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现的血印

夏忆陪着江俊填饱肚子后,怕江俊继续在外面游**,坚持送他回家。

“别把我当随时逃狱的犯人一样紧盯着,很奇怪啊。”江俊实在被目光长久停留在他脸上的夏忆弄得有些难为情,忍不住垂下眼帘望着鞋尖抱怨起来。

“让你跑了可不行,今晚你不好好回家休息,明天肯定又要翘课,导师又会抓我当替代劳动力……”江俊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地面打断夏忆的念叨:“快看!这是血吧?”

顺着江俊手指方向望去,借着路灯的光,一个个红色的血印映入夏忆惊恐而圆睁的眼睛里。

那些颜色深浅不一的血印,指引人们走向隐藏在最深的黑暗处的秘密。可惜,只差一步就要倾身融入那片黑暗,看清藏匿其中的秘密,血印渐渐化开为鲜粉嫩红的烟气,继而消散不见。

“夏忆?这是动物的血吧?我看这个血印的形状,像是小猫或者小狗的爪印。”江俊蹲在那些小小的血印旁边,仔细思量,向发呆的夏忆求证。

听到江俊说是小动物的血印,夏忆才回过神来,忙上前看了看一路朝着刚才找到江俊的小公园而去的血印。细心查看,不难发现地面有紧急刹车的痕迹,看来这只小动物被汽车惊吓、撞伤后,留下了这些血印。

夏忆二话不说便跑向小公园,江俊忙追赶上去。看夏忆比赶去抢救受伤的人还着急的样子,江俊心里又一次确定,表面常常竖起刺来的夏忆,内心却很柔软纤细。

夏忆好像很喜欢猫猫狗狗,让江俊这么觉得的理由是:以前夏忆每天都喂养高中学校附近的流浪猫狗。

江俊还记得当时问过夏忆,既然那么喜欢小猫小狗,为什么不带它们回家饲养。没有抬头,专心喂围聚在她脚边的猫狗吃东西的夏忆,只是简短地回答:“寄人篱下还不如自由自在。”

虽然那时候根本看不到夏忆脸上的表情,江俊直觉当时她一定满脸的忧伤表情,甚至漂亮的眼睛里还闪着泪光。这种毫无来由的感觉,江俊自己也无法确定真假。在他看来,夏忆拥有比他完美完整得多的家庭,不应该用悲凉的口吻发出那种感慨。

“还愣着干嘛?附近有没有药店?必须赶快帮它处理伤口。”夏忆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木头似的立在她身后神游的江俊。江俊反应过来,对上夏忆盯着自己的眼睛,真的已经因为怀里那只小猫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而泪光闪烁了!

“我马上回家拿!很快!”江俊快速考虑了几秒,药店可能已经关了,而且跑到药店的距离比他回家要远些。

刚才吃东西的时候,回家的路上,江俊无时无刻不在苦恼回家的时候,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母亲和很可能还在他们家的高辉。可现在径直冲回家的江俊,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必须帮夏忆救活那只小猫,不能让夏忆伤心。

夏忆顾不上小猫毛发上的血污,将浑身颤抖发冷的小猫紧紧抱在怀里,轻柔抚摸顺着它的毛发。

“别怕,没事的。你留下那些血印,让我们找到黑暗中的你,就是想让我们唤醒你,对吧?”承受着痛苦,无法支撑下去的时候,却又被深邃的幽暗拉着下沉睡去的时候,哪怕要落满一地的鲜血,也希望有人沿着那些充满悲痛的血印,找到被黑暗笼罩的自己。

“我理解的,所以会让你醒过来,看到明天的太阳,我保证。”夏忆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受伤的猫,小猫似乎感受到夏忆泪水的温热,眼皮动了动,发出低低的喵呜声。

“我……也可以……保证!”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撑着腰大口喘气的江俊,对惊讶地望着他的夏忆笑了笑,将药箱放到草地上打开,娴熟地开始为小猫处理伤口。

经过一番消毒、上药和包扎后,小猫似乎平静入睡了。夏忆检查小猫的呼吸后,才舒展口气,抱起小猫就要回家,被收拾着药箱的江俊喊住:“可以带它回去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好像不大想带动物回家吧?不如把它放在我这里?”

