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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厨自得到长寿花之后,对屠赤文死心塌地。他今日一早拿了两个鱼叉去了河边,准备了几个大竹筐。张大厨一叉一条鱼,准确无误,河边洗衣妇见他捉了这么多鱼打趣问道:“大厨子,今日你是想把这河里的鱼都捞干净了?你家大人吃得了这么多鱼吗?”

张大厨满脸堆笑回答:“婶子,这鱼不是给屠大人吃的,是要感谢村里人的。前日我家大人为义父准备后事,村里人没少帮忙。那口棺材可是上等的木料打成的。屠大人感激村中人帮忙,今日特令我为村中人打鱼,每家都有份。婶子洗完衣服过来挑两条大的拿回去。不过婶子,家中若是有人受伤,切记忌口鱼腥,对伤口不好。”

洗衣妇听完后,乐得合不拢嘴:“哎呀,还有这等好事呢。屠大人还真是客气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家中没人受伤,两条鱼我今晚上都给炖了,喝鱼汤。”

“那我给婶子留两条大鱼。”张厨子说完从竹筐里拿出两条大鱼送到洗衣妇跟前。河滩上其他人看见了,都往这边张望,张大厨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诸位乡亲,屠大人感谢诸位帮忙,今日每家送两条鱼,都来拿。”

河滩村民慢慢聚集过来,张厨子一一叮嘱:“家中有人受伤千万别碰鱼腥,今日若是不能吃鱼,等伤好了厨子定给补上。”村民门纷纷拿了鱼,七嘴八舌议论谁家有人受伤没了这口福:“隔壁花老二昨日从梯子上摔下来,现在还一瘸一拐。”

“我家侄儿进山打猎被毒虫咬了,脚上肿了这么大一个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他平日里爱吃鱼。”

“家里姑爷这几日做木工活不小心被伤到了,这没办法了,可不是心疼他喝那口汤,总不能为了他一人,全家都不吃鱼吧。”

张大厨仔细听着,把村民们提到过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到了晌午,张大厨背了鱼筐,开始去那几乎有人受伤的人家里挨家送鱼去了。每去一家都是一样的说辞:“屠大人感谢村里人帮忙,今日令厨子挨家送鱼。这鱼原本就是河里生的,厨子只是把他们打上来借花献佛而已。若是家中有人受伤,可要少碰鱼腥。”

村民实在,家人情况对厨子也不隐瞒。凡是受伤村民,张大厨借着关心的名义,都一一查验了伤口,并且仔细看了手掌。这些人腿上竟都没有被夹子夹过的痕迹。张大厨有些急了,自己忙活了一整天,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查出来,这可真是奇了。

他把最后几条鱼送去了王虎那里。王虎依然一个人住在那慌院里,这些日子也不知如何活下来的。张大厨想着今晚不然自己亲自下厨,慰劳一下王虎。他去找王虎的时候,王虎正在院子里劈柴,见到厨子来,很是高兴:“兄弟,你我心意相通啊,小弟正愁吃什么呢。”

“今日为兄亲自为你下厨,犒劳一下你如何?”张大厨说完把鱼从筐子里拿了出来。王虎去拿厨房拿刀,张大厨发现王虎走路竟然一瘸一拐,心中顿时警觉起来。他装作关心,问了一句:“虎子兄弟你那腿是怎么了?”

“摔了一跤,不碍事。”

张大厨殷勤说道:“给大哥瞧瞧,你若有伤,不能吃鱼。”说着就去看王虎腿伤。

“真不碍事,只是扭了一下而已。”王虎一直推让不许张大厨查看。他越是如此,张大厨越是疑心。王虎实在拧不过张大厨,只能乖乖坐下让他查验伤势。张大厨慢慢解开王虎裤脚,见他腿上没有做任何包扎,掀起裤脚一瞧,果然只是小腿上有些淤青,并非兽夹所致。张大厨放心了,他方才真是担心自己寻了一天的人是王虎。他对王虎关切地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真有事不方便,不如再搬回花婆婆家。或者为兄搬过来,与你一同住,你看如何?”

