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败军遭屠戮

正如文种所料,第二日勾践见到范蠡,没想到刚聊几句,彼此都觉得投对方的脾气,当日勾践就带范蠡回了王宫,通宵达旦、秉烛畅谈,之后文种、范蠡都得到了勾践的重用,勾践登基为王后,俩人更是一左一右,统筹着越国的政务。文种望着范蠡已经渐行渐远的背影,从记忆中慢慢走了出来,时间回到了十年后。

送别了文种,范蠡就赶紧往吴国都城回走了,此刻他放心不下的是范蠡,毕竟是一国之君,遭此一罪,就算自己想得开不寻短见,可是毕竟是贵族出身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被别人羁押之苦呢。范蠡赶回来后,吴王便下令,让吴军押解勾践、雅鱼、范蠡三人,一直北上,吴王并没有返回吴国国都梅里城,反而是一路来到了太湖东岸姑苏城外的虎丘山。

范蠡小声告诉勾践:“据说吴王阖闾死后,就被葬在了虎丘山,如今看来吴王多半是想携胜利之师祭拜他父亲吴王阖闾。这虎丘山西视太湖、北望长江,而在太湖以西是楚国之地、长江以北是杞国之地,吴王阖闾在此建冢,估计是为了想在死后在那黄泉之下继续带领吴国阴兵争霸天下。”

勾践小声的不屑道:“哼,他阖闾野心倒是不小,不过那又怎样,当年还不是被我越国打败重伤而亡。”

雅鱼也小声回怼道:“那你要是真有本事,我们今日也不会被虏来为奴,再有你要真有能耐就把刚才那话大声说给吴王去听,在我跟前小声嘀嘀嘀咕咕的又算什么英雄?”雅鱼一边说着,一边竟然还要作势上前去拧勾践的耳朵。

范蠡在一旁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哭笑不得,勾践少年得志,性情多少带有一丝骄纵,在越国也就只有与他青梅竹马长大之后又结成夫妻的雅鱼,才敢这样毫无顾忌的对他非打即骂。正所谓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吧。

勾践躲到了范蠡身后连连告饶:“别,别拧耳朵......夫人,你不是保证过在人前要给足我面子的嘛!”

雅鱼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很快不受控制渐渐大了起来:“那时候你是高高在上的越王我才在人前给你留面子,现在呢,败军之将他人奴仆,你还要脸面做什么用!”她的声音很快就吸引了周围吴军的注意,就连稍远处的吴王听到动静后,也饶有兴致地围了过来看勾践的笑话,这时候雅鱼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吴王在一旁打趣道:“早就听说勾践惧内,之前寡人还不信,如今真是不得不信了。哈哈,弟妹你继续,是非曲直,我来给你们评评理。”

范蠡上前挡在了勾践和雅鱼身前,开口替他们解围道:“我们王后实在是没有经历过如此悲惨境遇,一时受不了,脾气有些失控,让吴王见笑了。”

吴王笑的越发大声,底下的吴国兵将也都跟着哄笑:“哈哈哈,不见笑,不见笑,哈哈哈......”

勾践双袖掩面,羞窘的他现在简直无颜见人,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勾践、雅鱼夫妇俩人拘谨起来后,看热闹的吴王和其他吴国兵将便感到无趣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只留下十几名士兵端着长矛驱赶押解着他们匆匆赶路。

勾践小声问:“范先生,我问你,是你让雅鱼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我难堪的吧?”

范蠡也不隐瞒,小声道出原因:“大王恕罪,这世道男尊女卑,惧内的男人通常会被别人看轻几分,而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要被吴人看轻,放松他们的警惕之心,所以......”

勾践摆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勾践根本没想再听范蠡说废话解释了,尽管已经猜到了范蠡此举的用意,可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到达虎丘山后,吴王派人过来交给了勾践一卷竹简,竹简上写了一些乞罪纳降、称臣称奴的话。来人详细告诉了勾践,接下来要做的一些事情:明日是祭祀吴国先王阖闾的大典,在吴王读罢祭文后,接着会在阖闾墓前举行献降仪式。献降仪式第一步就是杀死百名越国降卒,喻意将降卒送予地下的阖闾为奴,接下来就是勾践跪在阖闾墓前亲自将竹简上的话全部背一遍,喻意向地下的阖闾乞罪纳降。竹简上的话写的很卑微,但是已经历经几次更大耻辱的勾践也多少有些无所谓了。

勾践嘴上念着这些话,但心里却只想着范蠡经常暗暗告诫自己的一句话,更准确地说是三个词:“忍耐,活着,复仇!”

