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丧礼上的笑声

直至深夜的时候,到殡仪馆来向遗体告别的人几乎没有,气氛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江俊趁着来者渐少的时候,已经开车到附近的大排档打包了些热腾腾的食物。

“张先生也辛苦了,吃碗热粥吧?”江俊将一份宵夜放在一直留在场外的立扬面前,便提着其他食物往里面走去。

澄空和夏忆对着江俊买来的宵夜,都只是轻轻摇头,最终还是在江俊和悦音的劝说下,吃下了一些。

澄空抬手看了眼手表,已是凌晨1点钟稍过。打算吃了宵夜后,找立扬询问接下来的事情,是留在这里等待火葬后将父母骨灰带上山,准备寺庙的法事,还是可以让夏忆和江俊、悦音他们先回家休息。

这时,一直留守在外面的立扬走了进来,大家看到,他身后紧跟着一名皮肤白皙却有些憔悴的女人。

“这位也是公司的职员,将负责明天一些礼仪接待和登记工作。”立扬说着便退到一边,示意身后的女人上前自我介绍。

“我是刘小菲,公司人事部文员。”小菲微微低头表示初见的礼貌,懂得这种场面不适合展露她平时被大家称赞甜美的笑容,始终一脸严肃。

“明天就麻烦刘小姐了。我是长子澄空,这是我妹妹夏忆,还有那两位是我们的朋友,江俊和悦音。”澄空逐一将在场的人向小菲介绍,小菲便抬起头,礼貌地将目光逐一落在夏忆、江俊和悦音身上,浅浅点头算了打了招呼。

从旁关注着的立扬敏锐地察觉到,当小菲的目光从夏忆和悦音身上掠过的时候,明显浮现了和看到江俊的时候不同的神采。

见女友小菲和澄空他们找过招呼,立扬便提议道:“澄空,总经理和夫人遗体火化时间定在明早8点钟,今晚我们就轮流在这里守夜吧?而且天亮后可能还有人来和总经理他们作遗体告别。女生们要是累了,可以到车里睡一下。”

澄空回头向夏忆和悦音她们询问,两人本来明亮的大眼睛里明明已经布满血丝,却还是坚定地摇摇头,坚持要留下来帮忙守夜。

“好的,那你们留在内堂吧,我和小菲还是在外面守着,有事就喊我们。”立扬说着便带着小菲一起离开了内堂。

夏忆看着立扬和小菲似有似无的手臂和手指碰撞,神秘兮兮地凑到澄空耳边说道:“说什么公司职员,我看那女人是张立扬的恋人。张立扬这算盘打得真响亮,不仅自己想争取表现,还记得提携他女人。”

“小忆别这么说了,只有我们两个人也做不了那么多事情,始终是要他们帮忙的。”澄空微微蹙起眉头,摇头提醒疑神疑鬼的妹妹。

澄空还想再看看父母,在他们的身体完全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前。

“哥,你不用担心将来会忘记爸妈的样子啊,我们家的相册可有一大箱子呢。”夏忆对于哥哥的这个想法,并不是很支持。

“不一样啊,小忆。虽然爸妈现在已经没办法睁开眼睛,不能回答我们。但至少还能触摸得到他们的身体,还能感受到他们的温度。”哪怕只是冰冷的温度,但总比无法碰触的幻觉强些。听澄空这么说,夏忆只好轻呼口气,跟着他一起走向布帘后面,将江俊和悦音留在了大厅。

江俊见悦音刘海下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眼皮不停往下沉,却还在拼命揉擦眼睛不让自己睡着,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劝说道:“先趴在这里合眼休息吧,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什么能做的。等夏忆他们出来,我就叫醒你。”

悦音看看江俊的肩膀,又下意识朝白色布帘方向望一眼,为难地摇摇头:“还是算了,万一让夏忆看到,会吃醋的。”说着还难得地露出一点小狡黠的神情,让江俊忍不住感慨:“悦音你近墨者黑啊,学会夏忆那点挑衅打趣我的坏心思了。”

