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公鸡打鸣,村里人都醒了。刘升院子传出来一声尖叫:“救命啊,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村子小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都朝着刘升院子跑了去。屠赤文几人听见喊声,也跟着跑了过去。只见刘升院子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一个村民见到屠赤文,跌跌撞撞跑到他跟前,带了哭腔道:“大人,刘老伯,快要不行了。大人快去救他。”

屠赤文听了后赶紧进了刘升的房间。刘升见屠赤文进来,忙让其他人都出去,想跟屠赤文单独说话。村民们退出去后,屠赤文坐在刘升床前,哭着说:“义父,赤文这就去喊韦弘书进来给义父医治,韦公子医术高明,定会治好义父。”

屠赤文起身刚要出去喊人,被刘升一把抓住了:“莫去!义父有话对你讲。”屠赤文还想往外跑,刘升用尽浑身气力抓住他,恨恨说道:“逆子!你是要气死为父吗?”说完一阵猛咳。屠赤文这才乖坐下来,听刘升讲话。

“赤文,你且听着,昨晚发生的事情是义父最后一次帮你了。日后你要多长些心机,莫轻易相信他人。为父对不住你,更对不起唐家,如今你在蛇谷村,为父知道有人能替我披麻戴孝,为父死而无憾了。”

“义父不会死,不会的。”屠赤文听完后抓紧刘升的说边哭边说。

“老夫死期已到,并不留恋这人间。老夫用自己一条老命,做了一个局,算是留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这般死去,在下面见了唐家人,也能有个交代了。昨晚关于那些花,有最后一个最重要的秘密为父没说出来,今日告诉你,切记不可再道与他人知晓,尤其与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赤文啊,你这孩子实诚,义父若是不帮你,你会死在你信任的人手上的。你记好了,那些白花每日遇到月光都会开花,有长寿作用的白花,只是那些开在月初九的。昨日月圆,花即使被偷走也是白费心机。哈哈哈哈哈哈!”刘升见屠赤文一直在点头,这才放下了心。

“赤文,为父知道你一直想知道10年前发生的事。人都要死了,没什么可隐瞒的。那日为父运粮,到了孟县遇见劫匪,粮草损失过半。那些山匪抢了粮草,还是不打算放过为父,为父与一群兄弟被逼到了这邛崃山里。为父知道此次粮草运输不及,唐将军恐怕会因为为父的原因兵败,皇上一定会怪罪到刘家头上。无奈之下,为父遣人回去京城,把夫人和女儿接过来,准备在这山里躲一段时间。夫人到了以后,谁知那队劫匪再次出现,为父带着家人还有粮食跑进了阴界。你也知道这阴界里面有多凶险,夫人中了蛇毒身亡,侍卫们死伤大半。就在众人觉得要死在这里林子里的时候,是蛇谷村的村民救了为父。进了村子后,为父把粮食分给村民,又存了些种粮等到来年的时候与村民一起种到地里。10年了,为父早就成了这村子的一个村民,对外面世界再无留恋。”刘升讲完后,屠赤文抹了把眼泪。

刘升握着屠赤文的手,满眼慈爱,恨不得把他刻在眼中。屠赤文哭着对义父说:“义父,这次若能找到碑神,再加上长寿仙草,皇上定能饶恕义父之前所犯之错。功过相抵,义父可在京城安享晚年,让赤文好好孝敬您。”

刘升摇头道:“且不说皇上不会放过为父,即使能,为父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要怎样与你夫人说为父所作之事?唐家人的死,毕竟与我有关。”

屠赤文听后,的确感觉有些为难:“赤文,再听为父最后一次劝。你这次回去若是得到皇上赏赐,莫要留恋官场,带着夫人找一处好地方,江南,去江南,为父一直想在江南养老的。你们做个生意好好过日子。你不懂人心,在官场谋事,不懂人心活不下去。”

“义父可以教导赤文。”

“这次为父用性命做局就是为了教你,也是救你。别让为父白白死了。为父说完了,你去叫韦弘书进来吧。”刘升刚讲完,屠赤文就跑了出去,把韦弘书叫了进来,自己站在院子里等候。

“啊…啊…”几声尖叫传出来,韦弘书满身是血推开屋门跑了出来,跪在地上对屠赤文说:“大人,不是小弟,不是小弟杀的。”

屠赤文知道不好了,忙进去屋里,只见刘升七窍流血,躺在**,两眼圆睁,已经中毒而死。屠赤文从屋里出来,指着跪在地上的韦弘书怒喝道:“韦弘书,你做了什么?”

