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楼迷惑 迷失江山2

江南二十四桥

终于炀帝一行穷奢极欲地到了江都,众官分头打点,百事齐备后,炀帝和萧后并众宠妃上岸了,依旧坐上逍遥宝辇,一路旌旗招展,鼓乐喧天,将车驾迎入离宫。

江都离宫造得宏观阔大,前面是宫,后面是苑。苑中也有十六所别院,在别院东边,盖了一所月观。离宫门口三架白石长桥,九曲御池,十分清澈。一处处都是金辉玉映,一层层俱是锦装绣裹。按规矩,萧后住了正宫,众夫人和美人依旧各住了一所别院,吴绛仙则住在月观里,所有殿脚女分发到各院,当做宫女供用。

炀帝在京都皇宫中,早把繁华歌舞玩得厌了;如今到了江南,见了这山明水秀,天然景色,很想得些自然的乐趣。那天的月色清明,炀帝因厌丝竹聒耳,就同萧后带了十六院夫人,和五六个宠爱的美人,命小黄门提了酒盒,缓缓步行到白石桥头看月。此时夜尽三更,一天凉月,正照当头。

饮了一会酒,炀帝道:“我们这样清坐赏月,岂不强似那箫歌聒耳?”萧后说道:“此时若得吹两三声玉箫,却也十分清雅。”炀帝很同意这个说法,当即就点头道:“月下**,最是韵事。”

于是朱贵儿取了一支紫竹洞箫,悠悠扬扬地吹了起来,听得在场的人,无不心旷神怡。箫声歇处,十六夫人之一的薛治儿又舞起了剑。这时萧后忽然问:“这桥儿叫什么名字?”炀帝说:“还不曾题名。”

萧后道:“既未题名,陛下何不就今日光景赐它一个名儿,传在后世,也算是留一个佳话?”炀帝听了,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向众人看看,说道:“景物因人而得名,所以古人有七贤乡、五老堂之说,全是以人数而著个名。朕今夜和御妻再加上十六院夫人,以及其他的这几个美人在内,共是二十四个人,那就赐它一个名儿,叫作二十四桥吧。”众人听了,齐声称赞。后来唐人杜牧曾吊二十四桥遗迹,而留诗一首: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迷楼迷乱天下

炀帝就这样,在江都行宫里,一日亭台,一日池馆,尽足着兴趣地游玩。那一天御驾临幸月观,吴绛仙正在对镜理妆,忙握住头发出来接驾,炀帝一见此情景恰活画出一幅水晶帘下看美人梳头的韵事图,于是就兴冲冲地走进房来,宫女忙给他移过一张椅子。炀帝坐在镜台旁,让吴绛仙依旧梳着云髻,画着长眉。

吴绛仙见炀帝只是目不转睛喜孜孜地向她脸上看着,就谦逊地笑道:“粗姿陋质,何劳万岁如此垂青?”

炀帝道:“看美人窗下画眉,原是最有趣的。朕只恨那些宫殿盖得旷**,窗户又太高大了,显不出美人幽姿;若得几间曲房小室,幽闺静轩,与你们悄悄相对,就如民家夫妇一般,这才遂了朕的生平之愿。”吴绛仙听了,抿嘴一笑说:“万岁若要造几间幽窗曲户,那算什么难事;只是要造得曲折幽雅,只怕宫中还没有这样的巧匠。”

这一激将法,炀帝立时就把管工程的近侍高昌传唤进来,让他造曲窗幽户,并且强调说:“朕嫌这些宫殿忒造得空旷穹**,一览而无余地,没有曲折幽雅之妙;你可尽心替朕造几间幽秘的楼房,先打图样进呈,候朕裁定了再行动工。”高昌不敢迟误,退出宫来,独自一人在屋子里苦苦思索,通宵不睡,直直费了十日的心力,才把图样画成。

到送交炀帝审阅时,他一看那图上画了一间大楼,中间分出千门万户,有无数的房屋,左一转,右一折,竟然让人看不明白从何处出入的,立刻就感觉称心如意,连连夸奖道:“你有这样的巧心,造出这样一所幽秘的宫室,朕住在里面,也不枉为天子一场,尽可老死其中了!”左右侍臣听炀帝口中,竟说出这样的话,都不觉惊得脸上变了颜色。炀帝却毫不在意,继续兴致勃勃地吩咐先赏赐了高昌许多彩缎金银,派他专事督看工程;一面传旨工部,选四方的材料;一面又派封德彝催发钱粮人夫,如有迟缓,便当从严查办。