看着悦音自己趴在一边打瞌睡的样子,江俊突然有种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寂寞感。夏忆才不会吃醋呢,要是她能坦率地吃醋,那就证明她有点喜欢自己,或许自己就有勇气再次向她传达心意了。

来到父母遗体面前的澄空,伸出手为父亲整理有点移位的鬓发,自言自语似的低声感慨:“原来爸鬓发的形状是这样的啊,我竟然不知道。还有,爸的白头发,已经那么多了呢。脸上的皱纹也不少,抹了粉之后还是可以看到的。好像脸型也有点改变了吧?”

“哥……”夏忆担心地望着哥哥,试着唤他一声。澄空抬头对上夏忆的目光,询问道:“小忆呢?记得最后一次好好看清楚爸妈的脸,是什么时候吗?”澄空并不知道他所提出的这个问题,为什么会让妹妹脸色“刷”地完全惨白,只是呆呆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夏忆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在不被澄空看到的位置,紧紧握成拳头,青筋和骨头凸显出来,仿佛要冲破细嫩的肌肤般。低垂脑袋,咬紧下唇,直到口中有些漫开腥甜的血味,才慢慢放松力量,抬头对哥哥摇了摇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正视,无法正视,厌恶正视父母的容貌呢?不止是父母,那些从身边经过的人,同学、老师、长辈们,从来就不曾久久注视他们的脸,不愿意将他们的脸牢牢记在脑海里。那些戴着小丑面具般的脸,丑陋狰狞的脸,有什么值得记住的呢?要是把那些脸清清楚楚地记在脑海里,连同他们嘴下那颗黑痣、眉毛上的疤痕、鼻子旁边的青春痘都记住,实在让人不舒服。

可是,江俊和悦音的脸,自己却记住了每一个细节,他们脸上的毛孔状况,夏忆都记得很清楚,并且一点也不觉得讨厌。这是世界上,夏忆唯一认真、用心去记住的脸。

“哥,其实这世界上大部分人的脸,我们都不曾用心去记住。爸妈的话,也许因为是家人,每天都能看到,反而没有刻意去看吧。”夏忆看哥哥还在为没留意到父亲脸部皱纹和毛发颜色的改变而自责,便这么安慰他。

好好看清楚父亲的脸后,此时又在努力看清楚母亲的脸,试图找出母亲脸上自己所不知道的改变了的地方的澄空。听了妹妹的说法,突然伸手捧住夏忆的脸,清亮的眼睛不停围绕着夏忆脸部五官打转。

“小忆的脸,好像也有我没有发现就改变了的地方呢,快让哥哥看清楚。哪怕是家人,也不能因为每天都能见面,就忽略了及时的正视和沟通,对吧?”澄空这么说的时候,眼里却溢出清澈的泪水。夏忆明白,这是懊悔和遗憾的泪水,哥哥一定后悔了,父母在世的时候,因为讨厌被他们说教和干涉人生,渐渐躲避和他们正视、沟通交流。

被澄空捧住脸的夏忆,不禁也抬起手捧住了哥哥的脸:“恩,我也该好好地,看清楚、认清楚哥哥的脸了。”看着对方的眼睛、对方的鼻子、对方的嘴巴,仿佛就能看穿他们真实的内心、听到他们心里的话语。所以有些人会害怕直视别人,同时也恐惧被人久久正视,就像彼此的秘密和极力隐藏的丑陋会被看透。

刘小菲回头望一眼静悄悄的内堂,又谨慎地四处张望了下,凑到立扬耳旁低声说道:“立扬,刚才在内堂里看到的夏忆,就是总经理的千金吧?还有他们的朋友,那个叫悦音的女生。那两张脸,看着总觉得眼熟。”

听了倚在自己身边的小菲的话,立扬伸手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笑了笑:“你们女人不都喜欢到那些繁华、热闹的地方逛街买东西吗?说不定曾经在哪家服装店还是大超市遇见过?”