韦弘书跪着爬到屠赤文跟前,哭喊道:“大哥,大哥,刘大人是大哥义父,亦是弘书的义父,大哥,小弟做不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大哥。”

屠赤文正处于悲痛中,此刻根本听不进韦弘书辩解。让村民把韦弘书暂且关押起来。他让围观的村民都散了,然后回去花婆婆家,准备让花婆婆帮忙处理义父后事。

这是屠赤文第一次进花婆婆的房间。一进去他就被吓到了。花婆婆屋中挂满动物骸骨,屋中满是浓浓的药味儿。火上煮了一锅黑乎乎的东西,正在冒着泡泡。屠赤文还是镇定下来,抱拳行礼道:“花婆婆,在下想请婆婆帮忙。劳烦婆婆做一回仵作,帮忙破案。”

花婆婆坐在火堆旁,看着锅里煮的东西,听屠赤文讲完后,抬眼看了屠赤文一眼道:“老身一个老婆子怕是帮不到什么忙。大人自来到蛇谷村,这里就没安宁过一天。这回又要来霍霍老身这老婆子了?”

“婆婆,这些与在下无关啊。”屠赤文有些冤枉。

“是与屠大人无关,可是与屠大人带来的人有关。大人恐怕是自己都不清楚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吧?”婆婆一句话,让屠赤文伤心起来。义父临死前叮嘱他不要再在官场上混,花婆婆如今也是这样一副说辞。

“婆婆教训的是。义父也是这般教训在下的。义父被人所害,如今能帮在下的,只有婆婆了。望婆婆看在义父在村中居住多年的份上,能帮在下让义父瞑目。”屠赤文打起了感情牌。

“哼,他还有脸了。刘升这个伪君子,当年若不是村民救他,他早就死在林子里了。来到蛇谷村这些年,假意融入村中,教授村民务农、读书,等骗取了村民们信任后,守着那方宝地,却把村中秘密全都透露给了尔等这些外人。让尔等把属于蛇谷村的仙药去献给那皇上。这件事若只是告诉你们也就算了,他还把我蛇谷村的人也牵扯了进去。你真当老身这个老婆子什么也看不出来吗?他这一招阴险啊!死都不好好死,还要留下一堆乱!”花婆婆一口气把憋在心中对刘升的不满全讲了出来。

屠赤文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站在那里老实听婆婆训话。“屠大人别在老身这里浪费时间了。”花婆婆说完起身进了里间,把屠赤文一人仍在那里。屠赤文无奈,悻悻走出花婆婆房间。没法子了,只能自己查。

师爷站在院子里等屠赤文,见他出来忙上前询问:“大人,如何?花婆婆可愿帮忙?”屠赤文摆摆手道:“师爷,这次又只剩你我了。”

师爷语气坚定对屠赤文讲:“大人放心,在下定全力以赴。”屠赤文听后把手按在师爷肩膀上拍了拍,拖着步子进了屋子。进屋后,他盯着韦弘书的床铺自言道:“弘书,不是为兄不信你,是义父叮嘱为兄不要信你。”说完走过去,认真搜索起来。

韦弘书枕头旁有不少医药方面的书籍,里面夹了几封家书。屠赤文把信件全部拿出来一封一封读了起来。这些信多是韦弘书在两当时家中寄来的家书,当中无非就是韦家生意如何如何,家人身体安康之类的寒暄之词,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可是屠赤文把几封信全部读完,感觉出这些信有问题。却又一时说不明白哪里有问题。他匆匆把信装起来,又摸了一下被褥底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屠赤文还要赶去处理刘升的尸体,暂时无法想那么多,只能把信拿去刘升住处再细读。

师爷已经在刘升的院子里等候屠赤文多时,他让张大厨带了几个村民,把院子封了,以免破坏了证据。屠赤文赶到后,马上跟师爷又进了刘升的房内。师爷走到刘升尸体前,简单看了看,转身对屠赤文说:“大人可是想好了?要小人验尸?”

