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嫌疑者

“到底是怎么回事?电话里问你,你说的不清不楚,我担心了一晚上。”高大的男人半蹲在身体陷在沙发里的顾燕面前,紧握着她冰冷的手,试探着问道,“难道,小俊都知道了?”

顾燕惊恐地用另一只同样冰凉颤抖的手捂住男人的嘴巴,低声提醒:“不知道。谢天谢地,他只是从外人口中知道了一点他父亲的事。关于我们的事,看来并不知情。可是,高辉,我很怕。其实好几次恶梦中醒来的时候,我都想把一切告诉那孩子,向他忏悔。”

高辉蹙了蹙英气的浓眉,许久才叹口气告诉顾燕:“小俊会知道19年前的事,说起来也是我的责任。昨天夜里,我那个当记者的堂弟高贤告诉我,白天在宋家丧礼上说了19年前的事情,被在场的小俊听到。”

“你有没有提醒他,绝对不能再告诉小俊任何关于19年前的事?”顾燕紧张地拽着高辉衣服追问。高辉点点头,为难地告诉顾燕,堂弟其实还想自己帮忙调查18年前自杀的梁晨生的女儿的下落。

“不要,高辉,求求你,也求求你堂弟,不要再追究那些事情了……”顾燕越来越害怕,19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死去的江汉城、江月琳和梁晨生,似乎还在人间飘**着,等待着真相全部被世人知道的那一天到来。而现在,19年前的事突然被提起,顾燕觉得身后已经传来追击的脚步声,恐怖在渐渐逼近她!

高辉知道顾燕不希望自己插手,但又觉得堂弟想调查的梁晨生自杀后留下的女儿,是个危险的存在。如果真是她杀害了李芳和宋绍峰,万一她知道的事情还有更多,包括自己和顾燕所做的事,很可能会对他们动杀机,便答应了堂弟。

见顾燕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高辉轻轻搂住她安慰道:“哪一天小俊知道了所有事情,我会跪下来任他打骂的。或者,哪一天你们母子两人不再需要我的保护,我可以向世人坦白所有罪行,哪怕要我死……”

顾燕重新抬手按住高辉还想继续自我谴责的嘴巴,使劲摇头哭泣:“是我的错,是我的自私和残忍逼死了汉城。这么多年来,我常常做恶梦。汉城发现小俊不是他的亲骨肉时,他甚至没有骂我,可我知道,那时他已经绝望、崩溃了。”从保险公司工作人员那里,得知丈夫出事前买下的保险,由于判定为交通事故,自己和儿子得到了巨额保险金。

“我以为他想和那个女人私奔而已,我得不到的东西,不想被那女人得到。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一开始就准备殉情。因为他只剩下和那女人之间的爱情了吗?所以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用卑鄙手段得到和束缚的不是爱情吗?”顾燕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任性霸道,原来那并不是真正爱一个人的方式,而是将一个人伤到鲜血淋漓的利刃。

同时爱上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顾燕曾经以为这是年轻美貌的自己能够拥有的。公司里,那个总是干干净净,工作的时候格外帅气迷人的江汉城,是所有单身女性憧憬的对象。但很快大家发现江汉城有亲密来往的恋人,据说还是青梅竹马的同乡。

自认不输给那种素颜朝天,土里土气的女人,争强好胜的心理作祟,让当时已经和高辉处于同居状态的顾燕萌生将汉城抢到手的欲望。

汉城对青梅竹马的女子一心一意,对顾燕三番两次的主动拒之千里,让顾燕自尊心大受打击。公司年末聚餐的时候,顾燕借着劝酒,往汉城杯里下了药,演出一场让认真男人江汉城深信不疑的好戏。

“本来,我只是想看看总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汉城惊慌失措的样子。想不到,没多久竟然检查出怀孕了。那是你的孩子,我当然确定。可那时候你偏偏犯了事被拘留了,我怕你要坐牢,孩子没有父亲。当汉城为那一夜的事向我道歉时,便忍不住说了那样的谎话。”顾燕万万没想到,有强烈责任心的汉城,挣扎了几天后跑来告诉她,愿意负责,愿意娶她为妻。