立扬怀里的小菲边使劲摇头边从他怀里钻出来,认真地望着立扬,一字一句说道:“问题是,我觉得眼熟的对象不是跟她们一样大的女生,而是幼儿。就是脸型、五官之类的,总之就是觉得特别眼熟,好像以前在孤儿院里见过。”

“你说真的?”立扬相信女友的记忆和直觉,但还是难以置信地摇晃脑袋嘀咕道,“不可能啊,先别说那个来帮忙的友人,宋夏忆应该是总经理和夫人的亲生骨肉啊。”

“你怎么知道?你到宋家也才那么几年,那么久远前的事,真相如何,谁能肯定?刚才一眼看到那两个女孩,我就觉得是认识她们的。当然,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她们应该还是2岁大左右的幼儿而已。”小菲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很凑巧的,孤儿院前后几天就来了两个健健康康的2岁大女幼儿,而且都长得很好看。

“总经理对宋夏忆的关心远远多于宋澄空,我怀疑他要是已经提前做好遗嘱,说不定分给女儿的遗产比给儿子的还多。所以,我实在没办法想象宋夏忆不是他的亲骨肉啊。”立扬有些苦恼地皱了眉头。虽然宋绍峰对儿女的态度,让他觉得与其说宋夏忆不是亲生的,还不如说宋澄空不是。但是,女友连孤儿院幼儿的年龄都记得那么清楚,要说她绝对认错人也太过绝对。

立扬寻思了一会,猛地想起什么,双手抓紧身旁的小菲急切追问:“等等,小菲,你记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吗?记得吗?还有,后来那两个幼儿有没有被什么人领养?”

小菲被立扬抓得有些疼,但还是连连点头回答道:“当然记得,那时候我都8岁大了。所以那两个孩子被送到孤儿院的时间应该是18年前。刚才也说了,那两个孩子都很健康,长得又漂亮,很快就被领养了。”2岁大的幼儿,还不大记事,只要带回家好好对待,慢慢教一段日子,自然会把养父母视为亲生父母。而像自己,当时已经8岁,还常常被孤儿院的阿姨说“人小鬼大”,根本已经没有被领养的机会。

“那个孙悦音,是不是也是当年在孤儿院被人领养的孩子,不关我们的事。但是宋夏忆的身世,等明天的丧礼结束后,一定要好好查个水落石出。”立扬正愁丧礼之后,在公司能暂时控制澄空,迟早也会被聪明难对付的夏忆坏自己的事。如果宋夏忆根本不是宋绍峰和李芳的亲生女儿,无论是公司的事还是宋家的遗产,她都没有资格染指。

立扬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见女友沉默不语,还一副为难的表情,忙问道:“怎么了?又想起什么关键的事吗?”小菲轻轻摇头,不确定地嘟哝道:“有小孩被领养的时候,孤儿院的阿姨不让我们出去看。问起她们被什么人家领养了,阿姨还教训过我们。凡是还不记事的孩子被人领养,都要严格保密他们原来的身世。”

“领养人选择那么小的孩子,就是为了把他们当成亲生骨肉。所以,宋夏忆很有可能是被领养的,就算她本人毫不知情。纵然知情的宋绍峰和李芳死了,但那时已经5岁大的宋澄空肯定记得。还有孤儿院的阿姨,只要多给她们些钱,肯定能撬开她们嘴巴。”立扬知道,对自己提出的请求,小菲从来不会拒绝,便拜托小菲在丧礼结束后回孤儿院调查18年前被领养的女幼儿的事。

小菲迟疑了下,向男友确认道:“调查宋夏忆是不是宋家亲生骨肉,对立扬在公司的工作有所帮助吗?”

