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这个忧伤的故事,大家又陷入一阵沉默,好像沉默是今晚的第六位房客。

“是不是有些伤感?还是有点无聊?”看到大家都不做声,肖萧略显尴尬。

“伤感是有些,很凄美的一个故事,我喜欢。”云端说。

“对啊,挺文艺的,刚才我一直在回味呢。”吕辉接过话啦。

武向天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思,“这个,很好,很好,失落的艺术家,深有体会啊。”这个故事再次引起了他的共鸣。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艺术往往是脆弱的,哎,希望他死后能够成名,”吕辉也好似有了感触,“像我这种没骨气的人只能选择屈服,哈哈,武老师才是真正搞艺术的。”

“哎,没有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我也只是坚持自我,但有可能这种坚持本身就是错的,哎,这个,不说这些啦。”武向天摆摆手。

“武老师什么时候给我们看看您的作品啊?”肖萧一直想看武向天的画。

不知为何,武向天从未向他们展示过自己的作品,对自己的创作更是只字不提。他经常一连几天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创作,这甚至让大家感到不安。但是,当他走出房间,却又一如既往的从容与沉稳。

“这个么,”武向天淡淡一笑,“等我有满意的作品了再给你们看也来得及。”

云端以为武向天在开玩笑,也想提出看画的请求,但吕辉的一个眼神让他打住了念头。

“呀,这才刚过九点半,”吕辉看看手机,“我们讲的也太快了。”

“嗯嗯,都是短故事嘛。”云端点点头。

“大家的故事都很精彩啊,还有记忆力真不错,哈哈。”吕辉再次提议,“要不再讲一轮呗,这次讲稍微长点。”

“好啊。”云端再点点头。

武向天和肖萧也没有意见。

大家把目光投向了张锐强。

张锐强的脸还充盈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听到吕辉在叫他,这才把目光转向大家,露出一脸的不解。

“我们再讲一轮怎么样?”吕辉问他。

“哦,行行,我没意见,反正我手机马上没电了,妈的也不用费那流量了。”张锐强把手机扔在一边。

叮叮叮,一阵不甚明显的响动从天花板上传来,敏感的肖萧立马抬头张望,“你们听!”

“怎么了,什么声音?”吕辉也抬头看着。

天花板上只有吊灯灯座那个黑洞默默的注视着大家,周边那些白天随处可见的龟裂现在消失于阴暗中,吕辉抬头凝视,感觉却像凝视着深渊。

“有种好像楼上玩弹珠的声音,听了让人发毛。”肖萧略显紧张。

“是吗,刚才吗?我没听见啊。”吕辉仔细回忆着,低头看了其他三人,“你们听见了吗?”

武向天摇摇头,“可能是我老了,耳背没听见什么。”

“哎,某些人一直疑神疑鬼的,神经衰弱,幻听了吧!”张锐强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安然的倚靠在沙发靠背上望着天花板。

“我好想听到了什么,但不确定,”云端耸耸肩,“你们以前没听到过什么吗?”

“是不是房东在三楼干嘛呢?”吕辉仍怪罪于房东。

“不不,是二楼,不会是三楼。”肖萧非常肯定。

片刻的寂静中,只有风雨声在空**的室内回响。

叮叮叮,那阵若有若无的声响再次如暗香般袭来又迅速消失,肖萧触电般的抓住云端的胳膊,“你们听到了吗?”

“对对,是这声音。”云端抬头望着天花板。

吕辉好像也听到了什么,“哎,没错,好像弹玻璃球的声音。”

武向天和张锐强这一大和一小仍然一脸的茫然。

“好奇怪啊,这会儿二楼明明没有人啊。”肖萧下意识的晃了晃云端的胳膊,“总之这房子经常有怪声,太吓人了。”

“刚才武老师说得对,这老房子年久失修,出点什么声音很正常。”吕辉挠挠后脑勺,“别说你一个女生,我有时候心里都发毛。这就是住这种大宅子的代价吧,哈哈。”

“你俩平常听到的是三楼房东的动静吧,房东他妈的真是个奇葩,娘的跟所谓的有关部门一样,永远活在话语中。”

“嘘,小点声,别让他听见了。”武向天示意张锐强。

云端不再盯着天花板,转头看看肖萧。二人目光相遇,肖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还在紧抓着云端的左臂,于是赶紧松开。

“这种声音呢,如果是在现代的普通公寓里应该不奇怪。”云端看看大家,“但这种老房子,嗯嗯。”

