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盛唐遗事俗媚肥玉环2

杨贵妃见皇帝对她恩情如旧,便求对她们杨氏一门再加宠眷,玄宗自然是会让她满意的。本来就承主恩、什么都不在乎没事人似的虢国夫人,更是放纵到了十分,玄宗原赐与虢国夫人的宅第,与韩国、秦国两夫人宅第一样,虢国夫人自谓是天子的外宠,不甘与姊妹同等,玄宗说:“卿爱谁家宅第,去购就是了,朕与卿付价。”

中书韦嗣立宅第最是阔大,这日韦家饭后无事,正在庭院中闲坐着,忽然见一乘步辇,直抬进中庭停下,一个黄罗披衫的贵妇人从辇中扶出,数十个娇侍艳婢簇拥着,旁若无人地四处看着望着。韦家诸内眷十分诧异,韦老夫人迎上去问:“不知贵夫人是谁家眷属?光降寒舍,有何见教?”

那位贵夫人高高地扬着脸仰着脖子,以显示她不同寻常的傲与贵,冷冷地说:“你们家的宅子,我要买下了。”韦老夫人忙摇手道:“夫人当是误听人言,此屋是先夫旧庐,何忍舍去。”

韦老夫人一话未毕,却忽然有工役数百人一拥而入,韦家子侄纷纷上去拦阻,工役们三拳两脚打开,就登屋上楼,纷纷拆屋卸门窗,石块瓦片雪点似地落在庭心里。韦家的细软衣物,全被抛弃在路旁,而他们全家人也全被赶了出去,韦老夫人怕弄出人命,只得喝斥儿孙们忍气吞声地受着。直到第三天,才有人来对他们说,原来是虢国夫人看中了他家的宅第,如今陛下赏韦家京师以外的一方地,重建屋舍。

那边韦家草草地重盖了几间房屋,将就过日子,这里虢国夫人却在韦家的房基上大兴土木。画栋雕梁,倍极华美,一时间不要说那三位国夫人府,包括其他权臣如国忠和李林甫的相府,就是长生殿也不及虢国夫人的宅第精美。别的不说,单灰粉涂壁一项,就把百花的香汁和在泥粉中,涂在墙上后,满屋子里永永生香。那年冬天,京师忽起大风,虢国夫人宅第中的一棵合抱粗的大树,都被连根带土拔起,虢国夫人忙命人上屋子去查看屋脊可曾打坏,谁知屋瓦丝毫不曾损伤,因为这些屋瓦全是用精铜铸成的。为虢国夫人造这座宅第,玄宗花去了一千万两银子。

而在宫中,玄宗和贵妃常在摘星楼上饮酒赏月,李龟年领着歌姬舞女,在筵前酣歌恒舞。兴犹未尽处,玄宗传谕左右:“在池西岸别造百尺高望月台,为朕与妃子他年望月之用。”

太液池中,植有千叶莲数十株,每至八月盛开,玄宗与贵戚诸王,在池边置酒宴赏。又在池边设置五王帐,邀五王弟入宫,长枕大被,玄宗即晚与诸兄弟同卧同起。

风流放诞的宁王有紫玉笛一枝,终日把玩,贵妃唱《水调歌头》,宁王吹玉笛和之。笛声嘹亮,歌声娇脆,很是动人。晚上五王正在池边陪玄宗宴饮,杨贵妃悄悄溜进宁王帐中,宁王在席间最留心的就是她,不想贵妃竟溜到他的帐中,拿起他的紫玉笛却吹不成声奏不成调,宁王乘机并肩坐下,把着杨贵妃的玉臂,教她掩着笛眼学着吹去,果然呜咽成声。

杨贵妃不觉倒在宁王肩头,嗤嗤娇笑。现在外任节度使的安禄山常有奇珍异宝献与贵妃,仅乐器一项,共有三百件。管笙具用媚玉制成,每一吹奏,便觉轻风习习,真天籁之音,可惜奇珍异宝不如胡儿那一个活宝,玉环心中并没有快乐起来。如今安禄山在外,宁王正是年少风流,得以添补安禄山所不能满足的贵妃的空虚之处,一时间,杨氏女再次感觉到了当年的**与快乐。但贵妃连经两次大的挫折,再也不敢如从前那样任性了,她在自己**快乐的同时也不忘让玄宗同样满意,于是她也得到了更为丰厚的回报。

一向以乐舞为进宠手段的贵妃所用的琵琶,是逻沙檀寺人白季贞出使蜀地回京时所献,其木温润如玉,光可鉴人,月金缕玉文,隐约如双凤。所用弦线,是末诃弥罗国在永泰元年时进贡的,是国中渌水蚕丝制成的,光莹如绩珠瑟瑟。玄宗又赐贵妃碧芬裘一袭,是太宗时林氏国进贡的,碧芬兽是驺虞与豹相交而生,长到最大时才过如只小犬,其毛色碧绿如黛,香闻数十里,乃当之无愧的希世之宝。碧芬裘披在身上可以避暑,因为贵妃身体丰满肥腴,格外怕热,盛暑时候,衣轻绡之服,数名侍儿在两旁交扇鼓风,尚不能解热。彼时在兴庆宫避暑,天气十分炎热,贵妃一时娇喘细细,香汗涔涔。玄宗一下子想起来那件珍贵的碧芬裘,忙命内府官取出,赐与杨贵妃。从此每到大暑天,贵妃便披上碧芬裘,顿时汗收喘止,十分凉爽。又有玉鱼一对,每至夏月,杨贵妃就把玉鱼含在口中;此玉出自昆冈,含在口中,顿时凉沁心脾。一裘一玉,贵妃每至夏天,总少不得它。

