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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去找王虎之人的确是韦弘书。自从知道王虎是从蛇谷村成功出逃的人之后,韦弘书就一直注意王虎,他不信什么运气之说。花樱落说过,这村子经常有人失踪,为了让家人仍有一线希望,村中人都说失踪的人是逃出去的。那日王宝被挖出来,村民的言语中透出的可不是安慰之词。安慰只对家人有用,像这宝这种孤独之人,这种安慰的话说给谁人听呢?王虎自爆身份之后,韦弘书更是坚信,王虎定是知道这村子如何出去,而且是条安全的路,与入村之路完全不同。

王虎在京城这么多年,若是有心向往富贵,蛇谷村的秘密恐怕早已天下皆知。他心中只有仇恨,其他东西根本不在乎。所以那日刘升叫了王虎一起探洞,王虎也没有动出村的念头。韦弘书明白,用这些人间凡俗的理由怕是打动不了王虎,只能偷偷跟着,寻找机会慢慢试探。

这几日韦弘书的脑子就无一刻停歇过,他仔细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刘升为何不惜丢了性命也要嫁祸他。今日一早面对屠赤文,韦弘书看得出屠赤文并非想象中那般愚痴。幸亏他反应快,这才编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又把屠赤文给骗到了。倒也不是骗,韦家的确是刘升提拔的,但是韦弘书只告诉了屠赤文一半,刘升当年是把韦弘书父亲介绍给了如今的太师,韦家才得以有今日。屠赤文若是再细想想也应该能想到,刘升父亲不再参与朝政,刘升也没有被重用,如何做到能把控宫中御药房呢?屠赤文听到韦家与刘升有交情,顿时失去理性,心中那点对义父的感情占据了他全部头脑,终于让韦弘书找到破绽,再次用情感控制住了屠赤文。

韦弘书被张大厨送回去被看管之处,故意当着看管他的村民与张大厨演了一出情感大戏,让村民以为屠赤文已经完全信任韦弘书,恢复了兄弟情深。所以当韦弘书提出想出去走走的时候,村民几乎没有怀疑。韦弘书也是运气好,他原本只是想找王虎聊聊,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先得到王虎信任套出些话来,日后再慢慢想办法,或者干脆用毒。他也没想到这么巧就遇见了喝醉了的王虎。韦弘书想想都觉得得意,大清早喝酒能把自己喝成烂醉,王虎也算是奇葩了。

对付王虎不容易,对付一个醉了的王虎就易如反掌了。王虎竟然没费韦弘书多少力气,把那点儿秘密全说了出来。韦弘书拿到地图后,顺手从王虎家中拿了些剩饭,又顺了一小坛酒,直接就去了林子里,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反应的时间。

韦弘书按照地图上标记的路线很快到了一处悬崖上,这里应该就是能遇见野人的地方。他把剩饭洒在地上,又打开酒坛撒了一些在草丛里,然后找个石头坐了下来。没过多久,果真来了几个白毛野人,直奔剩饭而去。几个野人显然是对草地上的酒更感兴趣,趴在地上添了起来。

韦弘书喊了一声:“喜欢吃酒啊?哈哈,果然通人性。你们帮我出林子,这酒就算是报酬了。”中间一个野人看了看韦弘书,眼睛瞄在酒坛上口水就要流下来了。韦弘书打开酒坛,大口喝了一口,然后用手指了指悬崖。那野人大叫着围着韦弘书转圈。韦弘书给他拿叶子盛了些酒递过去,野人一口气喝光,又围着他转圈。韦弘书把酒坛收起来,对那野人说:“带我出了林子,这酒都是你的,绝不食言。”

野人点点头。韦弘书不客气,直接跳到了野人的背上。野人毫不犹豫跳下山崖,抓紧一根藤**了起来,它像是乘了风一般在山崖上跳来跳去,韦弘书紧紧抓住野人,他有些害怕,问那野人:“你是一直都这样野,还是因为方才吃了酒?早知道就先不给你酒了,喝了酒驼人,危险,太危险了。你慢一些,慢一些。前面有树,往东边跳,啊…东边!不是西边!啊…” 韦弘书的叫声回**在山谷之间。

野人不消一刻钟的时间就把韦弘书带到了阴界边缘,却如何都不肯再往外迈半步。韦弘书把酒给了野人,自己步行出了阴界。进山九死一生险些丢了性命,没想到出山竟这般容易。到了傍晚的时候,韦弘书已经走到张大厨原先居住的村子,老伯还在祠堂,一切如常。