被一场假戏欺骗,娶了怀着其他男人的孩子的汉城,在江俊出生半年后,意外受伤、失血过多需要输血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秘密。A型血的江汉城和0型血的顾燕,根本不可能生出B型血的江俊。

“看来,那时候江汉城并不知道恋人江月琳已经怀孕,或者,江月琳比你更晚些才检查出怀孕了。按理说,江汉城如果知道恋人也怀孕了,应该不会那么轻率就答应跟你结婚的。”高辉自言自语似的推断着,见顾燕圆睁着溢满泪水的眼睛惊讶地望着他,忙解释道,“是堂弟告诉我的,江月琳生下的女儿,并不是梁晨生的骨肉。而且,梁晨生在娶她之前,就知道这个事情,却一直保守着秘密。”

“汉城他,很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吧,他的血脉也留下了。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是我害了那么多人,他们死不瞑目,是应该回来找我的。高辉,你帮他查吧,找到梁晨生的女儿,不,是汉城的女儿后,看有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顾燕想为汉城和江月琳的女儿做点事,弥补自己曾经对她亲生父母犯下的残酷的罪行。

高辉看着表情真诚的顾燕,猛然想起什么来,大声否决道:“不行,你别牵涉进来。就我堂弟的说法,那女孩很可能是杀害了宋家夫妇的犯人。她对19年前的事,对亲生父母的事到底知道多少,我们都不知道。万一她不止知道李芳间接害死梁晨生的事,还知道了自己是江汉城和江月琳的孩子,甚至知道了我们所做的事,你也会有危险的!”

“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妈妈,不对,也许连你也不是真的。我到底是谁?我父母到底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你们要把我原本以为的简单的幸福搅成浑浊的漩涡啊?”不知何时瘫坐在楼梯口的江俊,几乎听到了顾燕和高辉刚才的所有对话。

顾燕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地跑到楼梯下,恐慌不已地望着颓然坐在楼梯口灰暗狭小空间的儿子。儿子此时望着她的目光,让顾燕恍然想起19年前,在医院得知江俊不是亲生骨肉的汉城望着自己的目光——厌恶和绝望。

“对不起,小俊,对不起……嫁给你爸之后,我想过的,从此当他希望的好妻子,当你的好妈妈。”顾燕跪倒在地,哭喊着向儿子忏悔。结婚后,自己甚至已经向无罪释放的高辉提出分手。直到儿子受伤送院,急需输血的时候,才再次联系了高辉。

“不要对我道歉,不用向我忏悔你们做过的丑事。你们最应该道歉和忏悔的人,已经死了。除非真的有幽灵存在,但是那么善良的人,大概不会变成怨灵回来找你们了吧。所以,你们想道歉和忏悔的话,大概只能等死了的那天!”江俊冲哭倒在地的母亲,还有搀扶着她的高辉怒吼着,从楼梯上几步冲下来,夺门而出。

从家里冲出来的那一刻,江俊觉得自己能够理解19年前毅然离家出走,和初恋情人一起殉情的父亲的心情。如果自己身上流淌着那个被母亲毁了一生的男人的血液,或许还有资格唤他一声“爸爸”。江俊回想每一次自己对着照片上的江汉城喊“爸爸”的时候,那个早已长眠的男人,如果还能听到,一定只会感到恶心和厌恶。

19年前,在夏忆母亲李芳的报道引导下,所有人都认定梁晨生是对江汉城和江月琳所乘坐的汽车动了手脚,害死他们两人的嫌疑者。梁晨生带着那么多无法告诉别人的真相和秘密死去,事件像是结束了,伤痛却一直烙印在牵连其中的人心上。

