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罩

“你不要装肚子痛。临时取消预约的话要付全费啊。快起来,快起来。”

孔澄在小木屋客厅的午休床旁边弯下身子,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想把阿毕拉起身,但他紧揽着怀里的抱枕和棉被呻吟:

“我整晚上吐下泻,已经起来很多次。你放过我喇。”

阿毕发青的脸色难看得吓人,看起来不像装病。

“昨晚都嘱咐你不要像吃杂烩窝那样乱吃一气,现在怎么办?”

孔澄用拳头轻轻捶打着棉被。

“吃了保济丸没有?要不要向酒店工作人员求救,请医生来看你?”

“那就糗大了。我已经吞了很多保济丸,再吐一吐,泻一泻,睡一睡就会好的。采访的事情就拜托了。对不起,我一定会补偿你。”

蓬头垢面的阿毕从棉被伸出手,双手合十地向孔澄道歉。

看到他双目无神的可怜相,她也气不下去。

“算了,不用补偿我。就当是报答你昨晚把我从大堂抱回来。我很重吧?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神经兮兮地自己吓自己,结果还昏倒了,真窝囊。我昨晚的糗事,拜托你也不要告诉别人啊。”

孔澄一脸不好意思地把头颅垂得低低的。

“你在说什么?”

“欸?”

孔澄抬起眼,嘴巴张成O形。

“昨晚,不是你抱我回房间,把我放到**的吗?”

孔澄伸手指指小木屋另一边的四柱床。

因为木屋里只有一张双人大床,所以孔澄睡床铺,阿毕在客厅过夜。

孔澄晨曦时醒来,发现自己盖着棉被好好地睡在小木屋的四柱**,阿毕在屋子另一头的午休**。

昨晚在酒店大堂外的雪地上,她记得自己跌进了男人的怀抱。

她依稀记得那人抱起了她,默默走在积雪很深的雪路上。

迷糊中,她抬起头,眼里映入广裘夜空中亿万颗星星。

还有男人下巴的轮廓。

“对不起,阿毕,你回来喇。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

孔澄难为情地嘟哝。

男人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继续往前走。

因为那人的胸膛太温暖太令人安心了,排山倒海的睡意朝孔澄袭来。

她静静闭上眼睛。

男人身上散发出干草般的清爽气味。

好好闻的气息。

“昨晚你昏倒了?说笑吧?什么时候?”

阿毕夸张地瞪大眼。

“看你比圣诞火鸡还壮,怎可能昏倒?啊,你的意思是,你昨晚睡得像昏死一样,一直打呼噜吧?不用担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不会把你差劲的睡相宣扬出去。”

病得有点神志不清的阿毕,擅自对孔澄的话断章取义下了结论。

“好了,不要再在这里磨蹭,你再不去大堂集合就要迟到了。两人份的报名费都泡汤的话,回去后铁定被编辑大姐凌迟处死。”

“啊,对,狗雪撬报道泡汤的话,我俩一定不得好死。好啦,我这就孤身上路,那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孔澄故作开朗地大动作拉起棉被盖着阿毕的脸,掩饰内心的慌乱。

如果昨晚那个人不是阿毕,那是谁?

难道真的是神秘男?

换言之,她脑袋里最后一根筋都断掉了,已经可以被鉴定为百分百精神失常。

怎么办?

不,我才不是神经病。

对,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昨晚在酒店大堂发生的一切,根本是一场梦吧。

与阿毕分手后,她自己回小木屋先休息睡死了,然后做了关于雪女和神秘男的奇异梦境。

只可能是那样。

又把现实与梦境搞混了。

花痴到这程度,未免可怜又可笑。

孔小澄,长进一点啦。

孔澄拍拍双颊,在心里严厉地训斥自己。

不要发花痴梦。

专心工作专心工作。

孔澄重重吐一口气,跑到衣帽间穿戴外套和冷帽。

“阿毕,一切就包在我身上。我出发了喇,三日两夜后见,你可不要太挂念我喔。”

“谁会挂念你?哪,你被雪鬼掳走了回不来也无所谓,我一个人落得清静。”

乌鸦嘴阿毕在棉被里重新伸出头颅,朝站在门边的孔澄懒洋洋地挥了一下手,奸笑着说。

那一刻,谁也没想过,阿毕会一语成谶。

“双手紧抓住雪撬车背扶手,双脚稳站踏台上,想指挥狗狗往左拐弯的话把身体倾左,拐右的话把身体倾右,想减速或停下时用右脚踩下金属刹掣板。”