朝廷意旨一下,谁敢不遵?可怜那些地方官,只得剜肉补疮。争奈天下百姓,自从炀帝开掘御河、建造各处行宫别馆以后,早已弄得家穷财尽。封德彝雷厉风行地到各处去催逼钱粮,捉拿人夫。他心里也明知道在这几年里面起宫造殿,东宫才成,又造西苑;长城刚了,又动河工。又兼西域开市,东辽用兵,不知费了多少钱财,伤了多少人命。如今又要征集几十万人夫到江都去建造宫楼,是万难办到的事,可也没办法,谁敢抗旨不遵呢。

百姓们现在已经让那些工役吓怕了,知道此一去十有八九性命不保,而就算是千难万险地留在家里也是生计四绝,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就横一横心,干脆拼着性命去做盗贼。于是这里成群,那里结党,渐渐地广聚大集起来。内中有几个乱世英雄,就乘面把乱民搜集成队,很快成就了燎原之势,窦建德在漳南作乱,李密在洛阳雄据,瓦岗寨有翟让聚义,后来又有刘武周称雄,等等复等等,一处反了又一地乱了,盗贼纷纷四起,炀帝却终日寻欢作乐,昏昏沉沉地睡在鼓里。他只知道催促工期,只知道用了一年功夫,到底把这样的一座曲幽巧秘的大楼建造完竣。炀帝还知道的就是为这座用心奇巧的楼取个名字叫迷楼。

散春愁

这座迷楼虽说费尽钱粮才得以建成,却也果然造得曲折华美,极人天之巧。外边望去,只见杰阁与崇楼高低相映;画栋与飞檐,俯仰相接。或斜露几曲朱栏,或微见一带绣幕。乍看去好似大海中蜃楼重现人间,走进楼去,幽房密室,这边花木扶疏,那边帘栊掩映,一转身只见几曲画栏,隐隐约约,一回头又露出一道回廓,宛宛转转。进一步就别是一番天地,转一眼又另开生面。果然逶迤曲折,越转越奇。况又黄金作柱,碧玉为栏,瑶阶琼户,珠牖晶窗;千门万户,辗转相通。若错走了路,任凭你绕一天也绕不出来。唐人韩偓的《迷楼记》里曾有一段这样描绘迷楼说:“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槛朱楯;互相连属,回环四合,曲屋自通,千门万牖,上下金碧。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旁;壁砌生光,琐窗射日。工巧之极,自古无有也!”

这座迷楼建成,炀帝就坐着油碧小车来临幸。一路行来,遥见景色新奇,恍恍惚惚,就好似到了神仙洞府一般。待走到屋子里面,只见锦遮绣映,万转千回,幽房邃室,婉转相通。炀帝边看边不住口地赞叹:“此楼如此曲折精妙,莫说世人到此沉迷,怕是真仙来游,也要被它迷住,既这样,那就给它取名叫作迷楼吧!”

从此炀帝就迷恋迷楼,舍不得还宫了,他忙忙下了一道诏书,选良家十二三岁的幼女三千人,到迷楼中充作宫女。这三千个美丽可爱的嫩柳娇花一般的幼女入宫后,整天披着轻罗薄纱,专在各处幽房密室中煮茗焚香,伺候圣驾。

炀帝命人在正中大楼里,安下了四副宝帐,全是象牙床软玉枕,锦裀绣褥,炀帝还特意还给这四个宝帐取了四个名儿,第一帐,称作散春愁;第二帐,称作醉忘归;第三帐,称作夜酣香;第四帐,称作延秋月。然后炀帝就不舍昼夜,除了吃酒,其余无一时一刻不在帐中受用。他又命人把到水沉香、龙涎香等高级名贵的香料,在屋子的四角焚烧起来。顿时,香烟缭绕,从外面望进去,好似云雾一般,氤氲缥缈。

