢复情况不错,如果今天晚上观察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上午就可以将他安排进普通病房了。”

唐仕桪进一步切入来此的目的:“据我所知,这个窦满舟的妻子七年前由于胰腺癌去世,其直系亲属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窦娟。”

“对!”戚剀点头:“五月五日那天,就是他这个独女将窦老爷子送来到了我们医院。”

逢慈插话道:“那窦满舟有没有其他亲属,或是远方亲戚什么的?”显然,他是想间接了解冯保罗跟窦满舟之间可能存在的亲缘关系。

“不好意思!”戚剀抱歉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患者的主治医师,至于病人家里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这个人您认不认识?”唐仕桪说话的同时,将手机推到对方面前,可见屏幕显示冯保罗站在重症监护室窦满舟的病房外,摘下脸上的墨镜,通过门上的玻璃,朝内张望的情景。

戚剀的面色微微突愣,显然没有管理好面部情绪,很明显认识相片上的男人,但他立马意识到这个问题,便淡笑地掩饰道:“我看不到这人的外貌啊!”

唐仕桪将话机面冲自己,故意打量了好半天,其语态呢喃地回答:“是有些难以辨认,但这张应该能看清楚了!”

唐仕桪用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滑,正是冯保罗护照上的标准大头照。

戚剀仔细打量地摇了摇头:“抱歉!不认识。”

“啊!”唐仕桪并不意外地稍稍颔首:“还是很感谢戚医生对我们警方调查工作的一贯支持。”

“这是我应该做的嘛!”戚剀看似好奇地问道:“怎么?这人跟案件有关吗?啊!我是说——人民广场公共卫生间的那起命案。”

唐仕桪保持其习惯性老谋深算的淡笑:“有没有关系,我们警方也在调查当中。”

十分钟后,当唐仕桪和助手走出住院部大厅,逢慈冲队长赞叹地竖起了大拇指。

“老大,你刚才选的那两张图片真是高明啊!”

“哦?”唐仕桪饶有兴致地望向助手:“怎么高明了?”

逢慈娓娓道来地解释:“首先,你故意选了那张在重症监护室走廊内,监控视频俯拍的效果,那张相片根本就看不到男子的脸,但在这种情况下,戚剀用微表情向我们证实了他认识相片上的这个男人。”

“那第二张呢?”唐仕桪意味深长道:“我为什么用护照上的相片?”

“这就是老大更加高明的地方了。”逢慈啧啧称赞地打了个响指:“而且,这是第一张相片斗智的升级。”

“哦?”唐仕桪摆出一脸倾耳细听的认真:“那你就说说——我是如何将这斗智升级。”

逢慈侃侃明示:“这表明我们警方已经清楚冯保罗外籍人士的身份,以及其身为挑战拳击馆的法人,如果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的话,戚剀一定会露出马脚及破绽。”

“对!”唐仕桪点头承认:“虽然我们目前尚不清楚戚剀跟挑战拳击馆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仅仅通过第一张相片的外形体貌,戚剀就用他掩饰的方式告诉我们——他不仅认识这相片上的男人,而且两人还很熟悉。”

逢慈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老大果然厉害啊!”

“行啊!”唐仕桪开心地搂过助手:“你小子跟我搭档越来越配合默契,不仅猜到我抛出那两张相片投石问路的用意,还猜出我埋下伏笔的用意,长进不小啊!”

“开玩笑!”逢慈露出洋洋自得的开心:“我跟老大您搭档了这么多年,也学会了不少东西,有长进是应该的,不然——我这么些年也就太没长进了!”

唐仕桪笑道:“那我这个队长该不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给自己找麻烦吧?”

“当然不会!”逢慈跟队长对搂:“老大,等你当上了局长——特别是老局长那一角儿,我就是咱刑警总队的总队长,依然是您的小跟班。”

“哈哈!”唐仕桪大笑了起来:“你可不是什么小跟班,你是我兄弟、好哥们。”

“对!”逢慈也是开怀高声地回应:“一辈子的好兄弟!”