全副“ 武装”的孔澄站在雪撬车后方的驾驶位置,心里不断神经质地反覆叨念驾驶狗雪撬的诀窍,但其实根本无用武之地。

她驾驶的狗雪撬由六头年龄一岁至十三岁的阿拉斯加雪犬组成。

拥有令人心醉的灰蓝色眼睛,灰白毛色充满光泽的六头雪犬,分成三行排列, 套在牠们背腹上的坚韧绳索,连结到可供一人乘坐的雪撬座椅底部。

狗狗能感受到站在踏台上的驾驶者的一举一动。

身体倾左或倾右是对狗狗发出转弯指令。

右脚踏下刹掣,则可勒紧套在狗狗背腹的绳子,逼令牠们减速或停步。

道理上的确如此。

可是,这六头顽皮狗,根本完全不听指挥。

浩浩****的狗雪撬大队正置身雪原之森。

覆盖着白雪的松树群,在原本已高低起伏的雪原中,形成一组组具挑战性的障碍。

想避免雪撬撞上树群,必须沿着雪撬跑道奔驰。

爬斜坡时可以放任狗狗自己跑,下坡时需要适当地减持速度避免危险。

遇上左绕右拐的弯道,则要在巧妙的时间减速和加速,让狗狗跑得顺畅俐落。

在天然的雪原中不断上坡下坡,不止对狗狗的负荷不少,每分每秒也不断消耗着驾驶者的体能。

六头雪犬的体重加起来大概三百公斤,以时速近三十五公哩在雪地上奔驰。

体重不足五十公斤,手脚均无搏鸡之力的孔澄,在下斜坡时使尽全力踩了数次刹车板后,已经气喘吁吁,累瘫得像一块破布,勉强才抓得住雪撬扶手。

与其说她在驾驶狗雪撬,不如说她一直被狗狗队伍拖着鼻子走。

可恨的是这群顽皮狗似乎感受到驾驶者一无是处,索性自顾自尽情奔跑,懒得理会她虚弱的减速指令。

反正不足五十公斤又没气没力的她,即便整个人跳到刹车板上,其实也无法真正煞停三百公斤的强壮狗狗。

幸好狗狗似乎熟知雪原上每寸土地形状,放任牠们自己跑,看起来虽然险象横生,始终没偏离雪道撞上树群。

不过,由于孔澄的队伍一直失控地极速狂奔,原本编排好出发先后顺序,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的八部狗雪撬,被孔澄横冲直撞的狗队伍,在狭窄的雪道上不断疯狂爬头,导致大家人心惶惶和队形大乱。

“没问题吧?把你的狗狗管牢一点,不能让牠们这样不断超前插队,对你和别人都很危险。”

骑在雪地电单车上驶到孔澄旁边,对她喊话的年轻人,是叫安迪的法国小子。

他是狗雪撬野外露营团的副领队。

外表看上去不足二十岁,似乎也是在冬季到北极圈短暂打工的大学生。

孔澄和他都穿得像颗稯子(毛冷帽、雪䄛和滑雪裤外披上蓝色防寒夹乸衣、手套、防水靴和像准备去打刧银行的面罩),彼此全身露出空气外的只有一双眼睛,所以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不过,孔澄觉得拥有一双澄澈蓝眼睛的安迪,语气未免太悠然。

这个情况,可不是一句悠闲法国风“没问题吧?”就可轻轻带过的吧。

出发才个半小时,孔澄已累得想趴倒,到底还要多久才撑得到午餐扎营休息的地方?

孔澄呜呼哀哉地想。

“霍嘉在哪儿啊?”