范蠡在阖闾的祭祀大典上,被没有被吴王安排任何事情,他只需要亦步亦趋地跟在勾践身后即可。这一路行走,范蠡虽然被限制了一定的自由,但是他凭借着自己细致的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从吴国这里发现并打探到了一些有用消息。一是,吴国在接连打败楚国、越国之后,志在争霸天下的吴王,下一个目标便是与吴国北邻的杞国。当然,这也并不算是什么秘密。二是,吴国另一名与伍子胥齐名的大将孙武,自从助吴王打败越国后,便已公开扬言自己从此隐居姑苏城,此生不出吴国、不问世事。孙武虽然是在吴国被重用,但他原本是杞国人,此举应该是向吴王表明,自己不会参与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吴齐之争的决心。三是,吴国经过连胜楚国、越国,本国土地急速扩张了将近一半,在此情况下吴国国内的文武百官以及贵族大家们,开始纷纷拉帮结派争夺新的利益分配。主要分为两大派,以伍子胥为首的军官派和以伯嚭为主的贵族大家。

范蠡将自己得到的这三条信息捋了捋,既有头绪又没有头绪。有头绪的是,范蠡算是找到了对付吴国的一些大体方向,外挑唆吴齐之争,内挑唆他们国内的文武两派之争。但是没有头绪的是,这些消息本也不算是什么大的秘密,吴王自己当然也清楚多少也会有些防备,如何能够在不引起吴王注意的情况下,尽快实施自己的挑唆计划,范蠡现在则是没有一点儿头绪。揉了揉脑袋后,范蠡索性也就不再想这些事情,越国还需要几年时间的休养生息,时间还长,日后自有机会找到突破口,一切还是先解决眼下,随时可能遇到的危机才是当紧。

第二日,当阖闾的祭祀大典开始后,原本以为已经饱经羞辱的勾践和范蠡,都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什么事情而导致情绪失控。但是当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百名越国俘虏,在自己身前不到十丈的距离内被砍掉头颅祭祀阖闾时,他们还是忍不住地浑身颤抖。尤其是,范蠡还听到了一人在临死前冲着自己和勾践的方向,用力喊出了一声:“报仇!”

这一声“报仇”几乎响彻了整个虎丘山,吴王脸色铁寒地来到范蠡和勾践面前,一手揪住一人的头发,质问道:“你们会报仇吗?”

范蠡涕泪俱下地连声求饶道:“大王饶命,不会,不不,也不敢。”

勾践也赶紧拽着雅鱼跪倒在地,装作闭着眼睛,不敢去与吴王对视,然后哀嚎着:“罪民不敢,大王饶命。罪民不敢,大王饶命。”

范蠡是真的哭出了声来,但不是因为害怕吴王而是因为心痛,他闭着眼睛不敢去与吴王对视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担心被吴王看到自己眼神中隐藏不住的仇恨!勾践也学着范蠡的样子,声泪俱下地向吴王连连讨饶,但是范蠡清楚勾践内心的想法适合自己一样的——忍耐,活着,复仇!吴王狐疑地凝视了这俩人片刻后,很快便放下了警惕之心,在他眼里这就是两个彻头彻尾的懦夫而已。

一百颗人头被扔进了剑池之中,一潭池水很快便被染红。吴王阖闾的墓穴竟被安放在了剑池潭底,这是范蠡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事情。而像这样血性残忍的祭祀仪式,每当吴国打仗得胜归来就会上演一遍。而对待敌人血腥残忍的祭祀仪式,对于吴国本国兵将而言则是一种畸形的尚武精神传承,而这也是吴国能够在这短短二十年间迅速崛起的因素之一。接下来,勾践强忍着心中的仇恨和悲痛,照着吴王给他的竹简宣读了一套乞降称臣之辞,念完之后又对着对着剑池阖闾墓冢行三拜九叩之大礼。吴王对勾践的表现很满意,每次残酷战争享受的不正是这种胜利后的征服感吗?如果没有弱者的卑微所衬托,又何以显示强者睥睨天下的强大?祭祀仪式终于结束了,倍感煎熬折磨的范蠡搀扶着早已精神虚脱的勾践,拖着虚浮的脚步,颤颤巍巍地回到了姑苏城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一处马厩。

勾践咬牙切齿的低声道:“又是一笔血账,我记下了,范先生,你也要记下,牢牢地给我记下!终有一天,我要血债血偿的。”

被押解着回到马厩后勾践,甚至来不及等到看管他们的吴国士兵走远,就迫不及待地在范蠡面前表达自己的愤恨。

范蠡冷静道:“记下了。”

雅鱼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勾践看着自己的爱人,也很是心疼。

勾践问:“范先生,我们下一步干嘛?”

范蠡回答道:“下一步?没有什么下一步!该吃吃,该喝喝。”

勾践不可思议道:“你的心怎的如此之大?”

范蠡反问道:“那小心眼一直只记得仇恨,最终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岂不是更可怕?”

勾践叹气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范蠡道:“让自己静下来,以不变应万变。”

勾践道:“你说的对。”

范蠡起誓道:“我发誓会让吴王夫差付出代价的,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也发誓会让所有笑话过我们、折磨过我们的吴国人付出血的代价!今日在他们面前卑躬屈膝,只为明日把他们都踩在脚下。我发誓,一定会的!我也相信大王,你可以。”

勾践道:“对了,当下在吴国为奴期间,勿要再叫大王、王后,以免引人话柄,猜想甚多,你以后可直呼我与雅鱼之姓名。”

范蠡道:“好的,大.......勾践。”

勾践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但是发现范蠡比他还要更加坚韧。无论在什么样的境遇情况下,范蠡的脸上从来就没有过绝望的神情,其眼睛里总是闪着自信的光彩。而范蠡的坚韧和自信,也是支撑勾践能够忍受这种种屈辱活下去的原因之一,而范蠡复仇的誓言则是勾践所有的希望寄托。回想自己认识范蠡这几年来,范蠡轻易不会妄下誓言,但只要是他立过誓言,就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全部都能做到,相信这一次也无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