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入秋以后,萨满法师带了一队人马终于来到了两当县。宰相怕路上凶险,特意把自己最信任的侍卫兰多派去保护法师。兰多今年20出头,武艺高强,对宰相忠心耿耿,是带队的最佳人选。

萨满法师到达两当县的时候,韦弘书正在药铺替百姓义诊。一队人马浩浩****就这么从主街行了过去,很难不引起注意。百姓爱看热闹,京城见惯大场面的百姓如此,更何况这小地方?一时间街上涌出来很多人围着法师的队伍边看热闹,一边指指点点猜测来意。兰多带几个人疏散百姓,这一条街只有几百尺长,被百姓拥堵着,走了好久都没走过去。

屠县尉早已收到萨满法师到达两当的消息,可他正在审案。为了给京城来的特使留个好印象,他准备把这案子好好审,认真审。这案子其实就是些百姓之间的鸡毛蒜皮,这是屠赤文这些年每天都在做的事情,他早已疲倦,今日不同,屠赤文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精力充沛。。

今天的案子是一位老者状告刘二家的马车把他腿给撞伤了,非要刘二给他赔钱。老者看起来伤得不轻,是被人抬进来的。屠县尉让两人分别阐述事情经过,老者坐在地上说:“草民好好走在路上,这小子架了马车从草民身边经过,把草民撞进了沟里,大人瞧瞧草民这腿,这腿不能走路了。家中还有农活要干,这下草民什么也做不了,这些损失不应该让这闯祸的小子赔吗?”

刘二一脸委屈跪在地上说:“大人明察,小的的确是驾了马车从这位老者身边经过,可是并未撞到他。小的远远就看见老者一瘸一拐走在路上,特意把马车往路边赶了一下,就是怕撞到他。结果经过老者身边的时候,只听他哎哟一声跌进了沟里。小的是好心去扶这老者,谁承想他一口咬定是小的撞的,拉着小的衣襟又哭又嚎不肯松手。若早知道会被他这般冤枉,小的就应该任他躺在沟里被虫咬!” 刘二说着有些愤恨起来。

“不是你做的他冤枉不着你,你放心,今天这案子本官定要断个明白。”屠县尉说完,让老者把裤腿掀起来验伤。老者露出腿伤,果然腿上有新鲜擦伤,周围脏兮兮的沾了泥土。腿上有紫黑淤青,有些地方还鼓了大包。周围围观的百姓看了后都在悄声心疼这老者,对着刘二指指点点起来。

“他确有腿伤。”屠大人说完,老者捂着腿“哎吆!哎吆!”惨叫起来。

“大人,小的见这老者在路上行走的时候就是一瘸一拐。他明明是受伤在先,现在就是想讹小的给他付钱买药!”刘二不服气。围观百姓都在同情老者,有人忍不住教训刘二:“你个后生真是不知羞耻,做了坏事不敢承认,还要诬赖人家老者讹你。你看看那老者痛苦的模样,像是装的吗?”

“就是,就是。这些后生真是不懂事。”其他人也添油加醋道。

屠县尉倒是不急,找了个衙役耳语几句,衙役领命出了县衙。不多会儿的功夫,县衙回来了,冲着屠县尉点了点了头。屠县尉让刘二和老者先去后面休息。老者被抬下去后,衙役带上来一位不到十岁的孩童。这孩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四周围了这么多人有些害怕。屠县尉安慰道:“今天找你来,是因为听街坊说你是个乖巧的孩童,你莫要害怕。本官问你,你爷爷的腿是如何摔伤的?”

孩童父母在衙门外人群里,忍不住开口嚷道:“没有摔伤,我家爹爹好着呢。”

屠县尉惊堂木一拍:“没问你们。让孩童讲。”

那幼童回头看了看父母,又看看堂上坐的屠县尉,开口道:“爷爷昨日在房上铺瓦,不小心摔了下来伤了腿脚,阿母让他在家休息几日,找郎中看看,爷爷说找郎中配药都要花不少银子,他有不用银子的办法就能把腿治好。今天一早爷爷出门去了,说是要出去找人给他治病。”孩童讲完,周围百姓又是一阵低语。

屠县尉一招手,让衙役把刘二和老者带了上来。老者满脸羞愧,孩童看见爷爷被人抬了上来,跑过去拽住他的手问道:“爷爷,爷爷你是怎么了?不是要找人治病吗?怎么更严重了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老者不敢答话,满脸羞愧躲避孙儿。堂下老者家人见幼童说了实话,早就跑了。

屠县尉开口对老者道:“本官方才见你腿上的确有伤。如果是刚被撞伤,不可能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发出来紫黑淤青。而你腿上的新伤只是一些皮外擦伤,根本伤及不到筋骨。本官断定刘二说的是真话,你腿伤在先,自己跌进沟里就是想讹人!”

