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盛唐遗事俗媚肥玉环1

杨氏一门因家中一女玉环得宠而鸡犬俱升天,高力士也因从中周全此事有功而大得其势。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玉环却毫不知羞耻地为干儿禄山洗礼,于是禄山吸乳成为千古丑闻……

玄宗找冷宫里的梅妃重续旧欢,却不料玉环大撒其泼,玄宗恼火难息,立刻赶杨氏出宫,梅妃受赐翠钿后,泣写幽怨长门赋,以期挽回昔日恩爱……

杨氏一门靡费成风,祸国又殃民,而杨国忠与安禄山的将相不和也最终逼反了这个久有异志的胡儿。被西逃的玄宗丢下的梅妃在乱兵刀前不肯受辱而命亡梅树下,马嵬坡前,杨妃命毕三尺白绫,杨氏一族也全都灭门……

安禄山在他的都城洛阳大兴土木,新宫落成之日,乐工李龟年不顾一死当殿骂贼。大臣颜杲卿惨烈烈热血殉忠节……

安庆绪指使刺客夜杀父亲安禄山,不久他也死于史思明之手……

织锦回廊美人擅勾魂

高力士听玄宗说要造浴池,就奏道:“洗浴以温泉最妙,先帝在日,常驾幸骊山温泉就浴;骊山下原有行宫一座,而今不如就那座行宫,改造一下,将温泉遮盖在内,不论冬夏,俱可入浴。”玄宗听了高力士的话连说妙妙,于是历时两年,一座精巧壮丽的行官就造成了。工成之日,天子临幸。

远远望去,骊山脚下,山抱树绕,林中起一条白石甫道,路尽头树深处,藏着一座精美的行宫。宫殿倚山而造,楼阁起伏,半显半隐。一进宫,屋宇宏壮,画角飞帘,更妙的是人在殿中走着,地势渐渐高耸,地面上却不露行级,行走不吃力,不知不觉已走到山腰。眼前陡地起了一座飞桥,足足有五六十丈长,七八丈宽;两旁雕栏文窗,推窗一望,只见远处平畴绿野,错落帘前,近处奇峰翠障,奔赴脚下;桥下又万紫千红开遍。一股清泉,宛转奔腾,从林中流出,向桥上经过,流向宫墙里去。水面上热气熏腾氤氲,这就是后世著名的骊山温泉。只见眼前一片池,上面飞栋雕梁,遮着一层明瓦,十分宽敞。有东西两池,东池称为龙泉,酉池称为风池。那龙泉是雕成一只大龙,在池面上团团盘住,梁柱尽是龙身,龙头在西面池角上俯着,张大了嘴,一股泉水从龙口里喷涌出来;凤池却雕成接连的五色云章,作为梁柱,一只彩凤,浮在东面池角上,张着翅儿,戏水之状,那温泉便从彩凤的两翼下流出,恰恰水没着凤翅,看不出流水的痕迹来。一隐一现,十分巧妙。这时水面上浮着翠色的荷叶,红色的莲花;那荷叶是以翠玉琢成,大如桌面,莲花是以红玉琢成,大如蒲团,浮在水上,生动有致。龙泉中又有一头白玉琢成的骏马,备为皇帝入浴时乘坐之用;那凤池中的彩风,却备皇妃入浴时乘坐用的。最可爱的,那池底池岸,都用一色绿砖砌成,映得水也成了碧绿色。沿池边种着龙须瑶草,四周围着白石雕栏。栏外走廊,十分宽阔,陈设着锦椅绣榻,预备出浴入浴时随意起坐。这龙凤两池,水面宽阔,十丈方圆;此外又隔分长汤浴池四十余间,环回砌以文石,为各妃嫔入浴之处。入水的一面,筑成银镂漆船,或白香木船;水中叠瑟瑟及沉香为山,仿着瀛洲方丈模样,为各妃嫔入水休息之地。最巧妙的,各池水设一总机括,只须将机括一搬,那池水立刻退尽,池底绿砖,一齐显露出来。玄宗看得心花怒放,给行宫赐名华清官,浴池便赐名华清池。

从华清池绕过来,就进入了后苑,但见织锦回廊全是雕梁文砖,绿窗锦槅,最可爱的是那路径回环曲折,人在两处行走,看看槅窗相近,忽然又被花对遮槅,相离渐远,往还追随,真有咫尺天涯之感。玄宗大笑道:“隋炀帝有迷楼,朕有迷廊!”这位风流天子和杨玉环的故事就是从织锦回廊中开始的,那是他拣了一个天气晴和之日,下诏命六宫妃嫔和公主、王妃、内外命妇,尽入华清池试浴。

于是众命妇和王妃公主们个个打扮得粉白紫绿珠围翠绕地前来领浴。而风流天子玄宗恰巧一眼瞥见了一个正在浴中的娇体丰润的女子,隔着廊儿,看见她香浴正畅地在花窗下斜倚着,享受着那温水的馨适。看那女子背着身儿,云髻半偏,香肩斜展,衬着苗条的腰肢儿,已是动人心魂;待她一回过脸儿来,那半边腮儿,恰恰被一朵美蓉花儿掩住,露出半面粉靥来,也分辨不出花光人面,真是国色天香。玄宗虽有三宫六院终日赏玩,娇小的也有,丰腴的也有,浓妆淡抹的也有,却不曾有如此绝色的美人儿。不知不觉就把玄宗的魂儿绊住,脚步不由得向美人身旁行去,看看已近在咫尺,谁知却被雕栏隔住,可望而不可接。

那美人也放刁,一见玄宗行来,便佯羞低头,一转身,惊鸿一般,向廊东头行去。玄宗本想上前去招手唤住,一转念,这美人必定是哪个亲王的妃子,不可冒昧。狠一狠心,才想丢下手走开,却又正见那美人故意在前面缓缓地行走着,看她腰肢袅娜,凌波微步,真好似轻云出岫一般。玄宗就又舍不得,便隔着廊儿,和着她的步调走,高力士默默地跟随在玄宗身后,亦步亦趋地沿着回廊,转弯抹角地走着,直到那美人,回头向着玄宗掩袖一笑,转向别处去了。果然这边急得玄宗皇帝一个劲儿地抱怨建造织锦回廊的工匠,太会捉弄人了。

可玄宗出了回廊,走上飞桥,一瞥眼儿又见方才那美人,正出没在桥下花树之间。玄宗在桥上遥指着对高力士说:“你看她这可人的模样儿真可入诗入画了。不知是谁家的夫人,待哪天将她宣召到朕的跟前,让朕看一个饱!”高力士闻言,实在忍不住了,笑着奏道:“这有何难?陛下自己的儿媳妇,少不得由着陛下看一个饱!”