18年后,一切恍若弹指之间,全部覆土重来。从宋绍峰和李芳被杀事件,引出19年前李芳对江汉城和江月琳交通事故的报道,间接逼死梁晨生的事情。本该尘封的往事,如一块褪去铁锈的吸铁,将试图探究真相的年轻人们吸附过去,挣脱不了。

夏忆嘟哝着“导师真是能使唤人”跳上前往江俊家的公车时,已经接近傍晚时分。坐下后,夏忆不忘给澄空打了电话告知要去看看江俊,让哥哥自己下班后在外面解决晚饭问题。

过了放学和下班高峰期的公车,使用年份过长,加上空****的,一路前进都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夏忆任由身体随着颠簸得厉害的公车左右摇晃、上下起伏,专注地在小笔记本上圈圈写写。

梁晨生自杀之前,到底把女儿送到哪里了?一是比那个出现在丧礼上,道出梁晨生至死保守的秘密的男人更值得信任的人,事实上夏忆还有点怀疑那男人所说的话的可信度。夏忆也打算在见到江俊后这么提醒他,别轻易听信了陌生的人话。

第二种可能性是……夏忆握着笔停了停,笔尖再次碰到纸面的时候,公车突然紧急刹车,笔尖便在纸张上重重划出一道痕迹。

一个垂头丧气的中年男人,在别人都匆匆赶回家与家人团聚、享用晚餐的时候,失魂落魄地游**在早已转为红灯的人行道。

公车司机从窗口探出脑袋,不快地催促被突然停在面前的公共汽车吓得愣住的中年男人:“还愣着干什么啊?快走开啊!不要命了是吧?”

呈八字形的眉毛透露着中年男子心中的愁怨,他张合了几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大概是意识到公车司机和车上的乘客都没兴趣听他说话,于是他低下头,急速朝人行道另一头走去。

梁晨生大概也是这种类型的男人吧?当得知深爱的妻子要随初恋情人一起离开的时候,独自为妻子守着秘密的他,也曾经这样无助、茫然地游**在街上吧?夏忆记得,在丧礼上出现的男人说过,梁晨生没什么朋友,跟他算是关系不错的。

19年前江月琳和江汉城殉情的时候,梁晨生承受了一年的舆论压力和世人误解后,才选择自杀。那一年的时间,或许是他努力为自己所深爱的女人留下的孩子寻找最好归宿的时间。

可惜,没有能够托付的朋友。所以,梁晨生自杀之前,迫于无奈,只能将孩子送到那个地方!

公共汽车驾驶座上方的报站器发出提示音,夏忆匆匆在笔记本上“第二种可能性”字样的后面补充上“孤儿院”三个字,便跑向缓缓开启的公共汽车电门。

下了车,发现橘红色的晚霞已经被灰暗的云彩覆盖,太阳缩成一颗皱巴巴的小橘子,快要消失。

夏忆想着,这个时候到江俊家中打扰,似乎有些不妥当,便准备想打个电话过去。

电话铃声从静谧的小区公园里传来,夏忆循声找去,一眼看到呆坐在公园长椅上望着渐渐灰暗的天空的江俊。

夏忆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江俊的目光只一闪从她身上掠过,又重现盯着已经完全黑暗下来的天空。

江俊的情况比自己想象中更糟糕——这是夏忆看到他那双红肿的厉害的眼睛时浮现的想法。

竟然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吗?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从高中时代认识江俊,就知道他是个死正直的人。被最亲的人欺骗了那么多年,对从来没说过谎的认死理的江俊来说,一定很难过。

夏忆径自坐到澄空身边,陪着他一起呆呆仰望开始有星光闪烁的夜幕。夏日的公园,有蝉鸣声从茂密的草丛里传出,还有江俊拼命强忍的哭声。

“事情也许不是那么糟糕,那个丧礼上出来捣乱的男人,本来就是冲着我母亲的。知情人几乎都死了,说不定是瞎编的,别轻易相信啊。”严格说来,这是夏忆第一次安慰别人。而自己这点安慰人的口才,差不多都是从江俊这里学会的。