“老房子怎么了?”吕辉追问。

“如果是现代预应力钢混结构的住宅,时间久了钢筋生锈后会与混凝土产生一定的空隙,偶然间在预应力的作用下钢筋可能在空隙中回弹,产生这种奇怪的响动。但咱这房子应该不是这个结构啊。”云端摇摇头。

“哎呀,有点声音怎么了,又没吵到你,不想住别住啊,妈的真是事多!”张锐强显出一脸的鄙视,“不是说继续讲故事吗,又疑神疑鬼起来了。”

“你吼什么吼,就你胆大!”肖萧瞪着张锐强刚想发火,云端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她哼了一声,气恼的靠在沙发了不在言语。

铛铛铛的响动再起,大家紧张的心头又是一颤。当听出这是座钟的报时后,五个人都松了口气。

“我靠这钟真抽风,九点钟的时候怎么不响!”张锐强骂道。

“刚才响了吧,可能你没注意。”吕辉说。

张锐强摇摇头,“肯定没响,这动静我还能听不见。”

武向天和云端犹豫起来,似乎也不能确定。

“九点明明响了啊,某些人不是耳背就是脑子不好使!”肖萧像是故意发泄怒气。

“你骂谁呢你!”张锐强从沙发里直起身来。

“算了算了,都是成年人了嘛,啊,这点小事不至于。”武向天看了看围坐在沙发上的四个人,“这老房子年久失修,出点声音不奇怪,那钟也上年头了,有问题很正常。”

“话说那钟什么年代的,值不值钱?”张锐强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要是老物件还是有些价值的,别说这些啦,刚才我说咱们再讲一轮故事,咱们继续吧,谁先说?”吕辉想把大家的思绪拉回故事。

看到肖萧、云端、张锐强都不说话,武向天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坐半天了,要不咱们先歇会儿,我去倒杯茶。”

“好好,咱们先歇会儿。”吕辉点点头,“我刚好也想去方便一下,大家顺便想想讲什么故事。”说罢便匆匆上了楼。

张锐强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刚才的争执仿佛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他灌了几口啤酒后,舒服的在双人沙发上躺下,一双大脚搭在扶手上,安然的望着天花板发呆。张锐强有着一个九零后独生子的显著特征——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关心他人的想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或许是五个房客中思想最为单纯的人了。吃喝玩乐中顺便上上班,而游戏编程这个工作即是他所擅长,工资也算过得去,对于其他四人,不能不说是非常幸福的了。他一直否认自己是个宅男,但事实就是如此,除了上班,他几乎寸步不离自己的房间,那一大一小两块屏幕,占据了他九成以上的时间。今晚千载难逢的停电,才像墨菲斯般强行把他从网络世界中解放出来。

奇怪,张锐强暗自揣度,手机刚没电的时候刚像犯了毒瘾魂不守舍的,现在反而觉得轻松许多。话说回来真得感谢供电局的,要是三天两头停电我们这行也混不下去了。说实话今晚听听这几个老年人讲的白痴故事倒也算是种乐趣,哼哼,可惜他们都太能装,什么怀才不遇、什么寻找灵感,切!还有这个臭娘们,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太烦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她那样的拍A片都没人看,这三个老男人总惯着她,老子就不待见这样的!我要不要说个荤段子开开心,嗯个,对,至少来个重口味的。

云端看到身旁的肖萧沉默不语,没话找话的说到,“吕导对讲故事这事真是执着啊,我都不知道讲什么好了。”

肖萧还在生闷气,只是微微点点头。云端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风雨和摇曳的树枝,也许是潜意识中感慨自己未身处户外,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安全感。

“这座城市经常会下暴雨吗?”他突然问道。

“很少,”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吓了他一跳,“我来这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也许是他刚才看雨看的过于投入,未曾注意到肖萧走到了他的身边。云端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我还很幸运,刚来两天就遇到了。不知道这老房子会不会漏雨。”

“不知道啊,要漏也是三楼房东那漏雨吧。”

“你也没见过房东吧。”

“呵呵,我们谁都没见过他老人家。”

“啊,连武老师也没见过?”

“没有,他只和房东电话联系。”

“Oh my God!”