见韦弘书一人出来了,老板关切问道:“其他人呢?”韦弘书刚想告诉他别担心,一切安好,转念一想,这林子对外界来说越是危险秘密神秘,越能保守的住秘密。于是对老伯说:“只活晚辈一人。”说完装作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老伯听后谈了起来:“唉!就跟你们讲,里面危险。这么多人进去了,全没了。这可怎么才好啊。”

“是啊,老伯。所以,晚辈想来接老伯进京,张大厨许下的诺言,就由晚辈来实现吧。”

“老朽一把老骨头,不拖累公子了。”老伯拒绝了。

韦弘书当然没那么好心让老伯进京养老,他是想给皇上带回个吃过白花的寿星看看,证明自己没有信口胡说。韦弘书劝老伯道:“吾等当时进林子的时候留在村中的车马刚好派上用场,老伯不会拖累晚辈的。老伯是寿星,进了京,想结识老伯探讨养生之道的人会络绎不绝,到时候老伯再也不需这般劳作,京城热闹,说不定还能遇见家人呢。

老伯听后,心生向往。“如此说来,到时候老朽再也不会是别人累赘?”

“怎会是累赘?是宝贝!”

“那就劳烦公子了。”老伯笑着向韦弘书致谢。这世上哪有喜欢孤单的老人家?无非是怕给人增添累赘,若是真的能以长寿博得众人尊重甚至追捧,每日热热闹闹的,最好再有儿孙绕膝,谁不想过这种日子?

当蛇谷村的村民举着火把满村找韦弘书的时候,韦弘书正在吃着老伯为他烤的红薯。老伯又嫌红薯寒碜,拿出来自己珍藏的一坛子酒与韦弘书畅快痛饮。至夜,老伯睡在暗室,韦弘书在外面供桌上凑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韦弘书套上马车,载着老伯向京城奔去。

屠赤文为义父最后一夜守灵倒也再无麻烦发生。鸡鸣后,刘升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村民。刘升运粮队为蛇谷村做的改变,村民们都记得,今日来为他送最后一程的村民中间不乏老者和妇孺。村民们对屠赤文能为义父尽孝也很是倾佩。棺材上了钉,几名壮汉合力抬起灵柩,屠赤文披麻戴孝一路撒着纸钱,送葬的队伍向后山慢慢行去。

今日天有些阴暗,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村长已经安排了村民在一处通风靠山的风水地按照屠赤文的要求挖了一个坑,让刘升面朝西北方向的京城。屠赤文看着刘升的灵柩入土,亲手拿了铁锹往灵柩上撒了第一铲土。他站在坟旁,看着灵柩一点一点被黄土掩埋,忍不住流了眼泪下来。自己的父母,唐家岳父母,都是屠赤文亲手送走的,这种场面他已经熟悉了。生死本是平常事,今日让屠赤文感怀的是,刘升守着长寿仙药,明明有选择可以多活些年岁,可他依然选择了死。屠赤文知道义父本是狠绝之人,没想狠到连他自己也不放过。在义父心中,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花婆婆还是来了,作为村中祭司,葬礼是一定少不了她的。花婆婆今日穿上祭祀的法袍,手持法杖,看起来颇具威严。坟碑立好以后,花婆婆在刘升坟前撒了一碗酒,口中念念有词,手舞足蹈跳起了神舞。那咒语响彻耳畔,回**山谷之间,像是能引来远古的天神,化去一切罪恶,把地下安葬的灵魂带入天界。花婆婆用法杖在空中画着符咒,法袍随着她身体摆动,像是有了灵气一般舞动着,回旋在众人眼前。一舞跳完,花婆婆拿出一面兽皮鼓,用法杖轻轻敲击,口中换了另外一种咒语,一边敲鼓一边念咒,绕着坟堆大步走了起来。村民们安静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花婆婆作法式,不敢有一丝惊扰。

花婆婆最后一击鼓,手持法杖指向天空,此时天空竟然响了一声雷。花婆婆满意点点头,双手合十跪了下来。村民见状一一效仿,跪满一地。对着天地三次叩首后,花婆婆起身,对身后村民说了一句:“都起来吧。”然后头也不回,回去了村里。

村民散去,屠赤文回到刘升院子里,却见身后跟了一队村民。他以为村民是来讨酒喝,回头对他们说:“多谢诸位帮忙,屠某已经吩咐张大厨明日在此处备宴,还望诸位赏脸。”

“屠大人,吾等不是来讨酒的。”领头一个后生说。

“那是所为何事?”