“多谢大哥关心。不瞒大哥,这屋子虽然破败,却是从前王虎与哥哥王宝一同住过的地方。现在虽是破败了些,小弟却只愿意住在此处。大哥还要替屠大人办事,住在花婆婆那里才方便。若是大哥不放心,每日来看看小弟就好。”王虎说的是真心话。张大厨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些道理,他点点头道:“也好,日后为兄经常来就好。你要照顾好自己。”

“大哥放心。”

张大厨为王宝做了鱼汤,自己没吃,拿着剩下的鱼去了花婆婆家中。师爷正坐在屋中看书,见张大厨回来,问道:“屠大人可还好?今日我身体有些不适,躺在床榻一整天了。”

张大厨关心问道:“师爷可还好?小人从河边打了鱼回来,晚膳喝些汤。”

“无碍,这些日子没睡好。今日晚膳我去给屠大人送饭,你歇歇吧。”

张厨子原本想着今日大人委托给他的事他没办好,正愁着不知如何回复大人,听师爷这么一说,觉得也好,再多些时间说不定能有发现。于是答应道:“劳烦师爷了。法师呢?”

“应该又去林子里了吧。”

“不管他了。晚上小人去给韦公子送些吃的。”

张大厨去给韦公子送饭,第一次见他吃饭那个样子。韦弘书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早就饿到眼冒金星,再加上处境狼狈,也就顾不得公子形象了,在张大厨面前狼吞虎咽起来,连筷子都没用,直接下手抓饭吃了起来。

“公子慢些,慢些。哎呀,公子这副模样怎么还不如小人这个粗人呢?”张大厨都看不下去了,生怕他噎死在自己眼前。

“你若饿上一整日试试。”韦弘书边吃边反驳道。

“明日小人再来给公子送饭。”

“亏你有良心。等出去后,本公子不会忘了你的。”

“公子救过小人的命,小人记得呢。”

听了张大厨的话,韦弘书又得意了起来:“是啊,你说本公子是那种杀人越货的小人吗?”

张大厨刚想说两句好话让韦弘书高兴一下,结果看见他手上有绿色。那颜色明显被抹过了,只剩下薄薄一层印在皮肤上。张大厨下意识把自己手握了起来,怕韦弘书发现他手上也有绿色。韦弘书并未发现张大厨的变化,此时的他眼前只有食物。张大厨没有再讲话,等韦弘书吃完,赶紧收拾了碗碟。

“明日你早晨也来一趟。”韦弘书见张大厨要走嘱咐道。

“公子放心,小人一定会来。”张大厨说完赶紧走了。他直接去了刘升院子去找屠大人。师爷正在与屠大人闲聊,张大厨记得屠大人的嘱咐,没有当着师爷的面讲韦弘书的事。屠赤文看出来张大厨怕是有了发现要禀报,于是找了借口让师爷回去:“师爷先回去吧,夜里有张大厨在,他那一身蛮力能护本官周全。”

师爷听屠赤文都这么讲了,待下去也无趣,便起身告辞了。师爷离开后张大厨赶紧禀告:“禀报大人,小人今日果然有发现。”

“快说。”

“小人把全村手上之人全部一一查验,未见被兽夹所伤之人。手上沾了绿色的倒是有一人。”

“谁?”

“韦弘书。”

“什么?你确定?”

“小的十分确定。方才小的去给韦公子送饭亲眼见他手上绿色,与小的手上那抹绿色一样,都像是印在了肉里。”

屠赤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自言道:“弘书啊弘书,你太让本官失望了。”他转而对张大厨说:“你继续查被兽夹所伤之人,这么重的伤口,隐瞒不了。还有,明日一早,你去找师爷,你二人一起去找韦弘书,搜身。”

“是,大人。”张大厨领命道。

张大厨退下后,屠赤文自己在义父灵前对着刘升的尸体道:“义父,赤文不会让义父白死。”屠赤文掏出怀中韦弘书的家信,借着长明灯的光,开始一封一封仔细读起来。

弘书吾儿:

你母亲最近身体微微有些不适,为父会照顾好她。你多加留意一下天麻价格。

弘书吾儿:

红缨下月就要生产,产婆已经安排妥当,你记得回来的时候带些礼物。近日天凉了,宫中众多贵人生病,你寻些附子,速运来。

弘书吾儿:

今日家中一切安好,切勿惦记。为父听闻屠大人为人忠厚,是可交之人。你在两当要多多与大人交往。

屠赤文读完全部7封信件,找不出任何毛病,却如那日头一次见这些信的时候一样,心中总觉得有些异样。他把全部信件摆在地上,认真比较一下。发现这些家信全部都没有写日期。不对,不是这个。也许只是韦老板书写习惯不愿写而已。

屠赤文把自己带入,若是家父还在世,与父亲来往书信应该是何种情况。父亲告知母亲身体不适,他回信定会询问母亲身体状况,然后再收到回信的时候家父会在信中告知母亲身体是否已经安康。再看下一封信,若是得知妹妹产子,自己回信定会询问妹妹情况,是男是女,父亲回信也定会告知生子日期,母子平安之类的。屠赤文看了一下全部信件,全都只是简单提一句近况,再无下文,好像一个人自言自语,而不是往常书信来往那般有问有答。信中提到韦家与宫中有来往,这倒也不奇怪,韦家能成为京城第一药商,供药给宫中倒也说得通,看来韦家与官场也会十分熟悉。信中特意提及屠赤文为人忠厚,有些刻意了些,过去这么些年了,还有谁人能为他讲好话?