夏忆维持一样的姿势抱着小猫,害怕惊扰它甜甜的美梦,只是低声呢喃着回答江俊:“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江俊一时愣在原地,直到夏忆的身影完全融入夜色。

空气中残留着混杂消毒药水气味的动物血腥味。一阵夜风吹过,空气流动起来,这股刺鼻的气味便直窜进江俊鼻子里。

送悦音回去后,澄空尽可能放慢回家的脚步。远远望去,家里已经亮起了灯,妹妹比自己先回家了,澄空这才加快脚步。

推开家门,正想喊“我回来了”,匆匆跑到门口迎接的夏忆却做出噤声的手势。跟着夏忆走进大厅,才发现沙发里多了一只脚上还缠着白色绷带的小猫。

“暂时让它留在这,行吗?”夏忆轻声询问着,怕惊扰了睡梦中的小猫,也怕有过敏症的哥哥会为难。

难得妹妹露出那么温柔的表情,对动物毛发有些敏感的澄空还是毫不犹豫答应:“没问题!家里热闹点也不错,我们就收养它吧?叫什么名字好呢?”

“等它养好伤就送走吧,哥,你对动物毛发很敏感吧?”夏忆知道澄空是为了迁就她,在勉强自己。

澄空却径直坐到小猫旁边,还伸手轻轻抚摸它动了动的耳朵,有些难为情地向妹妹坦率:“其实是我害怕回到没有任何声音的家。小忆你一说要晚点回来,我就不敢回来。要是有了这只小家伙,我就不怕了。”

“那就叫它‘闹闹’吧?希望它赶快醒过来,赶紧好起来,让我们家热热闹闹的。”和哥哥一起为家庭新成员取名字,一起期盼它睁开眼睛“喵喵”叫那刻的到来,夏忆心中有过刹那的平和,想过就这样和哥哥好好生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夜里抱着闹闹一起入睡的夏忆,闻着猫咪身上特有的气息,紧蹙起眉头。

8岁那年,父亲厉声责令她扔了那只淋了雨瑟瑟发抖的小猫;母亲抱着不停打喷嚏的哥哥,用嫌恶的目光看着她怀里的小猫,还有她本人。

“为什么哥哥过敏,我就不能养动物?你们偏心!”哭着质问父母后,抱着小猫一起跑出家门,隐约还能听到父亲生气地冲母亲吼叫的声音。紧紧护着怀里的小猫,被大雨淋得分不清顺着脸颊淌落的是雨水还是泪水。蹲在离家不远的角落,冷得发抖的夏忆,心里还赌气地想父母竟然不出来找她,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为什么那么偏心。

如果是亲生女儿,是真正血脉相连的家人,绝对不会做出那种残酷的事情吧?抱着闹闹的夏忆,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清醒地望着床边的镜子。月光透过薄纱窗帘照射进来,在镜面一角反射白光,让夏忆看清楚镜中那双眼睛里充满的恨意。

为什么要从那一夜醒来,如果那个痛苦的夜里,自己就坠入了地狱,永远不会睁开眼睛,看不到血淋淋的真相,心就不会被啃噬。

小猫突然痛苦地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皮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睛并没有睁开。夏忆紧张地从**跳起来打开电灯,小心为小猫诊断后,颓然坐在**,呆呆望着看起来十分难受,手脚拼命扑腾的小猫。

夏忆白皙纤细的双手——曾经为小猫处理伤口、为它理顺染血毛发、温柔抱起它的双手——慢慢伸到小猫脖子的位置。

随着夏忆手指掐压力度的加大,小猫乱动的手脚慢慢垂落,安静下来的小脑袋也服帖地陷在软绵绵的枕头里,犹如之前一样安宁地睡着。只是夏忆知道,它永远不会醒来,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明天的太阳。