“当然,那丫头一直看我不顺眼,整天摆出宋家千金的高姿态排挤我。要是知道她自己不过跟我一样,是个外人,一定会收敛不少。没了她从旁捣乱,澄空就离不开我的协助,我在公司的地位就固不可摧了。”立扬说着,温柔地将点头答应帮他回孤儿院寻找真相的小菲拥入怀里。

在公司边处理部门的事务,还要帮立扬做好丧礼的后勤工作准备,早已疲累不已的小菲,在男友怀中安然入睡。立扬看着已经微微翻着鱼肚白的远空,从宋绍峰死后,自己一度黑暗混沌的前景,似乎也看到了明亮的曙光。

小菲就是给自己带来曙光的人,只要她到孤儿院了解到真相,自己则多加注意观察宋澄空和宋夏忆的相处模式,一定能掌握到给予宋夏忆沉重一击的真相。

夏忆看着刚才还和自己互相捧脸,还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哥哥,已经累得趴在遗体旁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入睡了。

紧紧闭着眼睛的父母、闭着眼睛的哥哥,没有人醒着,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让夏忆浑身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

“哥……哥哥……”夏忆细声细语地呼唤澄空,想伸过去弄醒他的手却悬在半空,而后失望地收回。唤醒了哥哥也没用,他根本没办法将自己从恶梦中解救出来。

那个森冷漆黑的深夜,没有人醒着,没有人帮助自己。夏忆双手紧紧抱住两臂,指甲陷入短袖下的肌肤也不觉疼痛。从记忆深处,突然挣脱束缚,奔涌出来的黑色野兽啃噬着她所有内脏,让她无法控制地流下泪水。

在大厅里等待的江俊,一直没有合过眼,始终注视着白色布帘上映照的夏忆的身影。察觉到夏忆似乎蜷缩着身体不停颤抖,望一眼身边歪着脑袋睡着的悦音,匆匆跑进布帘后面,一眼看到安静落泪的夏忆:“你怎么了?”

“江……俊?”夏忆抬起被泪水模糊视线的眼睛,刚刚被卷入那片黑色记忆洪流的她,还分不清楚现实和幻境,像受伤的小动物般向江俊确认。

认识夏忆那么久,第一次看到她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表情,江俊情不自禁地俯身将她抱住,轻声安慰着:“我在这里,我在的。”

江俊手臂的力量和怀抱的温度,真实地从周围传递过来,像明媚温暖的光慢慢覆盖夏忆幽暗冰冷的世界。这种真切的感觉也让她瞬间清醒过来,使劲一把推开江俊,抹干脸上的泪水解释道:“我没事,只是一个人看着睡着了的家人,有些莫名感伤。真傻,哥哥还是会醒过来的啊,我还有哥哥。”

“哭出来心里会舒服点的。悦音还一直担心你压抑着不哭不闹,心里会难受。”被夏忆一下推得跌坐在地的江俊索性坐在地上,放心地点头告诉夏忆。

只有夏忆知道,刚才从眼里溢出的那些泪水,并不是为了父母的死,不是害怕孤单,而是迷失在那一夜的幻境中,像那时候一样无助的泪水。

当江俊出现,紧紧抱住自己的时候,陷入记忆漩涡的夏忆以为自己得救了。可惜那种温暖安心的真实感,马上让她意识到这才是现实,而那可怕的黑夜,江俊并不在那里。

“小忆?江俊?天亮了吗?”澄空睁开还有些迷蒙的眼睛,询问面前沉默相对的两人。江俊敏捷地从地上跳起来,朝外面探头望去,回头说道:“天色大白,好像有细微的阳光射出了。”

漫长的黑暗终于彻底过去,晨光从天边开始铺展开来,立扬怀里的小菲睁开眼睛的时候,因为突然接触到光芒而眨巴了几下。立扬低头看着小菲刚刚醒来的样子,小菲猛地从他怀里站起来,礼貌地鞠了躬。