所以当江俊声音哽咽难语,还拼命摇头嘶喊“是真的”的时候,夏忆觉得浓浓的苦味在咽喉漫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陪着还不停落泪的江俊。

公园里的蝉鸣声稍减,江俊似乎也平静了不少,只是他用还有些嘶哑的声音说出的真相,让夏忆无法平静。

“夏忆,从寺庙跑回来的时候,我也希望事情并不是那么糟。可惜,19年前的实情,远比我那天听到的还要糟。”江俊把他所听到的母亲和高辉的对话一一转述给夏忆听。

19年前,母亲顾燕如何设计陷害、诬赖江汉城;江汉城可能连青梅竹马的恋人怀了他骨肉的事情都不知道,被骗和母亲结婚;江汉城发现了自己并非他的骨肉,绝望之下和恋人殉情。

“很可笑吧?原以为父亲抛弃我和母亲,结果父亲才是最大的受害人。其实我根本没资格唤他为父亲。我的父亲,竟然是一个不务正业,年轻时候还进了不少次警察局,留着不少劣迹档案的混混!”江俊一想起高辉那张脸就生气。自懂事开始,江俊最不喜欢的人就是高辉,可以说对他天生有种排斥的情感。

母亲一直没有再婚,也是因为江俊的反对,甚至告诉母亲,只要不是高辉,其他什么男人都可以考虑。只有高辉,绝对不希望让他成为自己的继父。命运偏偏开了一个讽刺的玩笑,高辉才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甚至19年前,自己受了伤急需大量血液的时候,是高辉献出了鲜血换取自己的健康。

“江汉城是一个负责任、正直善良的人。我倒觉得这一点上,你和他更像亲父子。如果你母亲真的对江汉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更应该视他为亲生父亲,好好怀念、记着他。也不枉费他和初恋情人殉情之前还为你们母子着想,买了巨额保险。”夏忆将心中所想的说出来,换来江俊一个惊异的反问:“我真的有资格吗?”

夏忆惨淡一笑,提醒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自我贬低和否定的江俊:“你是不是搞错了?欺骗和背叛你父亲的人,并不是你。身上流淌着谁的血液,并不是你能作出选择的事。你父亲肯定恨着你母亲的,甚至绝望到想以死来远离她。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你,所以才买了保险,我是这么想的。”

“恨吗?是啊,应该恨的。你母亲只是写了主观性的报道就让梁晨生想不开自杀了,我母亲做了那么过分和残酷的事,父亲肯定恨死她了。”江俊低声嘟哝着,全身一震,惊恐地望着夏忆,“如果真是梁晨生的女儿杀了你父母,万一被她知道我母亲是所有不幸之事的罪魁祸首,她一定会杀了我母亲的!”

月光悄然爬上半空,皎洁明净的光落在夏忆和江俊身上。

夏忆略微低头,不被月光所照射到的眼睛里急速闪过一抹复杂神采,迟疑了一下才抬起头,坚定地向江俊提议:“和我一起寻找梁晨生自杀前留下的女孩吧。我和哥哥,一直没放弃亲自查明父母被杀真相,正在追查最大嫌疑人——梁晨生的女儿。和我们一起找出真相和答案吧?”

江俊有些意外地盯着夏忆看了半天,终于长呼口气道:“你和澄空哥竟然打算私下调查。对方要真是为了18、9年前发生的惨剧来向相关的人复仇,就只能从遥远的旧事开始查找线索了。”

聪明的江俊一下就跟上自己的调查思路,让夏忆感到满意,使劲点点头道:“是的,所以我们要假设时间倒流到18年前,决定自杀的梁晨生,会把幼女送到哪里。而当时,能够察觉和知道梁晨生这一举动的人有谁。”

“夏忆,等细分专业方向的时候,你可以考虑选法医啊。”见江俊懂得开自己玩笑,夏忆也难得大方不计较、不反击、不吐槽地顺应道:“正有此打算。”