“对不起,但我不想你像我一样受尽煎熬和折磨。”这样就可以结束了,小猫就不必受并发症的折磨了。而自己的苦难和黑暗,要到何时才能结束呢?应该在更早之前就彻底了结的,却因为意想不到的发展,让事情陷入这种境地。

第二天清晨,阳光刺得夏忆睁开的眼睛有些酸痛,小猫的身体早已冰冷僵硬,哪怕夏忆一夜都将它紧抱在怀。

澄空以为妹妹会哭,因为妹妹小时候看到小猫淋湿了都会哭。那一次,自己不但没能保住小猫,还让妹妹也跑出去淋了雨得了高烧。这一次,澄空本想努力保护好小猫,守护妹妹难得的笑容。

“对了,今天公司休假,我帮你好好安葬小猫吧?小忆今天还要回学校吧?”澄空说着便伸手想接过那只已经死去的小猫。夏忆迟疑了一下,边叮嘱哥哥戴着口罩防止吸入动物毛发而过敏,边将小猫送到他手上。

江俊心里记挂着小猫的事情,一大早便起床准备赶去学校找夏忆,因为两人今天都约了导师谈论文的事情。

背着包“噔噔噔”下楼的江俊,看到母亲如往常般为自己准备早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昨晚急急跑回来拿了药箱就跑的时候,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后来回家的时候,见母亲独自坐在客厅,似乎有话想说,也只是说了句“我累了有事以后再说”,便匆匆上楼。

江俊犹豫着要不要坐下吃点东西,肚子空空的挺难受,可现在又不想听母亲提起那些不堪的往事。

“小俊,昨天你所听到的都是真的。你要怨恨我,也是合情合理的。但你记住,无论你父亲是江汉城还是高辉,你的母亲永远都是我。”顾燕的话,一下解开了江俊心中的结。

母亲独自抚养自己那么多年,教给自己的一切,给予自己的一切,都是不可磨灭的母爱。就算她是欺骗、逼死父亲,间接害死江月琳的罪人,她也是自己的母亲。

“我想吃妈做的黄金煎蛋,好吗?”江俊使劲擦去眼角流溢出来的泪水,笑着走向餐桌。

前一天忙着顾燕和江俊的事情,高辉一时把堂弟高贤委托自己调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会接到高贤的电话,才想起要调查江月琳女儿的下落。

“堂哥,我可是难得拜托你一回,好歹上心点啊。”高贤在电话那头失望地叹口气,又把自己没日没夜搜刮到的情报告诉高辉,“对了,我从同行那里打听到,李芳有段时间一直偷偷跟踪梁晨生。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把人家害得那么惨,还整天跟在人家身后转,不知情的还当她暗恋梁晨生了。”

高辉从乱糟糟的被窝里坐直身,伸手去抓床边桌上的香烟,咬住一根烟嘟哝道:“那说不定她知道梁晨生自杀前把女儿送哪了。可惜,你堂哥我黑白两道都能有不少熟人,唯独这阴曹地府没法打听去啊。”

“我就是给你提一下,要是她活着,我用得着让你帮忙吗?总之一有消息,你马上通知我。”高贤再三催促了几句,让高辉抓紧帮他调查,便挂了电话。

“呼……”高辉扔了手机,抽出嘴里的烟,轻呼一口白烟,重新抓起被单上的手机拨通了许久没联系的号码。19年前,江汉城去世后,高辉虽然还是没做正经工作,但为了不给顾燕和江俊招惹麻烦,早已跟道上的朋友断了联系。这次不仅是帮堂弟调查,更是为了保护顾燕不被江月琳的女儿盯上,高辉只能借助他们的力量。