“验!”屠赤文点点头。得到应许后,师爷慢慢脱去刘升衣衫,仔细查验起了尸体。尸体生前曾经受过伤,胸口有明显瘀痕,那痕迹看起来像是掌印。刘升常年习武,且武艺高强,在北方部落里能打得过他的猛士并不多,若是在此小村里被人能伤成这般,此人武艺定是十分高强。除此处有瘀伤,胳膊处也有一些小的痕迹,集中在手臂外侧。这个地方的痕迹应该是自卫时,挨了对方的攻击所致。

再看腿部,同样在小腿部位和脚踝处有被击打过的痕迹。师爷一边查验,尸体,一边把想法告诉屠赤文。此时屠赤文看着**躺着的刘升,心里很不是滋味。刘升全身精瘦,到处都有旧伤。疤痕一道一道布满全身,有些地方的疤痕叠加,屠赤文甚至能想象出那种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情景。在这些疤痕衬托下,尸体上面的瘀伤反倒让人感觉没那么严重。

这时师爷把尸体翻转过来,“哎呀!”屠赤文和师爷两人同时惊叫一声。刘升背部竟然有一条贯穿的刀疤。“义父,义父这是吃了多少苦头啊。”屠赤文忍不住心疼起来。

“刘大人行伍之人,这些都是难免的。”师爷劝慰道。

“这些触目惊心的疤痕都没要了义父的命,他怎么轻易就死在了本官的眼前?”

“大人。”师爷道:“这里怕是有高手啊。刘大人武艺高强,从受伤的情形看来,都招架困难。此人招数咄咄逼人,最后应该是这击在胸口的一掌,让刘大人败下阵来的。在下猜测,那人身上定然也有不少伤痕。刘大人年事虽高,可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过的。”

“你说的有理,这些日子多观察一下,看谁手脚不方便,或者身上草药味道重。”屠赤文又不放心嘱咐了一下师爷:“今天的事切莫再透露给他人。本官如今谁也信不过。”

“小人明白,谢大人信任。”师爷又转身拿起刘升的衣物细细观察。他看见衣服胸口的位置有快绿色,再细看,绿色当中见模糊纹路,像是一部分掌印。

“大人,请看。”师爷把发现告诉屠赤文。屠赤文看了看那抹绿色,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道:“气味刺鼻,像是某种植物的汁液。”

“上面有模糊掌纹,那人手上也可能沾有此颜色。”师爷皱着眉头,也闻了一下,这绿色味道奇特,他实在想不出这究竟是什么。

“那人手上若是沾了颜色,这个时候恐怕早已发现洗掉了。”屠赤文说完,把衣物放回**。师爷检查刘升面部,尸体七窍皆有血痕,眼睛圆睁,嘴唇紫黑,整个脸部成青色。师爷把刘升嘴巴扒开,舌上有胞,嘴唇内部肿胀;再看手指脚趾,指尖发黑。看来刘升是死于毒杀无误了。

“大人,这么短的时间内,毒性就流遍全身,那定是剧毒。”

屠赤文用手把刘升眼睑合上,叹了一句:“这韦弘书跟义父究竟是多大的仇恨?”

“可是众目睽睽下杀人,这也太明显了!大人当真觉得是韦弘书所为?”

“是不是他做的,查明白不就清楚了。今日围了这么多人,义父死前喊救命,屋里只有韦弘书一人在。本官也不信是韦弘书所为,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查吧,总要给村民一个交代。”屠赤文讲完,不忍再看下去,然后转身准备走出房门:“劳烦师爷为义父整理好遗容,本官到院子里再细瞧瞧。”

屠赤文走到院中,见围墙上坐了一些孩童,见到他出来一哄而散。一个孩童被伙伴们不小心从围墙上推了下来,一屁股摔在院中。屠赤文上前扶他,没等他走到孩童身边,孩童自己爬起来,跃上围墙跑了。

“你跑什么啊,本官难不成还能吃了你?“屠赤文自言一句。刚要转身,却见围墙下面乱糟糟一些脚印。今日一早这院中站了好些看热闹的村民,院子里脚印早就乱了套。这个地方正巧再墙根下,脚印看起来比其他地方更深一些。屠赤文摸了摸胡子自言道:“这么深的脚印,应该是从那围墙上跳下来造成的。”

屠赤文抬头再看看围墙,4尺高的围墙连小童都挡不住。村子里就这么几百口人,过的日子都差不多,根本不需要防贼,有些人家连个围墙都懒得立,只是用竹子随便在屋子四周扎一圈,象征性地给自己隔出一个院子而已,刘升家中的围墙已经算是奢侈了。

屠赤文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脚印,有大有小,至少两个人从这里跳下过。他干脆又绕着围墙转了一圈,墙根下果然又发现几个这样的深脚印。今日来了不少村民,多是从院子的大门进来的,不需要跳墙,这些脚印难道多是昨晚踩出来的?那是来了多少人?这里昨夜是有多热闹啊?

