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麻绳传密信

勾践、雅鱼、范蠡等三人刚刚被关押到马厩的最初两三个月里,他们发现,白日里经常会有一些吴国的兵卒、臣民前来围观,凑热闹看一看昔日堂堂越国的大王、王后、重臣现如今的狼狈样儿。对此,看押他们的马厩负责人,丝毫不予制止,而且鼓励之动机更为明显,想来多半也是得到了吴王的示意,也算是对勾践的一种羞辱吧。起初,勾践与雅鱼面对着,吴国人轻蔑目光和言辞、以及背后的指指点点的还极不习惯,壳慢慢的也就习惯了,甚至麻木了,因为无可奈何之下,除了被迫习惯又能怎样呢?

倒是范蠡,不但不觉得有任何不习惯之处,反而还有些享受,雅鱼对此很气愤,勾践却偷偷告诫雅鱼要控制住情绪,且稍安勿躁的观察这范蠡又要搞什么把戏。毕竟范蠡设下计谋等着敌人跳下坑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勾践完全相信,范蠡肯定是有目的的,绝非性情使然。范蠡可谓是自来熟,没身段,和这群杂七杂八的各色人等聊得火热,他本就精于商贾之道,更清楚的明白,也知行合一做到了,一个成功的商人最大的特质就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此刻,范蠡正滔滔不绝地在讲他与文种当年周游列国时候的一些见闻,其中半真半假,言辞语气谐趣夸张,不时还故作神秘地卖上一个小关子,故意引人好奇,于是停下来听他讲的人就越来越多,正讲到绘声绘色之时,突然慷慨激昂道:“哎呦,各位,你们猜那杞国人见了,我为什么都非得拿袖口遮着脸吗?你们猜猜,好好猜猜。”

范蠡说到一半,又欲言又止,可把这些着急想继续往下听得人吊足胃口,这些人都是干力气活儿的人,哪有个多脑子愿意自己去猜啊,于是都催促道:“范先生,你倒是接着讲呀......我们哪会猜啊。”

范蠡不慌不忙地坐下,用手扇了扇面门,继而道:“天太热了,容我歇歇再讲。各位爷,多体谅哈。”

一个已经在这里连续听范蠡胡侃了十几天的男人,早就摸透了范蠡的套路,扔给他两个梨子,道:

“喏,你这不实诚的越国,人就别在这故意吊着俺们了。你不就是又要找借口说口渴了、这里的水不好喝,想骗几个水果来解解馋嘛!”

范蠡接过那人扔来的两个梨子,先是递给勾践一个,然后冲施梨子那人道了声谢,一边吃着梨子,一边继续讲道:“因为那杞国人胆小呀,不遮面就不敢见生人,你说奇怪不奇怪呀。各位可能还不知道吧,这天下属那杞国人最是胆小。在杞国就算没有下雨,他们晚上出门也都要打着沉重的青铜伞。知道为什么吗?嘿嘿,他们怕天塌了天,上面的星星落下来砸死自己!哈哈哈......”

范蠡的话引来围观众人一阵哄笑:“哈哈哈......你这越国人这副德行,说着说着就又开始胡吹了。”

尤其是那个刚刚给范蠡梨子的男人,笑的前仰后合,毫不夸张,笑着笑着竟然还把自己用麻绳拧成的腰带给绷断了,裤子瞬间就掉到了地上,这一下更是把其余众人逗得简直快笑不活了。那男人慌不跌地一手提起裤子,另一手还不忘捡起他那条已经断掉的麻绳腰带。

范蠡见状打趣道:“这位大哥,你可真是勤俭节约会过日子呀,瞧瞧人家这麻绳腰带,哟,这是断掉又接上多少回了,都舍不得扔掉呀。”

经范蠡这么一打趣,众人这才注意到,那男人手里的麻绳腰带果然不知是接了多少回的,一条三尺多长的麻绳上面都是疙疙瘩瘩的。那人听到范蠡这么一说,有些局促不安,脸上瞬间红透透的,又羞又恼地把手里的那根麻绳扔向了范蠡后,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捂着脸赶紧离开了。众人又和范蠡胡扯了一阵后,直到天色渐晚这才逐渐散去。等到众人散去,范蠡趁着看管马厩的吴国人不注意,悄悄地捡起了地上那根疙疙瘩瘩的麻绳,藏在了怀中,这些都被勾践看在眼里,勾践呵呵一笑,心道,这一天的卖力表演,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吧。

勾践上前好气地问道:“范先生,你这是何意?”

范蠡冲勾践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拉着勾践来到马厩里面,确定看管他们的吴国人,既看不到马厩内部情况,也听不到他们说话后,这才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根疙疙瘩瘩的麻绳,告诉勾践道:“大王,这根麻绳就是文种派我方细作,在吴国的内线传递给我们的密信。”

勾践更加不解道:“可是,一根麻绳上能有什么信息?你是说刚才那个掉裤子的男人是我们的内线。”

范蠡道:“您请稍安勿躁,且听我道来,您”难道不知道最早的文字就是仓颉所创的‘结绳记事’?”

