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卧薪尝胆2

此时,第五军已经后撤两天,估计早就走远,齐学启和刘放吾商量后,决定113团也后撤,避免与大队日军决战。

113团伤亡惨重,齐学启先带着重伤员撤离,刘放吾留在阵地监视日军。

齐学启带着伤兵一步步走向北面,此后,他再也没有走回来。

刘放吾在凌晨2时,也带着部队悄然撤离,为了迷惑日军,他们故意在工事前点起篝火,遍插旗帜。日军始终不知道113团已经撤离。

就在这天晚上,日军因为正面强渡无法突破113团的阵地,便分作两队,分別从上游和下游渡江,然后合围113团。

上游渡河的日军将砍断的毛竹和树枝扔进水中,顺流漂下,结果被113团发现,察觉了日军的企图。要不然,113团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齐学启带着重伤员走离伊洛瓦底江很远了,估计摆脱了日军的包围,便与在温早的孙立人取得联系,孙立人立即命令一个名叫叶遇春的副官开车前去迎接齐学启。

叶遇春来到约好的地点,等待了4个小时,还是没有等到副师长齐学启,只好又返回温早,向孙立人复命。

齐学启去了哪里?孙立人不知道。

孙立人不知道齐学启去了哪里,刘放吾也不知道齐学启去了哪里。

得知齐学启的下落,已经到了一年后。

孤军113团,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地形不熟,语言不通,四面强敌,危机重重,要在缅甸境内,生存突围,其艰苦程度可想而知。

日军放言:专找中国军队。意思是说,只打中国军队,不打英国军队。

刘放吾也放言:要翻越野人山回中国。

这样,日军调遣重兵,在北面设伏,拦截113团。

而113团却是向西疾进。

113团这一路上经过了很多险境。

李文才说:“有一次,我们藏在小树林里,日军的坦克部队从树林边开过去,轰隆隆的声音震得地面都在颤抖,如果那时候日军有一个坦克兵走出坦克,走进树林,就会发现我们。还有一次,我们藏在村庄里,日军向村庄里打了几炮,看到没有动静,就离开了。如果当时日军派出小部队搜索,也会发现我们。”

这一路上,吃饭是最大的问题,因为没有给养补充,战士们饿得头昏眼花。后来,开始吃树皮了,地面上的各种昆虫,也成了战士们的食物。李文才说:“蜘蛛、蜈蚣、蚂蝗、蚂蚁,这些东西都吃过。”

更让人揪心的是,他们与别的部队断绝了所有联系,不知道第五军在哪里,不知道新38师在哪里。他们该撤向哪里?哪里才是安全的?

5月28日,新38师主力来到普拉村的第二天,孙立人突然接到了报务员送来的电报,113团联系上了。

孙立人兴奋异常。

113团询问孙立人,第五军现在在哪里。

孙立人感觉到,113团询问第五军的去向,一定是想从第五军那里得到补充。因为第五军家大业大,物资比新38师多,更容易得到补充。然而,第五军一直向北走,要走进缅北野人山。北边虽然没有日军,但是,那里恶劣的气候条件和自然环境,比日军更为凶残。日军在东西南都布有重兵,而在北面没有派一兵一卒,道理很简单,摆明了要把中国远征军赶进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里,让严酷的大自然吞噬这8万中国军人。

这种判断是非常准确的。杜聿明带着远征军主力部队一直向北和向东行走,中途因为遭敌伏击等各种原因,远征军主力分成了五路,此五路都或多或少地走过野人山。自从中国远征军走入野人山后,日军停止了追击,静静地等候着恶劣的自然环境吞噬中国远征军。结果,五路远征军回到中国的,仅剩下 4万人,而走进野人山的,有8万人。

野人山,是中国远征军挥之不去的噩梦。

孙立人在后来所写的《统驭学》中这样描述当年的情景:

“我们既然知道第五军北撤的道路是绝地,现在113团询问第五军的方向,定是该团对我失去了信心,想靠近大部队,以资保障。我当时非常着急,即复电决不可北撤,以免步入绝地。接着他们又来电说,拟化整为零。我想这更糟了,因为一团人,多少还有点力量,可以突破敌线。如果化整为零,而唯一可做向导的地图,又只一张,在异国穷荒僻壤之地,各人昏头乱撞,必死无疑。所以急电制止。”

当年,113团的彷徨无助,由此可见。因为这是在缅甸的土地上,他们激战多日、疲惫不堪、弹尽粮绝、伤兵满营,连任何一点帮助都找不到。

113团遵照孙立人的命令,一路向西,来到了清德温江边。

此时,江边已有大队日军在集结,准备拦截113团。113团想要进攻,无奈

没有弹药。

刘放吾和各连连长开会研究对策,于是决定先沿着清德温江向北疾走,故意让日军发现。日军鼓噪追赶,113团派出小分队继续前行,大队人马埋伏在树林中。等到日军追过树林,113团飞兵直下,来到渡口,西渡清德温江。