炀帝终日穿房入户地十分忙碌,只恨那幽密去处,全是逶迤曲折,高低上下,坐不得辇,乘不得舆;每日全要炀帝劳动自己的两条腿,走来走去,十分费力气。左右侍臣见了,就一齐在游幸的器物上用工夫,造出许多灵巧的机器来,讨皇帝的好儿。只因当初何安献了御女车,得了功名富贵,他弟弟何稠为解除炀帝在宫中步行的十分劳苦,就用尽他的聪明,制造了一辆转关车,献进宫来。这种车,车身下面装上四个轮子,左右暗藏机括,可以上可以下,登楼上阁,都好似走平地一般;转弯抹角,一一如人意,丝毫没有迟钝不便的弊病。那车身也不甚大,只须一个太监,在后面推着,就可以到处去游幸了。车子的外观打造得精工富丽,全是金玉珠翠点缀于其上。炀帝一见了这个小车子,就很是欢喜,马上就亲自坐到车子上,叫一个内侍推着试试看。果然轻快如风,左弯右转,全不费力,上楼下阁,比行走快上几倍。炀帝一高兴,马上赏何稠黄金千两,另给官职,在朝随侍。

文思殿

从此有了转关车的解除辛苦,炀帝终日在迷楼中往来行乐;也不知几时为日,几时为夜,穷日累月地只把个头脑弄得昏昏沉沉。不久,他的脾胃就在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中,被酒肉淘坏,又因欢欲过度,肾脏极度虚弱,炀帝再也支撑不住,就大病起来。

炀帝身边有个小内侍王义,他天生一副对皇帝愚忠至极的心肠,为了能进宫随驾,竟然找人弄了包麻醉散,和收口止血的药,狠一狠心肠,就把下面的那个东西割去了。炀帝也被他的一片愚忠所感动,总是另眼相待。如今王义见炀帝被酒色拉翻了身体,那天找个没有嫔妃在的机会,他跪倒在龙床前哭谏道:“奴才窥视圣躬近来精神消耗,无复往时充实;此皆因陛下过于近女色之故。古人曾说:‘蛾眉皓齿,伐性之斧。’奴才一直深为陛下担忧啊。”王义一时说得情辞激动处,不禁匍匐在地,痛哭得悲不能已。

炀帝被他感动了,同时这样的一番尽言极谏,也让他的心下有了几分醒悟:“是啊,想朕初登极时,精神十分强健,如今日夜感觉身子发虚,总是提不起精神来。这样吧,你回宫选一间幽静院落,待朕搬进去静养,屋中只用小黄门伺候,宫人彩女一个也不许出入,饮食供奉,俱用清淡。”

哭拜在地的王义巴不得炀帝的这一声,马上说一声“领旨”,就欢欢喜喜地连忙到后宫去,选了文思殿,作为炀帝静养的地方。因为这个文思殿内,四壁图书,且花木扶疏,十分幽静。王义督同黄门官,把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就来请炀帝去静养。

隋炀帝的勤政

炀帝一个人清清静静地睡足了一大觉后,感觉很不适应,那种乍离繁华的心神不宁,让他感觉不知所措。起身后,闲坐无事,炀帝就随便地到各处看看花儿,又去书架上取几册史籍来看,才看了两行,就感觉困倦起来,好在他忽然有了毅力,命令自己说:“静养正好勤政!”于是就唤小黄门去取奏疏来看。

谁知炀帝一连看了二十多本奏疏,尽是奏称匪贼反叛情形的,炀帝不禁拍案大叫起来道:“天下如何有这么许多的反叛盗贼!虞世基是干什么的,他该早有闻知,为何竟然不在朕的面前奏及一个字!?”然后炀帝一迭连声地传旨,唤虞世基进殿问话。

虞世基得到传唤,急赶进宫来。炀帝一见,就把那一叠奏折掷给他看,喝问道:“天下群盗汹汹,你为什么不早早奏闻于朕?”虞世基吓得忙跪奏道:“圣上尽管请放宽心,那些盗贼全不过是些鼠窃狗偷之辈,根本没什么大本事,臣已着就地郡县捕捉,决不致于有乱煌煌的王朝天下的。”

炀帝原本也不过是一时之气,现在听虞世基如此一说,顿时又转怒为喜:“我说嘛,天下如此太平,那里有什么这许多的盗贼;如今听你说来,其实全是些鼠狗之辈,好笑那郡县就奏得如此慌张!”