公园里传来晚饭后散步的人闲聊声,被人们带出来溜达的猫狗叫声,夏忆和江俊还清楚听见彼此肚子打鼓的“咕噜”声。

“走吧,去吃点东西。然后乖乖回家,明天好好上学。今天你这个得力助手没来,导师到处抓劳动力,可苦了我。今晚这餐你的。”夏忆从长椅上跳起来,伸展着手脚对江俊抱怨起来。

江俊摸了摸口袋,一脸无辜地歪着脑袋嘀咕道:“我只带了手机,钱包,没带。”至于回家,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一刻,江俊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回去。

无论做错了多少事,酿造了多少无可挽回的悲剧,江俊也不能否定她是伟大的母亲。用父亲留下的巨额保险金投资创业,一方面努力工作,让自己生活丰足;另一方面听从自己的任性要求,尽量不让高辉到家中去,更一直没有再婚。

母亲所犯下的过错,如果江月琳的女儿非要来讨账,江俊也要作为母亲的儿子为她挡下这一劫,绝不能让她杀了母亲。江俊明白,从答应和夏忆、澄空一起追查江月琳女儿的身份那刻起,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片未知的汪洋。最终是到达彼岸寻到真相,还是沉溺其中迷失方向,江俊也无法预知。

办好父母的丧礼后,第一天回到公司,澄空觉得公司里的气氛有些不同,或者说那些人看待自己的目光和对自己的态度不同了。

白天到公司上班的时候,澄空还是跟实习时一样到那间杂乱的办公室,坐在狭小的位置里准备处理一堆杂务。

周围那些曾经在抽烟室私下嘲笑他是“被流放的二世祖”的男同事,个个变成谄媚的笑脸凑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少爷什么时候搬到总经理办公室啊”。

澄空想从狭小的座位上逃走,想狠狠推开这些好奇八卦的人,想从这间到处充满父亲影子的公司逃出去。可澄空还是紧抿嘴唇,紧握印章,一下一下往文件上盖下去。

上班的时间便在这盖章的“咚”、“咚”、“咚”的声音里;在输入资料,敲打键盘的“噼啪噼啪”声中流逝。

不想和同事们搭乘同一部电梯的澄空,刻意留到最后一名才离开办公室。刚刚走出电梯,长舒口气,想着终于可以回家,便接到妹妹的电话。对妹妹说着“没事我会自己好好吃饭”的澄空,将手机放进口袋,茫然地张望街道两头,最终还是朝着和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澄空在面馆吃了羊肉拉面和煎饺,喝着冰水,抬手看一眼手表,不禁皱了皱眉头。时间还长,妹妹肯定还没回家吧?正想着,果然口袋里手机便传来简讯的声音,是妹妹发来短信息告知要晚些回家。

走出面馆的时候,街道上到处亮起绚丽耀眼的灯光,澄空无心欣赏,却也害怕独自呆在那个家。回去的话,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肯定会想起恶梦中那些可怕画面的。

仔细想想,在丧礼开始之前,自己每次昏沉陷入睡眠的时候,就会看到那些画面。澄空记得,在梦中,自己努力想看清楚那个出现在父母房间的人的样子,却总是看不清楚,连那人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

一次又一次在梦中看到相同的场景,随着次数的增加,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影像也越来越清晰,让澄空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当时真的看到了?为什么看到之后,被妹妹唤醒的时候会什么都不记得呢?是不是因为自己看到了犯人行凶,所以犯人才把凶器放到自己手中,企图嫁祸自己?

澄空一路思索和烦恼着,不知不觉间,竟然逛到了一间心理咨询所门口。看着心理咨询所门前还闪着“营业中”红光的字样,澄空想起就读心理学专业的悦音曾经说过“梦游中的人若是睁大眼睛梦游的,看到的东西很可能残留在视网膜神经上”。

说不定,父母被杀那一夜,自己的梦游症又发作了!从父母房门口经过的时候,睁着眼睛梦游中的自己目睹了杀人行为!而不断出现在梦境中的那些关于犯人杀害父母的画面,正是当时看到而残留的记忆慢慢复苏!