李文才说,当时大家都抱定决心,渡过清德温江,寻找师部主力。夜晚渡江,危险极大,江那边有没有日军,有多少日军,都不知道。反正那时候从上到下都知道面临绝境,一定要冲过江去。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113团已经被逼上了绝境,没有粮草,没有弹药,人到了这种境地,反而身上的潜力能够全部发挥了出来,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蒋元连长这天晚上是作为便衣队的身份,参加侦察的。

这天晚上,在渡河前,团长刘放吾召开军官会议,他将全部军官分成了三组,身穿便衣,沿着河岸寻找可以渡河的地点。全体军官饥肠辘辘地出发了,而所有的战士,都潜伏在树林里。

谁都知道,在这种强兵压境、敌情不明、弹尽粮绝的情况下,一旦与日军遭遇,就是死亡。要死,就让军官先死。

便衣队来到了一个叫做南先庆的地方,这里水流缓漫,地势平坦,适合渡江。

刘放吾命令第八连埋伏在南先庆的南面,第九连埋伏在南先庆的北面,密切注意河边的动向,如果日军来犯,就是用石头砸,也要砸退日军。

其余人马乘上竹筏,飞速渡河。

李文才和营长杨振汉坐上了第一张竹筏,他们爬在竹筏上,耳听得江水从身下哗哗流过,江水带动着竹筏,漂向下游,他们以手做桨,拼命地划向对岸。

不到一百米的江面,他们划了将近两个小时。

登岸后,他们立即建立挢头堡,严密注视着四周,看是否有日军。还好,一切都顺利。

一直到后半夜,全团人马才渡过了清德温江。

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营长赵玉戡,还有30名战士。因为水流湍急,他们的竹筏被冲走了。一起被冲走的,还有几挺轻重机枪。

所有人都难过了很久。大家从国内一路走过来,经历了这么多磨难,都是弟兄,可惜这30名战友,没有死在厮杀的战场,而是死在了清德温江。

黎明时分,清德温江对岸出现了大批日军,他们在向北追赶未果后,连夜南返,终于发现了 113团的踪迹。天空中,也出现了日军的侦察飞机。而且,清德温江的西岸,还有一个日军大队急匆匆地赶来,这是以后才得知的。

刘放吾命令全团立即开拔,向西疾走。西面就是印缅交界的大山,山大林深,易于进行阻击。

此时,113团没有弹药,没有粮草,无法与追击的日军接战。尽管每个人都已疲惫不堪,但还是搀扶着,逃离这个危险地带。

早晨9时,113团登上了印缅边境的第一座大山,回头望去,看到日军在山下焚烧房屋,浓烟滚滚,遮没了天空。

缅甸人都是茅草房,一点就着。

日军点火烧房,历史悠久。早在明代戚继光抗倭的时候,那些日本浪人每到一地,就烧光房屋;抗战开始,来到中国,是这样;现在来到缅甸,还是这样。

进人山中,刘放吾让报务员与孙立人取得联系。

可是,电台无法使用。

没有了电台,就等于没有了眼睛。印缅交界莽莽苍苍的大山,与喜马拉雅山相连,如果迷路,就是走一年也走不出。

李文才说,当时报务员急出了一头汗,鼓捣来鼓捣去。后来,把电台放在太阳下暴晒,居然能够使用了。

这是电台第二次出故障。

第一次出故障是在温早。天降大雨,道路泥泞,背着电台的人一跤摔进水坑里,电台也摔坏了。新38师师部联系不到113团,113团也联系不到师部,双

方都心急如焚,白天,部队与敌激战,不停地赶路;夜晚,师部话务员彭启梓、齐声烈守候着师部电台,113团话务员罗好鸣、邱光第守护着团部电台,不断地呼叫,终于在一天午夜联系上了。于是,113团开始了向西转移。

这一天是1942年6月1日,新38师113团暂时摆脱了日军的追击,跳出了日军的包围圈。新38师112团和114团走上了通往英帕尔的道路。

英帕尔没有日军,只有被新38师救过的英军,他们已经先期来到了那里。

英帕尔是印度边境城市。

7天后,新38师113团来到了英帕尔,终于与112团和114团会师。

这是中国远征军中最早成建制撤退到安全地带的部队。

此时,新38师摆脱了危机,而远征军其他部队却陷人了重重危机。

带给他们危机的,不是日军,而是缅北野人山。

在英帕尔,孙立人问刘放吾:“齐学启副师长在哪里?”

刘放吾不知道。

在温早,孙立人派齐学启去卡萨增援113团,自己带着114团解救包围圈中的112团;在卡萨,刘放吾带着全团在后面阻击日军,而让齐学启带着重伤员先行撤离。

然而,这些天过去了,他们都找不到齐学启。

全师大部分将士,都来到了安全地带,唯独找不到副师长齐学启。

这位中国清华大学和美国西点军校的高材生,他在哪里?