“屠大人,刘老伯已死这院子…”

“本官已跟村长说过,会暂时住过来,也方便办案。”

“屠大人,这里底下是蛇谷村的宝物,是不是应该由蛇谷村民来守?”讲话的是花宁。

“这地下的仙药原本也是要献给皇上的。本官还要断案,义父的死因还未查明,暂住这里也是为了方便查案。”屠赤文不想让步。

“大人看这样如何?院子交由村民来守护,大人平日里尽管来。院子底下的仙药进献给皇上不假,吾等愿随屠大人一同进京献宝,由蛇谷村民主动进献更显诚意。”花宁提出一个主意,屠赤文想了想似乎也没有辩驳的道理,更何况现如今的情况,激怒村民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

“也好,只是,义父的东西尔等勿要乱动。”屠赤文妥协了。一群人态度缓和下来,花宁抱拳说道:“请大人放心,刘老伯遗物,吾等不会碰触。若大人有什么差事,尽管吩咐,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好,好。本官正需要些人手。”屠赤文说完,打开院门让村民都进来。花宁回头叮嘱了几句,见几个人站在了院子门口,像是护卫一般把院门守了起来。做完之后,花宁对屠赤文说:“大人,如今蛇谷村人人皆知长寿仙药长在这院子底下,也都知道进京献宝能换得飞黄腾达,小人这么做也是为了万一。”

“你想得周到。这个地方是该守起来。”屠赤文讲完,花宁没再客气,带人进了书房。屠赤文只能暂用厅堂。

如今义父已经下葬,屠赤文准备先去会会花樱落。回到花婆婆家,樱落正在帮婆婆晒草药,见到屠赤文笑了一下道:“大人回来了。”

屠赤文走上前去说:“樱落姑娘,本官今日是想询问姑娘一件事情。”

“大人请说。”

“韦弘书跟本官讲,十五那天夜里,他偷偷翻墙去了义父院中,出来的时候见姑娘躺在院子的地上,可有此事?”

花樱落知道这件事恐怕难逃一问,她原本也是为心无愧,随说道:“确有此事。”

“姑娘可否把那夜看到的,跟本官详细说一下?”

花樱落放下手里的草药,认真回答屠赤文:“那夜民女也被找去一起下了洞,回来之后睡不着,就听见外面院子里有动静。开窗一看,民女见到韦弘书正在悄悄开院门。民女就跟了上去,见他从矮墙跳进了刘大人的院子。民女跟着跳进去后,还没站稳,就被身后一人用一块儿带了药的布捂住了嘴,随后昏了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以后院子里静悄悄的,见不到韦弘书的踪影,民女就回来了。”

“那块捂住姑娘嘴巴的布上有迷药?”屠赤文问道。

“不仅是迷药。第二天民女躺在**呕吐不止,身体虚弱,母亲把脉说是民女中了毒,喂了几副药才好了。”

“婆婆可知樱落姑娘所中何毒?”

樱落摇摇头:“母亲也试不出来。”

“毒你之人,姑娘可还有些印象?”

“母亲也问过民女,所以那日民女仔细想过。那人身高身形都像极了韦公子。”

屠赤文点点头:“韦弘书本就善用毒,这倒也不奇怪。”

“大人,刘大人可是韦公子所杀?”花樱落问道。

屠赤文摇摇头说:“本官还在调查。韦弘书太过狡猾。”他突然想到王虎的事可以问问樱落:“姑娘,这村子是否有路能通向外界?”

花樱落眼神恍惚了一下,想了想才回答屠赤文:“若是真有路,村民哪里会守在此地四千年。”屠赤文听后点点头,然后又问:“那日义父为何要叫姑娘同下洞?”

花樱落笑了一下说:“屠大人不知道吗?民女是花婆婆的女儿,也是下任祭司继承人。这长寿花的秘密,原本全村历来只有村长、祭司和守花人三者知道。民女只是知道村中有这花,也知道只要生活在村中迟早能吃到这花,却从不知道这花长在何处。原本这个秘密应该由母亲告诉民女的。”

屠赤文刚想开口问一下祭司是否知道禹王碑的秘密,由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这个问题问了樱落她恐怕也不知道,知道也不会说。既然有碑神,又有祭司,花婆婆总该知道一些什么,但是花婆婆的嘴,哪里肯透露一点秘密。

屠赤文回到屋中有些头痛。事情到现在为止,陷入了僵局,他想不好下一步应该如何做。反正也想不好,不如先别想,昨夜守灵,今日忙到现在,先睡一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