如果能够完完整整地记起那个深夜所看到的情景,看到犯人的面容,就能确定犯人的身份了。澄空抱着这样的希望,推开了心理咨询所大门,看到的是从咨询台后抬起清秀的脸说“晚上好”的悦音。

微笑着的悦音看清走进心理咨询所的男子后,惊讶得喊出声来:“澄空?”听到自己的声音后,悦音才意识到这个没有经过仔细思考就脱口而出的称呼,有些不妥。再怎么说,对方也是朋友的哥哥,直呼其名实在说不过去。

听到悦音唤出自己的名字,澄空反而松口气,冲她笑了笑道:“真巧啊,不过,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对心理咨询这件事,澄空总有些排斥。自从上次悦音到家中探望他们,谈了这方面话题后,澄空才萌生借助心理咨询来解开疑惑的想法。

悦音当然知道澄空走进心理咨询所,不是事先知道自己在这里,更不是来找自己的。记得之前到宋家的时候,澄空就询问过一些心理问题,便小心试问道:“有什么烦恼想找人谈谈?”

“有没有擅长分析梦境,或者懂得催眠的医生?因为我连烦恼的真实面貌都想不起来。”澄空苦涩地笑着,坦率地告诉悦音。悦音看着自己的目光,并不是看待病人的目光,这一点让澄空放松了心情,情不自禁地想把心中所有苦闷都告诉她。

“赵老师是这方面地专家,不过她现在还有客人,我陪你等一等?”悦音边说边从咨询台后面走出来,引着澄空到接待室。

从悦音手中接过一杯温凉的水,澄空觉得这水的温度正好,就如悦音一样。不过分热情却也不冷漠,和她在一起,让人感到舒心。

“父母去世后,尤其是这几天夜里,我常常做着同一个梦。那个梦的场景一直是父母被杀那夜的房间,父母身上还在流血,犯人还站在那里。”澄空如自我催眠般慢慢闭上双眼,双手依旧紧握杯子,将梦中的画面描述出来。

“你怀疑自己看到了犯人却记不起犯人的脸?按正常来说,亲眼目睹杀人现场的成年人,并不会像小孩子一样因为过度恐惧而产生记忆遗失或错位的情况。我觉得是不是你一心想尽快查明父母被杀的真相,从而产生了幻想?”悦音担心澄空在父母被杀事件后,因沉重打击产生了过度臆想。他说在梦中看到了犯人杀害父母的场景,很可能是对犯人的憎恨和执念而制造出来的幻景。

“不,不是的。我也许真的看到了,但不是在清醒的状态下看到的。”澄空希望悦音相信他,哪怕想开口告诉悦音实情的时候,父母厌恶的目光浮现眼前,他还是决定告诉悦音。

具体是从何时开始,澄空也记不清楚。也许是第一次考试成绩不理想,被母亲罚不准吃饭的那一夜,澄空患上了梦游症。父母不愿意带他到心理咨询室或医院去寻求帮助,在他们看来,有一个半夜三更会突然睁着眼睛满屋子游逛,像游魂一样的儿子,是件丢脸的事。每天夜里,心血不足的母亲为了不被澄空吓到,总是在睡前从外面锁了澄空的房门。

父母觉得那么讨厌的事情,妹妹也一定不喜欢。所以澄空有梦游症的事情,连夏忆也不知道。

“可是青春期之后,我印象中已经没有再犯病。母亲没有再锁我房门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最近不停做着相同的梦,我开始怀疑自己那一夜是否又梦游了。如果能借助催眠的力量,看到犯人的脸,就能抓到杀害我们父母的凶手了。”澄空说着有些激动起来,悦音点头表示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坚定地告诉澄空,自己会全力帮助他的。