玄宗不觉一惊,忙问是谁家的王妃,高力士说是寿王妃杨氏玉环。玄宗一听竟是自己的儿媳妇,不觉满面羞惭,忙择言掩饰。高力士再奏请道:“可要去召杨氏来进见?”玄宗连忙摇手,然后走下桥去,在甬道上低头默默地走着,半晌,不觉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瑁儿这孩子,真好艳福!”

那天晚上,梅妃感玄宗一向的万般宠爱,便支撑着病体,百般承迎。可玄宗却大变了,不论一言一笑总是怔怔地,魂不守舍,心中别有心事,一任梅妃撒娇献媚,玄宗总是淡淡地敷衍。

一女得宠鸡犬升天

高力士不愧玄宗的倍加宠信,到底他把准了郁郁不乐单相思的玄宗的脉搏,为年已六十岁却害了相思病的玄宗出了一个妙计,以圆愈此病。于是不久寿王妃杨玉环就接到圣旨,令其出家万寿庵为尼,名义是为冤死的皇太后祈福,并赐名太真。

寿王妃玉环泣如泪人,只得舍下夫妻十分的恩爱与缠绵,带着两个贴身侍女永新和念奴,遵旨出家了。寿王妃杨玉环进了万寿庵后,老姑子既不责她絮素念经,也不劳她打扫佛堂,主婢三人倒也轻松自在。

这边寿王也哭成了泪人,隔了几天,圣旨又下来,替寿王选定了韦昭训的女儿韦氏为妃,并且皇帝特赐黄金万两,彩缎千端,作为新王妃的见面礼。寿王只得含泪进宫向父皇磕头谢恩。

玄宗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年春天,高力士悄悄把杨玉环宣召进华清宫,同时对她进行了一番洗脑,杨玉环究竟是享荣华的心重,爱寿王的心薄,感觉高公公说得也对,自己一副绝世容颜,断不可辜负,若搏得个贵妃娘娘当当,还可以让自己寒微的出身就此光耀祖宗,且难得天子如此多情。

杨玉环随着高力士到了华清宫西阁中,这下子美人咫尺,玄宗可终于得以看个饱了,花娇玉润,让他目迷神往,赐浴复赐筵。半晌,杨玉环浴罢出来,只穿了件银红衫子,雅淡梳妆,愈觉容光焕发,莹洁可爱。玄宗上去,握住她的手,托在掌上,细细把玩。柔纤白嫩,好似白玉琢成的,不禁赞叹不已。然后入席,杯来盏传之际,玄宗忍不住把杨玉环拥进怀中,然后这酒就喝得更有味了。玄宗饮到半酣,提起笔写道:“端冕中天,垂衣南面;山河一统皇唐,层宵雨露回春,深宫草木齐芳。升平早奏,韶华好不行乐何妨?愿此身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笙歌嘹亮,月明夜静,玄宗和玉环走进了寝宫。一夜恩爱,春宵苦短,次日近午时分玄宗才起身,也不上朝,只坐在妆台畔,笑孜孜地看着杨玉环梳妆。直到傍晚时分,他才抽出精力来料理国政要事,他忙国政要事的第一样同时也是唯一的成果,就是传下圣旨,册封杨太真为贵妃,拜高力士为骠骑将军,追赠杨贵妃父杨玄琰为太尉齐国公,又拜贵妃叔父杨玄珪为光禄卿,兄弟杨铦为鸿胪卿,杨锜为侍御史,杨钊为司空,玄宗还把面貌清秀的杨锜招做太华公主的驸马。

从此杨氏一门显贵,势焰日盛。而玉成了儿媳与公爹这对胡乱鸳鸯的功大过天的高力士也从此大得其势。他在被拜为骠骑将军后,公主皇子们都称高力士为兄,王公大臣俱称高力士为翁。就是玄宗皇帝,也只呼他将军,不唤他名姓。

本来太宗皇帝遗诏:内侍不立三品官,不任外事,惟守门阖御廷内,扫除禀食而已。到武则天时代便放宽内侍定额,中宗时代黄衣太监多至二千员,七品以上员外置一千员。到如今玄宗时代,因国家财力富足,在开元、天宝年间,宫嫔多至四万人,黄衣太监多至三千人,朱紫太监也增加至一千六百人。自从高力士得势后,常有得皇帝亲信的太监被拜为三品将军官。所有监军节度等官,威权反在太监之下。殿头供奉的太监更是权倾四方,威赫一时,每有使命出京去,所至郡县,奔走献奉,动辄万金;就是平日在京师地方来往,出宫一次,总能得个数千缗钱的孝敬。因此,凡宫中的重要太监,都在近郊一带购置田园,太监私宅的门外也居兵列戟。一时间,京师地方的甲第亭园良田美池,尽是内侍产业。其中高力士的产业最多,不说别的,只是西庄田地,骑马在他的田旁跑上一天,也不能走到头。

高力士是太监高延福的养子,在玄宗做藩王时,他就倾心结附。玄宗因边关战事,曾派他带兵出征,他每得了战俘,哪怕数万之众,也会耐着心地尽数杀死,并且还是剥去面皮、挖去脑髓、拔去毛发地让他们不得好死。然后高力士就将这报为战功,于是被拜右监门将军,知内侍省事。

后来有个小太监因受贿事败露,玄宗让他来审问,他就把这个小太监剥光了衣服,绑在木格上,用牛尾抽打,直打得皮肉尽烂,惨不忍睹。然后他又亲自动手,截去小太监的手足,细细地剔取其肩背上的肌肉,肉尽时又剖开小太监的胸膛,取出了心脏,这才不折腾了,从此宫中的太监没有不怕他的。