她不太相信眼前感觉有点轻浮的小伙子,彷徨地问。

“霍嘉的电单车守在最后头。”

安迪把头撇向后方示意。

“不用担心,没事的。”

安迪把电单车刹停泊在一旁,轻快地跳上雪撬车站到孔澄身旁,用力踩下踏板。

可恶的狗狗立刻乖乖听命,雪撬车戛然减速。

队伍此刻正走在一条笔直的雪路上。

安迪边挥动右手,示意其他雪撬车加速超越他们,边调过脸望向孔澄说:

“快到午餐地点了,你再拼一阵子就好。”

安迪望向驾驶席前方空置的雪撬座椅。

“哪,你一个小女娃,就不要订双人玩的狗雪撬那么勇猛。要是订单人车的话,只有三或四头狗狗,不会操纵得这么辛苦。”

“原本我应该舒舒服服地坐在前面铺着驯鹿皮的座椅上,由搭档来驾驶的。不过,他有事爽约了。”

孔澄小声嘀咕。嘴里虽然那样说,但想起阿毕弱不禁风的模样,她怀疑即使他人在这儿,也无法倚靠。

“出发时如果告诉我们,可以替你换另一部雪撬车啊。”

“我不知道有分单人车和双人车。而且,刚才差点迟到,跟随第二部酒店车赶到雪犬场,大家都登上了雪撬,最先几部车甚至已经出发。我根本没机会说什么。”

孔澄委屈地解释。安迪又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没办法,你只有撑下去。不要气馁,告诉你,其实做乘客一点都不好玩。坐在前面的雪撬上身体又颠簸,风雪不断打在脸上冷得牙关打阵,还会吃狗屎哩。当驾驶好玩多了,你就加把劲吧。”

孔澄唯唯诺诺地点头,其实根本浑身没劲。

“对了,队伍里还有另一个中国人。他在最前头,技术很好而且是单身的。到了休息地点,问问看他愿不愿意跟你组队吧。不过,你好歹得一个人撑到午餐地点。”

“我才不要跟陌生人组队。我、我只是来不及吃早餐没体力,而且还没习惯啦,再练习一阵子就好。”

听到要跟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一起骑乘雪撬,孔澄立刻耍手拧头,逞强地说。

安迪又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你就不要认输,摸索好驾驶技术,让狗狗乖乖听你的吧。 不过,你也真不走运,你这队狗狗全是速度最快的阿拉斯加犬,不是比较温驯和慢条斯理的西伯利亚犬。而且你这队的老大叫Spring,是像弹簧一样爱蹦跳玩耍的顽皮女,总是冲得如一枚飞镖般快,又爱恶作剧捉弄驾驭不了牠的驾驶员。”

“欸?所以,我这是屋漏兼逢连夜雨啰。”

孔澄泄气地自言自语,望向狗狗队伍第一排左边的老大,被安迪唤作Spring的大型阿拉斯加母犬。

牠像听得明白他们的对话似的回过头,以嚣张的锐利眼神注视着孔澄,仰起头张开嘴巴。

孔澄呆呆地眨着眼,觉得狗狗仿佛对她演摆着促狭的笑容。

牠是不是在嘲笑我?这顽皮狗一副好戏在后头的表情在挑衅我咧。

孔澄心里愈来愈慌,但安迪的神情仍然一派轻松。

“暂时没问题了。”

安迪回头望向一一通过他们身边的其他狗雪撬。

“你停在这儿留到最后,等其他队伍都走远了再出发。前面的狗狗队伍走得比较慢,应该可以牵制一下Spring。这一次,你真的不要让牠们再越队。牠们不听话,你就用力踩煞车,勒紧牠们的肚皮教训一下,让牠们知道你不好欺负。明白了吗?”

安迪朝孔澄挤着眼睛。

她想开口哀诉自己已经几近筋疲力尽,哪有体力再煞车勒紧狗狗肚皮教训牠们?

胜负早已分明。她和狗狗都心知肚明。

这位个性大无畏的蓝眼小子真是太高估她了。

但是,向陌生人撒娇也不是办法,孔澄唯有默言不语,战战兢兢地点头。

“不用害怕,你在后面慢慢驶。霍嘉很有经验,他会在后头看着你的。”

安迪抛下那么一句,替孔澄把雪撬车完全煞停,便跳下驾驶席,朝她轻松地挥挥手,沿来时路跑回停车的地方,骑上电单车风驰电掣地再度朝大队前方驶去。

只留下孔澄与六头狗狗四目相对。

“乖狗狗 ,慢慢跑,不要欺负姐姐喇。到了营地请你们吃好吃的,一言为定,好吗?”