立扬向小菲鞠躬的方向望去,原来是踏着清晨第一束光芒,来和宋绍峰他们的遗体告别的人。立扬忙像小菲一样,站起来礼貌地向来者点头道谢,伸手指路。

看着天亮后陆续来和遗体告别的人们,看着宋绍峰和李芳的遗体终于被推进了火化设备,每一道程序的完成,立扬心中都大口舒缓口气想着:这场戏很快就能结束。

澄空捧着父亲的骨灰盒,夏忆捧着母亲的骨灰盒,在一行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幽静山中的寺庙。寺庙主持等人已经等候着,而直接赶来参加法事的人们也已经在寺庙空地等待着。

清一色的黑色装扮的人群中,两位没有穿上黑色衣服的人显得格外抢眼。澄空和夏忆捧着父母的骨灰盒从人们让出的中间道走过的时候,一眼认出其中一名没有穿黑色衣服的人,正是前不久到家里拜访过的记者高贤。

那时候高贤所说的话,犹如一颗尖利的石头,刺入澄空和夏忆心海。当时所泛起的涟漪,在这段时间里,本已渐渐消散。但此时再次见到高贤,看到脖子上挂着相机,穿着随意的高贤,一脸冷笑地伫立在人群中,澄空和夏忆心底的波澜又泛起。

肃穆庄严的气氛中,澄空和夏忆本可以借着这种氛围,不去在意高贤的存在,专心将父母的骨灰盒送至举行法事的大厅,一声刺耳的笑声却从人群里传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寻找着这个不看气氛而肆意发笑的人,最终大家带着不悦的目光都落在另一名和高贤一样没有穿黑色衣服的男人身上。

男人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大概有50岁左右,被各种充满诡怪神采的目光注视打量着,男人还是毫不收敛地放声笑道:“这就是报应啊,我早就说过,李芳会有报应的!”

这个男人不是冲着宋绍峰而来,是冲着李芳而来!高贤比澄空、夏忆他们更快反应过来,推开身边的人群,挤到还在猖獗笑着的男人身边,拉住他大声追问:“你和李芳有什么仇怨?”

在场的人,刚才还能保持参加丧礼的人该有的沉默和严肃,现在一嗅到八卦和丑闻的气息,好奇心一下被点燃,全然将身处丧礼上该有的冷静沉稳态度抛之脑后。本该诚心哀悼宋绍峰和李芳之死的人,齐齐关注着那两名没穿黑色衣服的男人,议论纷纷起来。立扬迅速跑到高贤和那名在丧礼发笑的男人身边,将两人推到大厅后面去。

“两位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么庄重的场合上,是纯心想破坏丧礼吗?”立扬可不想因为这两个人,被公司上下员工,尤其是那些老家伙抓住话柄,指责他或负责人员登记的小菲失职。

“李芳做过的事,你们难道不知道?总之我今天不是来悼念,是来贺喜的!更是帮我死去的可怜老朋友晨生见证罪人的死。”男人一副狂笑中夹杂着悲愁的表情,让立扬看了便觉得厌恶。

立扬只将男人所说的话当成疯言疯语,大声警告道:“你最好给我尽快离开这里,别捣乱,否则我报警了。”

自从上次到宋家拜访,向宋澄空和宋夏忆提出19年前和18年前的事情,梁晨生自杀的事件后。为了证明自己对宋绍峰和李芳被杀案的推测有充分理由,高贤一直四方打听梁晨生死后,那名孤女的情况。

但无论如何打听,认为梁晨生是害死妻子的凶手后,连亲戚都和他断绝了来往,根本没人知道他自杀前,将女儿送到哪去。甚至有不少人猜想:“梁晨生肯定是发现那孩子不是他的骨肉,知道妻子背叛了他,才害死他妻子。梁晨生那么凶残,说不定在自杀前已经把那孩子杀了弃尸荒野了。”

此时听到这名男人喊出“晨生”这个名字,高贤有种看到新的连线的狂喜感,急忙追问道:“你和梁晨生是老朋友?那你知道他女儿现在在哪里吗?”

