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马厩抒政论

姑苏城的马厩不是很大,共养着只属于吴王的三十多匹马,勾践、范蠡、雅鱼他们三人负责喂养这些马也是一项很辛苦的工作。其中最辛苦的自然就属范蠡了,且不论身份差异,范蠡理所应当多承担一些。就算勾践、雅鱼俩人有心帮范蠡多分担一些,可是他们自幼身份尊贵,又哪里做过这些粗重活计,很多时候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因此,三个人的工作量又有三分之二是压在范蠡一个人身上的。不过好在,范蠡出身平民自幼家境贫困,他的身体、心性早已被磨炼出来,虽说苦些、累些,但对他来说却也算不得什么。吴国人只给了他们三人,一间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的马厩让他们栖身休息,范蠡自然不能和勾践夫妻同睡一间马厩。于是他就在一旁草垛底下掏出一个草洞,每夜在此和衣而睡。

雅鱼不满地嘟囔道:“又是粗粮萝卜羹......真是吃够了呢。我们还没这些马匹牲口的细料的伙食好呢!”

吴国下人趾高气昂道:“哼,就凭你们也敢和我们大王的坐骑比伙食?别忘了你们的身份,现在只是我们吴人的奴隶!”

另一个吴国下人更加尖酸刻薄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以后可得注意检查,看你们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吃这些马匹的细料了。”

雅鱼被气得浑身发颤道:“胡说,我们就算饿死,也不会跟这些牲口抢食吃的。”

一名吴国下人意有所指地看向勾践,调侃道:“那可说不准哟,一个在地上捡东西吃的人,偷吃点儿牲口细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正在喂马的范蠡,眼见两个吴国下人又在故意用言语羞辱勾践、雅鱼,赶紧跑过来解围,直接挡在了俩人身前,一脸媚笑道:“俩位大哥,消消气,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就行。”

看到范蠡后,这俩人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说到底他们也是平民出身,看同样是平民出身的范蠡就要顺眼多了。

一个下人道:“喏,你家大王和王后嫌弃伙食太差,人家还想吃肉哩。”

另一个下人跟着道:“就是,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想吃肉!真是天方夜谭。”

范蠡唯唯诺诺道:“其实嘛,偶尔吃点儿肉也不是不可以吧。”范蠡看到勾践和雅鱼来到吴地,还不足短短一个月,就瘦了十几斤也是有些心疼,这两天已经开始想办法,盘算着怎么才能改善一下糟糕的伙食情况了。

吴国下人毫不客气道:“哼哼,你们几个阶下囚也是真敢想。我明确地告诉你们,想都别想!再这么多事,直接不给你们任何吃的,饿死你们算了。”

范蠡狡黠地一笑道:“大哥,你这话说的可就有点太绝对了。我们养马,你们监视着我们,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相帮帮忙不应该的嘛。再者说了,勾践、雅鱼虽然落魄为奴,但那也是你们吴王的奴隶,你一个小小的下人怎敢饿死我们吗?你敢替吴王行生杀大权吗?再者说了,勾践其实早就有能制你们于死地的把柄,可他心软,没有把你们的把柄透露给吴王一点儿。”

两个吴国下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弱不可查的惊慌,但很快就被掩去,换做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道:“胡说,我们能有什么把柄,被你们这几个越国奴隶给攥住!”不过即便他们隐藏的再好,可还是逃不过范蠡那一双锐眼。

范蠡故意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后,呵呵一笑,勾住这俩人的肩膀,凑到他们耳边小声道:“你们每天送来一百二十斤喂养马匹的细料,可是据我所知,吴王每天拨给这三十匹马的细料可远远一百二十斤呀。”

这俩人听到范蠡的话,顿时大惊失色,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话了:“这,这......”

范蠡见完全唬住了这俩人,知道也不宜咄咄逼人,于是又换了一副笑脸:“你们也不用想着杀人灭口,我刚才就跟你们说过了,我们即便是奴隶,那也是吴王的奴隶,我们死了这里,你们同样也要被处死。呵呵,俩位也不必害怕,我也是平民出身,知道俩位养家糊口的生活不易,如此这般也是出于无奈。”

那俩位吴国下人也立刻换上了一副讨好的表情:“哎呀,谁说不是呢。从你们来这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范老哥这人实在,可交!”

范蠡更是人精似的,马上就话赶话道:“今天这么一聊,真是越发对脾气了咱们,哎呀,可惜就是没有酒菜,要不怎么地也要和俩位兄弟好好喝上一杯呢。”

一人立刻会意,一路小跑着出去准备酒菜去了:“谁说没有呢?有,有!”