刘二听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谢县尉为小人做主。”周围百姓也纷纷发出赞叹声。屠县尉眼睛余光扫见有官兵打扮模样的人停到县衙门口,“时间刚好。”他心里想。屠赤文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说道:“念你年事已高,也是犯了糊涂才做下这种事,本官今日就不追究了。本官差人把你送去药铺,找韦神医给你瞧瞧腿伤,你回家后好好养伤,以后切不可再做这等下做事。教育儿孙,本该言传身教,你这样如何教导儿孙成为正直之人?回去好好反思,若是再被本官逮到,绝不轻饶。”

老者听后羞愧谢过屠县尉,随后被县衙抬出,去了药铺。四周围观断案的百姓为屠赤文叫起好来:“屠大人英明啊!”

“大人英明!”

屠赤文谦逊对着百姓行礼:“这都是本官应当做的。”刚说完,屠赤文抬眼看见外面围观的人群中有法师模样打扮的人,他假装刚看见,一脸吃惊,然后匆忙起身迎过去行礼道:“法师这么快就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

“见大人正在断案,不便打扰。两当百姓有屠大人,也是有福了。”法师客套了几句。屠赤文今天的表现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叹,若是这些年每天都能像今天这般,估计早就被人传颂了。“法师过奖了,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他谦虚了一句。

法师进了县衙,屠赤文安排好一队人马,准备了茶水好生伺候着。“下官已经准备妥当,这几日就可出发。这穷乡僻壤没什么可招待的,只能委屈法师了。”

“没什么可委屈的,后面一路艰险,屠大人仔细准备着些。”法师态度冷淡,屠赤文见讨不到什么好,只能自己先出去了。

晚上韦弘书拎了酒来找屠县尉:“大哥,今日有朝廷人马来了两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假装一无所知问道。

“为兄这几日要出趟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在的时候,夫人还要托付贤弟照顾一下。”屠赤文不打算告诉韦弘书。

“兄长把小弟当外人了。是不是兄长遇见什么麻烦了?小弟看那带头的法师十分不好惹。”

“哎,贤弟就别问了。这是皇命。”

“那兄长总要告诉小弟去哪里吧?韦家做生意的,天南海北都有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也可托人照顾兄长一下。”韦弘书追问。

屠赤文不想再瞒他,悄声说道:“入川,去趟邛崃山。”

“好啊,小弟与兄长一起去,路上还有个照应。”

“别胡闹,贤弟怎么能去。”

“邛崃山里草药丰富,小弟正好去长长见识。不瞒兄长,小弟早就想去一趟了,父亲说那里太过凶险,毒虫猛兽出没,一不小心命就没了,不让小弟去。若是能跟兄长一起,还有这么多护卫随行,我爹爹就不好再管了。况且,这一路上有小弟在,万一有个头晕脑热,小弟也可以照顾一下。夫人在家里,怎么都有人照顾,倒是兄长去这种地方才需要小弟。”韦弘书不放弃。

屠赤文听他这么一讲,觉得也有些道理。这萨满法师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那一队官兵自己也不熟悉,虽然自己这边有师爷张厨子一起,可要真的遇见麻烦,他们仨加起来恐怕也不顶用。这韦弘书医术高明,邛崃山里若真有什么没见过的草药,还真是用得着他。想到这里,屠赤文点点头:“也好。不过你我不能再以兄弟相称,为兄就说贤弟是两当名医,也是我县衙的仵作,贤弟看可行?”

“好,谢兄长成全。啊不,谢过大人。”韦弘书抱拳行礼,一脸欢喜。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偷偷跟着去有什么意思?光明正大加入队伍才是最好的方法。

当晚回去,韦弘书给父亲写了一封家书,大大方方告诉父亲自己要跟着屠大人入川长见识,让父亲不必担心,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出发这天,一大早人就集结完毕。夫人诸多叮嘱,还是放心不下。有韦弘书随行,多少让她宽慰很多。屠赤文看大家都在等着,也不好再耽搁,告别夫人,一行人南下朝着四川进发。

他们走官道,一路倒也算是顺利,很快就入川了。晚上他们找了一个宽敞的地方安营,法师拿出地图来看。有一条山路可以直通邛崃山,从官道走的话反倒是绕了远。法师找来兰多和屠赤文商量从山道走。