孔澄像个笨蛋一样朝狗狗在心里千里传音,但Spring眼里仿佛划过一道按捺不住的兴奋光芒。

“拜托,不要,真的不要再恶作剧喇。”

然而,孔澄的祈求当然没有成真。

等雪撬大队全部走远,霍嘉的电单车来到她身后,举起手示意她再度出发时,她怯怯地喊了一声“Go, Go!”命令狗狗重新起步。

不消几分钟,她驾驶的顽皮大军再度出尽洋相。

无论孔澄如何拼尽全力,想管牢眼前六头狗狗,让自己潇洒地在雪地上奔驰,都无法如愿。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只听到她停不了的惨叫声。

把她的指令当作空气的雪犬团队,像吃了兴奋剂那样奔足狂奔,见车过车。

风雪中不断传来孔澄的哀嚎声和其他狗雪撬上队员的笑声。

出发还不到半天,她已成了野外露营团最瞩目的风云人物:大家眼中稀世的运动白痴。

好不容易再捱过四十分钟,团队终于抵达第一个野外营地,停下休息享用午餐。

霍嘉和安迪指挥着大家把狗雪撬停泊在不同的大树前,在树干上绕圈拴好绳子。

狗狗似乎都累垮了,纷纷趴倒在雪地上喘息或睡觉。

霍嘉和安迪在营地中央生起柴火,用大铁锅烹煮三文鱼奶油浓汤,又在雪地上俐落地架起野外餐桌,用刀切着面包和干果蛋糕分派给大家。

这天虽然风很强,但阳光和煦。

像小学生般排队领取了餐点,围坐到营火四周歇息的队员,纷纷脱下防风面罩喘一口气。

出发时最迟抵达的孔澄,终于可以看到大家的卢山真面目。

露营团参加者各式各样,有看起来像大学生的年轻西班牙情侣、来自瑞士的母亲和少女、浑身散发着富有人家气息的意大利中年夫妇、长相很相似的英国姐妹、感觉好像大学哲学系教授的德国男人和友人。。。。。。

“你没事吧?”

手脚发软,肚子也饿得咕咕响的孔澄,不客气地添了三大碗浓汤,把有点干硬的面包撕成小块吞进肚子里。

用餐期间,她有点忙不迭地回应其他队员关切的问候。

“没事吧?”“还好吧?”“你的狗狗很活泼哩,辛苦了。”“不要灰心,待会加把劲啊。”

其他参加者压抑着唇边泛起的笑意,纷纷趋前问候她。

虽然知道大家都是出于善意和关心,但孔澄还是觉得难为情死了。

而且别人都成双成对或有友人陪伴,只有她落单,实在很尴尬。

对了,安迪说过队伍中有独自参加的中国籍男人。不过,孔澄左右张看,始终没看见跟她同样形单影只的人。

是跑到营地外上洗手间了吧?

这一带全是荒野,没有卫生设施,要解决的话,只能跑到树林中找个偏僻地方。

孔澄其实也有一点憋不住,但想起要一个人走进白雪茫茫的森林中,又害怕起来。

会不会有熊或狼啊?

孔澄随即想起自己不但喝了三碗浓汤,还灌下了两杯热咖啡,到底能不能支持到傍晚抵达附有卫浴设施的营地?

不过担心也无补于事,事到如今,只有坚忍到最后。

孔澄再次在心里咒骂起阿毕。

用完午餐后,她掏出照相机回到停泊狗雪撬的树群旁,为狗狗拍照。

她也想把握休息时间讨好一下Spring,抱抱牠拢络一下牠的心,希望接下来的旅程,不会再被牠担当首领的狗狗大军欺负。

不过,明明是母犬,Spring却一点都不黏人。或者说不黏孔澄。

由于安迪说不能随便喂食狗狗,她也不敢偷偷喂牠们吃饼干。

Spring对孔澄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

无论她怎么轻声细语地呼唤或摸牠的头,牠都傲慢地把脸撇开,像懒得理睬这个没用鬼。

“求求你,帮个忙,不要再让我出糗吧。”

听到她的哀求,Spring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 再次仰起头张开嘴巴,像在偷笑。

“顽皮女!”

“你还好吧?”