说着,炀帝就心安理又得地把那一大堆的奏疏推到一旁。虞世基一见瞒过了皇上,也就暗自庆幸地退出殿去。

三千幼女入宫

这里炀帝站起身来闲步,东边走一会儿,西边转一圈儿,实在感觉无卿。排上午膳来,虽然玉粒金莼满前,珍馐美味罗列,可炀帝拿起酒杯来,看看周围既无人歌,又无人舞,欲饮实在没兴致,欲待不饮,又没法子消遣时光,只好一杯一杯的闷酒灌下肚去。吃不上三五杯,他就颓然倒于塌上,可刚一闭上眼,吴绛仙、朱贵儿一大群心爱的美人,就全在他跟前缠绕着。

这一夜,睡在文思殿里的炀帝,不知有多少胡思乱梦,才让他度过这个漫漫黑宵。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天天明,炀帝也等不得用早膳,急急上了香车,就向中宫而来。

王义慌忙赶上去劝谏道:“陛下不是说要清心寡欲静养龙体吗,为何又轻易就要放弃出去了?”

炀帝一听就火冒三丈高:“朕乃当今天子,一身高贵无尚,安能悒悒居于幽室之中!”忠心耿耿的王义不顾一切地又奏道:“此中静养,可得长寿啊,陛下!”炀帝越发怒了,愤然喝斥道:“若只是这样郁闷无聊地过,就算是能活一千岁,又有什么意思!”王义见炀帝盛怒,也只得默然退去,不敢再谏。

炀帝到了中宫,萧后忙前去迎接,然后笑问道:“陛下静养了这一两日,不知养得多少精神?”炀帝笑道:“哪里养得,反不知又费了多少精神!所以朕决定不再闭门来什么静养了!”

萧后马上附和道:“是啊,原本就不必闭门静养的,只要平时注意节欲就是了。”炀帝道:“御妻之言最是让朕欢喜。”说着,帝后两人又同坐宝辇到月观中看蔷薇花去,此时正是四月天气,蔷薇开得满架,花香袭人,十分悦目。

炀帝又传旨十六院夫人等前来侍宴。不消片刻,团坐共饮,歌一回,舞一回,整整吃了一日一黄昏才住下。从此炀帝依旧天天坐着转关车,在迷楼中游幸。

那一天,炀帝轻松地坐着车子,被任意推去游玩,到了一带绣窗外,只见几丛幽花,低压着一带绿纱窗儿,十分清雅,炀帝知道这是称作悄语窗的地方。忽见一个幼女在窗下煎茶,仔细一打量,只见她长得初春嫩柳一般娇柔,那两道如月的弯眉是那样的青春清新,头上梳着两个少女的云髻,也是那样的清新可爱,尤其是她脸上的那一种娇嫩痴憨的神情,更是可人意。炀帝于是下了车,走到窗前去坐下。

这个小女孩十分乖巧,慌忙取来一只玉瓯子,香喷喷地斟了一杯乌龙新茗,双手捧与炀帝,又拜倒纤小的身子,口中娇滴滴地说着“迎接圣驾”。喜欢得炀帝顺手就把她的小手握住,问她年岁名姓,她就嫩声稚气地奏对说是一十三岁,名叫月儿。

恰好这时,一个太监寻找了来,跪奏道:“前日献转关车的何稠,如今又来献车,现在宫外候旨。”炀帝马上出临便殿,传何稠进见。这次何稠带来的一辆精巧小车,车身四围都是锦围绣幕,下面配着玉毂金轮。炀帝看了说:“此车精巧可爱,不知有何用处?”

何稠奏道:“此车专为陛下赏玩童女而设,内外共有两层。因为童女年小天真,不解风情,常常会在关键时候让陛下扫兴的。如今在这个小车子里,若要赏童女,只须将车身推动,上下两旁立刻就有暗机缚住她的手足,丝毫不能抵抗;又能自动,全不费陛下一点气力。”说着,就一一指点机括给炀帝。

炀帝这时见了月儿,正有幸她之心,如今见了这个如此凑趣的车,不觉满心欢喜地问:“此车何名?”何稠奏道:“小臣造成此车,尚未定有名称,望万岁钦赐一名。”炀帝听了笑道:“卿既说此车可以让朕得以任意行乐,那就取名任意车吧!”一面传旨升何稠的官职。何稠谢过恩,退出宫去。

然后炀帝命人把任意车推到悄语窗下,他亲自来哄骗小月儿说:“此车精致可爱,朕与卿同坐着到处闲耍去,好不好呀?”天真的小月儿不知是计,马上就兴高采烈地坐了上去。炀帝忙唤一个小黄门上去推动。

这个车子果然造得巧妙,炀帝才一动手,早有许多金钩玉轴,把小月儿的手脚紧紧捆住。炀帝看了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今儿不怕你年纪太小,不解风情逃避了!”