两人相视一笑,眉眼皆是欣赏,特别是唐仕桪愈加搂紧助手:人生能得一知己,已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叁)

他们回到市局,已是下班时间,唐仕桪照常亲自护送宋鸢回往名府之都。

既然双方恋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宋鸢这几天也习惯了周遭的目光,更何况她跟队长男未婚女未嫁,两人正常的谈情说爱,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就只能是单方面羡慕的份儿。

当时,他们正前往地下停车库,路过禁毒总队所在的楼层,恰巧苗佳佳走入进了电梯。眼见对方的表情一愣,眼底流露害怕的样子,唐仕桪跨前一步,搂过宋鸢,这弄得女孩的脸色惊诧,身体更是不自觉地紧绷。

就算宋鸢已经习惯了周遭投来的目光,但也还没习惯到如此卿卿我我且搂搂抱抱的地步,更何况是在市局这种庄重的公共场合。

但这位刑警队长则是愈加搂紧女友:“苗佳佳,你就这么看不惯我跟小鸢在一起?”其挑衅的眼神分明是在言说:我跟谁谈恋爱有你什么关系?你这个八婆!

“不是!”苗佳佳的脸色挂不住,便倒退着身子想要离开,但电梯门在其身后关闭,女人一下子抵在金属的门板,就像是把她关进了一间牢笼,而且——这还是一间狭路相逢、冤家路窄的牢笼。苗佳佳的面容越发难看:“我——我只是怕您上当受骗。”

“哈哈!怕我上当受骗?!”唐仕桪犹若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堂堂俞城市公安局刑警总队的总队长,从警将近二十来年,办理过多少大案要案,更是抓过骗子无数,你是不是操心得有些过头了?!”

“但——”苗佳佳嘴强地嚅嗫:“但这跟感情不一样。”

“办案是跟我与小鸢的感情不一样。”唐仕桪的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玩味道:“但我上当受骗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我——我那是——”苗佳佳脸红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幸电梯停住,就像船靠上岸,这个女人走出电梯门,快步穿过了一楼大厅,直恨不得将自己隐遁不见。

电梯门关闭,宋鸢甩开队长的亲昵,略显不好意思地嗔怪:“你干嘛为难人家?”

唐仕桪理直气壮:“我看不惯她那天当着两队的面儿为难你。”

“但都已经过去了!”宋鸢好脾气道:“你干嘛老揪住不放?”

“我是要让她长记性!”唐仕桪满目凶光:“别这么八婆嘴碎,让人见着就烦!”

由于队长的挺身维护,宋鸢突而轻轻地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但就算是上当受骗,也是我这只小白兔,受你这匹大灰狼的骗,怎么可能是你这大灰狼上小白兔的当?”

“还说我没上你的当?!”唐仕桪疼爱地刮了一下小白兔的鼻头:“正是因为上了你这只小白兔的当,我像是得到了这世界上最美好的珍宝,怕含在嘴里化了,怕捏在手里碎了,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反话的甜言蜜语都能说出如此水准,这位刑警队长还真是这人世间的情圣,弄得宋鸢笑也不是,恼更不对,因而淘气地做了个鬼脸:“凉拌!”

来到地下停车库,他们一左一右地跨进长安便车的车门,唐仕桪坐入进驾驶室,刻意调整了一下坐姿,好像在说出一件顶重要的事,其目光水色潋滟地望向爱人:“小鸢,我送你回家,明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就不用上班了。”

宋鸢正在系安全带,脸色自是一愣,抬头望向对方:“为什么?”

唐仕桪发动引擎,装作认真开车道:“你是实习生,本来就没有入正式的编制,所以不必事事太过争先。”

这位刑警队长的言下之意是在强调:我不会将我心爱的女人置身于危险之境。

宋鸢当然清楚这是什么意思,通过针对唐仕桪未婚妻断断续续的推测及了解,柳桢多半正是队长执行某项任务时失去了生命,这令唐仕桪耿耿于怀,更是遗憾且痛恨终生,因而他不能让自己遭遇同样的危险之境。

“虽然我只是一名实习生,但可以帮忙啊!”宋鸢大声表明自身的态度及立场:“之前,毒品杀人案还是我整理的相关资料。”

“小鸢,”唐仕桪目光冷冽道:“我知道你为这个案件做出了很多贡献,也付出了很多心力,但有些任务不一定非要出警完成,你在家里也可以帮忙。”

“在家?”宋鸢脸色涨红,气不打一出来:“你嫌弃我是个拖累。”

“干嘛自轻自贱说这种话?”唐仕桪只得熄火,耐心地望向对方:“你不是拖累!”