举国不振玩乐侈靡

一日正是秋深,玄宗要与杨贵妃游园,贵妃说秋园风景萧杀,令人一见心伤,就娇卧在床不起,玄宗抱在怀中,低语细问爱妃爱玩什么呢,杨贵妃道:“臣妾与陛下什么新鲜花样没玩过,任凭世上能有的,一概堆山添海一般地供着,如今真是玩够了耍够了,也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了。倒是忽然想看看斗鸡之戏,聊以为臣妾解昼困。”

玄宗当即下诏,在长生殿与兴庆宫间,筑一斗鸡坊;命黄门搜索长安市上的雄鸡,金毛铁爪,高冠长尾的数千头,养在鸡坊中。又选六军小儿五百人,使之调弄驯养,进退冲决,都听人号令。

然后玄宗与贵妃同御殿上观斗鸡,文武左右,侍从如云,分列两廊。五百个年才十二三的小儿冠雕翠金华冠,衣锦袖绣襦,执铃拂,领群鸡,立于广场,顾盼如神。群鸡一闻号令,便竖毛掇翼,砺嘴磨爪,抑怒待胜,进退有节,鸡冠随鞭指低昂,不失常度。

贵妃看了,不觉如千年前的褒姒一样开怀大乐。从此京师地方的诸王世家、外戚家、公主家,以及各侯爵家、相尹家,家家都事斗鸡,以金银博彩,往往一掷千金,甚至倾家破产,以偿鸡值。于是都中少年男儿不发愤读书,倒以弄鸡为事,图的是一朝得以达成官、显成贵。在这样的自下而上的昏庸腐败吃喝玩乐的朝堂中,安禄山得以大发展起自己的势力。在他因巴结贵妃有了成果,被封做东平郡王后,便开始四方收罗英才,储为己用,杨国忠看安禄山的权势一天天见长,感觉到威胁的临近,当然这种威胁只是他本人在朝中的官位与权力的或上或下的威胁,而非是国将不国改朝换代的威胁。他因为这种威胁所以也托人在京师内地物色英雄,兵部尚书把郭子仪推荐上去,郭子仪满腹韬略,秉性忠正,以武举出身,进京谒选,其时他眼见着杨国忠窃弄威权,安禄山滥膺宠眷,好好的一个朝廷,弄得个不成模样,心中正满是报国无门的悲怆和济世匡事的热血。因此在初见杨国忠时,少年热血的郭子仪就说,为今之要是首先须防安禄山谋反。杨丞相淡淡地告诉他,天子亦防安禄山为肘胁之患,所以遣之出外,率河东兵讨契丹阿思布去了。

其实安禄山反心的形成也与杨丞相的不能相容分不开的,开始他是为求自保,后来一看朝中君臣终日斗鸡玩狗风花雪月无所正事,便也想弄个皇帝自己当当,何必受人睥睨仰人鼻息。而他能得以如愿地率河东兵讨契丹阿思布,也还是多亏了贵妃杨太真的心疼,因为心疼他,所以才怕他受陷害,所以才到玄宗面前美言,所以玄宗才会准其所请。

郭子仪一听杨丞相鼠目寸光的淡淡的回答,顿时连连跌足叹道:“大事去矣!”杨国忠这才把他鼠目里的寸长眼光向远处放去,忙问他事态的严重程度会怎么样,子仪目光如炬,“禄山此去,重兵在握,宛如纵虎归山,他日必定反中原叛朝廷!”

杨国忠恍然大悟,一面表奏郭子仪为卫尉卿,统兵保卫京师,郭子仪受职后自语道:“我郭子仪虽则官卑职小,却一定报效朝廷,我早有忠国之心,只是没机会罢了。”同时杨国忠入宫面奏天子,说安禄山有反意,不可使之久留在外。玄宗疑信参半,杨国忠再三谏言,玄宗才下诏召安禄山还朝。

将相不和伏乱祸

贵妃杨太真自安禄山去后,寂处深宫中,时时想念,这时有交趾国进贡龙脑香,蝉蚕状的五十枚,波斯人说这只有在老龙脑树节上方有,非常珍稀。玄宗赐贵妃十枚,贵妃私发明驼使,持三枚赠与安禄山。明驼是一种驼鸟,腹下有毛,夜间发光,日行五百里,唯有帝王有军国要事,才有权遣使发明驼。如今贵妃杨太真爱安禄山心切,竟然私发明驼使。

这边安禄山在与阿思布交战中,急于求胜,反招败事,契丹兵乘胜长驱。关键时刻还是他儿子安庆宗和养子孙孝哲护卫他逃出命来。不想契丹的另一首领葛罗禄酋长活捉契丹反贼头领阿思布送到安禄山营,安禄山一面报入朝廷说阿思布谋反已被他平定下来,并且将叛臣擒住;一面将葛罗禄酋长用酒灌醉,也斩下了首级,一同算作是他赫赫战功的物证。就在玄宗下旨大加封赏时,杨国忠和太子已探知安禄山此次带兵出征的真相,可玄宗不肯相信。

安禄山一到京,杨贵妃便派心腹将这些事告诉了他,所以安禄山到华清宫一朝见天子,就哭拜在地,说:“臣儿本是生长蕃中的一介草民武夫,蒙陛下隆恩宠爱,派臣儿统兵在外;朝内杨丞相却必欲置臣儿于死地,求陛下见怜!”玄宗果然被他的这副可怜相感动了,再加上杨贵妃在一旁竭力帮忙说好话,于是安禄山又安全地逃了过去。

安禄山一回到他的亲仁坊,就开始动手把府中的细软人口,陆续搬运出京,送至边境安顿。此时的安禄山已有兵四十余万,驻扎在边境,然后安禄山进宫去,劝杨贵妃偷逃出宫,和他图个天长地久。杨贵妃一听,就笑道:“痴儿!他能做天子,你难道就不能为天子吗?我乃大唐贵妃,怎么能学村妇样,与人私奔。”一句话刺中安禄山的痛处,忙叩着头说:“孩儿领娘娘旨意。儿去了,请娘娘珍重,此番再不能成为天子,定不再见美人!”