行文至此,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新38师还有一部分士兵没有撤到印度。

当初,新38师刚刚来到缅甸的时候,进驻腊戍和曼德勒,孙立人被任命为曼德勒卫戍司令。然后,前方告急,英军第一师被围,113团昼夜兼程赶赴营救。随后,孙立人单枪匹马,赶去指挥,而112团也在赶去增援的路上。剩下的114团,两个营守卫曼德勒,一个营守卫腊戍。

后来,战事越来越不利,虽有孙立人取得仁安羌大捷,但是无法扭转整个战局,守卫曼德勒的114团两个营找到新38师,而113团又被杜聿明调走,给第五军断后。

现在,113团终于回来了。

可是,守卫腊戍的那一个营,命运如何?他们在哪里?

这一个营在远征军大溃败的时候,无法找到新38师,因为一个营的编制,是不会配置电台的,他们只能跟着大部队撤退。

向哪里撤退?大部队向哪里撤退,他们就向哪里撤退。大部队要回国,他们也只能回国。在缅甸那种环境极为恶劣的,又语言不通的地区,所有远征军只能抱成团,这样才会有一线生机,如果落单,肯定会被日军围剿。

此刻,当新38师主力已经来到印度英帕尔安全地带的时候,114团第一营正和中国远征军主力部队,艰苦卓绝地走在缅北野人山中。

5月中旬,杜聿明在撤退途中,曾经派来蔡岳和熊瑛两名中校,带来他的手令,命孙立人的新38师火速北上,从密支那方向突围回国。在孙立人从缅甸撤退前,新38师已经从66军调为第五军指挥。杜聿明是远征军副总司令兼第五军军长。

孙立人巧妙地支走了两名特使,带着新38师没有北向,而是西指,避开比日军更可怕的野人山,撤向印度。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新38师能够保全,与这次违令行为密不可分。

雨季来临了,英军躲人了印度青砖绿瓦的古老建筑中,而中国远征军还在凄风苦雨中顽强抵抗。直到三个月后,他们才拖着疲惫之躯,用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湿漉漉地走出了亘古无人的缅北野人山。

第四节悲怆野人山

新38师113团来到了印度安全地带英帕尔的这一天,凌晨7时,野人山中的杜聿明突然接到了蒋介石的密令:“该军应即向印境或印度东北之雷多转进,暂事休息……”直到这时候,蒋介石才醒悟过来,才想起了凌晨发电报。

之所以用密令,是担心日军会截听。

我能够查到的蒋介石关于远征军撤退的最早电报,是5月7日发给杜聿明的一封,内容为:“我军应立即向密支那、片马转移,勿再犹豫停顿。”

密支那是缅北城市,片马是中缅交界的云南边陲小镇,这封电报就是要杜聿明立即率领远征军穿越缅北野人山,回到国内。

从5月7日发布的让回国的电报,到现在发布的这封让去印度的密电,时间已经过去了24天这24天里,不知道蒋介石和他的高级幕僚们是怎么考虑中国远征军的事情,是如何指导中国远征军的撤退。为什么时隔24天,才改变当初错误的主张。

中国远征军直到此时才决定去往印度。

可是,已经晚了。

因为24天的疲惫,24天的重负,24天的艰苦,24天的饥饿,24天在暗无天日的热带雨林中踉踉跄跄地行走,24天在蚂蝗蟒蛇蜈蚣毒蝎中穿行,中国远征军最后一点精气神儿,已经耗尽了。

耗尽了最后一点精气神的中国远征军,用坚强的求生欲望支撑着,又向西行走,向印度的方向行走。

他们在缅北丛林中又走了两个月后,有的陆陆续续走到了印度,有的意外走回了中国,而四万中国优秀男儿,长眠缅北野人山。他们的遗骨浸泡在缅甸阴湿的雨林中;他们叫什么名字,也无人知道;他们的父母妻儿一直在国内等着他们,等待了多少年啊,等得白发苍苍。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是否知道白己的儿子、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倒在了遥远的缅北野人山中;是否知道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魂灵无法安宁?

当年,在缅北野人山中,踏着累累白骨走出来的远征军中,有一个人叫查良铮,浙江海宁人,他有一个堂弟叫查良镛。查良镛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他的笔名世人皆知,这就是金庸,写了那么多武侠小说的金庸。查良铮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但是他的笔名肯定有很多人知道,这就是穆旦。

穆旦是中国现代最有才华的诗人之一。

1940年,穆旦从西南联合大学毕业,留校任教。西南联合大学,是抗战前夕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内迁西南后,合成的一座大学。能够在这座大学就读的,都是当时的高材生。

中国远征军人缅前夕,号召知识青年人伍,穆旦应征,在第五军军部担任翻译。穆旦的英文非常厉害,我们耳熟能详的一些英国著名诗人拜伦、雪莱的诗歌,都是他翻译的。

穆旦终生都没有写下自己在缅北野人山经历的文章,可能他不愿意再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他只用几首诗歌描绘了当年的生活,其中有一首叫《森林之魅》,副标题为“祭胡康河上的白骨”。胡康河谷,是缅北野人山中极为难走的一段路程,几千名远征军葬身此处。我后面要写到这个地方,新一军反攻的时候,也让几千名日军埋骨于此。