“我就是!”宋鸢委屈地直流眼泪:“我是实习生,实习期还未满,经验不足,什么都不懂,之前还被误会勾引孟严和你的助手逢哥。”

唐仕桪提高嗓门:“那是苗佳佳那个大嘴巴胡乱说,是我安排你完成的任务,而且你还完成得还很好。”

“但我就只能完成这样的任务!”宋鸢越发愤愤不平:“无论是找机会接近孟严,还是去密湖山庄的地下赌场,我都只能扮演女朋友的角色,像是一个花瓶!”

唐仕桪笑了起来:“现在这个社会,多少女人想当花瓶,而且还是警花花瓶,她们会你的小擒拿手吗?有你穿上警服如此英姿飒爽吗?她们有你这样的本事——单凭纯情可爱就拿住了我这个市局刑警总队的总队长,让我变成了一匹不吃羊肉,只一心想保护小白兔的大灰狼?……”

宋鸢先是一愣,神情噗哧一乐,但随即意识到乐的不是时候,所以便将面色生生一勒,将笑意的嘴角悬崖勒马:“少拿我穷开心!”

“好了,我送你回家!”唐仕桪便重新发动引擎,朝往女孩所在的小区。

这一路上,他们二人都没有说话,唐仕桪也没打开音箱,而是保持寂静的温度。这不仅是唐仕桪出于保护的心态,将心爱的女孩隔绝在了险境之外,更是由于明天十八号交易任务大战在即,便自然而然弥漫散开了一股紧张的氛围,他是让自己的心境保持理智沉稳的状态,不要被外界的任何人事所干扰亦或打搅。

宋鸢几次抬头望向对方,很明显是有话要说,却见唐仕桪的侧脸,正严肃专注地开车,只得紧咬住下嘴唇,将话音吞进了肚子,但女孩的面色显然是很不甘心的样子。

(肆)

像往常一样,唐仕桪将汽车停稳在小区门外,正准备跟宋鸢抬手告别,则是见女孩一脸气冲冲的表情,终于喷口而出先声夺人的语态:“队长,我明天要跟你们一起参加任务!”

唐仕桪摆出一副料定的神状:“那你父母知道你的这份坚持与坚定吗?”

“你别用他们来压我!”宋鸢努力表现出成熟的面貌:“我已经成年了,而且你也别用你的职务来压我,认为我是实习生好糊弄、好欺负。”

宋鸢这脸凶横的蛮相,是标准的外强中干兼色厉内荏,其骨子里透露出了稚气和可爱,因而把唐仕桪逗笑了,竟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哈哈哈!——小鸢,你实在太可爱了,难怪我这么喜欢你,而且是越来越喜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真是笑死我了!来!让我捏捏你可爱的小脸蛋!”

在这回家的路上女孩反复思量,自己终于鼓足勇气冲口而出这样的话来,居然毫无任何的威慑力,并且不仅惹笑对方,还要捏自己的脸蛋,宋鸢打开对方伸来的“咸猪手”,越加抬脸不高兴道:“怎么?我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唐仕桪捂住笑疼的肚子:“你现在的样子越来越可爱,也越来越有队长夫人的派头了。”

队长夫人的派头?宋鸢的神态一噎,没想到换来这样的评价,便急赤白脸地妄图回击:“谁——谁是队长夫人了?”

“你啊!”唐仕桪摆出了一副大灰狼吃透了小白兔的乐在其中:“不然,你希望谁坐在我旁边,成为队长夫人?”