“要不是交通便利、房租便宜加上这府邸的格调,我才不想在这住呢”。肖萧压低了声音,“我觉得这房子好像不干净,总是有怪事,还有这个神秘兮兮的房东。”

“哦,都有什么怪事?”云端轻声问道。

“各种怪声,刚才你都听到了。还有……还有我的东西有时会挪了地方,我明明记得放在我房间,不知为何就跑到客厅或是厨房去了。”

“哎,那是你记错了呗。”

“不会吧,我又没有得老年痴呆。还有次我记得锁了门,但是……”

“但是发现门没锁上。”

“对对。”

“这很正常,我以前在宿舍也有记错的时候。”

“哎呀,现在我觉得自己记性真是不好了,有时候都忘了自己刚才干了些什么,好像记忆消失了似的。”

“你们做金融的是不是压力很大啊,还是得放松放松,别太紧张了。”

“是啊,你说姐我还没嫁人呢就老了。”

云端借着窗外微弱的亮光看到肖萧那双略显妖媚的杏仁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仿佛两只黑色的蝴蝶。红润的面颊不知是否上了淡妆,那饱满的双唇无疑是涂了唇彩,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散发出一种难言的风韵,虽然距离普遍意义上的美女还有一定的距离,但在这风雨夜,也足以在血气方刚的单身男人心中引发一场核裂变。和众多理工男一样,云端很少接触女性,哪怕在校园风气开放的美利坚,不过他不是毫无情感的科学怪咖,更不是压抑已久的色情狂,他不愿与过多的与女性接触,只不过觉得她们过于感性,甚至不可理喻。

云端不敢与她的双眼对视,他微微低头,不经意间注意到肖萧睡衣领口微微显露出的事业线。

“哪里……哪里老啊,”云端紧张起来,“你应该比我年轻吧。”

“哈哈,谢谢哈,姐可是奔四的人了,肯定能当你姐哦。”说罢肖萧用右手轻轻拍了拍云端的肩头,“帅哥你有女朋友了吗?”

“啊,我……”

几声短促的咳嗽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云端回头,看到烛光中张锐强双手抱头枕在脑后,瞪着一对圆眼正在望着自己。尽管光线昏暗,云端仍然能看出那眼神中的不怀好意。

“小吕还没回来吗?”武向天端着茶杯走出房间,瞬间化解了云端的尴尬。

云端急忙一边回应着武向天,一边走回沙发,“没呢,没见着他呢。”

肖萧蹬了一眼张锐强,跟着云端回到沙发坐下。

张锐强满不在乎的冷笑起来,慢悠悠的坐起身来,看了看肖萧,再看看武向天,又干咳了几声,“这位大哥刚才心急火燎的要讲故事,这会儿怎么又没了动静。”

武向天正在吹着茶叶,听了张锐强的抱怨,看看云端说,“小云,麻烦你上楼看看小吕干嘛呢?”

“哦,好的。”云端二话不说拿着手机起身上楼。三步并作两步,他来到吕辉房门前敲了敲门,“吕哥,吕哥,你完事了吗?”

房间内没有任何回应。

咚咚咚,云端使劲敲了几下门,“吕哥,吕哥干嘛呢?”

仍然没有回应。

云端又走到浴室门口刚要敲门,发现浴室的门开着,他还是敲了敲门,“吕哥?”

浴室内寂静无声。

云端进去,用手机手电扫视了一圈不大的浴室。

里面空空****。

“小云,怎么了?”楼下传来武向天的声音。

云端走出浴室大声说,“二楼好像没有人啊。”

当云端走下楼梯,三道惊讶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他。

“小吕不在楼上吗?”武向天问。

“他房间没有回应,浴室里也没人。”

“不会是睡着了吧,他那人可是不靠谱!哼哼,跟只猫一样,上个厕所还只去老地方,靠,楼下不是就有。”张锐强翻了个白眼。

“不会吧,我敲门很大声啊。”

肖萧像是想起了什么,“是不是咱们刚才聊天的时候咱没看见他下楼啊。”

“哈哈,你的意思是他在和我们玩躲猫猫吗?”张锐强冷笑道。

“没……没看见他下楼啊,”云端回忆着,“再说他干嘛躲着咱们呢。”

“小吕,”武向天刚高声喊了一句,突然想起三楼的房东,连忙起身,“咱们别喊了,不要吵到季先生。还是四下找找吧,哎呀,我把手机落屋里了,我去取下。”说罢起身回屋。

“我的手机没电了,黑咕隆咚的我就不找了。这哥们不知道哪抽筋了,怪事!你们先找,我眯一会儿。”张锐强接着躺进沙发不在动弹。

“我去厨房看看。”云端径直向厨房走去。

肖萧起身跟上,“我去倒杯水。”