这首诗歌的一段是这样写的: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那刻骨的饥饿,那山洪的冲击

那毒虫的啮咬和痛楚的夜晚

你们受不了要向人讲述

如今却是欣欣的树木把一切遗忘

过去的是你们对死的抗争,你们死去为了要活的人们的生存那白热的纷争还没有停止你们却在森林的周期内,不再听闻。

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每次阅读这首诗歌,笔者的眼泪都会流下来。仿佛看到了中国远征军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互相搀扶者,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眼望着中国的方向,慢慢地倒了下去,倒在了覆盖着一层腐叶的地上……

他们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八个,而是四万人。

缅北野人山,死亡之山。

新38师已经来到了印度英帕尔的时候,杜聿明率领着远征军还在缅北野人山的崇山峻岭中艰苦跋涉。每天,都有几百名战士倒在密密的丛林中。两年后,当新一军大举反攻,再次来到缅北野人山的时候,还能看到当初的情景,疲惫到极点的战士们围坐成一团,他们的肩上还背着枪支,手臂还挽在一起,可是,他们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李文才说:“我们在野人山,几乎每走一步,都能看到远征军的遗体,有的是一具,有的是好几具。很多人倒下去后,手臂都伸向前方……”前方,就是回家的方向。

回家,回家,他们在人世间最后一个愿望是:回家。

家是温暖的港湾,家是坚实的陆地。可是,家太远了,他们伸出手臂,家却遥不可及。

缅北野人山,至今都是地球上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这里山大林深、燥热湿闷、毒虫遍地、沼泽密布、树木蔽天、葛藤疯长,每走一步都可能掉人陷阱,每走一步都面临死亡。这里不但有狼虫虎豹,有毒气瘴疠,有叮一口就会让人死亡的蚊子,有能将人吞下去的巨蟒,还有神出鬼没、像鬼魅一样的野人。

这里的野人,滇西缅北的人叫他们土人,或者山头人。

这些野人没有文字记载,没有历史,他们从哪里来,他们有怎样的血脉传承,这些都没有人知道。这些野人居住在茅草苫盖的房屋里,每一群人就是一个部落,每个部落有一个酋长。他们像风一样飘忽不定,不断搬迁,他们的生活来源就是打猎,他们打猎的工具是锋利的石片和削尖的木棒,他们至今还生活在新石器时代。

缅北人,至今还知道诸葛亮的故事。三国时期,蜀国丞相诸葛亮为了稳定后方,专心北伐,曾经在这里七擒孟获。

诸葛亮在平定南方,班师回朝的时候,曾经在泸水边祭奠,时阴风大起,波涌浪卷,人马皆惊。泸水瘴气弥漫,毒气蔓延。

泸水之滨,便是野人山。

野人山,中国远征军的噩梦

笔者已不忍心再写野人山,不想把采访到的发生在野人山中的一件件悲惨往事再提起,每次一想到当年远征军在野人山中的那些经历,我的心就很疼。

而采访到的很多远征军老兵,都会提起野人山。

用另一位诗人杜运燮的一首诗歌——《给永远留在野人山的战士》,作为描述野人山的结束。

每当夜深树寒,你们一定

还想起今年用草鞋踏遍多少山河。

守望过美丽的山陵幽谷,

怀想着自己祖传的肥田

记起苦难的同胞们笑脸相送,

国外的侨胞们又笑脸流泪欢迎;

已经用血肉筑过一道新长城。

震惊人类,还同样要用生命建一座高照的灯塔于异邦,

给正义的火炬行列添一分光,

还同样把你们的英勇足迹印过野人山,书写从没有人写过的史诗。

就在最后躺下的时候,

你们知道,你们并没有失败,

在这里只是休息,为着等待一天更多的伙伴带着歌声来。

四万躺倒在野人山中,再也没有站起来的远征军将士们,你们可以瞑目了。两年后,就在你们躺倒的地方,中国军队吹响了反攻的号角,厮杀声震天动地,他们将数万日军埋葬在了野人山中,然后踏着日军的尸骸,向东反攻,向着祖国的方向。

你们,回家了。

曾听几位抗战老兵说过,当时日本南方军人手一册《一读必胜》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就是野外丛林求生的技巧,如何避免被毒蛇咬,如何治愈被毒蛇啮咬的伤口;哪些动物植物可以食用,哪些动物植物不能触碰;哪种草木的根茎含有水分,哪种树木的果实可以吃……除此之外,这本小册子还有一些卫生防疫知识,如何预防蚊虫叮咬,如何避暑……

《一读必胜》的作者是辻政信,他在日军中担任过多支部队的作战参谋,他的最高军衔是大佐。日本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每次行动,都离不开这个狗头军师的谋划。辻政信不但残杀中国人,而且还在新加坡残杀了 10万华人。辻政信异常凶残,因为吞食战俘人肉,而被人们称为“豺狼参谋”。