这杨国忠发觉安禄山行动有异,急急进宫去报说看举动,安禄山谋反之心。这时贵妃玉环恰在一旁,就低声对玄宗说:“将相不和,是朝廷之大患,愿陛下乾纲独断,明察万里。”玄宗当即喝退了杨丞相,同时下旨,拜安禄山为尚书左仆射,为国保边疆,并赐封三千户,又赐奴婢第宅;又拜为总闲厩,掌管陇右群马。安禄山奉旨入朝谢恩,又保举心腹吉温为副将军,此外安禄山手下的将领,封将军的有五百人,拜中郎将的有二千人,安禄山顿时声势大震。

安禄山出京的时候,玄宗亲御望亭饯行,又脱下身上披的御袍,亲自替安禄山披在肩上。安禄山当即感动得泪流满面,他在贵妃玉环那里坚定下来的反心,禁不住又动摇了起来,可一看杨国忠那敌视的洞察秋毫的眼神,又吓得心胆惊战,急急率领兵马,匆匆告辞,奔出了淇门,驾着百余号大船,顺流而下;又召募万余人规章,挽纤而行。

安禄山日行三百里,到了范阳,夺去张文俨马牧,占驻了范阳城。地方官把安禄山谋反的情形,雪片似地报上朝廷,玄宗却就是不信,反而把报信的人,捆送至范阳,交安禄山监禁起来。

杨国忠听说安禄山招兵买马,声势一天大似一天,太子也几次劝谏,玄宗这才醒悟过来,但尾大难掉,势大难拘,于是特下旨,赐安禄山次子安庆宗,娶宗室女为妻,宣安禄山进京观礼。安禄山无奈,只得带领十万大兵,驻扎在骊山脚下,自己才宫去朝见天子。

杨贵妃一见安禄山真有反心,就以赐宴为由把他唤进宫去,悄悄地切切地,劝他万不可谋反,理由是“万岁爷待你我恩情不薄,我儿纵有那样的想法,也须忍耐着,候皇上千秋万岁以后,那时任凭你去胡作妄为,我再也不来阻止你了”。杨贵妃说着的还淌下了眼泪。安禄山坚硬的反心不禁又被美人的眼泪泡软了。

可是安禄山一出宫恰遇到杨国忠,杨国忠一看安禄山就是进宫来也摆着全副执事剑戟旌旗,忍不住喝道:“这是九重禁地,你怎敢如此恃宠摆谱?”

安禄山却冷笑道:“老杨!你说我恃宠放肆,可你卖官鬻爵难道就不是罪吗?”杨国忠老羞成怒,一怒就怒得怒发冲冠:“你说对了,我不卖官鬻爵,哪有你今日的富贵?当年你不过是一个边关犯弁,失意潦倒,你当年的那副模样,还是让我的下人扮出来给今日的安王爷看看吧。”

说着,就有两个跟随搬两张坐椅过来,请杨丞相和安郡王坐下。然后就走过一个杨丞相的跟随,他把帽沿压在眉心,做出一副失意落魄的样子,站在当地,表白道:“咱家安禄山,营州柳城人也。俺母亲阿史德,求子轧荦山中,归家生俺,因名禄山。后随母改嫁安延偃,遂冒姓安氏。在节度使张守珪帐下投军,去征讨西契丹,一时恃勇轻进,被人家杀得大败逃回,幸得张节度宽恩不杀,解京请旨。”

这时坐在上面的杨丞相就接着话茬,拿腔作势地问道:“安禄山,你的罪名,刑书已定,老夫也无力回天了。”于是杨丞相的亲随又以安禄山的口气再三叩头哀求道:“丞相爷若肯相救,犯弁就得生了。可怜我这条狗命,全仗丞相爷作主了!”

原来这一套全是杨国忠早已编练纯熟的,如今听说安禄山进宫领贵妃赐宴,就故意带领亲随,跟进宫来,要的就是当面羞辱这个得意的胡儿。果然安禄山坐在一旁,看他们主仆几人就在殿廊下处处句句都在羞辱他,早气得跳下座来,过去一把拉住杨国忠的袍袖,将相二人就互扭着衣带,气冲冲地闯进后宫,找玄宗评理论是非。

玄宗大为恼火,喝令两人退到朝门外候旨。杨国忠和安禄山两人垂头丧气地一前一后退到宫外。在朝门口,两人仍是背着脸儿站着。过了一会,高力士传下圣旨:“杨国忠、安禄山,互相讦奏,将相不和,难以同朝理政;特命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刻期赴镇。”安禄山对朝门谢过圣旨,站起来向杨国忠拱一拱手道:“老丞相,下官今日去了,你再休怪我大模大样!朝门内,一任你张牙舞爪;朝门外,却由得我快乐消遥。咱们俩人呀,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杨家最后的荣耀

这里杨国忠看安禄山去得远了,半晌,才叹着气道:“明明是放虎归山,纵蛟入海!但愿安禄山此去,早早闹出事来,到那时万岁爷方知俺有先见之明。”