二人进了厨房,手机灯光下,厨房空无一人。

肖萧倒了杯凉白开,转身倚靠在橱柜上,“我觉得他还是在房间里呢,估计是睡着了。”

“那他睡得可够死的,你刚才听见了吗,我敲门声音多大。”

厨房外传来脚步声,声音来到门厅,随即是大门打开的声音。

“小吕,小吕,你在吗?”随着屋外吹入的风雨声传来的是武向天的呼唤。

“武老师还要去屋外找吗?难道他出去抽烟了?”肖萧无奈的摇摇头。

云端好像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他站在窗边向外观望,屋外仍是风雨如故。

“我回去了。”肖萧感到了云端的不自在,拿起水杯走出厨房。

屋外朦胧的景物中,云端好像依稀辨认出一个人影,他把脸凑近玻璃,仔细观察着。

“啊!”客厅传来了一声惊叫。

那是肖萧的声音。

这叫声着实吓了云端一跳,他也顾不上窗外似是而非的人影,急忙冲出厨房。

肖萧站在沙发边,右手握着水杯,左手搭在胸口,不停的喘着气。

武向天也从屋外回来,紧张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肖萧一指沙发,“你吓死了我了!”

云端顺着肖萧的手指看去,烛光下沙发中一个身影转头向这边望着,正是吕辉。

吕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可谓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也被肖萧的尖叫吓了一跳,盯着肖萧看了半天没有说话。

张锐强的美梦也被肖萧惊醒,他起身看去,“怎么了,谁喊呢,我靠!吕辉你刚去哪了?”

武向天和云端此时也围在了吕辉身边,“小吕,你刚才干嘛去了?”

吕辉莫名其妙的望着大家,像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大祸的孩子,“我……你们这是怎么了,我刚才不是说去方便一下吗?”

“刚才小云上楼找你你听到了吗?”

“啊,找我,没有啊。”

“你刚才在哪?”

“我就去方便了一下,顺便抽了根烟。下楼你们都不在,就他躺这睡觉。我就看看手机,谁知道肖萧过来一见我就大叫,吓了我一跳!”

“是你吓了我一跳,我们找你半天你没个动静,突然在沙发里冒出来,我现在心还咚咚直跳呢,刚才差点把杯子扔了。”肖萧这才坐下。

“我刚才敲你房门你没听见吗?”

“没有啊,我在屋里就抽了根烟。”

武向天也坐下来,低头看看手表,“这都十点二十了,你上个厕所抽根烟要这么久。”

“啊,是吗?”吕辉看看手机,挠了挠后脑勺,“奇怪啊,我真没干啥啊。”

“哥们,你肯定是在房间里睡着了,睡着就睡着呗,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不承认,你看我就大大方方的在这睡觉。”

吕辉看看四人,一脸的无可奈何,“不是,我……哎,我真没睡着啊。”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主要是怕你出什么事,小云你坐下吧。”武向天招招手,“今天晚上还真是有意思,哈哈。”

“哼哼,我还说呢,你这个故事召集人怎么自己先跑了。”张锐强翘起二郎腿,斜眼看着吕辉。

吕辉从裤兜里套出那个小盒子,倒出一颗润喉糖放在嘴里。四个人的眼神和表情使吕辉困惑:他们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是我明明只是上了个厕所,抽了根烟,前后最多五六分钟,怎么莫名其妙的过去近二十分钟呢。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在这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几个人能够成为邻居实属缘分。然而平时洋楼中的四个人却如同在公寓里,仅仅保持着最低强度的接触。真是芬兰人灵魂附体!武向天和我关系最近,但他似乎心中压抑着什么秘密,对他的经历和作品总是避而不谈。其实肖萧的容貌撑不起她的高冷,张锐强更是一个没教养的混蛋。说来也奇怪,金融、IT、影视,存在于这三个相互鄙视的圈子中的他们居然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我吕辉并没有行业之见,我希望大家都能成为朋友,哪怕只是出于礼貌。云端这人真是不错,一表人才、文质彬彬,一看就是高素质高学历的精英。作为一个喜好聊天的人,今天借着停电这个难得的机会,好不容易召集五个人坐下来交流,怎么突然间就显得不可信任了呢?真是怪事。

当了这么多年的副导演,谁不想做回导演正经拍部片子。眼下吕辉正在琢磨一个悬疑惊悚题材的剧本,无奈写到一半没了思路,他想出讲故事这个主意,也是为了找找创作灵感。

吕辉叹了口气,“哎,那要这样真是抱歉了。可能是我糊涂了,真睡过去了,让各位担心了。”

武向天摆摆手,“没事,这算是一个有意思的小插曲嘛。”

肖萧表情极不自然的低声说,“今晚可是发生了不少怪事,这房子是不是有……”

“今晚的事真有意思哈,”云端有意打断了了肖萧,“足够写个小说了,吕哥要不你写个剧本。”

吕辉这时摆脱了心头刚刚飘过的阴云,让思绪的列车驶入正轨。

“哈哈,是啊,确实给我不少灵感。对了,大家继续讲故事啊?”