另一人,则去把马厩的大门关上,生怕再隔墙有耳。忙了一通后,又主动接手了范蠡没有干完的活计,利利索索地给马喂完草料后,刚好另一人也提着丰盛的肉、菜回来。那个出去买酒菜的人,倒也是个细心谨慎的人,他只准备了肉食,而没有准备酒:“范老哥见谅,吃点肉食打打牙祭就好,若是喝了酒容易被别人闻到味,那可就不好了。”

范蠡撕下两只鸭腿递给勾践和雅鱼后,又招呼两名吴国下人道:“无妨,有肉就好。俩位老弟,也一起吃呀。”

那俩人连连摆手:“我们哥俩还得去大门口守着呢,范老哥你也机灵点儿,一会儿我们哥俩要是在门口给你什么暗示的声音了,你可千万记得把这些肉食藏好了,可千万别人发现。”

等到那吴国俩人离开后,雅鱼一边毫无淑女气质地大口撕咬着手里的鸭腿,一边对范蠡连连称赞:“范先生啊范先生,你可真是神人呀!我要是吴王,当时在会稽山下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雅鱼的确是在称赞范蠡,只是这话听到范蠡耳朵里却感觉有些别扭,不过想想雅鱼一贯的样子后也就释然了。

范蠡笑道:“呵呵,不满你,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勾践也跟着笑道:“哼哼,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吴王就会因此而后悔的。”

这么多天来,勾践也难得的露出了笑脸,他好奇地问:“范先生,咱们这里又没有称,你怎么知道他们每天送来的细料是一百二十斤的,你又怎么知道他们贪污了吴王划拨的细料呢?”

范蠡随手抓起一块他们刚刚啃剩下的骨头道:“这块骨头二两三钱,若是有称的话,您可以随便称量,若是有一钱的差距,我自断双手。”

雅鱼在一旁笑道:“夫君呀,你怕是忘了,范先生本就是精于算计的商人起家。商人对货物的轻重斤两可是最敏感的呀。”

范蠡又解释道:“至于他们贪污细料的事情嘛也很简单,像这种体型和品种的马匹,若是换成普通人家喂养,一天至少需要二十五斤草料和五斤细料来喂养,方能保障膘肥体壮。可是吴王贵为天子,他养马总不会和普通人家一样精于算计,担心成本吧?我猜,吴王一天至少会拨三十斤草料、十斤细料用来喂养每匹马。”

勾践点头道:“嗯,换我我就不会这么做,马匹养好养坏暂且不论,但这么做不是豢养国之蛀虫吗?”

范蠡道:“但事实上,您之前也不知道越国王室所养的马匹,每天会吃多少草料又会吃多少细料吧。”

此话一出,勾践脸色一红,羞愧难当,知道范蠡这旁敲侧击,再给他讲为君之道,但是勾践没有任何义愤填膺,反而自省道:“先生,我确实不知,你且说下去。”

范蠡见勾践没有动怒,继续得寸进尺的打击道:“而另一个事实则是,之前咱们越国马厩的人,也在暗地里没少克扣细料、中饱私囊。”

勾践问道:“那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又不告诉我呢?”

范蠡正色道:“我告诉您有用吗?您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水至清则无鱼嘛。”

勾践疑惑不解道:“那你拿出来说甚?”

范蠡耐心解释道:“我现在跟您讲这些,并不是想要评价大王哪里做得对,又或者哪里做得不对,我只想让大王明白一个道理。”

勾践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对着范蠡认真道:“愿听范先生指教。”范蠡对勾践最满意的地方就是他礼贤下士、不耻下问的态度。

范蠡道:“我想告诉您的是,治国理政所倚靠的不仅仅是生硬的国策律法,还有人情世故。换言之,推行国策律法靠什么?国策律法推行的对象又是什么?”

勾践答道:“推行国策律法自然是靠百官,国策律法推行的对象自然就是所有百姓了。”

范蠡摇了摇头道:“非也,推行国策律法的是人,实施的对象也是人。在国策律法面前,百官和百姓都是平等的,他们只有一个称呼,那就是‘人’。”

勾践沉思了片刻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国策律法是死的,而人是活的,但是国策律法即被人所用、也施用于人,懂得人情世故才能更好地识人、用人,因此来说,治国理政真是处处都离不开‘人情世故’这四个字呀。”

范蠡道:“就是这个道理。大王出身越过王族,自幼生于宫廷内、长于都城里,虽身份尊贵,但是所经历的人事却很有限,所欠缺的正是通晓人情世故。以前其实很难有机会让大王亲身体会到真正的人情冷暖,现在寄人篱下,虽说百般屈辱,但也不失为一个令大王能够感触人情冷暖、品味人情世故,锻炼见识心性的机会呀。”

勾践觉得范蠡的话让他非常受教,即便如今是落魄的君臣关系,勾践觉得还是表现出足够的礼贤下士之态,于是起身作揖道:“感谢范先生,指点迷津,我们精诚一心,顶可东山再起。”

范蠡也赶紧起身,作揖回礼,一字一顿道:“定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