正这时里面高力士又大叫:“杨国忠听旨!杨国忠长男杨暄,授为银青光禄大夫太常卿,兼户部侍郎;又赐杨暄尚延和郡主,赐杨国忠幼男杨朏尚孟春公主。”这是杨国忠几次在玄宗跟前恳求的,如今玄宗授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深恐杨国忠不高兴,便立刻又下了这道旨意。

杨国忠果然十分高兴,谢过圣恩,便去召募夫役,大兴土木,建造两座驸马府第,在宫东门前,与丞相府第相连接着。皇帝又下旨赐杨国忠之弟秘书少监杨鉴尚娶承荣郡主,又建了一座高大的驸马府第,在丞相府左面一带。这下子,连韩国、虢国、秦国等姊妹弟兄五家,共有十座府第,楼阁崇宏,夹道相对;门前十马并行,踏直如矢,地平如镜。各有执戟武士把守门户,平常百姓吓得远远地躲避出去。三座宅第完工后,杨国忠又派遣家院们分头到淮扬苏杭一带去采办珍宝器皿。

一公主二郡主下嫁之日,皇上和贵妃亲自送嫁,临幸杨丞相府第,朝廷文武大臣齐到丞相府中道贺。

赫赫杨府门内笙歌聒耳,盛筵长排,门外车马喧阗如闹市。玄宗笑对杨贵妃道:“你们杨氏一门,已有一贵妃二公主三郡主三夫人,男子高官厚爵的更是不计其数,岂非荣宠之极?”杨贵妃忙躬身谢恩道:“臣妾托庇圣光,已惧殒寿,何堪一门恩宠,臣妾实不胜惶恐感激之至!”玄宗哈哈大笑道:“妃子如此谦德,何患无福承当?朕如今就是加恩卿家。”然后当筵传谕,加封杨国忠为司空,重赠贵妃父杨元琰为太尉,封齐国公,母为梁国夫人;着工部为齐国公造庙,御书碑额。拜国忠叔父杨元珪,为工部尚书;拜韩国夫人婿崔珣,为秘书少监;秦国夫人婿柳澄,为礼部侍郎。

这时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肩下都有面貌姣好的小儿女陪坐着。玄宗看韩国夫人女儿芹姑,长得明眸皓齿,身材苗条,非常招人喜爱,便向她招招手儿,韩国夫人忙推她上前去。小小女孩儿居然参拜如仪,玄宗更是喜欢,把她揽在怀中问多大年纪?韩国夫人代奏说:“十二岁。”

玄宗笑说道:“却与朕家俶孙同年。朕今便面求韩国夫人,就把女儿给朕家做孙媳妇儿吧。”说着,便传旨至宫中,把长皇孙接来,与芹姑相见。芹姑娇羞腼腆地奔到她母亲怀中躲着,玄宗命长皇孙过去拜见韩国夫人。韩国夫人一见这长皇孙眉目俊秀身材英挺,也非常喜爱,且年才十五岁,便拜为广平王,看情况他日必是一朝天子。杨国忠忙也前来叩头谢恩,又与同在府中宴饮的大臣齐来给皇上和韩国夫人道贺,又与广平王道贺。

玄宗兴奋中,又见虢国夫人膝前依着一男一女,便也传旨,赐虢国夫人子裴徽,尚娶延光公主,女儿也指配为皇媳。虢国夫人忙带了子女离席谢恩,玄宗看虢国夫人喜得花眉笑眼,平添妩媚,心中说不出的爱恋依依,但碍着众人的耳目,只能是忙唤虢国夫人平身。

这时秦国夫人也携着儿子柳钧和夫弟柳潭前来拜求皇帝赐亲,清秀的叔侄二人都是十五岁,玄宗乐不可支,说:“朕家的女儿都给了你杨家吧!”于是又传旨赐柳钧尚娶长清公主,赐柳澄尚娶和政公主。

时已夜午,丞相府中,歌停舞止,五家侍卫分作五队,每队着一色衣,这时的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个个有细乐吹送着、红灯照送着回府去。五家合队,五色相映,如百花之焕发。这时路旁军士万人,手执火炬,照耀得几条大街如同白昼。

一路车马行去,遗钗堕舄,他们行过去时,便有百姓出来沿路拾捡。而处在最后的荣耀中却完全没有末日感的杨国忠与虢国夫人,连骑并辔,一路上挥鞭笑谑,毫无羞耻。

平日里虢国夫人居宣阳坊左,杨国忠在其南。杨国忠从宫廷一出,随即就前往虢国夫人府第,郎官御史回事请指示者,都随同一块来。兄妹居同第,出并骑,互相调笑,昭昭然,路人都替他们害羞,他们却不以为耻。

如此连接着三五个月,十家府第中筵宴笙歌,十分热闹,才把这各头婚嫁大礼,料理清楚。

佳话一段

那一天,玄宗忽然接到领军驻扎在边地木刺山的安北都护使郭子仪的奏章一道,内夹一纸诗笺,上面用绝好的簪花格字写着一首五言诗:“沙场征戎客,苦寒若为眠;战袍经手做,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于今已过也,重结后生缘!”

原来玄宗念边军苦寒,令后宫嫔娥缝制棉衣万套,赐与军士。有一军士从棉衣领中得了这张诗笺,知是宫女写的,不敢隐瞒,呈上主帅。郭子仪就把这诗笺封奏入朝。

玄宗感觉非常好笑,于是怀揣着诗笺,踱进后宫,命高力士去六宫传谕:“谁作此诗,不必隐瞒,朕当成其好事。”

圣谕传至兴庆宫,一个宫女跪下承认了。高力士便带她去朝见天子,玄宗看那宫女长得白净秀美,问她名姓,那宫女叩着头,回说叫魏紫云,其父亲魏卓卿原也是士人,自幼儿传授诗书,所以颇解些文墨。”玄宗笑道:“你诗中说结个后生缘,朕今偏赐你结个今生缘!”