听到背后突然传来一把沉着的声音,蹲在雪撬前的孔澄回头,只见霍嘉用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身俯看着她。

那刻她才第一次察觉,霍嘉那双灰蓝色眼睛,跟雪犬的感觉好像。

又或者说,那是一双感觉很像狼的眼睛。

“我没事。真逊啊,已经被问过这问题好多遍。”

孔澄苦笑着站起身。

这时候,她才发现霍嘉身后不远处站着另一个男人。

头戴黑色冷帽,身穿跟她一样的蓝色夹乸衣,脸上戴着黑色防风面罩的高大男人,在后方的树干旁,逗弄着在另一部雪撬车前休息的雪犬。

那部雪撬是单人车。四头体积比较小的雪犬,露出可爱的撒娇表情,争先恐后地蹦跳着扑向男人的小腿,对男人抚摸牠们的头颅和身体,似乎无比受落。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孔澄在心里哀叹,回头看了一眼以威风凛凛的神情,仿佛高高在上地瞪视着她的Spring。

“是时候出发了。我听安迪说,你想一个人继续驾驶。”

霍嘉摊摊手掌,像有点为难地开口。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到达今晚留宿的营地还要几个小时,有同伴跟你分担一下会不会比较好?呃,我的意思是,一个人要驾驶一整天狗雪撬,就算是男人也会觉得累。”

霍嘉似乎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词,避免伤害观光客的自尊心。

但言下之意似乎是婉转地传达 ─── 拜托你就乖乖坐到乘客席上吧。

“我和安迪要驾电单车,无法帮你分担驾驶工作。刚好这位男士也是一个人,我跟他谈过,他愿意跟你组队。你怎么想?”

霍嘉稍微回过身去。

孔澄以狐疑的目光望向那个似乎与狗狗玩得兴高采烈的男人。

说句心底话,她其实也很想瘫坐在乘客席上伸长双腿休息。

只是,面子上说不过去嘛。

“他。。。。。。那个人,自己一个人驾车也驾得累了吧。如果是想休息一下找个搭档的话,我、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

孔澄死爱面子地嗫嚅着说。

“啊,那就好。”

霍嘉一脸得救似地脸上发光。

“嗨,这位小姐很想和你组队哩。”

霍嘉如释重负地朝后头的男人呼喊。

男人闻言把头转向他们这边,踩着悠闲的步伐走近。

帽子和面罩之间,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漆黑眼眸。

“真的麻烦你了。”

霍嘉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拍着男人的肩膀。

“你们都是中国人,或许在酒店已经打过照面。”

虽然被面罩遮住大半张脸,但男人望向孔澄时眯起了眼,似乎扬起嘴角在笑。

“我肯定不认识她。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运动神经这么差劲的人,男或女都没有。呵哈哈。”

男人耸动肩膀,隔着面罩发出豪快的笑声,双眼浮现跟Spring八成相似的促狭神色。

孔澄的脸蛋顿时红到耳根。她好恨自己没戴上面罩。

眼前的面具男看到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样子,似乎乐不可支。

“今天见识到这么厉害的驾驶技术,我真是长了见识。这位小姐似乎能人所不能。拜托你,接下来的时间,请乖乖坐在乘客席上,千万不要再站上驾驶席。我担心自己小命不保。”

面具男弯下高大的身躯,像看小狗那样看着她。

孔澄气结地频频眨着眼。

可恶!她最讨厌这种嬉皮笑脸的轻浮男了。

“我、我才不跟你组队。”

孔澄不自觉地握起双拳,冲口而出地嚷嚷。

“就算滚下雪山也不要与你骑同一辆雪撬。”

孔澄踮起脚跟仰起下巴,试图在比她高出很多的男人面前增添气势。

瞬间,男人眼里仿佛闪过一丝慌乱神色。

“哪,我在开玩笑。只是逗一下你,好像说错话惹你生气了?”

男人不知为什么态度突然软化,摸着后脑勺打哈哈赔不是。但孔澄气在头上,才不打算向甫认识便取笑她的轻浮男求助。

“决定了!我要自己继续驾驶。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你帮忙。完。全。不。需。要。”

孔澄狠狠瞪了面具男一眼,一意孤行地转头望向霍嘉。

虽然听不明白他们咕噜咕噜地说了一堆什么话,但霍嘉似乎察觉势色不对,沮丧地来回看着她和面具男。

然而,面具男竟然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向霍嘉解释道:“她似乎仍然对自己充满自信,一口拒绝了我。上帝保佑我们。阿门。”

听到面具男的话,霍嘉一脸世界末日的神情。

孔澄看到两个男人别转脸交换了一个大祸临头的眼神,心里更气。

什么“God Bless Us。Amen。”?别小看人了!