这时候师爷从屋里出来,走到屠赤文跟前说:“大人,刘大人的后世如何安排?”

“尸体还需再查验吗?”

“应该不需要了。方才为刘大人穿衣的时候,又看了一遍,应该没什么疑问了。”

“那就劳烦师爷与本官一起在这院子里起灵堂吧。本官答应过义父,要为他披麻戴孝,守灵送终。”屠赤文说完后,让师爷去找张大厨来。师爷走后,屠赤文从井中打了一桶水,拿了干净的面巾,又在屋里找到了刘升当年穿的铠甲,准备亲手为刘升入殓。

张大厨进来的时候,屠赤文刚把铠甲为刘升穿好。张大厨行过礼之后,见到刘升的样子,愣了一下自言道:“刘大人当年该是很威武吧?”

屠赤文说:“何止威武。本官能认他做义父,也是真心佩服义父。谁家男儿不想要义父这样的爹呢?”说完后突然脑中浮现王虎的样子,心中升起一丝遗憾。

“大人节哀。”

“对了,本官找你来,是想让你去村里问问谁家会做棺材。你近些日子经常在河边与那些小童捉鱼,打听消息应该会容易些。本官先把义父安葬了,不然无心查案。”

“大人可是有查到什么?”张大厨主动问。屠赤文没有多想,只说了一句:“没有。”张大厨领命去了河边打听去了。屠赤文感觉有些无奈,一行人如今只有个厨子与村民走得最近,百姓之间交往其实很简单,今日我吃你一张饼,明日送你一条鱼,来来往往之间就有了交情。只是这般简单的事情,他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屠赤文收拾义父遗物,义父对过往并不是完全不留恋,他把之前的东西都收在一个箱子里好好放着,每一件衣衫都浆洗过了,叠的整整齐齐,里面还找到一些夫人用过的旧物。箱子里放了一首诗,应该是刘升自己所作:

枯灯一夜泪成霜

东风送信还我乡

自此阴阳两相间

再无同盏饮琼浆

这首诗应该是为了刘夫人所作,屠赤文之前一直很羡慕义父夫妇伉俪情深,义母不善饮酒,又总是好奇义父杯中所饮何物,义父每饮酒,只要义母在,第一杯定是与义母同饮。有时即便是大庭广众之下也毫不避讳。可想而知,当时眼睁睁看着夫人死在自己面前,义父何等悲伤。义父不论做过多少背信弃义之事,对夫人的感情却是最真挚的。当日被匪人逼到邛崃山,原本也是有机会自己逃的,可他惦记义母,硬是派人去京城接了义母一起逃。看到这里,屠赤文也想到了自家夫人。是啊,他也想能让东风送信出去,一解相思之苦。

张大厨果然办事得力,屠赤文只是派他去打听,谁知他竟找了几个村民抬了一口棺材直接回来了。抬棺材的几个人中有昨晚见过面的阿克丹和花宁。他们两个对屠赤文行过礼后,从棺材里拿了些布置灵堂的东西出来,不多会儿就把灵堂布置妥当。刘升一身铠甲躺在棺材中,桌上摆了贡品,和长明灯。义父最后的心愿屠赤文实现了。

屠赤文谢过几个村民,阿克丹和花宁走上前来,阿克丹先开口说道说:“大人不必客气,阿克丹应当做的。”

花宁接着说:“大人,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小人愿意追随大人,望大人能把小人带出村子。小人不敢妄求富贵荣华,只是不想再困在这村子里世代生活下去。”

屠赤文听了,终于明白刘升昨夜为什么要把花宁找来一起分享秘密。他连忙应承着:“花宁兄请放心,今日恩情本官牢记在心。”

屠赤文把村民打发走,让张大厨也回去休息。张大厨不放心屠赤文一个人在这里,说什么也要留在这里保护屠赤文周全。屠赤文拿他没办法支好答应。天黑了下来,屠赤文找了个蒲团跪在灵前,像模像样做起了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