高公公的威权一天大似一天,所有四方奏章都须先经高力士审察,才能送至御书房披览。宫中大小事务,全由高力土一人专主。但高力士平时在宫中却十分谨慎,日夜随在玄宗左右,非奉差遣,不离宫门,就是沐浴睡觉时,也在皇帝寝宫外的一间小屋中。玄宗常说力士在旁,我寝乃安。当时在朝掌大权的,如李林甫、宇文融、盖嘉运、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等都是靠了高力士的提拔才起来的,自然他们也就和高力士通同一气,而高公公在宫内的爪牙更是不计其数。唐王朝的另一大祸开始露头了,继女祸之后,阉祸开始登上了权力舞台。

杨门秽乱易荣亦易枯

杨钊善权变,工心计,因与高力士约为兄弟,因此他又得以被玄宗赐名国忠。杨国忠原是杨贵妃的从堂兄,少年时终日饮酒赌博,银钱到手辄尽,没钱就向各处亲友强借硬索。后来投军当兵了,临阵十分勇敢,得升为军官,于是他的本性又流露出来,专一欺弄良懦,结交无赖,鱼肉人民。被人告了以后军籍革去,逐出营来。于是穷困无路的杨国忠到蜀州投奔叔父杨玄琰。

杨玄琰在外行商,家中颇有些积蓄。这年冬天,杨玄琰客死他乡,抛下了病妻四女。长女杨玉珮,次女杨玉筝,三女杨玉钗,四女杨玉环,个个都出落得风流娇艳,妩媚动人。因为穷困无路,杨国忠已一改凶横处世为人,学会了当面逢迎背后放刁,叔母甄氏果然被他哄得发晕,于是委任国忠照料门户,撑持家计。日子一久,他的本性又露出来了,酗酒复赌博,寻花问柳又打仗,气得本来就病体虚弱的婶母甄氏卧倒在床,家中一切银钱出入,统由次女杨玉筝掌管。

杨玉筝不但长得艳丽妩媚,且又**动人。那两弯蛾眉,一双剪水明眸,再也没有人赶得上她玲珑剔透的了。终日娇声说笑,莺鸣燕语一般,满屋子只听得玉筝的声音。她说话时,眉尖飞舞,眼波流光,那一点樱桃似的朱唇,真叫国忠爱煞,且杨玉筝又终日赶着国忠哥哥长哥哥短地说着话,好似小鸟依人一般。渐渐地两人眉来眼去,已是两心关情了,只因碍着姊妹们的耳目,不便得手。

长夏无事,杨国忠又在外边赌输了钱,急急赶回家来找杨玉筝要钱去翻本。谁知一走进内室,姊妹们各在房中午睡未醒,国忠蹑手蹑脚地溜进二妹妹房中去,一眼见杨玉筝上身只遮着一方猩红抹胸,露出雪也似的肩颈。两弯玉臂一伸一屈,横搁在凉席上。下身系一条葱绿色散脚的罗裤,两弯瘦棱棱的小脚儿,高搁在床沿上,套着紫色弓鞋。腰间系一条褪红色汗巾,巾上满绣着鸳鸯。看她柳腰一搦,杏靥半贴,矇眬睡眼,香梦正在酣呢。这样的美色正耀得杨国忠眼花,接着又是一阵阵女儿家的兰麝幽香送进鼻来,顿时他心旌大动,色胆一下子大如天,也顾不得兄妹的名分,上去就把白璧无暇的杨玉筝推醒了。杨玉筝空闺寂寞却发育成熟的一段柔情,正无聊得苦,今得相貌堂堂的堂哥哥怜惜,且又年幼无知,竟把自己的一切连同初恋真情都给了杨国忠。

于是杨玉筝平日暗给杨国忠银钱,凭他到外面饮酒赌博去,这样维持着兄妹二人暗去明来的恩爱,足足有二年。后来杨国忠还用这钱在外面养粉头,渐渐厌恶杨玉筝了。杨玉筝也不再肯把大笔银钱供他挥霍,他便起了歹意,在夜深觑着杨玉筝浓睡时,悄悄盗走了一大笔银钱细软,带着那个粉头,一逃就是五六年。

后来杨玉珮、杨玉筝、杨玉钗相继出阁,家中只留下小女杨玉环,伺奉着病母,苦度晨昏。那一天,忽然多年不见的杨国忠找上门来,不待婶母开口责备,就说得天花乱坠,让她头昏神迷,什么如今寿王府正选王妃,玉环妹子倘得中选,便可一门富贵。又说他自己如今在京师行商,颇有资财,结识了许多有权势的太监,只须从中说句话,不怕她不中选。

杨玉环果然中了选,册立为王妃。杨国忠以此为功,又开始久住他婶母家中,恰巧这时杨玉筝新丧了丈夫,回家来守寡。兄妹二人久别重逢,堕欢再拾,竟公然同起同卧,欢娱不止,她母亲也无可奈何。

杨国忠作为贵妃外戚,也被召进宫去朝见天子。玄宗见他对答便捷,性情爽利,很是合意,便升任为金吾兵曹参军。又传见杨贵妃三位姊姊,长姊杨玉珮封为韩国夫人;次姊杨玉筝封为虢国夫人;三姊杨玉钗封为秦国夫人。各赐巨大府第,盛列棨戟。

虢国夫人知道自己美貌动人,就常常进宫去见贵妃,碰到了皇帝不仅不避忌,反而燕语莺声说笑个不停,从此恩宠日隆,声势煊赫。命妇公主们见了虢国夫人都排班站立,不敢就位。虢国夫人府中,常有各处台、省、州、县官进献的珍宝,门庭若市,财币山积。家中豪奴在外横行不法,甚至连公主也敢欺负,而皇帝却一味地偏袒,反把驸马也革了职。从此虢国夫人在大街上,不论大小官员遇到了,乘舆的下舆,骑马的下马,让在道旁,候夫人的舆仗过去,才敢行走。

至于杨贵妃得玄宗的轻怜热爱,更是尽恩宠享荣华。南海涪州一带所产荔枝色鲜味美,地方官一路设备驿马,到初夏荔熟,采下藏在冰囊中,飞骑按站递送。人马竭力奔驰,以至人饥马乏,沿路倒毙,至于踏伤践残的人,**的田禾,不计其数,只求献进宫去的荔枝色香味美,丝毫不走样。一次就费去数十万财力,作践百十条性命,只为博妃子食荔枝时的盈盈一笑。