小月儿在炀帝**到尽了兴后才得以停止了她从未经历的痛楚,她此刻再也娇憨不起来了,早哭倒在炀帝怀中;炀帝就好言好语地温柔抚慰了她一番。

自从得了这个器械以后,炀帝就拼着性命,不论日夜,只管在迷楼中拿幼女来寻欢作乐。在这座迷楼中当差的三千童女,这个娇嫩得可爱,那个痴憨得可喜,用不了多久,炀帝早又精疲力尽,支撑不住了。可他的欲念却反倒更大了,每日里全靠笙歌与酒杯来扶住精神,一空闲下来,就昏昏思睡。

摧折琼花

那一天,有内监来报说,蕃厘观的琼花已经盛开了。炀帝两次到江南来,都只为要看琼花,却都不曾得看;好不容易,守到如今花开,他哪能不高兴,当即就传旨排宴蕃厘观,一面宣萧后和十六院夫人,同上香车宝辇,一路同往蕃厘观中来。

到得观中,炀帝也顾不得先参神拜佛,忙问:“琼花开在何处?”左右人忙回说:“琼花开在后殿花坛上。”

炀帝边与萧后等人忙转往后殿,边听人介绍这株琼花的来历,传说从前有一个仙人,道号蕃厘,因为和同伴赌胜花木之美,他就取出白玉一块,种于地下,顷刻之间,长出一树花来,树长有一丈多高,花色如雪,恍似琼瑶,且花瓣浑圆,香气芬芳异常,与凡花俗草不同,因此就得名琼花。后来仙人去了,这琼花却年年盛开,左近乡里人家就在这花旁盖起一座蕃厘观来。

听着介绍,炀帝一行人早到了后殿,远远望见一座高坛上,果然堆琼砌玉地开得十分繁盛;一阵阵异香,顺着微风里飘来,十分提神。炀帝满心欢喜,对萧后道:“今日见所未见,真让朕开心,果然名不虚传!”说着,炀帝一步步走近台去,正打算细细地观赏,忽然花丛中卷起一阵大风,打着旋儿地劲刮,十分地狂骤,服侍左右的宫人慌忙掌扇御盖,团团将炀帝和萧后围在中间。

候到风过,把扇盖移开,再抬头看时,炀帝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花谢蕊落,雪也似地铺了一地,枝上连一瓣一片也不曾留下。萧后和众美人都看得发怔,半晌不知该说点什么,而炀帝早不禁大怒起来,对着琼花,跳脚吼叫道:“好好的一树花儿,朕还不曾看个明白,就谢落得这般模样,着实令人可恼!”

炀帝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回过头去,却正好看见当台搭起一座赏花的锦帐,帐中齐齐整整地排着筵宴;一边笙箫,一边歌舞,却正在好兴头。无奈这时台上琼花落得干干净净,炀帝心中十分扫兴,意欲折回宫去,却又辜负了兴冲冲的来意,意欲坐下饮酒,又觉得提不起兴致。

炀帝闷闷半晌,胸头的一阵怒气再也按捺不住,他狂吼了一声:“那里是狂风吹落,分明是花妖作怪,不容朕玩赏,真真气杀朕也!若不尽情砍去,何以泄朕胸中之恨!”说罢,炀帝就喝令左右砍去它。

众夫人忙上去劝道:“天下琼花,只此一株,若砍了去,就绝了天下之种;何不留下,以待来年?”

炀帝听了越发恼怒:“朕堂堂一个天子,尚且看不得,却留与谁看?今年已如此,安望来年?就是绝了此种,又有什么要紧!”说着,炀帝连声喝砍。众太监谁敢违拗,忙举起金瓜斧钺,一齐动手,立时将一株天上少世间稀的琼花,连根带枝,都砍得稀烂。

神秘的丹药

活活砍倒了琼花,炀帝仍不解气,气冲冲地带了萧后等人驾还迷楼。下了玉辇,进了内室,炀帝犹余怒未息地拍案大发雷霆,吓得侍臣们汗流浃背,不知是何故。

正这时,忽见御林军簇拥着一个道士,进来奏道:“这道士无礼得很,拦在宫门口,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又口出胡言,所以拿来请旨。”

果然那道人见了炀帝,根本不行礼,并且还冷冷地说:“俺乃方外之人,只知道长生,不知道什么天子!更不明白什么是至尊!”然后不待炀帝动怒又说,“我本在深山中修我的心,炼我的性,因见世人贪情好色,自送性命;我在山中无事,偶采百花,合了一种丹药,要救度世人,故此信步到这大街上来卖丹药。”