然后便令人将这个宫女送到边关,与那个得诗笺的军士成婚,又加恩升那个军士为帐前少校。

这军士名叫陈回光,后来助郭子仪,屡立战功,官拜卫尉卿。夫妻二人恩爱一世,给后世留下了一段佳话。

渔阳鼙鼓动地来

就如霹雳一声,安禄山果真谋反了。本来这个胡儿因感玄宗皇帝宠恩情厚,打算就依了杨贵妃的嘱咐,待皇上千秋万岁以后再反不迟。无奈杨国忠因为在皇帝跟前说安禄山必反,为了让皇上相信他的话,便步步紧逼安禄山造反:凡是玄宗赐与安禄山的诏旨,和安禄山所上奏章,都被杨国忠扣住不发。一面又指使京兆尹李岘带领兵马,围困安禄山次子娶了公主又封王的安郡王府第;又捉去安禄山的好友李超、安岱、李方来、王岷打入死牢,买通了牢头禁子,把这几人活活勒死;同时他打听得吉温是安禄山的死党,便亲自带领兵士,半夜时分,去围住吉温的屋子,把吉温捉至相府,百般拷打,一定要他招出安禄山谋反的凭据。

吉温熬刑不过,晕死过去几次,却不肯吐出一句于安禄山不利的话来,杨国忠无奈只好把吉温发配到合浦算是错抓不能错放。消息传到范阳,安禄山立即拜表入朝,诉杨国忠有二十条大罪,可久不见任何上谕回复。于是安禄山召集大兵二十万,发令何千年为范阳镇东路将军,崔乾佑为范阳镇西路将军,高秀岩为范阳镇南路将军,史思明为蕞阳镇北路将军,又用高尚、严庄为随军参谋,孙孝哲、高邈、张通儒为参军。然后他就在范阳西城外,誓师起兵,名义是张通儒写的一篇檄文,说受天子密诏,特举义师,讨国贼杨国忠,以清君侧。并列举杨国忠大罪二十条;又说杨国忠并非贵妃弟兄,乃是逆臣张易之孽种。说什么原来武则天女皇宠爱张易之,张易之那高大的府第里不许他召幸姬妾。

为防范起见,武则天为张易之在府中造一座望恩楼,楼高无梯。张易之每次一回府,武则天便派人监视着,用山梯把张易之送上楼,楼上一切饮食供应及仆童男役俱全,待张易之一上楼,立刻就把楼梯撤去,荆棘满堆楼下,令人不能走远。四面又用禁兵守卫着,真是围得水泄不通。张易之母亲见此情形,深怕张氏绝后,买通仆役,待张易之进宫中侍君时,选了一个绝色的女奴,扮成男童,送上楼去,藏在夹幕中。张易之回府来,幽居在高楼上,心中正烦闷无聊,忽见此绝色女奴,不禁十分宠爱,日夜缱绻。

谁知不多几日子,张易之失势,家破人亡。这个女奴慌乱逃出府,投奔杨家。杨国忠父亲纳为姬人后不过七个月就生下一子,此子便是杨国忠。

公元755年,安禄山把这篇檄文遍布各郡县,说杨国忠是逆臣遗种,污辱贵妃门楣,誓欲杀此奸贼。然后他一路领兵杀奔西京,这边反兵已旦夕可至,那边玄宗犹在与杨贵妃在御花园中小宴。

杨国忠在皇帝正欢宴兴高,贵妃的霓裳正舞在妙处,而羽衣曲尚未开歌之际,惊魂不定地从从袖中拿出奏明安禄山四路人马杀向中原而来的边报。玄宗大惊失色,杨国忠不觉露出得意之色,说:“陛下当初不信臣言,至有今日之变。”正这时,忽听景阳钟鼓齐鸣,文武大臣都吓得脸色齐变地进朝来,玄宗正手中擎着的玉杯,不觉随着手指一松,哐啷啷一声,玉杯打碎在地,接着一个宫门常侍急匆匆跑上殿来,伏身在地,气喘吁吁奏道:“万岁爷不好了!安禄山早杀过潼关,不日就到长安了!”

玄宗“啊”地喊了一声,急得双目圆睁,身子直立起来。口中连连说道:“有这等事!有这等事!诸大臣快想一条免祸之计!”可满殿一百多官员,都面面相觑,目瞪口呆,鸦鹊无声,再没有了平日油嘴滑腔的赞美和文采飞扬的颂扬。

玄宗顿时大怒:“平日高官厚禄,养着尔等,谁知临到用时一无是处!”高力士战战兢兢上前来,跪奏道:“如今贼势逼迫,万岁爷玉体为重,宜出狩万全之地,再图善后之道。”杨国忠也接着跪奏说:“愚臣之意,也以暂避贼锋为是。”

玄宗低头思索了一会,叹道:“事已如此,也只好这样了,可是迁避何处为宜?”杨国忠立即奏道:“蜀中现有行宫,且离贼甚远,陛下幸蜀,可保万安。”玄宗照准,传谕速备车马,右龙武将军陈元礼统领御林军士三千护驾前行。皇太子临国,与诸王留守京师。

贵妃醉酒

永新和念奴听说宫女们说明天皇帝要避难蜀中,忙回宫来,却见贵妃睡兴正浓,就回到私室收拾衣饰。

玉环从梦中醒来,感觉舌尖苦涩,便娇声唤着永新,一个小黄门受永新、念奴嘱托在廊下守候,一听娘娘醒了,忙应声进屋子。却见贵妃**着酥胸,矇眬着睡眼,倚着绣枕儿,朱唇微微动着,含糊地说:“拿汤来!”