面对如此直白的甜意,宋鸢的脸色稍稍一红,尽管心中充满了幸福,但神情却是摆出略显吃醋的挑事:“那个桢桢啊!”

唐仕桪用缓慢的语态下套道:“那你想知不知道我和桢桢——每次发生这样的分歧亦或争执,我们都是如何化解的?”

“如何化解?”果然,宋鸢上当的同时,面露好奇的神色。

既然小白兔钻入套中,那大灰狼就没必要有任何的客气:唐仕桪也不顾女孩的吃惊,就横移着身子跨过扶手箱;宋鸢根本来不及反应,队长已落坐进副驾驶,便跟她挤坐在了一起,令其紧张到无处遁形。

宋鸢惊得张大嘴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比之前在单位的电梯间被其强搂,更加让女孩感觉四肢不自在,身体更是寒颤地不自觉发凉,简直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稍有差池,继而引起误会。

但好在他们两个都不胖,小白兔体态苗条,大灰狼肌肉健硕,两人将座位填了个满满当当,因极为适合此刻暧昧的气氛,正中唐仕桪的下怀。

“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唐仕桪尝试性地搂过女孩的肩膀,虽然察觉对方的身体一颤,明显是害怕的惊悚,但没有之前的拒绝,这让他稍显安心:这说明宋鸢对他从心里感到既安全又放心。

唐仕桪柔情似水地轻抚女孩的肩膀,是要让对方感受到更加稳妥的安心。当即,宋鸢便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微微颤抖的睫毛,其眼神则是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与渴望。

“你真想知道?”

宋鸢没有回答,但其眼神间抿出一闪亮光,宛如流星滑过湛蓝的夜空,照亮了唐仕桪曾经由于柳桢的离世,从而关闭且沉入漆夜的那片心境。

在张开牙齿的那一瞬间,女孩甚至睁眼望向对方,但因为两人贴靠得太近,她看不清楚队长的样子,但能感受对方的认真和心动。

缠绵的舌吻大概持续了半分来钟,宋鸢不太会运用这种技巧,便由唐仕桪一路引领向前,将她带入进一个神秘而幽芬的领地。同一时间,女孩之前寒颤发凉的肢体,也开始恢复了丝丝的暖意,好似自男方传递而来的阳气正温和包裹且保护着她,这让宋鸢越发喘不过气来,因而不自觉地抱紧了对方。

终于,唐仕桪操控着两人亲昵的主导权,放开怀抱中的佳人,眼见女孩脸颊绯红,姿容迷离地望向自己,正犹若一株出水芙蓉,流转的目光灵动如水,清亮可人,惹人怜爱,这让他感觉胸口暖暖地心动,好似柳桢重生,但又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番感触。

“你还好吧?”

“我——”两人坐得如此之近,宋鸢瘫软在队长的怀里不知该说什么,她由于害羞,又着实幸福,便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对方的胸口:“我——我喜欢,只是有些突然。”

唐仕桪意外地面现错愕,便甚为欢喜地搂住怀中的女孩,但双臂只是廓出了宋鸢的形态,他不敢用力,似乎稍有差池,就将胸口的这份珍宝给捏碎了。

大概沉默了五六秒之久,这个男人才起伏着胸口,声音愈加磁性温柔地低吟:“我怕——我怕倘若不突然,我就没机会了。”

你怎么可能没机会?宋鸢在心中舒畅地窃喜:小白兔必然将永远落入进大灰狼的圈套,但她这只小白兔心安落进大灰狼的圈套,因为那是一种无法形容、无法言喻,更是无与伦比的窃喜和幸福所交融而成的滋味。

队长的回答稍显笨拙,这让宋鸢恢复其女性魅力的温存,她将嘴唇轻柔地递了上去,虽然面带娇羞,但主动跨步朝前,很明显——她沉迷于这种目眩魂摇的亲密接触。

唐仕桪的表情一愣,俨然没料到女孩的主动,这让他的心口“突突”一热,便自然而然搂抱住对方,两人情不自禁地再次拥吻。

经过队长刚才的那番言传身教,宋鸢已经逐渐掌握舌吻的精髓,两人都闭眼尽情享受这亲吻的快感,特别是舌尖相互追逐、纠缠、体味、挑逗……这样,女孩才察觉从唐仕桪舌尖弥漫过来那股细腻如雨似的滋润。