他逐一看了看四个人的神态,“好,既然大家没意见,我还是先来一个。这个故事我是听一个编剧讲的,说的是一个制片,哈哈,我们圈内经常黑制片。”

此人

又刷了一遍朋友圈,喝下了半杯果茶,该来的人还是没到,江明辉不耐烦的放下手机,把身体埋入沙发,翘起二郎腿无聊的打量起四周来。

咖啡厅这种地方不知是从何时起突然多起来的,连锁的、独立的、个性的、奢华的,大大小小开了无数。咖啡这种古怪的植物果实粉末也变着法的出现在各种饮料中。喜欢喝的、不会喝的,有事的、无聊的,都来咖啡厅凑凑热闹。要说老舍笔下百年前的茶馆还承载着即使破落仍留韵味的中国文化,那么当下的咖啡厅,则到处散发着伪文青们的装逼气息。

江明辉不喝咖啡,他实在不明白这种苦涩的饮料为何会如此流行,在他眼里,咖啡就是种难喝的豆浆而已,口感实在不如板蓝根冲剂。然而每次合作伙伴谈业务就喜欢定在这里,所以他喝遍了所有不含咖啡的饮料。每当对方向他推荐某种现磨咖啡如何如何,他总是苦笑自嘲道:“本人土鳖,喝不惯这洋玩意儿,呵呵。”

这家咖啡厅不大,两百平上下的样子,装修得倒还过得去,现代风格的店面四平八稳,简单平实,这就是所谓低调的奢华吧。每张桌子上方有一盏射灯,仅仅照亮不大的桌面。除此之外,其他灯光阑珊,所以店内光线昏暗暧昧,这也是江明辉唯一喜欢的一点。现在是工作日工作时,此地也不是繁华地段,所以店里只有个把顾客,有男有女,分散在各个角落,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江明辉是个影视制片人,虽已不算年轻,但还没步入大叔的行列。如果让他扪心自问,他也会承认自己事业不算成功,按他话讲,“混口饭吃,过的还算体面。”然而在这行待久了,江明辉也自认阅人无数,做事看人还是非常准确。所以一有空闲,他喜欢观察旁人,琢磨他的背景经历,编出些许故事。“或许我适合做编剧。”他不止一次的这样想过,然而若是真坐在电脑前写些什么,就突然没了思绪,如同回到当年高考语文现场。

正对江明辉不远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生,上身灰粉淡色交织的长袖T恤衫,下身白色带摺的过膝裙,穿着双蓝色匡威高帮帆布鞋。长得不算漂亮,更何况还戴了副黑框塑料圆眼镜,梳了个马尾高高地系在头后。“长得普通的可以。”江明辉的评价。她正坐在沙发里,目不转睛的盯着身前桌上的苹果电脑,两手啪啪打着字,身边座位上还撂着个橘红色大书包。

“八成是个网文写手,哎……”江明辉心底泛起一丝鄙视。作为制片人,他也看过不少所谓的网络小说。自认为还翻过几本大部头名著,有相当文学修养的他,当然不把这些网络小说放在眼里。“什么玩意儿!”这是江明辉看完网络小说后最常说的话。尤其是青春爱情小说,江明辉更是深恶痛绝,虽说作为制片人他也不一定非得读完原著,然而工作态度严谨的他,还是挤出时间一丝不苟的读完,不过他最痛恨的也是如此。

江明辉向来不喜爱情小说,尤其是女性作家写的爱情小说。张爱玲、三毛“算是有些许气质,闲暇时还能一看”,其余作家则“无聊、空洞、乏味,字里行间弥漫着做作的腔调。”近年流行的青春爱情小说,更让他忍不了。无奈时下影视圈流行此种类型,免不了要与一些作家合作,不过这种事他一般都交给别人,自己有多远躲多远。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尖刻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个女生,脑子里则是另一番天地。