当年听到日军有一本丛林生活指导的《一读必胜》时,笔者震撼不已,又悲伤不已。日军人手一册这样实用的小册子,有了这样的小册子,就能够平稳地在热带丛林中生活。而同时期的中国远征军,从来就没有这样内容的书籍,中日两国的作战军人,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如果中国远征军也有这样一本小册子,也许就不会有四万孤魂流落异乡。

新38师来到印度,却找不到副师长齐学启,孙立人决定派出一支精干的小分队,带着干粮和水,再次进入野人山,寻找齐学启。

小分队还没有出发的时候,新38师却被包围了。

包围新38师的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开着汽车,车上架着机枪的英国宪兵。这群英国宪兵接到英军东方警备司令艾尔文的命令,要求进人英国殖民地印度的中国新38师,就地缴械。

新38师是从缅甸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一路上多少艰难困苦都战胜了,这一路上和日军多少次真刀真枪地干过,怎么可能害怕这些一见到日军就屁滚尿流的英国宪兵?

新38师的士兵排成方阵,步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炮兵将炮口对准了英军的汽车,跃跃欲试,引而不发,严阵以待,如果英军胆敢放肆,新38师就立即冲过去。

英国宪兵害怕了,他们从面前这群中国士兵身上看到了极强的威慑力。他们尽管身体消瘦、衣衫褴褛,但是他们的脸上燃烧着愤怒,他们手中的刺刀闪闪发亮,他们架起的炮口蓄势待发,他们的身上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这种气势像山岳崩颓势不可挡,像波涌浪卷无可抵御,像天崩地裂无坚不摧。

英国宪兵胆怯了。

他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了,如何向东方警备司令艾尔文交差,丢失了大英帝国的尊严;不走,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他们这些宪兵警察,又怎么会是这群从血泊中爬起来的中国战士的对手。

怎么办?英国宪兵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李文才说,新38师从缅甸一路撤退到印度,建制从来没有打乱。哪个连先撤,哪个连掩护,哪个连迂回,哪个连阻击,井井有条,纹丝不乱。这一路上,跋山涉水,左冲右突,转战河川,阻击丛林,穿越沼泽,飞越险境,没有丢下过一个弟兄。

而且,尽管一路上饥热交迫,食不果腹,焦渴难耐,但是所有人军容严整,军纪肃然,所有的钮扣都扣上,腰间的武装带都扎上,仍旧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

从缅甸普拉村到印度英帕尔,这一路上的百姓好多天都见到了英军撤退的样子,他们光头赤足、丢掉枪支、三五成群、踉跄不已,看起来非常狼狈,而最后撤入印度的中国军队,仍旧排着队形,喊着号子,唱着军歌,精神焕发,斗志昂扬。百姓们大为惊异。

现在,一群英国宪兵突然包围了这群中国军人,而中国军人杀气腾腾,拒不缴枪,他们都跑来观看,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看事态会如何发展。

就在这时候,亚历山大和斯利姆来了。

亚历山大,就是当初请求中国远征军营救被日军第师团包围了的英军第一师的“压力山大”。斯利姆,就是一再跑到113团阵地上催促孙立人赶快营救包围圈中的英军第一师的第一军军长斯利姆。

亚历山大,在英国有“善于指挥撤退将军”的称号,翻译成中文其实就是“逃跑将军”、“长腿将军”。此亚历山大,成名于敦刻尔克大撤退,在缅甸战场再次上演一路狂奔的好戏。有的将军是依靠善于进攻而出名,有的将军是依靠善于防守而出名,而唯独亚历山大是依靠逃跑而出名。他的逃跑别具一格,与众不同,就是跑起来非常快,让对方想追也追不上。

而斯利姆将军,在这次撤退印度的过程中,因为逃跑太快,风速太大,他感冒伤风了,躺在医院里治疗。

这一天,斯利姆正在医院养病,突然听到了英军东方警备司令艾尔文想要“围剿”新38师的消息,斯利姆吓坏了。

一直在印度后方当宪兵的艾尔文不知道新38师的战斗力,但是斯利姆亲眼看到了新38师的战斗力。艾尔文手下那些欺负惯了小商小贩的宪兵们,哪里会是新38师的对手?