这次亲吻至少持续了两三分钟,直至两人都险些憋过了气,这位刑警队长才松开女孩,抓下其绑着的马尾,欣赏地抚摸着宋鸢落肩的一头长发。

他们二人四目相对,正交融着心领神会,好半天都没有说话,这才是亲吻过后最美好最静默的回味悠长——于寂静中带着心心相印的情投意合。

终于,唐仕桪回到之前的话题:“这就是我和柳桢每次发生分歧亦或争执时,我们化解矛盾的方式。”

“你骗人!”宋鸢撒娇地捶打着对方的胸口:“你这么说——就是为了让我上道。”

“是吗?你已经上道了?”唐仕桪抓住女孩毫无威慑力的粉拳,亲吻宋鸢的手背,眼神含满了笑意——便恢复了其大灰狼式的浪**狡猾。

宋鸢扯回手臂,但副驾驶就一平方立米的空间,两人拘在这方寸之间,她动静过大,撞在了车门,疼得嘴角一咧。

“看你这么不小心。”唐仕桪抓回女孩的手背,眼见突起被撞出的淤青,便心疼地揉散着那两朵青迹。

宋鸢既好笑又心软:“心疼女孩你倒是驾轻就熟。”

“是啊!”唐仕桪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他倒也不忌讳地大方承认:“原来,柳桢不小心撞伤,我也是这样为她止疼。想必——现在,她在天上看到我这么做,肯定很高兴。”

蓦地,宋鸢感觉心口热血沸腾,竟是一股吃醋的难过,其口吻呢喃地喘息道:“为什么?难道,我是她的影子或替身?”

“当然不是!”唐仕桪面色一惊,将女孩搂入怀中:“你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各自独立的灵魂,只是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不同阶段。相比之下,此时此刻的我——比拥有柳桢的那个阶段,更加懂得珍惜,也更懂得生命的脆弱及命运无常。……所以小鸢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好害怕再次失去自己最为心爱的人。……我好害怕失去你!——呜呜!——我不能再度承受那种失去的痛苦,我不能承受!……”

这位刑警队长越说越难过,抱着心爱的女孩失声痛哭,哀伤委屈得像是一个孩子。

宋鸢的脸色先是一愕,但出于女性的天然母性与同情,她感觉胸口正发紧心疼得难受,犹若心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寒彻细雨,正氤氲着如梦似诗的动情。

在此之前,女孩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居然如此脆弱、伤怀、压抑、悲彻……竟是令人心痛到了骨髓。

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他们俞城市公安局刑警总队的总队长,那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将一切皆不放在眼里的硬汉,那个处理问题一向信手拈来的领导,那个从来充满了自负和狂妄、不会被困难与麻烦难倒、给予下属指导性意见的顶头上司……但在这一刻,他让宋鸢有种心痛到窒息的悲悯。

大概难过了五六分钟,唐仕桪收住失态的心绪,便直立起板正的傲姿:“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表现得太过感性。”

“我觉得这样很好!”宋鸢摇了摇头:“至少,让我看到了你的另一面——身为队长之外的另一面,因而也对你多增加了一层了解。”

“当然不是!”宋鸢动情地摆头,忍不住流下眼泪:“这是对一个铮铮男儿最为真情至善的了解。既然你对她如此念念不忘,这说明柳桢肯定是个好女孩,值得你对她爱得如此深沉、如此忘我,更是如此地毫无保留……所以——我愿意代替她继续爱你。”

“我刚才说了,你不是代替她,更不是她的影子,你拥有独立的人格,我也拥有独立的人格,我不会因为一个影子就选择你,宋鸢——这对你不公平!我是因为喜欢你,真真切切地想跟你在一起,想跟你携手过日子,也才会在市局——当着大家的面儿,公开跟你的关系……所以我们在一起,跟柳桢在一起所创造的回忆必定不一样。”唐仕桪再次抓住了女孩的手,疼爱珍惜地亲吻对方的手背:“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美好回忆!”