而妃子回报给君王的则是一段曼妙的舞姿。二十来个小太监扛着一架七尺来高翡翠琢成的舞盘,那盘儿圆如月,滑润鲜艳;盘座雕成莲花模样,一柱承托;脚下又雕成四头玉鱼,昂首顶住。李龟年领梨园子弟按谱奏乐,又令把那羯鼓移上殿来,玄宗亲自打鼓。杨贵妃花冠白绣袍,璎珞锦云肩,翠袖大红舞裙,其他舞女一色的白舞衣,手执五彩霓硅,孔雀云扇,遮着贵妃上殿。妃子上了翠盘,乐声起处,那旌扇徐徐移开。玄宗打着鼓,杨贵妃在盘中,俯仰翩跹地舞起来。看她腰肢细软,盘旋跌宕;乐声愈起愈高,那舞姿也愈舞愈急。只见那翠盘上鞋尖点点,舞袖儿回风团团;愈转愈急,也分不出人影钗光。正缤纷历乱时,忽地乐停舞止,旌扇又合。永新、念奴二人上去,把贵妃扶下盘来,走在玄宗跟前,深深一拜。

玄宗扶住杨贵妃腰肢赞道:“妙哉舞也!逸态横生,浓姿百出,宛若翾风回雪,恍如飞燕游龙,真独擅千秋!”回头又唤宫娥看酒,同时又把十匹鸳鸯万金锦,一个丽水紫磨金步摇赏与杨贵妃,聊作缠头之赠。说着,又亲自从腰间解下一枚瑞龙瑙八宝锦香囊来,递与贵妃,说:“这个助卿舞珮。”玄宗见贵妃脸泛桃红微润香汗,就吩咐与杨贵妃一同入浴去。

这时的龙泉风池中,又新添有安禄山从范阳进贡来白玉雕成的鱼龙凫雁,杂浮在水面。玄宗和妃子解衣入水,那鱼龙奋鳞举翼,状似飞动;池中有银镂小舟,玄宗皇帝和杨贵妃赤身坐在舟中,一往一来。又缝锦绣为各种花朵,浮在水面,任杨贵妃戏弄着。

可爱的胡儿

胡人安禄山身材高大皮肤白净,因为善测人情,又作战凶猛,渐渐从一个盗羊的牧人官升到幽州节度副使。这以后每有京师往来的官员,禄山都以重财结纳。借着那些官员们在皇帝面前说的好话,他又升为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天宝二年入朝,先去拜见杨国忠和李林甫两位丞相,献上金帛无数。经这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的一致交口称赞,玄宗毫不犹豫地拜安禄山为骠骑大将军,而杨贵妃听玄宗称赞禄山人物漂亮身材魁梧,不觉心中一动,说:“万岁得此大将,是国家之幸;臣妾拟于明日在中宫赐安禄山宴,想他得臣妾赏宴,心中必定愈知感激,愈肯为国家出力了。”玄宗听奏,连声说妙,又夸她说妃子若为天子,定是圣明之主。

次日,杨贵妃在中宫盛排筵宴,安禄山全身披挂举动从容地踱进宫来,本来他身材的魁伟面貌的漂亮就让杨贵妃满了意,而禄山年纪正在少壮,且在席间又夸说自己在幽州、两蕃一带作战如何手擒敌将的精彩过程,口吐莲花说得贵妃更对他神移意动心向往之。安禄山是何等的聪明机灵,这点小意思哪能看不出来,所以他突然离席拜倒在地,叩头不已。

玄宗很是诧异,忙问:“大将军为何多礼?”安禄山一边不住地叩头一边奏道:“外臣罪该万死,有心腹之言不敢奏明万岁和娘娘!”说着,不觉又流下泪来。玄宗忙好话安慰,贵妃也在一旁说道:“大将军有话不妨直说,咱这万岁爷,最是宽宏大量。”

安禄山这才用袍袖拭去眼泪,奏道:“这原是臣一时的孩儿之见,只因臣见了娘娘面貌,与臣的生母非常相像,所以便想起臣已归了天的娘来,是以心中万分悲伤。如今既蒙万岁和娘娘天样宏恩,恕臣无罪,臣该万死,抖胆恳求娘娘收臣为养子,则虽立赐臣死,臣亦无憾!”

杨贵妃听了,不觉掩唇一笑,却不敢说话,只是看着玄宗。谁知玄宗却满口答应,说就依将军之愿,收在贵妃名下为养子便是了。乐得安禄山连连叩头,口中改称父皇万岁,母亲千岁!

不知羞玉环洗大儿

安禄山从此以孝的名义,更方便他想尽千方百计讨皇帝和贵妃的欢心。他见玄宗爱贵妃,日夜寻欢犹觉不足,便暗献助情花香丸一百粒。此香丸是胡地中药制成,小如米粒,色微红,娇艳可爱。皇帝每与贵妃**,含一粒口中,就更能助情发兴,筋力不倦,以至于帝与妃都把它当成了宝贝,藏在枕函中,清浓时便取出来用。

玄宗不在宫中,安禄山也常常进宫去朝见贵妃,两人说笑谈心,亲昵非常,贵妃便赐安禄山在华清池洗浴。浴罢,就用杂色碎锦结成一个小儿摇篮,令安禄山装作婴孩模样,卧在摇篮中。然后数十名宫女抬着摇篮,送到贵妃跟前。安禄山就撒娇卖痴地唤着妈妈抱,杨贵妃看他这个模样,掩唇吃吃地笑个不住。

她的两个贴身又贴心的侍女永新和念奴就非常识趣地把众宫女打发下去,于是杨贵妃就放心地把他搂进怀中,安禄山忙乖觉地伸手抚摸杨贵妃的酥胸,看她娇喘吁吁,媚笑不止,便一张口吸住了**,咂个不停,永新和念奴一见也忙退下了。

那天又是这样的母子两人在内宫里相戏了直直到一个时辰,守候在外面的永新和念奴忽然看见玄宗进宫来,忙大叫着万岁爷驾到,娘娘快接驾。于是玉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出来见驾,但红颊晕晕,头发尚还凌乱,而玄宗丝毫不疑心,看了依旧乖乖地躺回摇篮中的安禄山哈哈大笑,并赏十万洗儿钱。安禄山忙从摇篮中跳出来,趴在地下谢恩。