玉几上早备好了醒酒汤儿,小黄门去倒了一杯擎在手中,走到床前,口称:“娘娘用汤。”连唤了几声,贵妃一侧粉脖子,又沉沉睡去了。小黄门却不敢离开,只好静静地站着。玉环在睡梦中,一侧身儿,把那绣被儿推在半边,露出那半弯玉臂。甜睡正酣,酥胸一起一落得急迫而畅快,粉靥上两朵红云尚未退尽,樱唇里吐出一阵阵香息,还夹着酒味。

一会儿玉环又微微睁开眼,见有人擎着杯,候在床前。玉环把玉臂儿一伸,朱唇一噘,意思是要饮醒酒汤儿。小黄门看贵妃依旧双眼紧闭,不肯坐起身来,嘴里只是低低地唤着“拿汤来”,小黄门只好上去把娘娘的粉颈儿扶起,把杯儿送在娘娘玉环的朱唇边。

玉环从小黄门手中饮着醒酒汤儿,她慢慢地把睡眼微启,才认出那送汤的并不是宫婢,却是一个小黄门。再看那小黄门,眉目长得十分俊秀,年纪也有十六七了,又见自己把粉颈儿依在小黄门的胳膊上,不禁噗哧一笑,伸手就把小黄门的胳膊推开。

小黄门忙低着头离开绣榻,正要退出屋子去的时候,忽听玉环又低声唤着:“来!”小黄门回过脸去,只见贵妃玉环拥着被儿,坐在**含笑招着手儿。小黄门才走到床前,只见贵妃玉环霍地把绣被揭去,露出一身娇艳的内衣来。小黄门忙低下头,跪倒在床前。猛地,玉环把一双洁白的纤足,送在小黄门怀里。小黄门急忙用袍幅儿遮掩着,贵妃玉环只是喜孜孜地笑,忽而又把一只脚儿搁在小黄门的肩上,忽而又搁在他膝上。小黄门一眼见床栏上挂着一双罗袜,四周绣着云凤,他取过罗袜替贵妃套在脚上,套的时候他一眼看见那袜底上,还绣着“臣李林甫敬献”的一行小字。小黄门又替娘娘套上睡鞋。

贵妃玉环一手搭在小黄门肩头,下地来站站,可眼眩头昏,一个立脚不定,就软软地坐在小黄门怀中。小黄门看娘娘玉环只穿着件单绸衫儿,虽说天气和暖,但时已二鼓,夜气甚凉,见那衣架上挂着一件绣衫,小黄门就去拿来给贵妃披在肩上。贵妃玉环披着绣衫,便在榻前舞了起来。只见她一下腰儿,弯得好似弓背儿;那粉腮几乎贴着地面,却又能侧过脸儿来,水盈盈的两道目光看着小黄门笑着。

小黄门怕贵妃跌倒,忙上去跪着一膝,扶住贵妃的腰肢。贵妃玉环趁势在小黄门膝盖上一坐,又伸手把小黄门头上戴的冠儿摘下来,套在自己的云髻上。然后玉环的两道眼光愈加妩媚地注定在小黄门脸上,半晌,贵妃玉环忍不住了,两手捧住小黄门脸儿,不停地揉搓着,又贴近脸去,鼻尖和鼻尖接着;一双星眸,不住地在小黄门眉眼间乱转。啵的一声,贵妃玉环就在小黄门的嘴上接了一个吻,慌得那小黄门只是趴在地上,不住地叩头,一边双手死命地摇着拒绝。

贵妃顿时恼羞成怒,柳眉微蹙,星眼圆睁,啪的一声,一掌就打在小黄门脸儿上,接着又是啪啪十几下清厉干脆的声音,打在小黄门的两面脸腮上。可怜那个小黄门只是抬高着脸儿,动也不敢动,而脸腮儿由红而紫,直到鼓起一条条的肉岭。忽而贵妃玉环又露着笑容,捧过小黄门的脸儿来,不住地闻着香,又把粉腮儿贴着小黄门的脸儿。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叱咤,贵妃玉环吃了一惊,忙把手松了。原来是永新、念奴走进房来,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还当做是小黄门欺负了娘娘,所以怒喝一声。小黄门乘机一溜烟似地从永新、念奴二人肋下冲出去,逃得无影无踪。

杨贵妃这时酒也渐渐地醒了,想起调戏小太监的事,自觉脸上很没意思,便装做倦态,命永新、念奴伺候她上床安睡。

仓皇西逃

玉环正朦胧的时候,忽听得宫门口云板不住点地当当当敲着,杨贵妃惊醒过来,头脑完成清楚了,顿时吓得玉容失色,娇躯打战。正这时,玄宗一面摇着手,一面走进屋子来,口中连说:“莫惊坏了妃子!莫惊坏了妃子!”贵妃杨太真娇喊了一声,就从**直跳下地来,倒在玄宗怀里,口中不住地喊:“万岁救我!”

玄宗一边吩咐永新、念奴,快替贵妃穿戴起来;一边拉住贵妃的手,柔声下气地安慰她说:“朕迫于无奈,只得向蜀中迁避,只因妃子酒醉未醒,不忍惊爱卿的好梦,所以特令等到明早五更天再启程。谁知贼兵来得太快,方才驿马报进宫来,说安禄山人马离京师只有一百里多地。朕没法,只好传旨令各宫打动云板,叫她们快随朕出宫逃生去。可怜妃子平日在深宫娇生惯养,如何经得住这蜀道的艰难……唉!”