宋鸢没有再提及明天执行任务一事,既然他们两人从相识到相知,一直以来就在创造只属于彼此美好的回忆,那明天的任务——更何况,这是女孩第一次以实习生的身份参与如此重大的抓捕行动,她也要留下一个不一样的共同记忆,是让心爱的男人必将刮目相看的共同回忆。

跟宋鸢告别后,唐仕桪很清楚自己回往住处也无法入睡,便开车来到柳桢生前工作的南城幼儿园。自从柳桢去世后,他就没来过这儿,这是为避免那股刺痛的难受再次让他痛不欲生,也不知道今天为何鬼使神差般便梦游留恋于此。

唐仕桪坐在车内,望着黑漆漆的幼儿园,孩子们被接回家,老师们也都散尽,这使得像是面前的建筑宛如一座心灵的坟场,装满了他和柳桢曾经携手共同经历、但已经逝去了的所有记忆——

“唐警官,来接女朋友下班啊?”

“唐警官,你们还真是恩爱!”

“唐警官,最心疼我们桢桢了。”

“那是当然!桢桢怀孕有三个月了吧?唐警官,你可要抓紧啊!再不领证的话,孩子都该出生了。”

唐仕桪乐呵呵地回答:“我们准备下个星期去民政局扯证。”

“是啊!”柳桢抚摸着肚子幸福地回应:“我们连日子都已经选好了!”

……

然而,一闪刀光则是打碎了唐仕桪与未婚妻柳桢曾经所有的美好规划和憧憬,也打碎了两人之间的山盟海誓,更是打碎了唐仕桪的此生绝恋,令他长达了五年之久都没缓过元气。

唐仕桪摇下车窗玻璃,深吸了一口夜色清凉:该是从这内心的牢笼彻底走出去了。

这就像是在完成一件心灵割舍的仪式,大概静默到了十点过,唐仕桪这才驾车离开,准备投入进明天的战斗当中。

(伍)

双方已经冷战了一个星期,逢慈回到家中,本来是想讨饶,但瞧出女友一脸不对付的爱搭不理,便只得将心中的讨饶吞没进了肚腹。

卧室的**摊满了案件资料,逢慈拿出文件中冯保罗的材料,资料显示冯保罗现年三十五岁,三年前入境来到俞城,便注册创办了挑战拳击馆,这是最让他想不明白的一点:这个男人为什么来中国创业?除了创业,其真实的目的是什么?

另外,逢慈更无法理解一个新加坡人为何去医院探望窦满舟,戚剀又为何恰好是窦满舟的主治医师,而这三者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关联?他们与毒品杀人案有关吗?……

重重疑问的迷障下,这使得相片上的男人更加平面,其五官有种化不开的浓雾凝聚,因而统统糊成了一团。

逢慈的脑容量正在转圈,就像电脑加载系统程序,突而想起什么顶要紧的事,便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客厅。

“敏惠,明天戚剀到你们4S店提车?”

“是啊!”汤敏惠正在吃零食,目光没有离开电视,那是最近正在热播的一部悬疑剧:“怎么了?”

逢慈着急地坐在女友的身边:“你说——他会不会跟毒品杀人案有关?”

“你是说戚剀?”汤敏惠的面色一愣,送零食的手指停在半空,这才回脸望向对方:“他不是正好出现在命案现场,顺便去那个公共卫生间上厕所,怎么会跟命案有关?”

逢慈摇头推测:“那如果他根本就是有预谋、有计划、有企图……装作前一天晚上吃火锅吃坏了肚子,到人民广场的那个公共卫生间,查看命案现场的情况呢?”

汤敏惠有些难以置信,不自觉地坐挺了身子,靠向男友:“你是说——他故意去那个卫生间,而并非巧合?”

