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王虎讲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在座的诸位听了无不动容,都在为王虎身世感叹。“这,这刘大人怎么会这般无情呢?”张大厨先说了出来。

“厨子,不得无礼!刘大人是屠大人义父,容不得你在这里胡说。”韦弘书训斥了张大厨一顿。

“那才更怪呢,不是厨子我多嘴,屠大人细想,刘大人连对自己亲生的儿子都可以这般无情,鬼才信他对一个没有亲缘的义子会有情有义。说不定是想要算计大人呢。”张大厨不想住嘴,他平生最见不得这种无情无义之人。

“休要乱讲。”屠赤文训斥了张大厨,他对着师爷和韦弘书说:“义父到了很大岁数才好容易得来一女,按道理应该宠着才是。可不知是何原因,义父一直不待见这个女儿。后来本官中了进士,那一次考官就是如今太师。本官由太师引荐认了刘大人为义父。太师当时的说辞是,刘大人膝下无子,很是遗憾,若能有子,最好的结果也是科举中榜,所以刘大人想认一位新科进士为义子,问本官愿意不愿意。这等好事本官怎有拒绝之礼?”

屠赤文说完后,在场几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世人都说屠赤文极有心机,中了进士,先是认了刘升为义父;又娶了唐将军之女为妻;那次考官后来又被封为太师。屠赤文的官运都是运气和心机得来的。看来也是冤枉了他。

“大人,可记得在孟县,那位兄台曾经讲过,遇见一群长得不像中原人的匪人?想必是那部落的残余,找刘大人寻仇的。”师爷提醒屠赤文。

屠赤文点点头,然后问道王虎:“这些事,你怎么知道如此清楚?按年纪算起来,你离开部落的时候还应该是个稚童,可是就连义父以前发生的事竟全都熟知。”屠赤文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回大人话,小人生活在侍卫营,当中有随刘升一起在部落做过俘虏的老兵,喝几口酒,就把这些往事都讲了出来。小人额吉在世的时候,小人也经常缠着额吉讲刘升的事情,拼凑起来就是小人方才所讲。”王虎答道。

“这倒是合理。“屠赤文很满意这个答案。

“那你们后来又遇见了什么?是如何到了这村里?”屠赤文问道。

“大人既然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住在何处,何不让他亲口说出来?免得小人说错什么有栽赃之嫌。”王虎说得有理,屠赤文点点头。

“本官问你,你那张地图是从何而来?”

“大人,地图是小人自己画的。哥哥死后,小人要逃出村子,只能先匆匆把哥哥埋葬,待日后有机会回来再为哥哥立坟报仇。”

“唉!”屠大人叹了一口气,接着问:“王宝是如何死的?你又为何要去找刘大人?”

王虎底气弱了下来,不敢抬头看屠赤文,悠悠说道:“小人并不知道哥哥是如何死的。只是,只是猜测是刘升杀了他。”

“刘大人为何杀他?”屠赤文紧追不放。

“这,刘升一直看小人和哥哥如眼中钉。小人若是不逃出去,下一个死的人就是小人。”

屠赤文知道王虎恐怕没有说实话,他觉得王虎说得对,因为刘升是他的义父,不论王虎说什么对义父不利的证词,屠赤文心中先入为主定会觉得王虎是在污蔑义父。有些事从傍观者和证据方面入手比直接询问当事人要有用许多。今日知道了王虎身份,屠赤文对他难免有了些私人感情,断案的时候,这种感情是要不得的。屠赤文知道,今日恐怕不会再有进展了,很多事情只要王虎不肯讲,找不到证据也奈何不得他。于是对王虎说:“王虎,你既然没有伤到人,本官就暂且放了你。切不可再做傻事。若有冤屈,本官定会为你主持公道。想想你额吉,她也许还活着呢?”