炀帝一听说丹药两字,心中不觉一动,就忍怒问道:“你这丹药有什么好处?”道人说道:“固精最妙。”炀帝一听这几个字更是高兴,以至于回嗔作喜,忙说:“你这丹药既能固精,也就不必到别处卖了,快献来给朕。若果然有效,朕不惜重赏!”道人听了,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将背上的一个小小葫芦解下,倒出几粒丸药,递与近侍。近侍献与炀帝,炀帝看那丸药,只有米粒般大小,数一数才十粒。炀帝不觉好笑起来,说道:“就这么又小又少的几粒丹药,能固得住多少精神?!”道人听了,不以为然,神秘莫测地幽幽说道:“金丹只须一粒,用完了再当相送。”炀帝问:“你在何处居住,到时候得往何处寻你?”道人说:“寻我不难,只须到蕃厘观中一问就知。”说罢,长袖飘飘地向东而去。

炀帝回到迷楼,萧后只怕她的皇帝丈夫心中不快,忙带了那一群夫人并美人,团团围坐上来,轮流把盏劝酒。然后醉眼乜斜的炀帝就被拥上了转车关,送入散春愁帐中。炀帝一入帐,根本不想睡,他连连嚷着口渴。服侍在一旁的吴绛仙忙送过一杯香茗,炀帝急着要试丹药,就取了一粒含在嘴里,谁知还没等喝上口茶来送下,那丹药拿在手中时,似铁一般硬,及至到了舌尖上,立时浑如一团冰雪,根本不必去咀嚼,早香馥馥地化成满口津液。炀帝也早已在刹那间情兴勃勃,鼓动起全身都是干劲,也不头晕了也不酒醉了,比平日何止强壮百倍。可炀帝日夜嬉乐,不知不觉,早把几粒金丹吃完了,接下来依旧精神消索,兴致衰败,于是他忙差遣前日跟随出门认得道人的几个太监,赶到蕃厘观中寻访道人。

谁知到观中去一问,并没有什么卖药的道士。炀帝也顾不上考虑领悟点什么,只管急急下旨,着各处地方官寻访仙人,不论道人羽士,但有卖丹药的,都一一买来。天下事无假不成真,是真皆有假,有旨这一寻求丹药,那一群烧铅炼汞的假仙人,立时都将麝香附子诸般热药制成假仙丹来哄骗炀帝。还有一些道士,或是穿着羽衣鹤氅,装束得齐齐整整,到宫门来进献的;或是披着破衲衣,肮肮脏脏,故意装作疯魔样子,以显示他是得道之真仙,然后在街市上叫卖的。这个要千金,那个要万贯;地方官因圣旨催逼得紧,又怕错过了真仙人,只得各处收买。不多久,丹药就犹如粪土一般,成车成仓地送入宫中。炀帝也不管是好是歹,只管左一丸右一丸地服进肚里。今日也吃,明日也吃,这些举阳热药到底把他弄得整天口干舌燥,齿黑唇焦,胸中似火烧一般,十分难受。见了茶水,就好似甘露琼浆,不住口地要吃。

御医们绞尽脑汁给他清凉解燥,又不知累了多少民,伤了多少的财,炀帝才算是把身体恢复过来。

浑然不觉烽火已连天

炀帝的精神头刚一充足了点,不顾天色将晚,马上就把众夫人美人和萧后邀集在月观里,大开筵宴。这时正是五月天气,满架子的荼縻,映着月光,雪也似一片白,一阵阵送过动人的幽香。例行地歌一回,舞一回,整整酒饮到到黄昏月上,炀帝吃得醉醺醺,正这时,忽见一个太监慌忙来报道:“西京代王差一近侍,有紧急表文奏呈。”

炀帝乜斜着醉眼,接过太监手中的表文一看,见上面写道:

留守西京代王臣孙侑稽首顿首奉表于皇帝陛下:自圣驾南迁,忽有景城人刘武周,杀马邑太守王仁恭,得众万余,袭破楼烦郡,进据汾阳宫,十分猖獗,前又掳略宫女,赂结突厥。突厥得利,随立武周为定阳可汗,兵威益震;近又攻陷定襄等郡,自称皇帝,改元天兴。又与上谷贼宋金刚,历山贼魏刁儿,连结一处,甚是强横。自今又斩雁门郡丞陈孝思,窃据离宫,大有雄吞天下之心。孙侑懦弱,又无精兵良将,西京万不能守;屡疏求救,未蒙天鉴。今亡在旦夕,特遣宦臣,面叩天颜,伏望皇上念先皇社稷之重,早遣能臣,督兵救援,犹可支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倘再延时日,则关右一十三郡,非国家有矣!临表仓皇,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炀帝的醉眼看完了,顿时大惊道:“朕只道是一班鼠贼,却不料竟结连胡奴,这样猖狂起来!”然后他亲临便殿,宣虞世基和众文武百官上殿商议。

虞世基奏称:“刘武周原系小贼,只因边将无才,不出力剿捕,以致于养成了今日这不可收拾之势。为今之计,必须严责边将,再遣在朝的亲信大臣,带兵前往,保守西京重地,则长安可无虞了。”

炀帝于是问:“如今是何人把守边关?”宇文达奏称:“关右一十三郡兵马,皆归卫尉少卿唐公李渊节制。”炀帝听了,不由得大怒道:“李渊原是独孤太后的姨侄,朕自幼儿和他在宫中游玩,何等亲密,因此朕才将边疆重权付与了他。可恨这个李渊其实不过是个庸碌匹夫,竟弄得丧地折兵,养成贼势,他真真可杀了!”于是传旨着钦使大臣,赍诏到太原,去囚李渊到江都来问罪。又下旨着朝散大夫高德儒为西河郡丞,多调兵马,保守西京。

炀帝下了这两道旨意,只当大事已了,就急急退入后宫去。

萧后问起西京之事,炀帝说:“朕已遣高德儒领兵前去救援,料想必不难恢复。”萧后大惊道:“妾素知高德儒不过一庸懦之辈,刘武周结连突厥,声势浩大,他如何抵挡得住?”

炀帝笑道:“御妻不用忧虑,天下大矣,朕有东京倚为根本,江都聊为游览,尽足够朕与御妻行乐;就算是失了西京,也不过只少了长安一片土,也不坏了什么大事,御妻何必恼恨!且取酒来,取眼前欢乐!”萧后听了,也不敢再说,只得唤左右看上酒来。

炀帝正擎着酒杯要饮,忽又有一个太监来奏道:“东京越王,也有表文奏上。”说着,呈上表文。炀帝乜斜的醉眼于是又看见上面写道:

留守东京越王臣孙侗稽首顿首奉表于皇帝陛下:去岁杨玄感兵反黎阳,蒙遣将宇文术、屈突通,率兵剿捕,以彰天讨,幸已败亡;但玄感虽死,而谋主李密,统有其众,愈加猖狂。

先夺回洛仓,后据洛口仓,所聚粮米,尽遭掳劫。近又追张檄文,侮辱天子,攻夺东京,十分紧迫。伏乞早发天兵,以保洛**本,如若迟延,一旦有失,则圣驾何归?临表惶恐,不胜激切待命之至!

炀帝又看那篇檄文,只见上面写道:

大将军李密,谨以大义布告天下:

隋帝以诈谋生承大统,罪恶盈天,不可胜数。紊乱天伦,谋夺太子乃罪之一也;弑父自立,罪之二也;伪诏杀弟,罪之三也;逼奸父妃陈氏,罪之四也;诛戮先朝大臣,罪之五也;听信奸佞,罪之六也;关市骚民,征辽黩武,罪之七也;大兴官室,开掘河道,土木之功遍天下,虐民无已,罪之八也;荒**无度,巡游忘返,不理政事,罪之九也;政烦赋重,民不聊生,毫不知恤,罪之十也。有此十罪,何以君临天下?可谓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扬东海之波,濯恶难尽!密今不敢自专,愿择有德以为天下君;仗义讨贼,望水兴师,共安天下,拯救生灵。檄文到日,速为奉行,切切特布!

炀帝看了大惊道:“李密何人,却也敢窥伺东京?又出此狂言,朕恨不能生食其肉活剥其皮!”炀帝意欲调兵救援,细思却又无良将可用,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声道:“天意若在朕躬,鼠辈又安能把我怎么样!”说着,依旧拿起酒杯来饮。争奈酒不解真愁,喝来吃去,到底还是愁更愁。从此炀帝也自知天意已去,就一味地**形骸,每日里不冠不裳,越发不舍日夜地在宫中和那群美人们作乐以遣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