男人被高贤这么一问,不禁重新打量起脖子上挂着相机的高贤,有些防备地反问道:“你是记者?和李芳一样是记者?哼,要不是你们这些记者信口开河,晨生也不会被逼上那样的绝路。我可不想接受你的采访。不过,晨生的女儿,我也不知道那孩子在哪。”

“梁晨生自杀前,肯定把那孩子安顿在哪里了,我看得出来,您跟他交情不错,肯定有什么线索吧?其实,我是最近开始重新调查18年前梁晨生自杀事件的记者,我也觉得梁晨生是冤枉的。”高贤尽力让自己表现得更为真诚,眼前这名男人是他难得抓住的线索,要是就这么断了,调查又会陷入绝境。

但面对高贤期待的目光,男人还是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真的不知道,晨生平时在公司总是沉默寡言,我算是他唯一能说上几句的朋友。他不想给我添麻烦吧,所以都自己处理了。”

“处理了?该不会,真的像梁晨生妻子家里一些亲戚猜测的,梁晨生自杀前,先把女儿杀了吧?”高贤小心翼翼提出这个试探的问题,男人马上勃然大怒地使劲推了高贤一把,怒骂道:“所以我说你们这些记者喜欢信口开河,随便猜想推测!你们根本不了解晨生,你,还有那个李芳,到底知道晨生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却给他冠上罪名。”

“先生,请你注意点,否则我真的报警了。还有,你们两位要是有什么话要谈,请移步到寺庙外面。别在死者面前这样争吵这些无关的事情。”立扬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人的吵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围绕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和他不知所踪的女儿说些让立扬头疼的话。

“无关?我看这位先生你才是宋家无关人士吧?我们现在说的事情可是关系宋绍峰和李芳被杀真相的关键事件。”高贤边从地上站起来,检查胸前的相机有没有碰到,边用不屑的目光打量拿出手机来表示要报警的立扬。

“立扬哥,前面的事情麻烦你和刘小姐,这里就交给我们处理吧。这位高贤记者,我和夏忆认识。”将父母的骨灰盒安放好后,趁着法事准备的时间,澄空和夏忆,还有担心他们的江俊和悦音都来到了大厅后面的小院。

“好吧,那你们小心点。这两个人要是再乱来,你们就报警吧。总经理和夫人的丧礼,可不能被他们搞砸。”立扬说着便转身离开,耳旁却回响着刚才高贤所说的话,重新将他们提及的那个名字好好记在心里,打算调查一番。

“这两位是李芳的儿子和女儿,对他们母亲有什么怨言,我觉得你不妨告诉他们。再说,你在人家父母丧礼上发笑和说那种话,不好好向他们解释一下,也有些过分,对吧?”高贤来到澄空和夏忆身边,一副相当熟稔的样子,果然马上遭到夏忆的白眼。

“李芳曾经用假报道害死了无辜的人,现在就是遭到报应,我没有说错。”男人执意不肯向澄空和夏忆道歉。

男人话音刚落,夏忆便上前一步质问道:“您口口声声说我母亲害死了无辜的人,就像之前高记者您也主观认定我母亲写的报道不符实际。但是,19年前那起交通事故的真相,不是到现在也没有查清吗?你们又怎么能一口咬定我母亲的报道是错的,梁晨生是无辜的?”

“我当然知道!晨生怎么可能会杀了他老婆?怎么可能!”男人大声反驳后,大概也发现自己这样一味否定,难以让面前这些人信服。

只见男人突然沉默下来,咬了咬嘴唇,重新抬头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挣扎后下定决定的光彩:“反正事隔已久,我不怕告诉你们了!晨生向江月琳求婚的时候,那女人已经坦白告诉他自己怀了青梅竹马恋人的骨肉,也拒绝了他。是晨生那傻子,自愿娶被恋人始乱终弃的江月琳,说愿意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亲生骨肉疼爱。那孩子诞生的时候,晨生比他妻子还开心。这样的傻子,怎么可能因为发现妻子怀的不是他的孩子这种事杀人,又怎么可能杀了2岁大的孩子弃尸荒野啊!”