“对!”逢慈颔首回答:“直觉告诉我是这样。”

直觉?这话听起来可就没什么水平了,汤敏惠记起跟对方的恩怨未了,所以斜倚着身子靠回沙发扶手,拉腔摆调道:“但你们警方不是最讲究证据吗?这直觉能当证据?!”

逢慈沉浸在案情的思索,根本没听出女友的冷淡:“目前,虽然我们警方没有实质性证据,但我发现了一条很重要的人物线。”

“什么人物线?”汤敏惠再次被成功吸引了注意力。

于是,逢慈将这个星期调查的线索简单跟女友做了个分享及描述。

“这么说来——”汤敏惠快速转动着脑筋:“这个挑战拳击馆肯定藏有什么秘密。”

“是啊!”逢慈愈加苦恼道:“但那拳馆到底藏有什么秘密呢?”

汤敏惠打了个哈欠,看了下电视显示的时间,已经晚上十点过,便起身走向卧室,对此毫无兴趣的模样。

“哎!敏惠——”逢慈跳下沙发,趁机挽搂住女友,面带撒娇的讨好:“你就别再生我的气了,我之所以那么紧张,还不是怕失去你!”

汤敏惠白了男友一眼:“你就这么对我没信心?”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逢慈越发下矮桩道:“我这是关心则乱。”

“那好吧!这次就饶了你!”

原本,汤敏惠也没想跟男友闹别扭,而且还闹了这么久,既然对方给自己递来台阶,她也就不再对此纠缠不休,由着逢慈牵自己走进卧室。

两人躺在**,逢慈手脚不老实地抚摸女友,汤敏惠当然清楚男友想干嘛,便转过身,盯视对方,一双清澈的眼睛看起来有些骇人。

逢慈吓了一大跳,以为对方仍是在生气,不想配合自己的亲热。岂料,汤敏惠将嘴唇迎了过去,逢慈先是一愣,两人相互亲吻,便迎合对方的爱抚,彼此交抱在了一起,特别是逢慈从女友颀长的脖颈一路轻抚到对方的**,他感觉女人的身体柔软而硬挺,那是汤敏惠感受到了极为舒服且亢奋异常的生理反应。

汤敏惠发出娇喘连连的媚姿,修长的双腿游蛇般缠住男友,她便翻身一坐,骑在了男友身上,按住逢慈的脖子,气势凛冽道:“说!你错了!”

“老婆,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逢慈看似讨饶,同样翻身一坐,就将女友控制在了身下:“哈哈!但老婆大人,我还是喜欢这样!”

两人笑笑闹闹,便做足了前戏,情绪和气氛皆恰到好处,逢慈便进入女友的身体,但刚刚运动了两下,其脑袋里突然一炸,他看到面前是一朵爆开的血花,一股鲜血从脖口处的位置飙出,宛如喷泉似地血涌。一个女人单膝跪地,身体便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血色的暮空下起了汪洋大雨……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柳桢意外过世,每次执行重大任务,逢慈都会不自觉地回想起队长未婚妻身亡的那个瞬间,就像刻骨铭心的血迹被雕凿进了其生命的底色,注定他此生都摆脱不开对于命运的无力和悲凉。

漫天弥地的汪洋大雨,逢慈看见队长大叫一声,从自己的身边冲了过去,便一把抱住曾经的未婚妻。他听不到唐仕桪是在哭泣,亦或正在大叫柳桢的名字,逢慈闭上双目,感觉眼角冰凉,努力抑制住心头的悲伤,这才忍住了哭泣的冲动,没让泪水冲出眼眶。

“怎么了?”汤敏惠察觉男友的异样,眼见对方停止律动,瞧似正在思考问题。

逢慈便翻了个身,**无痕地平躺在**,他望向面前沉夜的虚空,犹若下起了那天悲伤的大雨——那场从柳桢体内喷涌而出的血色雨泉。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汤敏惠抬头面冲窗户大开,便起身光脚走过去,“咣当”一响关闭窗框,雨水便窃窃私语地打在了玻璃上,形成一道道哀伤缠绵的无尽泪痕。

“柳桢?”汤敏惠的样貌先是有些意外,随而略显黯然,便拉盖好被子,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体。

窗外的雨水愈加群魔乱舞,光与影的交错打在了脸上,就像是这夜两人乱糟糟的心绪。

双方都没说话,过了好一阵子,汤敏惠好似在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你们队长还没放下?”