斯利姆摇摇晃晃地坐上了吉普车,摇摇晃晃地去找艾尔文。

斯利姆见到艾尔文后,向他叙说了新38师在缅甸战场上的骁勇,和搭救英军第一师的经过。他说,新38师是一个对大英帝国有大功的军队,是英军第一师的救命恩人,绝对不能以怨报德。而且这群一次次挫败了死神的中国军人,战斗力是非常强焊的,如果战事一开,艾尔文手下那些宪兵是占不到任何便宜的。

艾尔文将信将疑。

斯利姆说:“如果不相信我的话,我们可以一同去看看。”

他们急忙驱车赶往新38师所在的德里。

斯利姆和艾尔文还没有赶到德里,亚历山大先赶到了德里。

亚历山大的级别比艾尔文高,他一听说艾尔文手下的宪兵部队去“围剿”新38师,就直接驱车来到了德里,他没有去找艾尔文。

艾尔文来到德里的时候,亚历山大已经让这些宪兵部队收起了枪。

事后才得知,艾尔文看到新38师来到印度,又黄又瘦,衣衫破旧,担心新38师会抢劫财物,扰乱秩序,便下令缴械。他没想到这支穷困的军队,居然如此强硬,让艾尔文感叹不已。

几天后,艾尔文又来拜访孙立人,他看到新38师军容严整,服装虽破但衣扣齐整,枪械虽旧但擦得锃亮,面有菜色但精神饱满,艾尔文敬佩不已。他一再对自己的部下说:“你们以后多向这支中国军队学习。”

几天后,美国总统罗斯福为孙立人将军颁发了丰功勋章,颁奖词是这样写的:“中国孙立人中将于1942年缅甸战役,在艰辛环境中,建立辉煌战绩。仁安羌一役,孙将军以卓越之指挥,歼灭强敌,解救英军第一师之围,免被歼灭,后复掩护盟军转进,于千苦万难中,从容殿后,转战经月。至印后,犹复军容整肃,不减锐气,尤为难能可贵,其智勇兼备,将略超人之处,是足为盟军楷模。”

而就在两个月前,新38师还名不见经传,无人知晓。

中国远征军有三个军:第五军、第六军、第66军,第五军和第六军都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第66是杂牌部队。军长张轸不属于黄埔系。新38师出征的时候,隶属于第66军。

张轸的66军是杂牌军,他手下的28师、29师也是杂牌部队,而张轸认为新分配给他的新38师更是“杂牌中的杂牌”。

中国远征军即将出征,当新38师师长孙立人从贵州都匀赶到云南,向军长张轸报到时,一贯瞧不起知识分子的张轸用轻蔑的口吻对孙立人说:“你们当学生的跑来干什么?打仗是军人的事情。”

孙立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张轸又说:“我看我这一军三个师里就数你这个师最差劲。”

孙立人一言不发,报到完毕后,就回到贵州都匀,然后带着新38师来到云南,因为新38师是“杂牌中的杂牌”,所以当中国远征军其余的部队都已经开赴了缅甸战场,最后一个才轮到新38师。

因为大家都认为新38师战斗力最差,就将新38师作为总预备队的预备队。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才刚刚从军政部讨要到番号的新38师,居然打了第一次缅甸战役中的一场胜仗,然后,抗击十倍的强敌,掩护中国远征军和英军安全撤退。完成任务后,又杀出日军的重重包围,全身而退,来到了印度。

新38师的表现,惊得所有人掉下了眼珠子。

十年磨剑无人识,一朝成名天下知。

6月14日,也就是新38师来到印度的第十天,国际联盟在印度首都新德里举行阅兵仪式,凡是在印度的各国军队都要派出军队参加。当时,新38师派出一个排,随同先期来到的中国远征军司令罗卓英一起前往新德里。

当时,有11个国家在印度驻有军队。

在这次阅兵评比中,中国新38师的那一排士兵步伐最整齐,精神最饱满,军容最雄壮,赢得全场掌声,夺得第一名,美国第二,英国第三。

中国士兵夺得第一的消息,登载在了当时印度的大小报纸上,广播电台也在播放这一消息。几乎全印度的人都知道了,中国人在这次比赛中获得了第一。

这一排中国士兵阅兵结束后,从新德里返回驻地。途中,经过了加尔各答,暂歇一天。当时,加尔各答共有六千多名华侨,几乎所有华侨都一起出城迎接这一排载誉归来的中国士兵,看着自己国家的军队如此威武雄壮,很多华侨泪流满面,激动万分。那时候,华侨在英国殖民地的印度遭受排挤和歧视,上街的时候,不能超过十人在一起。超过十人,就要被关押。而今天,数千名华侨倾城迎接新38师战士,这一排战士力压世界各国军队,夺得了第一名,英殖民统治者看到这种盛况,也不便再说什么。

后来,这条对华侨极端歧视的法规被取消。

1942年7月上旬,新38师奉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罗卓英的命令,移防至印度东北部的雷多,有的资料翻译为利多、列多。

此时,新38师已经来到印度一个月了,而杜聿明的第五军直属部队和廖耀湘的新22师还在缅北野人山中,艰苦跋涉,劫难未尽。

远征军其余的部队,他们的状况如何?