杨贵妃穿戴整齐后,各宫门的云板声一阵紧似一阵,贵妃禁不住吓得索索乱抖,玄宗亲自扶着她出宫来。一到宫门外,只见那群妃嫔宫娥,愁容泪眼,衣履零乱,黑压压地坐了一地,东一声娇啼,西一阵惨号。玄宗也顾不得许多了,自己和贵妃坐上一辆御苑中的黄盖车,一队御林军在车儿四周拥护着。高力士在半夜里就去打车店的门,谁知京师百姓,家家逃难,一时间都把车马雇完了。高力士张罗了半天,整个京师地方的车店都找遍了,才只雇得十二辆敞蓬车。

捡一辆盖些芦席结实些的车子,先请虢国夫人抱着儿子坐了。其余十一辆,赶进宫来。各宫妃嫔坐了七辆,只剩下四辆车儿,那宫女们人人要命,见有空车儿,一拥上前,攀辕附辙,你争我夺,二三十人挤着一辆车,有扯破衣裙的,有拉散发髻的,顿时又起了片惨号声。彼时皇帝一声启驾令下,顿时车马齐动,两旁还有宫女伸着粉臂攀住车辕不肯放手,而车轮子却劲猛地辗动起来,可怜这群娇美的女孩子,只听得一声声惨叫,一个个娇躯就辗死在车轮子下面了,连那车轮轴子也染着一片腥红的鲜血。还有许多没坐上车的妃嫔宫女互相搀扶着,啼啼哭哭,跟着一大队车马走去。有几个脚太小的宫女实在赶不上押队的三千御林军,落在后面,只见红粉朱颜,与金戈铁马混乱走着。

悲情梅妃命亡梅树下

月移梅影,万籁无声,这时的翠华东阁上独倚着一个梅妃。可怜她远隔宫闱,如今大祸临头,六宫妃嫔走得一个也不留,梅妃却还蒙在鼓里。长门静寂,无事早眠。绝世聪明,绝世姿容,贬入冷宫,年年岁岁,度此无聊凄清的朝朝暮暮,叫她如何能入睡。在这月明人静时,倚遍栏杆,对月长吁,望影自怜。

忽听得远远地起了一片喧扰,接着火光烛天,起自南内。梅妃不禁一声长叹:“这群妖姬彻夜笙歌,只图自身的宠爱,也不知体惜万岁爷的精神。”本来唐宫中常常深夜歌舞,又在御苑夜游,高烧庭燎,照彻霄汉,梅妃在冷宫东阁上,是常常能望见的。有时一歌,曲音缠绕,传到枕上,由不得梅妃落下几许伤心泪,湿透绣枕。如今合宫妃嫔连夜逃出京去,这样大的一阵纷扰,梅妃听了,还误认做是深宫歌舞。

直到次日清晨,服侍梅妃的一个老宫女慌慌张张地奔上阁来,口中连声嚷道:“不不不好了!”然后把安禄山造反、万岁爷已于昨夜率领六宫妃嫔迁幸西蜀的事说了,“如今偌大的一座宫殿,花鸟寂寞,宫娥大半逃亡,只留下奴婢和娘娘两人,一旦贼至,如何是好?!”

梅妃顿时伤心至极,只喊得一声:“万岁爷!”便珠泪双抛,一合眼就晕倒在地。老宫女忙上去搂住梅妃的身子,哭着嚷着,半晌才见梅妃双目转动,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老宫女忙劝她赶快想法逃命。梅妃摇摇头:“想我这薄命人,父母远在海南,入得宫来,承万岁爷百般宠爱,满指望恩情到头,不料来个了不要脸的杨玉环**婢,儿媳妇儿勾搭上了公公,生生地离间了俺和万岁的恩爱。如今身入长门,早已没有活着的趣味,又遭离乱,还要贪什么残生,还不如早早寻个自尽,保住了俺清白身子,死去也有面目见俺父母。”

梅妃一边说着,一边淌眼抹泪的,一边又连连催着那个老宫女赶快逃生去吧。老宫女哭着说:“万岁爷忍心抛得娘娘,奴婢却不忍心弃娘娘而去。况且奴婢的大好青春都在这冷冷深宫里白白耗费了,如今这么大年纪,就是逃出命去,哪里还有我的归宿,死就死了吧!娘娘一向待奴婢恩深情厚,奴婢今日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守着娘娘!”

正说着,忽听风声送来一阵喧嚷,接着一阵号哭,梅妃吓得朱唇失色,一把拉住那个老宫女的手,颤声说道:“想必是贼人到了!”接着,她霍地推开了宫女,转身飞也似地向楼窗口扑去。就在她一耸身,正要跳下阁去时,被老宫女抢上前来,紧紧抱住了纤腰儿,苦苦劝着:“娘娘且免烦恼,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娘娘秉着如此绝世的容颜、绝世的才华,还当珍重。若一旦轻了生,万岁爷一旦回心转意,想念娘娘,那时何以为情?”几句话说得梅妃珠泪和潮水一般地直涌出来。两人搂在一处对哭着,听外面哭喊声,一阵紧似一阵,十分凄惨。

梅妃只是摇着手说:“万岁爷忍心抛下我在此遭难,我也只能是拼此残生结果在贼人手中,决不再想逃避的了。姐姐既有舅家在此,正当快去逃生。”说着,又连连推着那个老宫女下楼去。老宫女却站定了住身躯,动也不动,一口咬定:“奴婢只守着娘娘,活也同活,死也同死!”