“我一个人应付得了,不需要任何协助。”

孔澄铁青着脸,紧咬下唇独自做出发准备。

看到她决绝的神情,霍嘉最后只得死心放弃,喊了句“一切小心啊”,摇头叹息着转身离去。

其实,背过身去的孔澄也在心底重重叹息,既懊恼又后悔。

都是那个口没遮拦的面具男!

干嘛取笑人家?

他长得那么壮,闭上嘴巴驾车就好了嘛。

少说一句又不会怎样呀。

气在头上,我竟然拒绝了唯一的救星,现在怎么办?

孔澄颓然垮下肩膀,跪坐雪地上,六神无主地看着眼前又回复精力旺盛,迫不及待地用脚爪扒挖着雪花,恍似如箭在弦的六头顽皮雪犬大军。

想起要独自再死撑几个小时,她就无助得想哭,眼里泪光滚动。

“你去那边。”

毫无预兆地,孔澄突然被某双强壮的手臂挟着两边腋下,把她整个身体提了起来,就像小狗一样悬吊在半空。

身体被回转一百八十度,面朝单人雪撬车的方向放回地上。

她吃惊地回头,发现面具男站在身后。

“我们交换车子。”

面具男以不容分辩的强势语气说道。

“不用。”

孔澄完全怔住了,但还是倔强地回话。

“对不起,我好像惹你生气了。不想跟我一辆车就算了,你骑那辆单人雪撬车吧。”

面具男轻轻推了推她的背,像不想给她反驳的机会,默默走近树干,解下雪撬车的绳子,自顾自站到踏台上。

“喂,这、这是我的车子啊。”

“现在是我的车子了。”

“我才不用你帮忙,都说我应付得了。”

孔澄顽固地伫立原地不动。

刚才明明还一脸好心情的面具男,不知为什么突然寒着脸,仿佛在生谁的气。

“应付得了个鬼!”

面具男翻翻白眼在面罩后叹口大气。

“你说什么?”

“我叫你驾驶前面的雪撬。听到没有?那些狗狗很乖,你勉强还是应付得来的。”

“勉强?”

孔澄气得直瞪眼,固执地跳上踏台,想把面具男挤下去。

“哪,我要驾自己的车,你下来。”

“你到底任性够了没有?”

面具男突然生气地拉下面罩,态度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弹了弹孔澄的额头。

“广东话你都听不明白吗?我叫你骑那辆车呀。”

因为他的动作来得太自然,孔澄反射性地摸着额头喊了声“痛呀”,刚想开口骂他,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

那张晒得黝黑的脸孔,闪动着深邃光芒的眼眸和略带疲惫的神色,唤起了孔澄的回忆。

眼前的脸孔,与她在小公园石阶上邂逅的神秘男,顷刻重叠在一起。

孔澄心里一阵慌乱,鬼鬼崇崇地侧过身子,偷窥男人的侧面。

正面看有点平凡的五官,侧面看去却。。。。。。非常帅。

“你。。。。。。”

孔澄如遭雷殛地说不出话。

“不,我们。。。。。。”

半晌后,孔澄用力甩甩头,用手指点点自己又点点他。

“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面啊?”

发现自己嘴里吐出那么老套的台词,孔澄不禁霍地红了脸。

“我跟你?”

还以为男人又会开口嘲弄她,但他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回答:

“绝对没有。”

听到男人一反常态的正色神情和斩钉截铁的回答,孔澄张着嘴茫然地颔首。

啊,无论是数天前在露天茶档还是此刻,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吗?

每次看到长得好看一点的高大中国籍男子就胡思乱想,证明自己实在病入膏肓。

“对、对不起。我好像认错人了。”

孔澄无地自容地轻声说。

看到她不知如何是好的腼腆神情,男人又回复嘻嘻笑的神态朝她挤眉弄眼。

“是吗?像我这么帅的男人,你还认识第二个?你真幸运。”

听到这句大言不惭的回话,孔澄不禁再度瞪大了眼。

对,只是自己有眼无珠,竟然差点把眼前这个自大狂,跟回忆中神圣的神秘男连系在一起。

孔澄在心里朝男人咂舌。

“好了,运动天才,请上你的雪撬。看在大家都是中国人份上,我在后面替你护航。你可不要连累我一起滚下雪山哟。”

男人又嬉皮笑脸地调侃她。

那副吊儿郎当的笑脸很蠢耶,五官都挤在一起了,简直像头沙皮狗一样!

孔澄在心里再朝他咂了三下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