王虎听到这话,竟然哭了出来:“大人,我兄弟二人日日思念额吉,有大人一言,小人不会再做傻事了。”

屠赤文让张大厨和王虎一起出去,屠赤文与其他二人说:“多年不见义父,没想到本官要以这种身份去见他。”

几个人起身向刘升居住的院落走去,到了门口,屠赤文停住脚步,对两外两个人说:“二位先回去花婆婆那里吧,本官想了一路,还是一个人去见义父比较妥当。今日只是父子之间叙旧。”师爷和韦弘书识趣离开了。

院门没有关,屠赤文推门进去,见院子里没有人。他走到屋门前,敲了敲门道:“义父,赤文来看望义父。”

里面传出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应答:“进来吧。”

屠赤文进门,见屋子里有些昏暗。刘升坐在**,两眼看着他。屠赤文跪在地上,给刘升磕了一个头,说道:“拜见义父。”

“哎,难得屠大人还肯喊老夫一声义父。”刘升惆怅道:“快快请起,老夫受不得屠大人这般重礼。老夫如今一介草民,苟且生活罢了。”

“义父,赤文不敢忘记义父对赤文的恩情。不论发生过什么,义父始终是赤文义父。”屠赤文不敢怠慢,他说得十分真诚,让刘升听了心里有些难过:“赤文,你不恨义父?”

“赤文相信义父定有难言之隐。”

“好,好。赤文,你太难得了。这个世上难得还有愿意信老夫的人。”刘升被打动了,向屠赤文招手:“来,坐到义父身边来,让义父好好瞧瞧你。”

屠赤文坐到刘升身旁,这才有机会仔细看看刘升。他瘦骨嶙峋,眼窝深陷,显得脸上的鹰钩鼻子十分夸张。刘升颤巍巍举起手来拍了拍屠赤文肩膀:“你受委屈了。你们一进村老夫就知道会有这一天。那日让韦弘书一人进来,一是没准备好在那种情形下与你相见,再就是那日老夫的确受到些许惊吓,不想让你看到义父那副模样。”

“义父认识韦弘书?”屠赤文很惊讶。

“认得,当然认得。他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吗?”刘升反问道。

“赤文与韦弘书在两当县相识,与他一见如故,以兄弟相称。韦弘书得知赤文要来邛崃山,于是就想一起过来见见世面,万一路上有人生病,韦弘书的医术也能帮得上。赤文就让他以两当仵作身份一起跟来了。”屠赤文不敢隐瞒刘升,简单说了他和韦弘书相识过程。

“哈哈哈。”刘升听完大笑:“赤文啊,这些年来你竟一点儿没变。义父当初看得上你,也就是因为喜欢你这副心肠。你是一点儿坏心都没有,所以就觉得天下的人都像你一般忠厚。”

“义父何出此言?”屠赤文问道。

刘升笑了一下:“义父希望你能永远这样忠厚下去。义父会送你一份大礼。”

屠赤文见刘升不愿再开口,知道问下去也是徒劳。只能轻声道了一声谢。“老夫听说你们是来找禹王碑的?”刘升问道。

“是。义父在这村子里居住多时,可否知道碑神的事?”屠赤文看到一线希望。

刘升摇头道:“听义父一句劝,别费这力气了。那碑已经成神,怎会任你们想怎么就怎样?为了这种事丢了性命不值得。”

屠赤文听后有些失望,还是不肯放弃:“义父不需替赤文担忧。这次皇上派了一名法师同来,那法师应该会有办法。”

“老夫听说那法师是被村民抬进来村子的。他的本事恐怕还不及那走路进来的韦弘书吧?你果真相信他有那个本事?”刘升一阵讽刺,竟让屠赤文无言反驳。

“这是皇命。”屠赤文有些无奈。

“你当年是受了老夫连累被贬官,今日老夫不会让你空手回去,定能让皇上欢喜,说不定你就能再次回京了。”刘升早就有了打算。

“义父不打算跟赤文一同回去?”