男人说到最后已经眼眶泛红,使劲抹了把脸,目光在呆愣地望着他的高贤、澄空和夏忆身上打转,第一次听到这些事的江俊和悦音则完全一副状况外的茫然表情。

澄空和夏忆终于明白,梁晨生哪怕被世人误解、责备,甚至最终哑巴吞黄连有苦不能言,也选择用死亡来沉默地守住秘密,只为保护妻子江月琳的名誉。牺牲了那么多,为妻子和别人的孩子付出那么伟大深沉的爱后,不仅要承受失去妻子的痛苦,还要背负害死妻子的罪名。无论是谁,都无法承受得住这样的悲痛和绝望吧。

听了男人这番话后,澄空和夏忆已经不怪他刚才在场上所说的话和嘲笑母亲的死。母亲当年所写的报道,确实没有将最真实的梁晨生展现在世人眼前,本该值得世人称赞的伟大的爱,被埋葬在了母亲所虚构的丑陋嫉妒和疯狂杀意下。

一贯对事实真相追根究底的高贤却不轻易认同男人的说法,提出质疑:“既然梁晨生娶江月琳之前就知道她肚里的孩子是别人的,那我不否定他当初娶江月琳,自愿照顾江月琳和腹中孩子的伟大。但也由此可见,梁晨生极其深爱江月琳。如果嫁给梁晨生后,江月琳又和前恋人旧情复燃,梁晨生的愤怒也极深吧?”

刚才本已将梁晨生视为清白无辜之人的澄空和夏忆,听了高贤的话后,也觉得有道理,便又用疑问的目光等待男人的回答。

男人似乎一下被高贤问得哑口无言,嘴巴张了张又紧抿起来,半晌都没说出半个字来。前面大厅已经传来清脆的摇铃声,是法事即将开始的提示,澄空和夏忆却没有移动脚步的意思,还是紧盯着男人。

“唉……本来答应晨生,这些事绝对不外传。那家伙可是宁愿被全世界人误解,都没有把他妻子不贞不义偷人私奔的事说出来。可是这么多年了,就算说出真相,也不会给谁带来困扰了吧。”男人这么说着的时候,用试探的目光望着高贤、澄空和夏忆。

“也就是说,19年前那夜,梁晨生早就知道,妻子江月琳约了江汉城一起私奔?”高贤倒吸口凉气,不曾料想19年前的交通意外隐藏着那么多故事,更难以想象,梁晨生是以怎样的心情带着这些秘密自杀,沉默地将这些会给妻子名誉带来极大伤害的真相带进坟墓。

“是的,据晨生所说,江汉城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很失落地来找过江月琳。江月琳那一晚临走前,向晨生请求宽恕,说她是生是死都要和江汉城在一起。恐怕江汉城和江月琳是打算殉情的。出事后,江汉城的妻子顾燕一直对外强调丈夫只是开车送从小一起长大的江月琳回老家。晨生则将所有真相都吞进肚子里,只在一起喝酒后向我哭诉过,事后千叮万嘱我绝不能将这些事情告诉别人。”男人一口气说完后,又是一声长叹。

当高贤、澄空、夏忆和悦音听了男人道出的真相后,都陷入沉默时,不知何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的江俊,颤抖的双唇艰难地发出声音:“江汉城?你们说的江汉城和江月琳私奔殉情,是怎么回事?”男人所说的这些情况,和自己从母亲顾燕口中听到的,完全不同!

这时候,年轻的澄空、夏忆、江俊和悦音都不曾料想到,被埋葬于十多年前的那些秘密和真相,会和现在的事件卷成漩涡。而人们心中迷雾般的阴谋、谎言、误解和恨意,让这个漩涡变得更加混沌黑暗,将他们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