贵妃趁机又替安禄山向玄宗要一座高大的府第,名亲仁坊,以便安禄山常住京师,孝顺父母方便。于是玄宗下旨工部,只求美观,不惜工资。雕梁画栋异常奢华的亲仁坊落成之日,皇帝和贵妃亲送安禄山进宅,满朝文武,齐来道贺。

安禄山府中姬妾满堂,爱姬软红不但貌美,且擅长歌舞。软红恃宠,听说府后面住着的一家,有世传的翡翠砚一方,便遣豪奴去威逼索要,索要不成就硬夺了来。那家人去司署告状,理司署官置之不理,安禄山却派部卒十人把那一家人尽行杀死。从此不论官民,凡受安禄山欺侮的,都相互戒告不可声张。

子夺父妾

那天安禄山醉酒浓睡在外书房,半夜时分,忽听得内室中人声鼎沸,安禄山手仗利剑,慌忙扶醉而出,在中庭遇到一个家奴,家奴报称内室有盗。安禄山急急赶至中门,只见双门紧闭,门内啼哭惊诧响作一团。安禄山最心爱的软红便在其内,他急忙传齐家将各执利斧劈门而入,可是强人早已远去,脂粉狼藉一屋,却是别无所失,只有爱姬软红被劫去了。

安禄山十分的恼怒无处发泄,就把软红室中的侍女用鞭子好顿痛打,她们被打得血流皮破痛哭着说,只见一个盗魁率领三、四十人,从西垣上跳入内院,直接就窜入软红室中,尔后盗魁背着软红,群盗拥护着,呼啸着越西垣而去。安禄山问盗魁长得什么样子,都说盗魁以猪血涂面,难以辨认眉目。

安禄山立时召来巡城御史周良臣,拍案大骂道:“禁城之中,有如此巨盗,你作为御史是干什么用的?限你一日之期捉得盗魁,送本府严办。倘有差池,待俺奏上天子,管教你人头难保!”周御史吓得索索乱抖,连连碰头,口称下官该死。急急退出府来,连夜派遣差役四处缉拿。谁知查遍九城,也杳无形迹,而安大将军府中却流星似地派人前来催逼,最后竟把周御史捕去,押在府中,不得盗魁,便不释放。

周御史夫人黄氏便把衙中差役传入后堂,向众差役哭拜,求他们努力捕盗。内中一个差班头儿名叫魏三,见夫人哭得可怜,便挺胸而出,大声说:“夫人万安!请放心,小人就是拼着一身碎刮,也要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到安将军府中去保得主公无事。”黄氏立即便向魏三深深下拜。

接下来,英雄气的小人物魏三头也不回直奔安府,到了大门口,口称查得了劫将军姬人的大盗。府中豪奴便喝令快快说出。魏三说:“事关家丑,非面见大将军不可!”于是豪奴便在通报后,带魏三到上书房来见安禄山。

英雄气的小人物魏三见了不可一世的大将军安禄山从容自若地说:“小人查得大盗踪迹,望大将军退去左右,容小人大胆说出!”安禄山忙一摆手,令左右退去,魏三这才说,“俺主公早已查得强人踪迹,只因那盗魁不是别人,正是将军的大公子,所以不敢说!现在大公子已与劫得的将军爱姬,在密室中双宿双飞!”

安禄山顿时气得脸色大变,提起宝剑,指着魏三喝骂道:“狗奴才!胆敢胡言!”魏三又连连叩头道:“小人若有半句胡言,听凭将军割去首级!将军若还不信,那大公子现在将军以前的西域坊大屋子中住着,不妨出其不意地查一下!”

安禄山半天不吭声,然后吩咐把魏三也一同拘留在府中,同时悄悄地打发心腹到西域坊去探听,果然一切正如魏三所言。禄山气得大叫一声,晕倒在椅子上。

有其父必有其子

安禄山长子安庆绪,性情尤其强悍,平日横行不法,甚至乃父的约束也不肯受。终日虽然也在府中广置群妾众姬,却总不能忘情于和他私相亲授的软红。

一次安禄山家宴,安庆绪趁着安禄山左右珠围翠绕目迷心醉的时候,悄悄溜出席。这时,西园回廊下灯暗月昏,人声寂然,软红早已在这幽密的所在,倚栏望月地等着他了。安庆绪从她身后,轻手蹑脚地走过去,就快到跟前了,他伸着的两条臂儿圈成一围,正向她柳腰上搂抱过去,软红却如一只会勾逗的狐狸一样,轻轻巧巧地把细腰一侧,翩若惊鸿般逃出回廊,然后站在庭院中心的月光下,望着安庆绪娇笑。

月光下看美人,愈是添风姿,怎禁得她又掩唇媚笑,把安庆绪又馋又急得只是低声唤娘,连连向软红作揖,又赶向庭心去,软红却又逃回廊下来了。看她一手扶住栏杆,只是嗤嗤地笑,安庆绪觑她不备,一耸身跳进栏杆来,紧紧地搂住了细腰,然后把嘴脸向软红的粉脖子上一个劲儿地乱送。

正在这时安禄山忽然闯进园中来,大喝一声“该死的畜生”,软红早一缕烟向小径中逃去,而安庆绪却被拧住耳朵,直拖出大厅来,一叠声地连喊着快拿大棍打死这个畜生!原来安禄山在席间忽然不见了这二人,觑着众人欢呼畅饮之际,他也溜出席,结果果然逮了个正着。

后经众亲戚劝解,才以把安庆绪赶出门去、从此父子断绝来往而了结此事。可安庆绪在京中也是权势喧赫党羽甚多,被逐后自有一伙逢迎的人在旁扇风点火,于是他就用这种盗美的方式来向父亲进行报复。

气得晕倒在椅子上的安禄山一醒来,就誓不罢休,扬言这次一定要杀了这个畜生,安庆绪就忙带了软红,率了众爪牙,星夜逃入卫州。

安禄山正气得愤恨不已,忽然门外来了一个带着年少胡儿的妇人求见。这个妇人虽然胡人打扮又三十左右年纪,却长得白净皮肤,清秀眉目。细腰一摆,眼波一动,甚是动人。而那个十二、三岁的胡儿也是面貌俊美,颇有母风。禄山一见了这妇人,不觉笑逐颜开,两人拉着手,叽叽咕咕地说笑个不停,盛筵一罢,两人就手拉手儿同入罗帐去了。