“老夫就算了,纵有千般原委,皇上也不会原谅老夫的。在这山里窝着,还能得个善终,老夫早就不想什么功名利禄了,只想安安静静过完余生。你回去后,莫要再进来,那碑不是人间物,没人能带走。”刘升对自己的命运早就做好了安排。

“义父若是信得过赤文,可否告诉赤文当年发生了什么?”屠赤文想知道真相。

“老夫会告诉你的,但不是今日。”刘升拒绝了屠赤文,然后接着说:“明日月圆之夜,你来,老夫说过不会让你空手而归,我把这村子里另一个神物交给你。足够尔等回去复命了。”

屠赤文还想说话,被刘升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你回去吧,老夫累了。记得明日用过晚膳过来。把他们几个也都带上。”说完闭上眼睛。屠赤文知道再讲也是无趣,于是行礼告辞,轻轻带上房门,回去了花婆婆家。

“如何?”屠赤文一进门韦弘书就过来问。屠赤文摇摇头,又看了一眼韦弘书,想不出方才提到他时,义父为何那般反应。“义父要本官明日月圆之夜带诸位去他那里,到时候义父要交给本官另一个关于这个村子的秘密,让吾等带回去复命。”

“刘大人有没有说关于禹王碑的事情?”师爷问道。屠赤文摇摇头。

晚上的时候法师回来了,依然是浑身的泥土。法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洗了把脸,坐在屋中床榻上盘腿而坐。韦弘书今日有些得意,最近这两日他跟着屠赤文可是了解到了很多事情。这法师土灰土脸,又不知道钻到哪去了。

法师休息好了,终于开口:“屠大人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这村子是当年禹王留下来看守禹王碑的队伍,已经在此生活四千年了。”屠赤文回答。

“四千年?那村长只道是千年。”法师随了一句。

“四千年也是千年,万年以下都是千年。村长倒也没说谎话。”韦弘书接过话茬,把孩童教训他的话,他又用来教训了法师一通,心中畅快了一些。法师正在喝水,手里端着碗停在胸前,被韦弘书说愣了。韦弘书一阵得意。其他几人听了,忍不住偷偷在笑。

屠赤文忍住笑继续说:“那一路跟随吾等入村的王北,实际是刘大人侍卫营的一名侍卫,名叫王虎。”法师听了之后,笑着说:“吾等竟被一个区区侍卫给骗了。连屠大人也能给骗了?”

屠赤文不慌不忙解释道:“他易容了。”

“易容?易容的原因是因为不想被人认出来。一个小小侍卫,谁人能认得出他?他所躲避的人在这村子里吧?”法师也猜到了。

“正是。刘大人就这在村中。”

法师听了后喝了口水问道:“大人已经见过刘升了?”

“见过。刘大人不愿随吾等回京。只说这碑神已不是人间物,奉劝吾等莫要惦念枉丢了性命。本官告知刘大人皇上法师同来,刘大人却说法师恐怕也没有法子请得动碑神。”屠赤文没有把刘升全部的话说给法师听,实在是没有必要。

“哼!”法师轻笑一声:“没试过,他又如何知道本法师没这个本事?”

屠赤文把刘升的原话憋回去了,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刘大人也是为了吾等安全担忧。”

“法师这几日可还有所收获?”韦弘书实在不愿屠赤文这么轻易就把刘升邀众人明日前往他的住处获取秘密的事情这么就告诉法师,抢在前头想先套套法师的话。法师点点头说:“快了,就快有收获了。”

“那就是还没有进展?”韦弘书丝毫不给法师留任何颜面。法师不再搭理他,只低头又喝一口水。屠赤文看了一眼韦弘书,接着又对法师讲:“刘大人邀诸位明日月圆之夜前去他那里,刘大人知道吾等奉皇命而来,若是空手回去不好交代,所以要把这村子里另一个秘密交给吾等,回去复命。”

“他有这般好心?那还躲在这里做什么?”法师问。

“法师,刘大人毕竟是本官义父。”屠赤文对义父又感情,不想听见其他人对义父的判定之词。

“明日本法师定会随诸位一同前去,今晚歇息一下,夜里我还要再去趟山里。”法师说完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韦弘书看着法师的样子,心里不服,他把屠赤文叫出屋外说:“大哥,小弟今晚跟着法师去看看,今日大哥把所获所有消息都告诉了他,还邀他明日一起去刘大人那里。可这法师到好,只言片语就把吾等打发了。法师这几日每日去山里,小弟不信他就一点线索都没有发觉,只是不想告知你我罢了。”