屠赤文又找出之前韦弘书给他看过的那封家书,韦老板信中提到皇上派人去邛崃的事情,法师是宰相所派。屠赤文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这些信会不会是同一时间所写?也就是提前准备好的?家里的状况只是随手编撰,也根本没有考虑到书信往来会写什么?想到这里屠赤文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回想起自己与韦弘书相遇相知的全部过程,韦弘书来到两当义诊,刚巧遇见夫人抱恙,他治好了夫人的病,恰巧从京城带了屠赤文最爱喝的酒,又恰巧经常去唐府,听爹爹说了不少唐家的好话,再然后收到家书得知京城派人去邛崃,法师来了两当要找屠赤文一同前去请碑神,韦弘书此时就有了想去邛崃山见见世面的想法。此时的屠赤文已经与韦弘书兄弟相称,对这个弟弟极为信任,他提出的同行请求屠赤文想当然就答应了。这一切的巧合也真是太巧了。

难道一切都是韦弘书安排好的?他究竟是谁的人?法师若是宰相的人,韦弘书又是谁的人?义父生前一直提醒屠赤文堤防身边的人,难道他知道韦弘书的底细?义父肯定不会是韦弘书所杀,可是为什么死前一定要嫁祸给韦弘书?

屠赤文想来想去有些头疼了起来,他对着刘升的尸体抱怨道:“义父啊义父,为什么不直接把答案告诉赤文呢?留下了这一堆难题,义父这是要为难赤文啊。”

此时村子另一头,满满一屋子的人围在一起正在议事,花宁和阿克丹坐在其中。他们似乎意见不能统一,产生了争论。

“蛇谷村人长寿多亏食用这圣地的白花,村中老者年过50以后,每人每年都能分得几朵。屠大人他们要进献给皇上一些,吾等没有意见,可是不能都拿走。”一位中年村民手里拿着一杆烟斗激动说教花宁。

“易大哥也有儿子,难道还想让儿子一辈子呆在这村子里过着祖祖辈辈相同的生活吗?村里只有不断把长寿药进献给皇上,才能保证村里后生日后都有好日子过。”花宁打出了后代的牌。

“尔等这些后生整天就想着好日子好日子了。尔等可有想过,天下想长寿之人太多了,蛇谷村的秘密一旦传了出去,日后这村里就不会再有安稳日子过。”一老者一脸担忧开口道。

“那就不过。整村人搬出去。”阿克丹抢先答道。

“混账!不是蛇谷村民心地纯良,就不会给你们这些外乡人机会来村里捣乱。当初就该让你们死在林子里。”被花宁称作易大哥的中年汉子把气撒在阿克丹身上。

“你,平日里喊你一声易大哥是尊重你,怎知你竟如此恶毒!”阿克丹回骂道。

“别吵了,诸位。且听在下一言,这圣地仙药都是蛇谷村的,刘升死后,吾等首先应当做的是守住圣地。以后要不要献给皇上,如何献,献多少那都是后话。眼前不能让屠大人那群人把圣地占了去。至少现在,那里的一切还是蛇谷村的,是吾等村民应该说了算的。”一位年轻后生一席话,让众人止住了争吵。

“那还等什么?去找村长和屠大人。”

“对,找村长,此事要由村长向屠大人交涉。”

花宁也觉得那人说得有道理,他想主动承担此事,于是对村民说:“诸位,屠大人正在为义父守灵,诸位稍安勿躁,不论如何也要容人家尽孝。等刘老伯下葬之后,吾等再去找村长跟屠大人说理。诸位意下如何?”

“我同意。现在去闹人家灵堂的确不妥。刘老伯不论如何,也曾帮过蛇谷村。”

“对,我也同意。”

见众村民同意了,花宁说了几句客套话,让村民们回家休息。这件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今日花宁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和花婆婆已经妥协,一众想出村生活的人已经赢了一步。村中有家室的人多不愿出村,没必要现在把矛盾激化。花宁有耐心一步一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