“哼哼,这帮女生,一个个自认才华横溢、妙笔生花,恋爱还没谈过两次就写爱情小说。内容无聊至极,翻来覆去三角恋、出国、打胎那些破事儿,浮华矫情的文笔不过是像绣了花的裹脚布,最终包裹的还是那双变了形的臭脚。搜肠刮肚找来些养眼的词汇,绞尽脑汁琢磨些似懂非懂的语句,拿着这些烂瓷砖拼拼凑凑就敢盖大楼了。”江明辉放下茶杯,不禁哑然失笑。

“初看上去仿佛多么有文采,多么有深度,几十万字读完,丝毫没有任何的感动、没有任何的共鸣。那些看似深刻的话语,实际还不如朋友圈里泛滥的心灵鸡汤引起的涟漪更持久。还有那些烦人的连载,后面的没看完前面的内容早就忘记了,刚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请看下期了。更可气的是这帮从小娇生惯养的女生,不知哪来的那么好的自我感觉,个个认为自己写了举世无双的世界名著比肩简·奥斯汀和杜拉斯,微博、朋友圈里各种自恋,点击量高点儿就忘乎所以,点击量差点儿就吐槽自己怀才不遇。若我能率性而为,真想把那些矫揉造作的文章撕碎了摔她们脸上,让她们拌着咖啡喝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年轻人就好这口。找几个大明星来演还真一众粉丝捧臭脚,哎,国门不幸啊。”江明辉自认为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制片人,一心想做有深度、有内涵的商业大片。

“就说眼前的这个女生,打扮的清纯如许,除了逛街吃饭每天也没有正事可做,无聊了就来咖啡厅,打开苹果本码码字、装装逼,享受一下点餐时说出卡布奇诺时的舒畅。回去转个微博、朋友圈,分享一下自己今天的装逼经历。隔三差五和小男生搞搞暧昧,那不过是骗他们几顿饭而已,最终会对他们撂下一句,你太不成熟了,转身投入大叔的怀抱。哎,不过看你长得也就那样,能找个大叔也算三生有幸了。”

看够了正对着的女生,江明辉又把目光投向右前方角落里的年轻人。此人不过三十岁光景,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点了杯咖啡却始终不喝,看一会手机便抬头四下张望,看来也是在等人。“现在也就中介和卖保险的还穿成这样。”江明辉心里暗自嘲笑。他仔细的打量此人,板寸头,一张看似朴实忠厚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身西服并不十分合身,黑色皮鞋与西裤间还露着一截白色袜子,身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单肩电脑包,手里攥着一个屏幕巨大的手机。

“凤凰男!”江明辉的判断。

江明辉虽说家境一般,但他还是喜欢自己出生成长的城市。比起官二代和富二代,江明辉更反感凤凰男。

“这帮生在农村,靠着勤奋刻苦考进大城市的人,其实骨子里仍是农民,只不过是有些文化的农民。无论他们身居何位、身家几何,还是农民。”这是江明辉一直以来的看法。

“这帮人含辛茹苦走出农村、来到城市,也迅速被城市文化吞没,他们不甘心在这里居于人下,而又无依无靠,只能不顾一切的往上爬。他们不愿再回到农村,他们要不择手段的留下来。他们继承了中国农民坚忍顽强的特点,能够在任何环境下忍气吞声的存活下去。”

那人抬头张望一下,目光刚与江明辉相对,便迅速低头看起手机。

“哼哼,他们的首要目的是生存,其次是在家乡人前的面子。他们会接受任何条件的工作,只要这工作还体面。他们会为了能够在繁华地区写字楼里上班而欢欣雀跃,丝毫不会顾忌这样只能住在城郊,每天要在拥挤的地铁里耗去大部分时间。他们即使冬天在地下室裹着被子打哆嗦,也要享受过年回家时吹嘘在城里吃西餐时的满足感。”

“他们不知疲倦,夜以继日的工作,如同蜂巢里的工蜂。他们从来不懂什么是享受生活,什么是休闲度假、什么是品味情趣。他们只知道赚钱、赚钱、赚钱。他们会穷尽一切手段、动用一切方法朝着自己的目标奔去。如果此生不成事,他们就会把一生全部的希望寄托给下一代,仿佛孩子就是自己的转世。”

江明辉说过,世界上有三种笨鸟:一种勤奋的先飞的,一种破罐子破摔不飞的,还有一种下个蛋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上的。

“如果成事,他们就继续上演千百年来中国政治那一套。他们会把自己的出身忘个一干二净,成功的加载统治阶级的思想,迅速的融入利益集团中来。看如今多少下台的贪官巨腐都是贫苦出生,这帮人一旦得势则是变本加厉,不知廉耻。”