休息日,公司里四处静悄悄,连大厅前台也只有一位打瞌睡的保安人员。

小菲知道立扬前一夜在公司加班,留宿在办公室,便一早带着熬好的汤水来到公司,顺便告诉他前一天自己特地告假回孤儿院的情况。

直接乘着电梯到了立扬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从空****的综合办公厅穿过,一路来到立扬的独立办公室门口。小菲连续敲了好几下门板,里面都静悄悄,没有半点动静。小菲以为立扬熬夜累坏了,还在睡觉,想先在办公室门外等一等,便听到不远处总经理办公室传出声响。

宋绍峰死后,他那间总经理办公室已经很久没人出入,连女秘书也不敢进去打扫,说什么好像会看到总经理的魂魄。

该不会,真的是总经理的魂魄回来了吧?小菲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望一眼窗外金灿灿的太阳,告诉自己大白天的不用怕,便壮着胆子朝还隐约传出“悉悉索索”声响的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借着虚掩的办公室大门缝隙,外里面查看,小菲惊讶地发现立扬正坐在总经理座位上翻找着什么,忙推门跑进去。

“小菲?吓我一跳,还以为是谁。”立扬停止翻箱倒柜的动作,猛地抬头,发现是女友小菲,才舒缓口气。

小菲走到立扬身边,皱眉看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办公桌抽屉,不解地询问道:“立扬你想找什么文件吗?不如等大家上班了,让秘书帮你找?”小菲始终觉得这种没有其他人在场的休息日,立扬这样擅自进入总经理办公室翻找东西,很容易让公司的人说闲话。

立扬一直紧锁眉头,双手迅速在每一个柜子、抽屉里翻找,翻出类似文件的东西便急匆匆翻开来确认,又失望地随手丢在一边。

小菲实在看得着急,按住男友的手:“到底要找什么东西,告诉我吧。”在女友的追问下,立扬才告诉她上午接到公司顾问律师的电话,想确定宋绍峰是否有类似遗嘱的书面信件留下。

“王律师说,听宋绍峰提过,已经有了遗产分配的想法。但王律师那边并不知道详情,也还未拿到宋绍峰的亲笔书信。”立扬接到王律师的电话后,为了赶在澄空和夏忆他们之前找到相关文件,才跑到总经理办公室里四处翻找。

立扬向女友解释后,又埋头着急地翻找。小菲想起秘书说过,总经理喜欢把重要的东西夹在书里,目光落在办公室书架上。

小菲将书架上的书册一本又一本抽下来,急速翻阅查看,终于从一本厚厚的精装本书册里发现了一封没有落款的信件。

“立扬!在这里!找到了,总经理真的已经把遗产分配的想法写成书信了!”小菲手中展开的信纸,随着她看清楚内容后不住颤抖起来。

正想告诉男友信中遗产分配让人意外的情况,万分心急的立扬已经一把夺过信纸,圆睁眼睛迅速浏览一遍。

“宋绍峰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写下这种遗嘱,要把公司股份8成分配给女儿宋夏忆?剩下2成全部给他儿子!”立扬愤怒得红了眼睛,险些冲动地撕了宋绍峰留下的信,幸好小菲从旁阻止、提议道:“还是先藏起来吧?”

立扬微微一愣,觉得小菲说的有理,便将信纸折叠后装入信封,让小菲代他仔细藏好这封信。

重重坐在高级转椅上,立扬轻闭眼睛感受总经理办公室座位的舒坦,高高在上的感觉。从前,自己只能站在这个位置对面,低头诚恳地听宋绍峰吩咐的时候,心里一直渴望有朝一日能代替宋绍峰,坐在这张椅子上。

一想到这封信在法律上发生效力,宋夏忆坐在这个位置上,自己要对她点头哈腰,立扬就恨得咬牙切齿。

“绝对不能让宋夏忆继承。对了,小菲,孤儿院那边有查到什么吗?”立扬想起让女友调查夏忆身份的事,期待地询问,只换来小菲无奈的摇头。

“当年负责那两名2岁幼女收养工作的阿姨,去年退休回老家了。我向孤儿院其他人打听阿姨的地址,被他们拒绝了。恐怕是怀疑我居心不良,想报复那个阿姨吧。”小菲将回到孤儿院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立扬。