家中的姬妾都很诧异,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个胡儿名叫孙孝哲,契丹人种,其母帖木氏生性****,艳冶的姿容让她如愿地把左右的一群浮浪少年,招惹成了狂蜂浪蝶,终日为她争风吃醋,许多少年男儿为这红粉娇娃枉送了性命。安禄山在当年也是这样的一个为她发疯的少年。只因没有孙孝哲的父亲和特有钱,因此美人儿心归身也归了和特。安禄山彼时和帖木氏已勾上手,正在甜头儿上,心上人便嫁了人,一时间心痛欲碎。

果然艰难玉汝,从此安禄山发奋努力,成就了今日的富贵荣华。如今和特一病而亡,半老佳人帖木氏无以为生,只好千里迢迢地来投奔她的前度刘郎安禄山,恰安禄山刚失了软红,正心中空洞洞的没有个着落,忽然见了旧日的情人,真是喜出望外;再加上帖木氏虽说徐娘半老,却更觉**,再次把安禄山紧紧地迷住了,于是安禄山连带孙孝哲也都收养在府中,每日母俩鲜衣美食。俊美的孙孝哲终日追随安禄山左右,屈意逢迎,深得安禄山的信任,竟收作假子。

玉环大撒泼

杨玉环在不曾遇到安禄山以前,虽明知玄宗年老,但看着一生富贵想着一门荣耀,便死心塌地任凭皇帝糟蹋自己的身子,可现在安禄山让她感觉与玄宗在一起简直是味同嚼蜡,她在心里暗暗地拿玄宗比之禄山,一个老夫,一个壮男,一个是给自己玩弄的人,一个是玩弄自己的人,一个多么有趣,一个多么无趣。贵妃玉环渐渐地就在言语举动之间,露出了怠慢冷淡来,让皇帝常常得一个没趣。

皇帝何等尊贵,任如何娇宠,也不会让她也骄过皇帝,况且皇帝的玩弄妃子,原为自己寻欢作乐,岂肯反受妃子的冷淡?虽说玄宗生性温存,一般不和女人计较,可因为杨玉环愈宠愈骄,简直要爬上头来,于是不由得恼怒起来,就去住在翠华西阁,并派人召东阁的梅妃来临幸。

当年梅妃自制《惊鸿曲》,婉转动人,且兼玄宗又赐玉笛一支,每在清风明月下一吹,玄宗就感觉飘飘欲仙。梅妃又作惊鸿舞,和着乐拍进退疾徐,如繁花满眼锦绣。那时候的玄宗对她简直爱得不能再爱了,说梅妃事事皆能,戏称她为梅精。从此,后宫那些妒梅妃得宠的妃嫔,就把梅精当成了她的绰号。后来因梅妃病弱之体不能供皇帝尽欢,使杨玉环得以乘虚入宫,一个新欢,一个旧爱,梅妃有此绝世才华,杨玉环又秉天姿国色,在玄宗的心中,原是两个都丢不下的,常把梅妃和杨妃召在一处,好言抚慰她二人仿效娥皇、女英,亲若姐妹,和比骨肉。可是两人背地里却各避着路,不肯见一面儿。江采苹生性柔和清高,而杨太真却心机灵利,乘着皇帝的缠绵中,杨太真在枕上说尽了梅妃的坏话。渐渐地梅妃那里便皇恩冷淡下来,再后来,玄宗竟听从了杨妃的话,把梅妃迁入上阳东宫,从此一入长门,永无雨露。如今玄宗想起梅妃的好处,就打发小黄门灭去灯烛,捧着万岁手诏,暗地里摸索着到东阁去宣召梅妃。

梅妃自被皇帝弃置以来,终日静坐一楼,吟诗作画,心态倒十分平和,从不设计想法再邀圣宠,因为她非常自信,她知道皇帝终有一天还会回心来求她的。如今见万岁召唤,梅妃知道有杨妃在侧,自己决不会得志的,就坚决辞谢拒不奉诏。无奈皇帝越见梅妃不肯来,就越想起梅妃旧日的好处,就越打发小黄门连去了三次,又把自己平日在御苑中乘坐的一匹千里驹赐给梅妃乘坐,在黄昏人静的时候,悄悄去把梅妃驮来,在翠华西阁上相见。

梅妃见了万岁,忍不住眼泪和断了线的珍珠似地挂满粉腮。新婚不如久别,玄宗拥着哭泣的梅妃百般安慰,同入罗帏,说不尽旧日思情,诉不完别后的相思,两人卿卿哝哝的,直诉说了一夜。

这边欢爱正浓,那边永新就向杨玉环报信了:“娘娘!奴婢昨夜奉娘娘懿旨,往翠华西阁守候着。黄昏时分小黄门灭灯熄烛,出阁门去了。”贵妃玉环忙问:“到何处去?”永新答:“是向翠华东阁而去。”

贵妃玉环连连顿足:“呀!向翠华东阁,那一定是宣召梅精了。不知这次梅精来了不曾?”永新说:“恩旨连召三次,佳人便乘御马到西阁了。”贵妃一听,不觉珠泪滚滚,叹气道:“唉!天啊,原来果真是梅精复遗宠幸了!”然后她一边抹着泪,又问道:“梅精是怎么又让万岁想起来的呢?真真气死我了!”