江明辉越想越气,把杯里的果茶一饮而尽。

“咔嗒、咔嗒。”随着店门打开,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打破了沉静,江明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来人,刹那间脑中原先的思绪迅速蒸发,取而代之的是瞳孔放大、心跳加速等一系列男性生理反应。

曼妙的身材、凹凸有致的曲线、白皙的肌肤、乌黑的秀发,三两步间女神范便充盈了整间咖啡厅。江明辉坐姿纹丝不动,然而目光和思绪已被征服,如同迷失太空的宇宙飞船,无可救药的坠向眼前的黑洞。

美女没有点任何东西,径直走向了江明辉左前方不远处的沙发。她摇曳着自己婀娜的身姿,凌波微步间翩然落座,随即一条修长的美腿优雅自然的搭在另一条同样迷人的腿上。刹那间江明辉的目光不禁沿着双腿曲线的指引向短裙深处望去,虽然一无所获,但仍浮想联翩。江明辉舔了一下略微发干的嘴唇,拿起手机随意翻弄以掩饰自己那仍未从黑洞中逃脱的目光。

美女将挎在手肘的名贵皮包放在膝头打开,从包中拿出一面小镜子,借助室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仔细端详了片刻便放回包中,继而取出手机翻看起来,期间根本没有抬头看一眼周围。

作为制片人,江明辉也接触过不少女演员,然而平心而论,切实漂亮的也不多。镜头其实是个神奇的存在,不少屏幕上美丽动人的脸庞在实际中真让人失望,尽管如此,影视圈仍是美女云集之地。不过这位,单论外貌,也是百里挑一的完美型,即便是“整”过,也算很“正”的了,江明辉心想。

当然,他不可能只想这么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无论是否君子,男人们总是孜孜不倦的追求美女,并冠以追求美好心灵的堂皇借口。然而最终目的,不过是觊觎肉体的欢愉。美女在男人心里究竟有多重要,若说男人真是由下半身思考的话,那确实非常重要。即使某美女在他心里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供他茶余饭后戏弄唾骂,只要她肯打开房门,男人便会一无反顾的爬进她的床帏。

江明辉虽说是个不算成功的制片人,但偶尔也会有不知名的女演员投怀送抱。无奈老婆监管的太严,加之这些女演员的质量实在是低于平均水平,使得江明辉也没有了冒险的动力。当然,若是真有对面美女这般水平的,他定然会奋不顾生。

现在呢,只是想想。

江明辉是个聪明人,深知这样的美女想想就罢了。

“哼哼,一个个说的天花乱坠,什么寻找真爱、什么等待有缘人,都是扯蛋,谁都知道这帮婊子们最后都傍的都是什么人。”江明辉心里又发起牢骚,“在她们眼里,男人不过分两种,有钱的老男人和有钱的年轻人,没钱的根本不叫男人。她们此生的目的,比泥土中的工蚁还要单纯;她们每天所做的,比花园中的雄蜂还要简单。尽一切可能获得土豪的青睐,如同手机WIFI般,在众多信号中选择条件最好的那个连接。即便是做小三小四,也要使出浑身解数榨得宿主一身油水。”

江明辉仍然倚靠在沙发里玩着手机,其实目光肆无忌惮的**了对面的美女一遍又一遍。“看现在女神般的坐这儿,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劲头,呵呵。其实不过是在等待某个男人的召唤,而那个男人,每晚玩她玩的想吐,而这个绿茶婊,还指望有朝一日能够修成正果嫁入豪门。那些搞财经的男人都不傻,这种收益随时间直线下降的产品,投短期玩玩即可,谁还跟你做长线交易。”

“也许是我想多了,没准这就是个外围女,卖卖皮肉,赚赚快钱。想来这也算是暴利,两腿叉开一晚赚的比我一个月都多,干几年轻松攒个百万身家,哎。等到近人老色衰之际,找个老实的凤凰男接盘,安度晚年去了。”想到这里江明辉又望了望右前方角落里那个年轻人,轻蔑的笑了笑。

这时美女突然把手机放回包里,又拿出镜子照了照,放回镜子后跨上包,缓缓起身,轻轻迈开大长腿,“咔嗒、咔嗒”径直向门口走去。

“去接客了哦,劳动人民辛苦了。”江明辉的目光随之移动,目送她走出大门。

正当此时,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一个人影,这人影他一直都未曾注意。待美女彻底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他这才回头向人影望去。那人坐在咖啡厅最深处灯光昏暗的角落里,面部轮廓模糊不清,但仍可辨别出此人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大叔,正在悠闲的喝茶。