逢慈望向面白的天花板——其上正亮晃晃着屋外的雨光:“最近看起来——似乎已经放下了。”

“怎么讲?”汤敏惠面现意外地看向男友。

逢慈正发愣凝视着面白的天花板:“我们队长有了新的女朋友。”

“这是好事啊!”汤敏惠不明白男友为何看起来不高兴。

不想,逢慈却是另外说道:“敏惠,明天我们将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毒品杀人案?”汤敏惠的第一反应就是紧张地握住男友的手腕。

虽然他们在家里很少谈论案情,这已然形成了一种默契和规矩;但两人在一起久了,女人清楚对方的工作习惯,特别是自从柳桢的身故,每次男友执行重大任务,她就感觉自己有种说不出的心惊与害怕。

“对!”逢慈点了点头,回握住女友道:“明天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阿慈,每次你执行任务,我都慌得不行。”汤敏惠坐起身,显得万分紧张,其双手磨蹭地抓住对方,似乎揉也不是,不揉也不对,唯恐稍一用力,就将两人之间的这份安稳给揉碎了。

“放心!”逢慈爱抚地摸了摸女友的脑袋:“我又不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

“对!你不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汤敏惠提高嗓门,发出哀伤的悲鸣:“但你至少有上次——为了解救柳桢那次,差点要了你的性命。”

尽管房间内的光线暗淡,并且搅拌着粼粼的水光,但逢慈左肩膀的肱二头肌处那条长达四五厘米的伤口依然触目惊心。

这伤疤就是为救柳桢而留下的:逢慈看见队长扑向未婚妻,从自己的身边冲过去,是在制止绑匪的暴行。那个杀红眼的凶匪挥舞着手中的乱刀,为了保护队长,逢慈冲了过去,一个大擒拿手,捉向绑匪握着凶器的那只手,被刺来的刀口直击胸膛,都已经戳进了他的外套,幸亏逢慈反应及时,一个迅猛的退步甩身,凶器便沿着他的肩膀砍菜般切过……其左肩膀的肱二头肌顿时鲜血飞溅,被划出了一条长达四五厘米的伤口。

“哈哈!没那么夸张,就受了点儿小伤!”逢慈张臂拥抱住心爱的女人:“我肩膀上的伤早就好了!”

“你的伤是好了,但我的心还疼呢!”汤敏惠感觉胸口一阵疼痛,她长长忍了口疼痛的呼吸,便用手指擦抹了一下眼角泛出的泪水。

“现在好好的,说不定哪天又身负重伤。不行!”汤敏惠推开男友的亲近:“只要你继续当警察,我就一天都无法安稳。”

逢慈预料到女友接下来的话,表情显得颇不耐烦,甚至不想再听下去。

果然,汤敏惠捧起男友的手,便一再哀求地恳切道:“逢慈,你辞职吧!你当警察,我整天担惊受怕,总焦心你有什么闪失,就像你们队长失去柳桢。”

“放心!”逢慈搂过心爱的女人:“我这人福大命大,更何况,有你这么个天天为我护佑平安的媳妇,我哪那么容易将自己给交代?!”

“呸呸呸!胡乱说什么呢?”汤敏惠诈尸般声气凛冽道:“明天你还执不执行任务?”

“好好好!”逢慈打了个哈欠,便拉着女友躺下:“不说了,赶紧睡!”

汤敏惠躺在男友身边,先是望向对方,进而害怕失去,便将逢慈紧紧地搂在怀里,好像搂着一个巨型的珍宝。

逢慈倒也没在意,回抱心爱的女人,随而想起什么:“对了!确定了戚剀明天上午几点提车?”

“十点。”

窗外的雨色慢了下来,就像是停顿在半空中,所以耳边隐去“沙沙”的雨声,只有两人进入梦乡的气息,也由此注定了这将是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平静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