永新又说道:“奴婢听小黄门说,梅妃原不肯来,那晚万岁爷在华萼楼上,私封珍珠一斛赐与,梅妃不受,把珍珠原封退还,还又献一首诗来。”贵妃杨太真忙问:“诗是怎么写的?”永新道:“奴婢听小黄门念来着,什么:‘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万岁爷见她诗句可怜,便接二连三地召梅妃重叙旧情。”

杨贵妃听了,不由得骂了一句:“这个媚人的妖狐,胆敢勾引俺的万岁爷!待俺问万岁爷去,誓不与这贱妖狐干休!”说着,霍地立起身来,永新、念奴忙劝她还是不要在这夜深时刻到翠华西阁去,贵妃气得粗嗓大吼着:“俺到那里,看看这个贱狐如何献媚,如何逞骚!”杨太真在暴怒中一不小心就平日里披在身上温文尔雅大家闺秀的教育外衣弄掉了,村野乡姑小家子气的泼妇相在她粗着嗓门的大吼中暴露无遗。

永新再三劝,说此时夜将三鼓,万岁爷必已安寝,娘娘猝然而去,若万岁翻了脸可就不好办了。玉环深知一只假虎之威的狐狸的悲哀,于是只得端好了贵妃的派头,忍气作罢。

气得一夜未眠的玉环好不容易翻腾到天明,却不知在翠华西阁下面还有一个人也在远处陪着贵妃娘娘一夜不曾得好睡。原来玄宗皇帝因召幸梅妃,特遣高力士在阁下看守着,不许闲人擅进,为的是怕杨妃突然闯进来。高力士就这样,奉旨在翠华阁下,眼睁睁地看守了一夜。看看天色微明,他打着哈气,正想万岁可能马上就会传唤他送梅妃回宫去,谁知玄宗和梅妃一夜欢娱,正苦夜短,好梦醒来,看看已是日高三丈。

高力士一听声音不对,就知春光已泄,心头止不住怦怦地跳着,硬着头皮答道:“万岁现在阁中!”贵妃厉声又问:“还有何人在内?”高力士连说:“没有!没有!”

贵妃冷笑了几声,说:“你快打开阁门,待我进去看看。”高力士越发慌张起来,忙说:“娘娘且请暂坐,待奴才去通报万岁爷。”贵妃忙喝住道:“不许动!我且问你,万岁爷为何连日在西阁中住宿?”

高力士忙答道:“只因万岁爷连日为政勤劳,身体偶尔不快,心儿怕烦,是以静居西阁,养息精神。”

贵妃道:“既是万岁爷圣体不快,怎生在此住宿?”高力士答道:“万岁爷只因爱此西阁风景清幽,不觉留恋住了。”贵妃听了,变了脸色,厉声道:“高力士!你敢在我面前弄谎,你可要小心!”慌得高力士急急趴在地上叩着头道:“娘娘请息怒!俺是奉万岁爷之命,量奴婢如何敢违抗圣旨?”

贵妃也不去理他,只自顾自地说道:“俺也知道如今别有一个人儿受着万岁爷的宠爱,你爬上这个高枝儿去,就不把俺放在心头了。”说罢,杨贵妃提着裙幅儿,奔着阁子就要去打门,慌得高力士连连摆手道:“娘娘请坐!待奴婢来替娘娘叫门。”永新、念奴也上去劝,这才等着高力士硬着头皮高叫道:“杨娘娘来了!快来开阁门!”叫了几声,却不听得阁内有人答应。

原来那里面在玄宗枕上的梅妃,也吓得玉容失色,甚是可怜。这时,梅妃身上只穿一件小红抹胸儿,玄宗扶着她的腰肢,还是软绵绵的抬不起头来。宫女上去,服侍她披上衣儿。因外面打门打得紧急,也来不及穿绣鞋,玄宗抱起她的娇躯,就向夹幕中藏去。然后回身出来,向御**一倒,挨着枕儿,装作睡着的模样。又命宫女悄悄地去把阁门开了。

贵妃一脚跨进门来,先不朝见皇上,只是向屋子的四周打量半晌。玄宗这才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睡眼问道:“妃子为何到此?”贵妃这才走近榻去参见,柔声婉转地说:“妾闻万岁爷圣体违和,特来请安!”

玄宗道:“寡人偶然不快,未及进宫,何劳妃子清晨到此。”贵妃恃着平日的宠爱,也不理玄宗的话茬,只是冷冷地说道:“万岁爷的病源,妾倒猜着几分了!”

玄宗笑着道:“妃子猜着什么了?”杨贵妃道:“妾猜是万岁爷为着哪个意中人,把相思病犯了!”玄宗又笑道:“寡人除了妃子,还有什么意中人儿?”

玄宗故意一脸严肃地说:“寡人哪有此意。”贵妃接着道:“陛下既无此意,怎得那一斛明珠去慰寂寥?”

玄宗怔了一下,皱着眉说:“朕尚欠精神,懒得讲话,妃子且请回宫,待寡人休息些时候,再进妃子宫中同乐。”

杨贵妃这时一眼发现御榻下的一双凤舄,用手指着道:“这是什么?御床底下不是一双凤舄吗?”夹幕藏娇的唐明皇忙起身下床,不期怀中又落下一朵翠钿来,贵妃急忙前去抢在手中,大声怒斥他,“呀!又是一朵翠钿!这些都是妇人之物,陛下既是独宿,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玄宗到此时只好耍无赖,说:“呀!好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呢?”杨贵妃忍不住满脸怒容道:“陛下怎么不知道?”

高力士在一旁看事情危急,便悄悄吩咐宫女从阁后夹幕中扶出梅娘娘,小黄门帮着打破后壁,送回东楼去了。

这边玄宗只是涎着脸,憨笑着不答话。杨贵妃按捺不住醋劲儿,把那手中的凤舄、翠钿狠狠地向地上一丢,转身坐在椅上,噘着朱唇,气急急地不说一句话。

屋子里静悄悄半晌无声息,高力士上去把凤舄、翠钿拾起。杨贵妃忽然一脸庄重地对玄宗说:“一宵欢爱颠倒至此,日上三竿,犹未视朝,外臣不知道的,不说是陛下被梅家妖精迷住了,还当作妾身误了陛下呢。哼,为这样的庸姿俗貌,误了朝期,太不值!如今为时尚早,请陛下出阁视朝,妾在此候陛下朝罢同返中宫。”玄宗却拽着衾儿,依旧睡倒,说:“朕今日有疾,不可临朝。”杨贵妃见玄宗踞卧着不肯离开御床,便认定皇帝是把梅妃藏在衾中,满怀说不出的恼怒,只好掩面娇啼不止。

高力士觑着贵妃掩面不见的时候,凑近皇帝耳边悄声说:“梅娘娘已去了,万岁爷请出朝吧。”玄宗点着头,故意高声对高力士说道:“妃子劝寡人视朝,只得勉强出去坐坐。高力士传旨摆驾,待朕去后,再送娘娘回宫。”高力士喏喏连声,领着旨意,送皇帝离了西阁。

玄宗刚一离开,杨贵妃便转身喝问力士道:“高力士!你瞒着我做的好事!如今我只问你这翠钿、凤舄是什么人的?”