立扬有些心疼地拉住女友的手,不紧不松地握了握,像是给予她力量般。小菲在孤儿院遭受不少虐待,最后忍无可忍才逃出来的。现在突然主动回去,还要打听曾经待她不好的阿姨所在,难免遭人怀疑。

小菲被立扬包裹在大手里的手,**了一下,小菲把突然想起的一件事告诉立扬:“虽然觉得跟那两名幼女,或宋夏忆的事应该没关系,但有些让人在意。从以前就跟我关系不错的园丁大叔说,8年前有个小女孩拿着一张领养证明向他确认是不是那孤儿院的。”

“那孩子长什么样子,大叔还记得吗?或者那张领养证明上有没有领养人名字?”虽然可能性不高,但立扬不愿放过任何机会。小菲告诉立扬,那大叔本来记性就差,除了有那么一件事,其他细节都不记得了。

“我亲自到孤儿院走一趟,小菲你先回家吧。”现在发现了这份几乎将公司所有股份留给夏忆的遗书,立扬更急切想查明夏忆身份。

如果她真的是小菲当年在孤儿院看到的其中一名幼女,这么多年来,宋绍峰和李芳一直对外声称宋夏忆是亲生女儿,宋澄空和宋夏忆应该也不希望这个秘密曝光。

此时,告别女友,准备前往孤儿院的立扬,只想手握宋家秘密和宋夏忆的把柄,为自己的前途扫清障碍,铺一道宽敞明亮的大路。

立扬从未想过,越靠近封锁秘密的黑箱子,越容易被卷入混沌的漩涡,无法回头。小菲提着早已冷掉的汤,望着立扬追赶什么似的,匆忙离开的背影,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立扬到达孤儿院后,费了不少劲,塞了不少钱,才打听到那名退休工作人员的地址。经过孤儿院杂草丛生的院子时,立扬想起小菲提过的园丁大叔,正倚在大树下乘凉偷懒。

能把院子照顾得像乱葬岗般的老头,脑子大概已不好使,从他那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情报。更何况,8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应该是其他从孤儿院里被人收养的女孩吧,宋夏忆要是8年前就得知自己不是宋家亲生的,哪敢摆出理直气壮、傲慢得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姿态?

这么推想着,立扬觉得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迅速驱车赶往那名阿姨退休后定居的小村子。

和立扬相比起来,高贤得到这名退休阿姨地址的过程就轻松得多。在报社里整理一些资料后,将近中午的时候,高贤便接到高辉的电话。

“这个女人应该知道梁晨生送去的女孩的事。不过她接手过那么多孤儿的事,还记不记得那女孩后来被送到哪去,就要你自己去问清楚了。”高辉一副自己能帮的就这些的口吻,最后却不忘提醒高贤,“不过,找到江月琳的女儿后,记得告诉我。”

高贤和堂哥素来不干涉对方的私事,心中虽然好奇为什么高辉也想知道这名女孩的下落,嘴巴上还是轻描淡写地答应道:“没问题。”

高贤将重要的资料收拾好,塞进文件袋里,顺手把相机放入黑色斜挎包,抓起刚才记下的地址离开报社。

“高贤那家伙,自从总编死了之后,整个人就枯木逢春一样活跃得很。”报社同事见高贤接了个电话,一脸兴奋地收拾东西跑掉,猜想肯定是什么不得了的大新闻。旁边的同事从话中听出了些玩味,便提醒道:“应该是前总编死了之后,最有希望继任总编一职的高贤候选人就干劲十足了。”

总编的位置,高贤早就觉得李芳不称职。但高贤想要的并不是总编的职位,而是写出让世人震惊的真实新闻。独家性、首发性,只有高贤才能查明的真相,只有高贤方能写出的报道。

习惯到陌生地方找人采访的高贤,在村民的帮助下,很快来到已经退休的孤儿院原工作人员兰姨家。让高贤感到惊讶的是,兰姨家门外,竟然已经停放着一辆村里不常见的小汽车。

难道还有其他人在追查18年前事件后,下落不明的孤女的事?高贤快步跑向兰姨家,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兰姨,你再仔细想想,那小女孩有什么特点?收养她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在兰姨开口之前,高贤急促地敲了敲门板,满意地听到里面的人起身向门口走来。