第五军2030师:2030师在大撤退的时候,准备从八莫、南坎之间撤退回国。 1942年5月18日,在穿越公路时,遭到日军伏击,戴安澜率部冲锋,大呼:

“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被日军迫击炮弹击中,士兵们一路抬着戴安澜转移,10天后,戴安澜壮烈殉国。6月17日,抵达腾冲附近,受到在滇西打游击的预二师的掩护,后渡泸水回到安全地带,全师仅剩2600人。

第五军96师:大撤退开始的时候,96师师长余韶接到杜聿明各种不同的命令,撤退路线一再变更。后来,余韶要求自选路线,杜聿明同意,但要求余韶可以焚毁汽车,绝不可丢弃大炮2为了抬炮行走,死亡上百人,病伤两三百人。可见当时的大炮对中国军队有多么重要,而英军在窜逃印度时,坦克大炮全部丢弃,为日本人所得。6月6日,抵达葡萄,与蒋介石取得联系。7月2日,蒋介石令96师回国。山路崎岖陡峭,只有埋藏大炮。8月5日,抵达怒江。8月底,到剑川。全师仅剩3000人。

第六军:据11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回忆,甘丽初的第六军翻越缅北野人山,退到云南思茅地区时,仅剩6000人。军委会将所剩兵士编为第93师,甘丽初被免职。

第66军28师:第28师有三个团,分别是82团、8团、84团。82团在腊戍、新维溃败,编制被打乱。8团和84团第三营分成两路,一路在野人山中与第五军96师汇合,一起行走。回到滇西的时候,2000人的队伍仅剩下几百人。84团的一营和二营,与师部失去联系后,转移南渡,没有地图、没有给养、没有翻译、没有向导,他们在缅甸四处乱撞,居然奇迹般地走出缅甸,来到了中缅边境城市畹町,后乘木筏渡江,回国归队。

宋希濂后来回忆说:“28师、29师在滇缅公路上几乎没有进行什么抵抗,被日军快速部队冲了一下就完全崩溃了。他们大多是几十人或三五人一群沿着滇缅公路两侧东逃,到处抢劫,弄得鸡犬不宁。为整饬军纪,我向军委会建议:66军军长、28师师长、29师师长均革职惩办。将66军和29师番号取消,保留28师番号,以收容的5000人编成。建议很快得到蒋的批准。”

当初,孙立人率兵解仁安羌之围的时候,新38师114团有一个营奉命坚守机场。大撤退开始的时候,这一个营也撤往北部。目前找不到这一个营的撤退资料,但是按照撤退方向,新38师的这一营,不是随同第66军29师一起撤退,就是随同第66军28师82团一起撤退。当时,新38师隶属于第66军编制。

这一营人马回到云南后,坚决拒绝接受28师兼并,一直强硬地以新38师 114团一营的番号存在着。因为新38师在印度,他们一直努力争取要去印度归还建制。一年后,终于得到批准,他们排除千难万险,从云南一路走到了贵州,翻越重重山隘,在贵阳乘上了飞往印度蓝姆伽的飞机,终于回到了新38师主力身边。

第五节走出死亡谷

自从来到印度后,孙立人就在寻找杜聿明的下落,可是却总是联系不上。此时,杜聿明在莽莽苍苍的缅北野人山中,觅路突围,第五军的电台连信号都没有。

孙立人与重庆方面联系,重庆方面说,也一直在寻找杜聿明。

雄浑荒蛮的缅北野人山,像一只巨兽一样,吞噬了中国远征军。外界的人,无法找到他们,而他们在野人山的什么位置,也不知道。野人山除了树木,还是树木;除了蚂蝗,还是蚂蝗;除了毒蚊,还是毒蚊。即使能够用电台联系上,杜聿明也不能够说清楚他在哪里。因为野人山连一个标志方位的特殊参照物也找不到。

孙立人多次向英军反映,请求营救深陷密林中的中国远征军,可是英军总是在推三阻四,一再搪塞。不是说天气不好,就是说飞机故障,总是不愿意派出一架飞机去寻找中国军队。

后来才知道,英国人一直不愿意营救,是因为在第一次缅甸战争中,杜聿明的傲慢伤害了大英帝国这些将军们的傲慢。

孙立人无奈,就直接找到蒙巴顿。

蒙巴顿出身于英国王室,世袭爵位,他的曾祖母是英国女王维多利亚。蒙巴顿是英国王室里一位很重要的人物。当时,蒙巴顿担任东南亚盟军总司令,他的职位比孙立人要高好多级。

见面后,孙立人说明了来意,蒙巴顿没有说寻找中国远征军的事情,而是说:“据我所知,你不是蒋介石的黄埔系。”

蒙巴顿又说:“杜聿明要回中国,而你带军队来印度,你违抗了杜聿明的命令。

孙立人说:“我遵照的是司令长官罗卓英的命令。”

蒙巴顿继续说:“你结怨于杜聿明,对你的前途将会大受影响。据我所知,杜聿明是蒋介石的红人,而且在黄埔系很有影响。”

孙立人说:“阁下,您知道中国的事情很多,但唯独不知道中国军人的良知。”这句话让蒙巴顿深深震撼,孙立人的执著和大度,感染了他。

蒙巴顿顿了顿说:“孙将军,我欣赏你的骑士风度。”

孙立人说:“阁下,我不是骑士,我是一名中国军人。我仅仅以一名中国军人的身份,向一名英国军人提出请求,不知您是否答应?”