“太好了,只是我有梦游症的事,请不要告诉小忆。”澄空总是优先考虑着妹妹的事情,从这些天的相处,独女的悦音早对夏忆能有这么温柔的好哥哥羡慕不已。

因为是悦音极力推崇的专家老师,澄空对赵老师抱着绝对的信任,催眠进行得非常顺利,只是澄空还是无法看到手握凶器的犯人的模样。

结束第一次催眠后,赵老师坦率地告诉澄空,他脑海中关于犯人杀害父母的场景记忆,看上去不像是真实的。

听了赵老师的话,澄空失落地确认道:“难道真的像悦音所说,那些场景是我对犯人的执着追查而产生的假想?”

赵老师推了推框架眼镜,淡淡地笑着摇头解释道:“那么生动的记忆画面,就像有谁特意描画出来,放进你脑中。”见澄空一头雾水的样子,赵老师认真地提醒他,“到我这里来之前,你还去过其他催眠师那里吗?我刚才的意思是,你脑海中的那些杀人场景,很可能是有人对你进行了催眠而产生的。”

那些梦中的杀人景象,是某个人对自己进行催眠下了暗示制造出来的?既然如此,自己努力想看清犯人的面貌,就算看到了,那也不是真相啊。

可是,到底是谁对自己下了暗示,想误导自己对真相的追寻呢?澄空左思右想,最后的结论只有一个:真凶。

只有那一夜将杀害了父母的刀塞到自己手中,陷害自己的犯人,才会做出这种事情。倘若犯人不仅栽赃嫁祸,还想催眠误导自己,现在知道了这一点也不算坏事,至少可以确定犯人是懂得催眠术的人!

“由于催眠必须在半睡眠状态下进行。你父母被杀害的时间应该是深夜,犯人要对你进行催眠暗示,肯定会先唤醒你。因为后来的催眠让你失去了那瞬间的记忆,但只要你曾经睁眼看到犯人,视觉神经里一定残留着影像记忆。”赵老师根据澄空提供的说法,还有催眠过程中从澄空口中得到的答案,做出了推断。

“赵老师您能帮我找回那些记忆吗?”得到赵老师肯定答复后,澄空有了弄清所有真相的信心。向赵老师道别后,澄空便来到外面找悦音确认了下一次进行催眠的时间。

看澄空比刚来心理咨询所的时候轻松了不少的笑容,悦音也放下心来,心想总算没白等这么长时间。

“悦音,你不是早该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呢?要是太晚回家,你父母又要投诉我了。”赵老师走出谈话室的时候,见悦音还没离开,便皱眉催促起来。

已经走到门口的澄空,回头望着脸颊莫名有些绯红的悦音。刚才进入赵老师谈话室的时候,悦音对自己说过“没关系的我在外面等你”。是因为明白自己信任她,知道进行催眠或心理诊疗的人最需要有人支持,才故意留下来陪自己的吧?

“我送你吧。”澄空没有用疑问句,因为觉得这是自己必须做的事情,悦音也不好推辞,便迅速背上包跟着澄空离开心理咨询所。

悦音和澄空并肩走在行人稀疏的夜街,街道两边不少店铺都打烊,绚丽灯光几乎不见,只剩橘黄的路灯为他们照明,去让两人感到更窝心。

“刚才直呼你名字,有些冒失,我还是喊你‘澄空哥’吧?”悦音微微低头,乌黑的长发从耳后滑落,垂散在脸颊一边。

澄空似乎考虑了一下,还是希望悦音直接唤他名字。就算悦音没有当成病人对待,自己也不想把她当成后辈看待。此刻并肩行走,能够将心中不愿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向她倾诉,澄空希望两人之间这种平等亲近的关系能维持下去。

只是当悦音的父母双双从楼上冲下来,紧张地将女儿护在身后,用打量可疑人物的目光把澄空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时,澄空终于明白妹妹说悦音是父母掌上明珠的话一点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