被韦弘书这么一讲,屠赤文也觉得法师有些古怪。于是点头答应到:“贤弟小心,夜里林子里危险。”

“大哥放心,若有危险,小弟立马回来。”

“好,那就劳烦贤弟了。”

晚上用过晚膳,法师让花樱落多给他预备几张饼。花樱落问道:“法师可是准备在林子里多待些时日?樱落再为法师准备些肉食带上,只吃饼可吃不饱。”

法师笑说道:“多谢樱落姑娘。这些吃食不是为了自己。是那些白毛野人。昨日又遇见他们了,这些野人似乎记得本法师模样,围着我要吃的。本法师跟他们解释不清,实在是没有法子。今日再去,若是遇见了也好脱身。”

花婆婆听见后说:“那些个野人并无害人之心。只是贪玩贪吃,如同孩童一般。平日里村民进山也会带上写吃食给他们。”

“婆婆可知这些野人是何来历?”师爷问道。

“老身也不知,自打记事起,就知道林子里有些类人的野人在。村民进山都会给他们带些吃食,宠着它们。这些野人知道这里有村子,除了偶尔会到河边玩闹,倒是从来不会进村。一直以来相安无事。这道更让村民疼爱这些家伙。不过这些野人终究是要生活在山林里,要保持住捕猎的本能才能生存繁衍下去。太多的疼爱,反倒会害了他们。”

“婆婆说的是,真正为他们着想,就是保护他们捕猎的本能。”师爷赞到。

法师准备妥当,就出了院门。韦弘书当作出门散步,悄悄跟在了法师后面,二人始终保持百尺的距离。法师一路向西行去,步履轻快,韦弘书跟在后面有些吃力。一路从两当行至邛崃山,法师并没表现出与常人异样的脚力,看来法师只是不愿多在众人面前展示而已。韦弘书知道自己小看了他。

行至密林,韦弘书加快了脚步,不敢落得太远。还好林子安静,法师在前面行路,总是会有不小的动静传出来。韦弘书只需寻着动静别跟丢了就好。慢慢进了密林深处,四周乌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韦弘书有些害怕,想掏出火折子,又怕被法师发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跟丢了法师。韦弘书站在原地,细听林中动静,除了虫鸣声,竟是一根草动的声音都没有。韦弘书顾不得了,掏出火折子来,准备回村。

他点着了火,突然一张人脸出现在面前,吓了韦弘书一个激灵。“韦公子,一路跟来,辛苦了。”那人脸是法师的脸。怪不得听不见脚步声,原来就站在韦弘书跟前。韦弘书缓了缓神说:“这,本公子这就回去了。”

法师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道:“拿来吧。”

“什么?”韦弘书一愣。

“你要进献给皇上的。现在交出来,本法师替你保管。”法师说完后,韦弘书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要自己把那朵白花交出来。韦弘书想了想,装作服从的样子,把手伸进衣兜里,想掏出迷药突袭法师。法师好像看出了他的鬼主意,对韦弘书说:“你且回头看看。”

韦弘书回头,见自己身后不远处有条大蛇正吐着信子盯着自己。那蛇头竟是比他的头还大,看这样子,能一口吞了他。韦弘书真的被吓到了,带着哭腔求饶:“法师,看在小的救过法师一命的情分上,法师饶了小的吧。”

“交出来自然就放了你。”法师倒也没想为难他。韦弘书无奈,颤颤巍巍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盒子交到法师手上。法师拿过盒子,打开一看,见里面正是那朵被韦弘书抢去的已经干枯的白花,满意说道:“你回去吧,它会带着你出去的。”说完转身朝着密林更深处走去。

韦弘书看那巨蛇也转身离去,赶紧跟上。那蛇似乎通人性,慢慢前行似乎在等着韦弘书。前面就出林子了,韦弘书已经能看见月光。巨蛇突然消失,不知道钻到了哪里去。韦弘书不敢耽搁,赶紧跑出林子,回到花婆婆家。

“贤弟,可是有遇见危险?”屠赤文关心问道。

韦弘书说:“多谢大哥关心。小弟无能,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