兰姨一见又是陌生的男子,马上皱眉嘀咕道:“你又是什么人啊?今天是撞哪门子邪呢?”高贤怕自己被拒之门外,忙解释道:“我是报社记者,有点事想请教兰姨,会给采访费的。”

背对门口的立扬,一听到“记者”便转头想门外张望,一眼认出高贤便是那天出现在丧礼上的记者。当了那么多年记者,锻炼出超越常人的记忆的高贤,自然也是一眼便认出立扬。

从那天宋绍峰和李芳丧礼上,他在宋澄空和宋夏忆之前便迅速做出反应,将自己和梁晨生的朋友带离大厅这一举动看来,应该是宋绍峰的得力助手。宋绍峰死后,这个人恐怕是一直协助宋澄空和宋夏忆的人。难道他出现在兰姨的住所,是为了帮宋家兄妹打听江月琳女儿的事?

兰姨拗不过高贤,只好让他也进了屋。高贤和立扬心中各自猜测对方此行的目的,谨慎小心地向兰姨提出他们想知道的问题。

谁知兰姨一问三不知,不停皱眉头摇头告诉两人:“我真的记不清楚了。总之,18年前确实有好几名孤儿被人收养,具体哪个被哪家人收养,实在记不清楚啊。”

“您再仔细想想,当年也在孤儿院的刘小菲,那时候已经8岁,她说清楚记得有两个2岁大的幼儿被送到孤儿院。年纪一样的两名女幼儿都很漂亮健康,没多久便先后被人领养。到底有没有一个是被一对姓宋的夫妇领走的?”立扬见兰姨一股脑地摇头,怎么问都说想不起具体的情况,只好旁翘侧击地提醒她,希望引出她的记忆。

立扬提出这个问题后,兰姨似乎回想起什么相关的情况,低头沉思起来,立扬便期待地注视着她。立扬并未察觉,从刚才开始便紧闭嘴巴的高贤此时正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他看。

高贤仔细寻思立扬向兰姨提出的问题中的线索和疑点,立扬提到18年前差不多同一时间有两名2岁大的幼儿被送到孤儿院,无疑其中一名就是梁晨生送来的江月琳的女儿。而立扬紧张地想确认其中一名幼儿是否被姓宋的夫妇领养,莫非,他怀疑宋夏忆是养女?

倘若宋夏忆是宋绍峰和李芳从孤儿院领养的江月琳的女儿,李芳在报社里流传的丑闻便有依据了。

高贤记得刚入报社不久,社里还有人在茶余饭后提起李芳女儿的事,说李芳应该没有第二次怀孕,却一直坚持女儿是亲生的。还有人说李芳丈夫不大愿意承认女儿是亲生的,是李芳一口咬定。最初还有人怀疑,那孩子可能是李芳和其他男人生下的。由于李芳态度坚定,渐渐地,人们便不再提起这件事,权当谣言,任其消散。

同行记者说李芳当年经常跟踪梁晨生;堂弟调查到梁晨生确实把江月琳的女儿送到孤儿院;18年前有两名2岁的幼儿被送到孤儿院;其中一名幼儿很可能被宋绍峰和李芳收养。

高贤将这一连串的情报和线索串联起来,笔尖迅速在手上的小笔记本上运行着,脑子急速转动起来,为真相的完整形状即将在他面前现出而兴奋不已。

“兰姨,19年前轰动一时的江汉城和江月琳交通事故,你应该有印象吧?事发一年后,其中一名死者江月琳的丈夫,也就是梁晨生自杀了,在他自杀之前,把女儿送到了你们孤儿院。对于这个人的孩子,你肯定多少有些印象!”高贤语调高亢,激动的样子让立扬和兰姨都用不解的目光望着他。