兰多先开口道:“小人听从法师安排。只是这山路难行,恐怕不能骑马了,需要委屈法师和大人与兵士一同步行。”

“本法师久居乡野,这点脚力不会比尔等行伍之人差。只是不知屠大人几位如何?读书人,恐怕没吃过苦。”法师是看不上屠赤文的。

屠赤文听到法师嘲讽,倒也不生气:“本官本生于乡村,家中务农为生,这点脚力不在话下。只是,在下有一事相求,望法师能够成全。想必法师已经听说过在下岳丈唐将军之事。当年唐将军领兵铲除西南乱匪兵败,并非是因为指挥不力,而是因为运粮队连人带粮草突然消失。”

“听说过,那位负责运粮的大人听说还是屠大人义父?”法师问。

“是,刘升正是在下义父。这些年过去了,义父仍旧查不到任何消息。前些年在下打探到当年义父最后被人看见的地方是孟县。法师请看,这孟县就在官道上,距离此处不远。”屠赤文指着地图给法师看。

法师点点头:“所以大人是想从官道走,去查查当年运粮队的事?”

“正是。义父这些年一直背着不忠不义的名声,三万将士致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若是能查清楚,既能洗清义父罪名,也能让将士们瞑目。”屠赤文回答。

“大人倒是有心了。只是这次吾等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太久。本法师给屠大人2天时间,不论能不能查到真相,都要入邛崃山,大人意下如何?”法师给了屠赤文肯定回答,已经让他很高兴。屠赤文双手抱拳道:“谢法师成全。”

路线决定了,几个人散去。营地扎在河边,夕阳映在水上波光闪耀。张大厨得到了显身手的机会,他原本就是猎户,打猎捕鱼都是吃饭的本事。张大厨从河边折了几个稍粗一些的树枝,用刀把树枝削尖了做成简易鱼枪,卷起裤腿站在河水里,两眼紧盯水中动静,一旦发现大鱼,摸准了鱼儿游水的动向,狠狠把鱼枪往下一扎,一条鱼就被他逮到了。几枪下去竟然从未落空。河边围观的兵士们忍不住叫好。

“张厨子,有点儿本事啊。”师爷笑着说道。

“大人放心,有小的在不会让诸位饿着。等咱们进了邛崃山,小的给诸位大人打野味儿吃。”张大厨终于有了显身手的机会,不觉得意起来。

兵士们支好炊具,阵阵烤鱼的香气飘过,这一路上最丰盛的一餐没想到是在这里吃到。韦弘书吃饱摸着肚皮躺在账中琢磨:“屠赤文若想回京,一路上必会巴结法师。巴结贵人本就是屠赤文最拿手的。今日得了法师应允去孟县查他义父当年失踪的事情,屠赤文心中对法师必是充满感激,这样下去不行啊。他们俩关系好了,韦家就捞不到好处了。”想到这里,他拿出来一封出发前让父亲提前写的家信,里面提及法师是宰相所派。临行前韦弘书长了些心眼儿,提前准备了些能够挑拨离间的东西,没想到真就用上了。

韦弘书偷偷跑去屠赤文营帐。屠赤文正在研究地图,见韦弘书进来,赶忙招手:“弘书,快进来,为兄正想去找你呢。”

韦弘书一脸严肃,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贤弟这是怎么了?”屠赤文问道。

“这…不知当说不当说。”韦弘书吞吞吐吐。屠赤文板起脸道:“跟为兄有什么不当说的?快说。”

韦弘书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屠赤文道:“其实,法师他们到两当之前,家父给小弟的信中就提到过禹王碑这件事。小弟没想到他们到两当是要找大哥同去。小弟怕大哥误会我早有算计,这件事一直没敢提。今日,见大哥与法师关系近了些,小弟很为大哥高兴。法师是宰相派来的,若是事成,大哥日后必能飞黄腾达。家父与宰相有些恩怨,还指望大哥到时候能够为韦家美言几句。”

屠赤文听说后,把信拿过来看了一眼。纸上满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挂念絮叨之情,只是不经意间提到一句宰相派了法师去找禹王碑,京城怕是要热闹了。屠赤文把信还给韦弘书,脸色难看。韦弘书问道:“大哥?怎么了?是不是大哥怀疑小弟早有算计?”

“不,贤弟多虑了。没事,贤弟先回去吧,为兄想休息了。”屠赤文明显有心事。

“大哥不怪小弟就好。大哥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赶路。”韦弘书说完退出营帐。看来太师真没跟屠赤文说法师不是自己人。韦弘书想着后面要好好监督屠赤文,看他是要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