梅妃见老宫女如此忠心,不觉感动非常:“既承姐姐一番好意,俺便和姐姐一同逃生去。”那个老宫女这才欢喜起来,急急去收拾了一些细软,打成一小包挟着,一手扶住梅娘娘,走下东阁去。这时听东北角上哭声震地,由不得两人四条腿儿索索地颤抖。

老宫女指着西南角上一条小径,说:“咱们打此路奔去,花萼相辉楼一带,都是幽僻地方;绕过长生殿西角,出了南便门就没事了。”说着,主婢二人就向花径疾忙行而去。一路上亭台冷落,池馆萧条,梅妃也无心去凭吊。老宫女扶着她,弯弯曲曲,经过十数重门墙,却见不到一个人影;看看走到花萼楼下,只见窗户洞开,帘幕随风飘**着。

老宫女搀住梅妃,走过九曲湖桥,迎面一座穹门。走出门去,便是长生殿西角。只见一幅轻纱,委弃尘埃,望去甚是**旖旎。老宫女指着幅那轻纱道:“这是杨娘娘的浴纱,如何抛弃在此?”

正这时,忽见西墙角下,跳出一群强人,个个手执雪亮的钢刀,饿虎扑羊似的,向着主婢两人奔来。那个老宫女忙擎起衣袖,遮住梅妃的粉脸,急急转身逃时,可哪里逃得脱,早被四五个强人上来捉住胳膊动不得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黑大汉伸手就向梅妃的粉腮儿上摸着,同时**笑着啧啧称赞梅妃的美貌,而美貌的梅妃早吓得晕绝过去。

那个赤胆忠心的老宫女义愤地嚷着:“这是一位娘娘,万岁爷最宠爱的,你们万不可污辱她!”接着又斥骂了几声贼人无法无天,胆敢调戏娘娘。这群强人恼了,拾起地上那幅轻纱,活活地把那个忠烈刚毅的老宫女勒死在东殿角上。

因为这个老宫女曾说了一声梅妃是个娘娘,众贼汉便把梅妃当成是杨贵妃,都说咱们在边关时,常听得说杨贵妃长得一身好白嫩的肌肤,如今一见,果然不差,快送她到温泉洗浴去。脱光了她身上的衣裙,让咱弟兄们也赏识赏识,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宝物儿,害得老昏君如此为她颠倒,连坐朝都顾不上,把个好好的江山都整天交给一群奸相小人。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齐声哈哈**笑着,一个大汉上去就抱起瘦弱的梅妃,掮在肩头,大步向华清宫走去,后面一群贼汉紧跟着。

如今这一小股强人,遭到千娇百媚的梅妃,如何能轻易干休。可怜晕过去的梅妃一醒来,恰见自己被贼人掮在肩头走着,素性清高又倔强的梅妃狠命地啼哭着挣扎着,无济于事地反抗着那伙贼人一路上对她的捏弄和调笑和戏谑。

看看到了华清池边,那伙贼人擎刀威逼着梅妃,要她脱去衣裙,下池洗浴去。梅妃如何肯依,贼汉们见梅妃哭骂着,抵死不肯脱衣,不由得恼怒起来,上去就要动手强剥梅妃的衣服。吓得梅妃惨声呼号,说:“大王饶命,待妾身自己脱衣。”

贼人们信以为真,就放了手。梅妃趁势一转身,惊鸿一瞥般逃进锦屏去,就把门环儿反扣住,贼人在外面打门打得急切,却一时进不来,梅妃见前面一座院落,恰种着梅树数十株,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这便是我的归命之所!而门这时正被打得震天响,梅妃急忙解下白罗带,到一株梅树下就往上挂,她没来得及把头吊进去,只听山崩似的一声响,那一带锦屏的门已被贼人打倒,梅妃才要转身逃,腿却已经软了,一跤倒在苍苔上。一个贼人赶上前来,手起刀落,可怜梅妃胁下立时就深深地被砍了一刀,一声惨号,两眼上翻,梅妃的魂儿,就归离恨天去了。

雷海青惨烈殉忠节

第二天,安禄山摆驾进城,自有一班不要脸的官员出城去迎接,口称万岁,然后簇拥着安禄山进宫来,在长生殿坐朝。众文武参拜已毕,便有手下军士一批一批地把捉住的宫眷太监和不愿投降的文武官员及乐工人等献上殿去。安禄山一一过审,该留的留,该杀的杀。分发已毕,便在长生殿上,大开筵宴,赐众文武在华清池洗浴。

安禄山自己在龙泉中沐浴,孙孝哲的母亲在凤池中沐浴,两人一边洗浴一边调笑着,安禄山忽然记起了绝艳的梅妃,忙命人到冷宫去宣召,却早已不知下落。这一晚,安禄山选了十个绝色的宫女在杨贵妃寝宫中伺他的寝。安禄山在宫中搜刮了许多金银财帛,用大车五百辆装载着,送到他的贼都洛阳。

次日安禄山又传命把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府第和杨国忠等杨家诸王府第,一把火烧了。十六座府第,直烧了七天七夜。可怜杰阁崇楼化为焦土,百姓血汗已成乌有。

安禄山从前随侍玄宗在宫中游宴的时候,曾见过李太白做诗,乐工奏乐,很有趣味,待玄宗迁避,乐工大半星散,学士文人也吓得深山中逃避,安禄山令搜寻乐工和文人。众军人向各处深山荒僻处捉捕,十日之内捕得旧日乐工和梨园子弟数百人。安禄山便在凝碧池头,大开筵宴;把宫中搜刮来的金银珍宝,在殿上四周陈列起来。酒至半酣,传谕乐工奏乐。

雷海青到死还是骂不绝口。诗人王维被监禁在菩提寺中,听说雷海青惨死,当即作诗一首:“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