令立扬意外的是,高贤旧事重提,以当时给人印象深刻的新闻刺激兰姨记忆,真的使兰姨记起了一些事情。

“那个自杀的人啊,没错,他自杀之前把孩子送来了。那真是个漂亮的女孩,眉清目秀又爱笑,我还记得她腰部有个月亮形状的胎记,很特别。对了,后来,确实有一个奇怪的女人,坚持要领养‘梁晨生的女儿’。”兰姨虽然不知道那名奇怪的女人的姓名,高贤却已经肯定那个女人就是李芳。

李芳为了报道的事情,一直跟踪梁晨生,从而知道他把女儿送到了孤儿院。当时李芳应该没想到梁晨生会自杀,所以在梁晨生自杀后,出于内疚,才跑到孤儿院要求领养“梁晨生的女儿”。

李芳啊李芳,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把自己间接害死的梁晨生的女儿收养,视为亲生女儿抚养。到头来,只是养虎为患,落得这种下场。

高贤有自信,这篇宋家惨案真相的报道登出后,会成为城中大热话题。无论过了多长时间,只要提起这件跨时近20年的两代人恩怨情仇案,人们都会想起高贤这名记者。

聪明的立扬早已从高贤无意间露出的得意神情里看出端倪,深知高贤一定掌握了自己还不知道的重要情报。尤其是自己还想追问兰姨那名奇怪女人的相貌特征时,高贤却一脸满意笑容地将一笔采访费递到兰姨手里,说着感谢兰姨提供的资料便转身离开,让立扬更加肯定这名记者的合作价值。

“不愧是高记者啊,兰姨才说了那么些不清不楚的事情,你却好像已经了解所有真相。我觉得,与其追问记忆衰退的兰姨,还不如向你请教,就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喝一杯?”立扬大步追上高贤,笑着提出邀请。

高贤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要不是立扬找到兰姨这来追查宋夏忆的身世,自己也不会把所有事情串联得那么圆满。再加上立扬提过,他认识名为刘小菲的女子,曾经和江月琳的女儿在同家孤儿院呆过,说不定还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权衡了一下,高贤笑着向立扬伸出手:“希望我们互通有无,合作愉快?”

高贤和立扬回到远离村子的城市,已是午后时分,高贤要求绕道到邮局一趟,寄了个市内快件才离开。

饥肠辘辘的两人,最后在市内新区找了一家安静的西餐厅。两份简单的套餐下肚后,立扬慢慢搅拌着牛奶咖啡,看对面高贤一口气灌下整杯黑咖啡,觉得是时候进入正题,便先开口:“高记者,有什么我能帮上你的吗?”

原以为主动找上自己的张立扬,应该迫不及待想从自己口中打听情报,没想到反而从自己的需求点切入话题。

在立扬看来,作为一名生意人,诚心诚意想让生意谈得拢,双方必须是互利关系。显然,立扬的用心和意图,高贤都接收到了,招手唤来服务生续杯后,高贤便从身上掏出一本小笔记本放到桌面中间。

“19年前,江汉城和江月琳两人私奔殉情后,江月琳的丈夫梁晨生被李芳报道为害死妻子的嫌疑人。18年前,梁晨生为表清白,自杀身亡,同时将女儿送到孤儿院。实际上,梁晨生在娶江月琳之前就知道妻子肚中孩子是江汉城的骨肉。若18年前李芳出于内疚收养了梁晨生送到孤儿院的幼女,为这名幼女取名宋夏忆。宋夏忆长大成人时,知道了十多年的真相,会不会想为梁晨生报仇呢?”高贤边用笔尖指着笔记本上涂写得乱糟糟的字句,边将自己的推理告诉立扬。