江明辉扶了扶眼镜,又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番。此人穿着淡粉色的休闲短袖衬衫,藏蓝色的九分裤,赤足蹬一双米黄色的休闲皮鞋,正倚靠在沙发里,高高翘着的二郎腿一颤一颤,似乎也正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江明辉不禁哼了一声,不耐烦的再看了一眼手机,然而还是没有期待的消息。他十分不屑地再次撇了一眼角落里那人,百无聊懒中心里又嘀咕起来。

“看他那点儿吊样,如同那些拿了奖的艺术片导演一般自以为是,其实在制片人眼里屁也不是。估计这人八成是做投行的,要不就个臭律师,耍耍滑头、夸夸其谈,在众多利益集团的夹缝中刮点油水。自以为是高级白领,在平民面前装腔作势冒充成功人士,骗骗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其实就是个挑梁小丑,不过是上流社会的工具罢了。切,这么说都是高抬他了,这上班时间泡咖啡厅的人哪有什么正经事做。说不定就是个皮条客,给刚才那种外围女拉拉生意,自己顺便揩揩油。”

“嗯,对了,覃明业那小子跟这人外形挺像,整天无所事事、吊儿郎当的熊样,自己有俩儿臭钱了那个狂哦。嘿嘿,从小父母离异不学好,天天打架逃课的主儿,从小学上到初中竟惹到我头上来了,那次被我凑个半死。老天爷真没长眼,这小子家里走了狗屎运,拆迁拿了补偿款。就这号人有了钱那还了得,真把自己当富二代了,别的不提了,买个破宝来改装一下就以为是法拉利了,去掉消音器,拉上个杀马特的小妹,大半夜还在马路上呜呜那个开哦,真他妈的想再凑他一顿,唉,越想越来气。老子辛辛苦苦干活挣钱,这小子靠房租吃喝玩乐,什么世道。”

“当然了,那人不一定是覃明业一般的暴发户,但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首先肯定是从小父母离异,在学校受同学欺负,被老师轻视,没人疼没人爱,心理扭曲。不幸的是智商还不低,野心也不小。勉强考上个不错的大学。早熟的他看透了人世的虚伪,深知自己无背景无关系,所以上学期间就曲意逢迎,苦心钻营。巴结老师,讨好同学,所谓马屁人人爱,高帽人人戴,谁都被他的面具所蒙蔽。当然,如果关系到切身利益,他会毫无顾忌的背叛你、出卖你、抛弃你,无论是老师,还是看似关系很铁的哥们。上学期间也会谈几个女朋友,那不过是一时的消遣,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发泄性欲的工具,而朋友,更不过是达到目的的阶梯。毕业后,他发现现实的社会比他想象的更加无情,他只有打起精神,削尖脑袋往上爬。当然,他这样的物种不止一只,同类相遇,厮杀更加惨烈。物竞天择,几番搏杀,终于取得了一定地位,有了些许嚣张的资本。然而他知道大城市的水深水浅,他知道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他知道上面的人随时能让他坠入深渊。所以,他最多也就在这咖啡厅里装装逼,同时随时准备好各种面具。”

“这种人或许能在乱世中浑水摸鱼捞一把,然而小丑就是小丑,没有那个背景就不要有那种野心,否则随时可能成为他人的替罪羔羊万劫不复。人啊,活这一世不易啊……”

正在胡思乱想,江明辉的思绪忽然被自己的手机声打断。他立即睁开眼睛,拿起手机翻看。“妈的,怎么不早说!”江明辉骂道。原来他等的人发短信通知约会取消。一时间江明辉把脑中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词汇都奉献给了此人。无奈他有求于这位大佬,一切得看此人脸色,唉,这下连看脸色的机会都没有。

江明辉悻悻起身,恼怒地拿起身旁的皮包,无意间环顾了一下四周。“网络女”还在电脑前啪啪敲字,“凤凰男”依旧那个姿势坐在椅子上,还偷偷地瞧了江明辉一眼。江明辉叹了口气,把手机揣进裤兜,快速往门口走去,眼角余光瞥见阴暗角落里的男人也向这边走来。江明辉不禁向那边看过去,然而他却瞬间呆住,惊讶着向来人方向走了两步,之后就再迈不开双腿。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半天没有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