高力士见问,表面上软软地叹了一口气,话中却坚硬无比地说道:“劝娘娘休自寻烦恼!您别忘了,他可是皇帝啊!今日这翠钿、凤舄就别再追究了,莫说梅妃与万岁旧日有一番恩情,故情重温也在情理之中,就是现在六宫中选上了新宠的,娘娘也只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否则引火烧身可不是闹着玩的。似今日这样子,不顾这早晚,便来闹得万岁爷不得安睡,要不是万岁待娘娘一番世间少有的多情,怕现在娘娘已是自身难保了。不是奴婢多口,还请娘娘细思其理!”

杨贵妃才出西阁,玄宗又匆匆进阁来,一眼见地上那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碎钿碎舄,不禁心疼得直跺脚,原来这翠钿是昨夜玄宗赐与梅妃,亲自替她插在宝髻上的,只因一夜**,翠钿不知怎么搞的又落在玄宗怀中,满打算一会令高力士送到东阁去,不料被杨贵妃撕破了,玄宗一时恼火难息,立刻传旨,着高力士送杨氏出宫,归其兄光禄卿杨铦府第中,一面又另拿一对翠钿赐与梅妃。

泣写幽怨梅妃长门赋

梅妃一听杨妃被逐,就思谋着想恢复旧日的恩宠,于是自作《楼东赋》一篇,呈与玄宗。

………………

玉鉴生尘,凤奁香殄。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若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于兰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

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凤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太液清波,水光**浮,笙歌赏燕,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画鷁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颜怕对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奔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

然后梅妃就在楼头一天一天地盼望着,可皇帝的召幸总是杳无消息。看看已到暮春天气,梅妃独立楼头,引颈远望。这时,夕照衔山,烟树迷蒙,树径下,起了一缕尘土,原来是岭南驿使回来。梅妃随口问身旁的宫女:“不知是何处驿使来,敢是岭南梅使来了吧?”

宫女叹了口气答:“岭南梅花使者,久已绝迹,此驿使是为杨娘娘送荔枝来的。”梅妃听了,再也忍不住的两行珠泪立时就缘着粉腮滑落下来,娇弱地一声“啊唷”,就柳腰儿一折,向着那个宫女的肩头晕倒了下去。

宫女们上来一齐慌慌张张地扶她回房,在**躺了好一会儿,梅妃才悠悠醒来,刚一睁开眼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止不住一阵悲啼,泪湿了罗巾。宫女们在一旁劝着陪着,这时,黄昏冷巷,窗外淡淡的月光,映着窗里淡淡的灯光,又照着梅妃淡淡的容光,一片清寂孤静凄凉,连宫女们也撑不住哭了起来。

靡费成风杨氏一门祸国

果然不久就听说玄宗又把杨贵妃接回宫来,且雨露恩爱更胜往日。而杨氏一门也在赏赐黄金无数外,另赐三夫人及国忠兄弟建造高大府第五座,与宫殿相连,门外列戟,府中陈设甚至胜于宫禁。杨氏姊妹互相比赛,这家一亭一屋略胜过自己的,那家便立刻就把原房屋拆毁,直到奇巧瑰丽,让人惊心骇目。如此重复改造,一堂之费就超过千万缗。从此,五家以奢侈相尚相攀比。所乘的车以黄金为衔辔,绵绣为障泥。一时间引领时尚,宫中府中奢侈成风,诸王子也竞相仿效。

那一天,沿江一带,黄沙铺地,彩幔蔽天,百姓们男女老幼一齐赶赴江边来看热闹。远远的舆马如云,旌旗如林,六匹马驾着舆车的圣驾缓缓一过,后面紧跟着是杨贵妃端坐其中的凤辇,一群小黄门手提御炉走在前面,一队宫女手执箫管跟在后面,香烟缭绕,笙乐悠细。道旁观看的人,盈千累万,却肃静无声。再后面便是各宫的妃嫔,接着是各位公主,最后是韩、虢、秦三位国夫人。诸位宫眷夫人的香车过时,美艳夺目,香闻十里。宫眷夫人们个个打扮得浓脂艳粉,彩绣辉煌;惟独虢国夫人,娥眉淡扫,不施粉脂,自然娇美。路旁观看的人齐声赞叹虢国夫人。

到了曲江行宫,车停马息,妃嫔夫人各有侍女扶持下车,此时的御苑中万紫千红,艳如织锦,莺鸣燕语,花飞蝶舞。就在这样的春情萌发的最好时光里,贵妃玉环那争风吃醋撒泼的小性子又犯了,但这回可不是梅妃招惹了她,而是却嫌脂粉污颜色的虢国夫人在筵前把杨贵妃比住了夺目光华、显成了庸脂俗粉,因此天颜大悦,禁不住贴近美人,闻香泽微微,看秀色饱餐,神魂飘飘****,早已把持不定的时候,虢国夫人又一笑勾了君王的魂去。两人在鸳帐中欢爱正浓时,又妒又恨的杨贵妃赶来撞破,当时她看在姐妹的情份,没有大闹大撒泼,可虢国夫人却并不是梅妃,自从曲江行宫承幸过后,每日梅花点额,眉黛唇脂,红红的双颊,作醉颜妆,平添了许多妩媚,这种妆扮是种强制酸剂,一下子连杨贵妃周围的空气都酿成了浓醋,身在其中的杨贵妃被熏得头昏脑涨失去了理智,牙根都发软了,周身上下寸心内外被浓醋泡得再也没有了舞的力气、歌的兴致,甚至见了皇帝陛下连个笑模样都装不出来了,惹得玄宗终于在耐着性子看了贵妃杨娘娘几天的脸色后,为那件事做了一个正面解释,可是刚一开口,杨妃久郁心头的醋劲就发作了,大撒其泼地娇哭着,顶撞了一大堆让皇帝没面子的话。素性温柔的玄宗不由得真动起气来,以忤旨罪,再次命送杨氏回母家国忠府。

出了这样的一件事,一时间杨氏一门都慌张不已,惟虢国夫人还没事人似的。彼时正承主恩的虢国夫人府中,连日来车马喧哗,文武官员齐声趋奉,有献金帛的、有献珠玉的,虢国夫人来一个照单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