最初在兰姨家看到张立扬的时候,高贤曾以为他是帮宋澄空和宋夏忆去追查嫌疑人的。但立扬提出那些问题后,高贤马上意识到他和宋澄空、宋夏忆是站在对立面,而非同一战线的。多亏他对宋夏忆身世的怀疑和追查,让高贤更靠近宋绍峰和李芳被杀的真相。

高贤有足够的自信,一旦将自己这番推论告诉立扬,他一定会为此感到高兴,绝不会向宋家兄妹透露和出卖自己。

事实上,由于高贤的推理结论太让人震惊,立扬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还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啊?你说宋夏忆杀了总经理夫妇!?”在高贤的怒视下,立扬才慌忙捂住嘴巴,紧张地向四下张望,西餐厅里只有一对小情侣在窃窃私语。

很快冷静下来的立扬,压低声音提出疑惑:“宋夏忆看起来确实冷漠无情,总经理他们死后,我没见她怎么哭过。但是,她可以不念宋家养育她那么多年的恩,可以下狠心杀了写报道逼死梁晨生的李芳,何必连总经理也杀?”

“关于杀机,我也考虑过。表面看来,只需要杀死李芳就可以为梁晨生报仇。但李芳其实也算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毁了她的家庭。很可能是抱着以牙还牙的恨意,才连宋绍峰也一起杀了。至于宋澄空,我看他们兄妹间感情倒是不错。”高贤收回笔记本,边回应立扬的疑问,边继续在上面涂涂写写。

立扬突然觉得,这一切会不会只是高贤这名记者的臆想?不过是一名外表吊儿郎当的记者,又不是什么侦探,喝了口牛奶咖啡后提醒道:“宋绍峰和李芳不曾向任何人提过宋夏忆是领养的,宋澄空看起来很疼她妹妹。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她有杀人动机。”

高贤抬头看一眼立扬,又一口灌下整杯黑咖啡,抹一抹嘴巴笑道:“张先生有兴趣的话,一会可以到宋家去,看看那对兄妹收到我送去的礼物后,是什么样的表情?看到之后,最好告诉我这个合作伙伴一声。总之,我敢保证,宋夏忆百分之百和宋家夫妻被杀案有关系!”高贤说完便随手扔下一张百元钞票,背起黑色斜挎包,头也不回地离开西餐厅。

待高贤的身影融入街道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立扬才反应过来,难道刚才吃饭前寄的快件,是寄往宋家的?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应该是让高贤那么自信地认定宋夏忆和宋绍峰夫妇被杀案有关的东西!

立扬匆匆唤了服务生结账,准备到宋家一探究竟。只要自己帮高贤确认收到那些东西后,宋夏忆的反应,高贤应该会告诉自己,那信封里到底装了什么。

这时候,全天在家休息的澄空,为从学校归来顺便买了一大堆食物食材,一手提着几袋东西一手拿着几封信件的夏忆开门。

澄空接过食物食材,放到厨房里,转身从准备到厨房收拾那几袋东西的妹妹手里取了信件,边走向客厅边一封一封拆开查阅。

正在厨房里,将食材分类放入冰箱的夏忆,被澄空一声恐惧的尖叫声吓得手中的鸡蛋掉落在地。

脆弱的鸡蛋撞击在坚硬的地板上,裂开破碎的地方,迅速流出粘稠的蛋清,蛋黄也随着蛋清滑出来。

夏忆无暇顾及摔坏的鸡蛋和弄脏的地板,紧张地跑到客厅查看哥哥的情况。

撕开的信封和几张照片散落在地面,澄空一脸惊恐地蜷缩在墙角。

照片上,和此刻自己所在的大厅地面一样的纯白色地板上,几个鲜红色的血印清晰可见。那张父母房间地面血印的特写照片,刚刚沾染到鲜血的女式尖头鞋的血印,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案发后,自己的尖头平底鞋留下的血印,被擦洗销毁之前,永恒地留在了谁的相机里。

那些血印在夏忆眼中迅速漫开,成一片血糊糊的景象,就像那一夜从父母身体里流溢出来的大量粘稠**,将世界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