蒙巴顿说:“我以勋爵的名誉向您保证,马上派飞机搜救。但是,野人山密林覆盖,不一定能够找到。”

孙立人说:“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尽人事而听天命’,用英国人的话来说,就是‘付出努力,听从上帝的安排’。”

这是蒙巴顿第一次见到孙立人。这名中国将军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记住了这名性格鲜明的中国将军。后来,在反攻缅甸的时候,孙立人带着新38师连战连捷,蒙巴顿专门来到缅北的远征军营地,看望并表彰孙立人。

蒙巴顿没有食言,他果然就派出飞机在野人山上空飞行,寻找中国远征军。可惜的是,野人山密不透风,树冠紧挨在一起,地面上行走的人,飞机上无法看到;空中有飞机飞过,地面上的人也看不到。

老兵们说,当年在缅北野人山,抬头看不到天空,因为天空已经被枝楝树叶全部遮蔽。走了很远,才能看到一缕阳光照射下来,但是没有人敢去那一缕阳光下面,尽管那一缕久违的阳光无比亲切。因为,日军也知道远征军会来到那一缕阳光下,所以,日军的狙击手就藏在高高的树上,等待远征军过来。

有一次看赵忠祥主持的《动物世界》,画面上,一群鳄鱼藏身在水潭里,等候着饮水的羚羊走近。羚羊长途奔波,不能不喝水,可是,羚羊一靠近水面,鳄鱼就会突然发起攻击,将羚羊拖下水潭。

动物界的战争,和人类的战争一模一样。

孙立人请求英国人搜救远征军,蒋介石也请求美国人搜救远征军。

从缅甸撤退都两个月了,中国远征军的实权人物杜聿明还没有音信,蒋介石心急如焚,派遣联勤司令俞鹏飞飞到印度,请求美国空军寻找杜聿明和第五军。

美国的飞机在野人山的上空飞行了多日。终于有一天,他们在新平洋看到了有一群行走的人,尽管无法判断这群人是什么人,他们还是空投了食品和通汛装备。

这一天是1942年6月25日。

美国飞机在新平洋看到的这群人,是第五军新22师65团9连的战士。他们是第五军军部直属部队和新22师的先锋。

缅甸从6月份就进入了雨季,天昏地暗、暴雨倾盆,饥肠辘辘的远征军战士,在这样的天气中,继续艰苦地跋涉。

6月25日,暴雨已经下了将近一月。65团9连战士穿行在胡康河谷,胡康河谷是最难以逾越的一道关口,穆旦那首著名的诗歌就是以胡康河谷为内容的。此刻,胡康河谷已经成为水乡泽国。

9连在行进中,看到对面的山脚下有一座村庄,大约有三四十户人家,战士们喜出望外,就派几名水性好的人,游过波浪翻卷的洪水,去村庄打探消息。

这几名战士来到村庄后,突然看到了万分恐怖的一幕:

村庄里空无一人,寂无人声,只有雨滴打落水面的声音。村庄里水深齐膝,水面上飘满了尸体,从他们的衣服上看出来,是中国远征军。

战士们继续前行,推开一家家房门,看到**,地面上,都是远征军的尸体,有的被水泡得肿胀,有的只剩下累累白骨,有的身体上爬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昆虫。

他们的尸体散发着恶臭,他们的衣服还没有腐烂,战士们判断出,他们应该是在雨季来临前,葬身于此。时间还没有超过一个月。

翻开他们的衣服,看到了他们的番号。他们是第五军96师的弟兄。

三四百具尸体啊,一个营的弟兄,就这样没了。

他们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事后,有人推测,这个村庄被四面大山包裹,瘟疫蔓延,在雨季来临前的一

天,96师这个营一路奔走,人闲马乏,走进这座村庄休息,却再也没有走出来。

胡康河谷,是缅北当地人的叫法,翻译成中文就是“魔鬼居住的地方”。

驻扎在印度东北部雷多的孙立人,每天都在给杜聿明发报,他牵挂着杜聿明和第五军。

终于有一天,新38师收到了第五军发来的电报。当通讯处长拿着电报送给孙立人的时候,孙立人兴奋不已。然后,他飞步来到电台边,发报询问杜聿明和廖耀湘的情况。

时间不长,杜聿明发来电报:“食品早已耗尽,将士疲病交加,恐无见面之日。”

孙立人当即口授回电:

“副司令长官杜(密)职闻钧座受困而又音讯全无,终日如坐针毡,现得与钧座取得联系,党国之幸!三军之幸!职当竭尽全力救钧座脱险,望钧座善自珍重,相见有期!职孙立人叩。”

发完电报后,孙立人当即命令112团一营三连连长周友良,带一连人马,带足干粮和饮水,去野人山中迎接杜聿明。

野人山苍茫无边,一连人马走进去,就像掉进大海一样,要在这样浩渺无际的山中找到杜聿明和第五军,就像在大海中寻找一根针一样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