勾践道:“当然知道啊,仓颉所创的结绳记事之法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范蠡嘿嘿一笑:“也不能说完全失传吧,不过也差不多了。据我所知,如今这天下还能识得结绳记事之法的人,已经不超过一掌之数,我和文种就在其中,就算是那个给我们传递信息的人也不懂。所以文种用这种方法,给我们传递信息是最安全稳妥的。”

勾践道:“文种能如此忠君体国,寡人,哦不,我很是欣慰啊。”

范蠡又继续细细解释道:“其实真正的‘结绳记事’所创造的文字并不多,也无法有效传递信息。我和文种是掌握了古人所创结绳记事之法的规律,并扩充这种规律来对应现在的文字,确切地说现在的‘结绳记事’其实是一种暗涵特定规律的文字密码。”

勾践道:“范先生,那你快快,文种都传递了什么重要信息?”

范蠡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根麻绳上的每一处细节信息,然后道:“文种告诉我说,给我们传信的那人名叫鱼鹞,绝对可信。”

勾践急切地问道:“还有呢?文种在密信中还说什么了?”

范蠡摇了摇头道:“没有了,这么一根短短的麻绳上,所能容纳的信息只有这么多,不过您放心,那个鱼鹞既然已经跟我们联系上了,那他日后肯定会想办法,再给我们传递更多信息的。”

这时一直在马厩门,外警戒意外情况的雅鱼走了进来,小声道:“范先生说的对,你别太性急了,现在吴王对我们的看管,正是最严密的时候,等再过一段时间,等他渐渐麻痹了,自然就会放松对我们的监视,我们就算有什么计划,也要等到那时候再做才最安全稳妥。”

三人说完话后,正在铡草干活,马厩的两个管事领着两个陌生人抬着一个大木桶进来了。由于渐渐熟络,范蠡也得知了马厩这两个管事的名字,一个叫彭三,一个叫许二。姓氏加家族排行所组成的很平常的名字,证明他们出身并不好,只是由于之前立有军功,作为赏赐才得到马厩管事这么一个肥差。范蠡旁敲侧击地从这俩人口中得知,本在在之前吴国军队平民士兵凭借军功,也可以跃升为军官,但是在接连打败楚国和越国后,吴王为了利用贵族集团制衡伍子胥为首的军队集团,又把这条平民士兵跃升通道给堵上了。尽管没有明文规定,但是现在吴国军队里的潜规则就是这样的,非贵族子弟不得担任军官。

像彭三和许二这样凭借军功能混上一个肥差的人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而有的平民士兵即便是出生入死立功无数最后得到的也仅仅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口头褒奖。

所以,从彭三、许二口中打探到这些情况后,范蠡对自己向勾践起誓保证过的十年帮助越国打败吴国一事更有信心了。一个强大国家的失,败往往是先从其内部腐坏开始的,吴国现在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腐坏迹象。被抬进来的木桶里边是已经发馊、发臭的食物。

雅鱼捂着鼻子道:“喂马吃这些已经坏掉的东西,如果这些马匹吃坏了肚子,吴王不会迁怒我们吧?”

彭三冲范蠡、勾践、雅鱼打了打眼色,示意这两个抬着木桶的陌生人是上头派来的,他也是奉命执行而已。

那两个陌生人听了雅鱼的话,一人阴阳怪气道:“谁说这是喂马的,这是我们大王特意赏赐给你们这三个越国奴隶吃的。”

另一人接着道:“前几日,我们大王巡视民间时,发现我们吴国百姓尚有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无房无地者,大王又想到你们三个越国奴隶竟然还有吃有穿、也能住上遮风避雨的马厩,他觉得自己这么对你们就是愧对我们吴国百姓。”

那人喊了一声“来人”后,立刻又有一队吴国士兵进来,二话不说就把勾践和雅鱼一直住的那间马厩给拆掉了。马厩拆完后,那人又一指木桶里已经坏掉的食物:“三位,大王赐食,请享受吧。”

勾践、雅鱼俩人脸色难看极了,自之前范蠡拿彭三、许二贪污马匹细料的事情对他们进行威胁,得到这俩人的一些暗中照顾后,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在这里几乎没再受到过吴国人特别过分的羞辱,此时面对这种情形竟险些有些忍不了了。

幸亏范蠡反映迅速,他高呼一声“谢大王赐食”。

此语一出,瞬间就惊醒了勾践和雅鱼,接着范蠡伸手从木桶中抓出两块饭团,塞到勾践和雅鱼手中。这时俩人也勉强压住了胸中翻滚的怒火和悲屈,脸色难看地跟着范蠡,也喊了一句:“谢大王赐食!”

等到好不容易打发走吴王派来的人后,范蠡、勾践、雅鱼三人再也忍受不住肚子里的恶心,翻肠倒胃地吐了出来。范蠡一边吐,还不忘一边笑着开玩笑道:“吴王还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这几天梨子吃多了,消化不好,特意送药给我清理肠胃积食来了,只是这药也太难吃了吧点。”

雅鱼没好气道:“范先生,亏你还笑得出来!”

范蠡道:“为什么不笑?我就是哭,吴王也不会赏我酒肉吃呀。”

勾践也很想学着范蠡的样子,大笑几声排解自己心中的屈辱,只是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在这时候从自己的喉咙里冒出来像范蠡那样豁达的笑声。这个范蠡似乎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情,至少从勾践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这副样子,永远乐观、豁达而又充满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