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

孔澄胆颤心惊地环视着酒店大堂和餐厅。

明明是熟悉的酒店建筑,却静悄悄地没半个人影。

无论是挂满萨米民族服饰的接待处,或铺着红色台布摆满银制餐具的餐厅,都看不到任何工作人员或住客。

室内的光线微暗,木头墙壁上悬挂着的驯鹿头,以及被时光冻结了的历史照片中的人们,似乎屏息静气地窥看着她。

“孔澄!”

仿佛有谁在呼唤她。

但那声音太模糊暧昧,连男人、女人,大人或小孩都无法分清楚。

巫马!你在哪儿?我们为什么会回到了酒店?你在哪儿啊?

孔澄还是一厢情愿地在心里回应,咬着哆嗦的嘴唇,朝餐厅深处走去。

明明没有半个人,但那儿的巨大石造壁炉燃烧着旺盛的柴火,就像有谁在看顾炉火。

“不要吓我喇。救命。大家是不是躲起来了?巫马,不要玩了,你在哪儿?”

一朵红色火焰忽然从壁炉里飘飞而出,环绕着孔澄旋转飞舞。

“竟然可以从冥界逃走,你跟巫马一样是冥感者吧。孔澄,一直在躲的人是你啊。张开眼睛,好好把我看清楚。张开耳朵,好好听我说。打开你的五感,不要再逃避你的命运。你是我一直等待的人,可以与逝者连成一气的冥感者。来吧,不要再逃避。睁开你灵魂的眼睛,不要再沉睡了。”

火焰绕到孔澄眼前,像花朵一样慢慢盛开,火的花蕊中,站着身穿长䄂蕾丝婚纱的妮歌尔。

像小妖精一样的她,既像沐浴在火焰,又像沐浴在血海,以凄绝的神情向她呼喊。

凝望着妮歌尔如泣如诉的美丽脸庞,孔澄刹那间忘了恐惧情切地问:

“妮歌尔!我看得见你,听得到你。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死去?三天前我离开酒店时你还好好的啊。”

就在孔澄呢喃“我看得见你,听得到你”时,火的花瓣凝结成冰,变成一块块晶莹的雪花飘落眼前。

原本看起来像梦中妖精的妮歌尔,摇身一变成活色生香的女子,站在孔澄面前,以兴奋雀跃的神情看着她。

“我们又见面了。谢谢你,终于打开你的冥感视界,愿意好好听我说。”

虽然看起来真实无比,但妮歌尔浑身散发一股冰寒之气,恍似有无数雪粉在她四周飘飞。

既像人,也非人。

下一瞬,她看到妮歌尔身旁出现了另一个镜像。

那镜像与妮歌尔长得一模一样,但只有淡薄的形影,唯有脸部轮廓清晰可辨。就像一缕朦胧轻烟的另一个她,仿佛拥有独立意志,以迥异的神情,忧愁地注视着孔澄。

她不禁心里一凛。

抵达度假村的第一个晚上,她曾在酒店大堂看到这个犹如一阵迷濛雪烟的妮歌尔。

之后,在雪地的冰宫中,又看到身穿典雅婚纱,看起来鲜活如花的妮歌尔。

当时还以为只因自己已经死去,所以终于能够清晰地看到妮歌尔的幽灵。

但是,此刻似乎有两个拥有不同意志的幽灵并现眼前。

孔澄害怕地眨着眼睛。

“妮歌尔,这儿有两个你啊。”

孔澄逡巡着如镜中倒影的雪女和雪烟,倒吸一口气后退一步。

“啊,你连能量那么微弱的妈妈也看得到吗?果然是厉害的冥感者。”

妮歌尔露出开心的笑容。

“那样的话,你的力量,一定可以助我夺回一切。”

“妈妈?夺回一切?”

孔澄脑海乱成一团。

这缕雪烟是妮歌尔母亲的幽灵?

怎么回事?

不久前才仔细看过一遍的酒店历史照片,重新一一掠过孔澄脑海。

穿着黑白燕尾礼服,唇上留着小胡须的高士仑度假村酒店创办人“尤卡。高士仑”(1921-1960) 。

第二代经营者“米亚。高士仑”(1939 – 1978) 是个气质高贵、眼神严肃的中年美女,上半身穿着波浪形袖口的高领雪纺衬衫,领口挂着优雅的珐琅胸针。

由于是黑白照片,不能确定美女的发色和眼睛颜色,但除了让人背脊有点发凉的冰冷眼神外,这位外祖母无论外貌和轮廓与妮歌尔也十分神似。

第三代和第四代经营者───母女俩看起来就像一对孖生姐妹。

妮歌尔的母亲“宝儿。高士仑” (1957 – 1996) 穿着清丽的粉红色V领毛衣,一头淡金色秀发垂落肩上,碧蓝眼眸闪烁生辉,偏起头露出洁白贝齿微笑着,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现任酒店主人“妮歌尔。高士仑”(1975-) 的照片,似乎是在某个舞会上拍摄的。挽起的发髻和露肩贴身象牙色晚装,衬托出她的修长脖项和优美身段。盛装打扮的她,像是听到谁的呼唤,向着镜头回眸一笑,美得令人眩目。

酒店在六十年间换了四代经营者,原因似乎是每代经营者都英年早逝。

创办人尤卡。高士仑卒于三十九岁。他女儿米亚同样卒于三十九岁。外孙女宝儿也是在三十九岁那年逝世。妮歌尔今年三十岁。

“你是妮歌尔的妈妈宝儿?可是,你看起来跟她一样年轻。”

孔澄无法置信地把视线移向妮歌尔身旁那缕疑幻疑真的雪烟。

“我二十一岁就去世了,外貌当然年轻。”

妮歌尔母亲宝儿的幽灵,不止看起来无比缥渺,声音听起来也无限遥远。

旁边的妮歌尔也一脸不甘心地说:

“我更薄命,只活了十六年。孔澄,我应该比你在酒店遇上过的妮歌尔长得年轻呀。”

由于两个幽灵所倾吐的话太匪夷所思,孔澄半晌张着嘴呆在当场。

“在我眼中看来,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啊,美得出世,身上仿佛感受不到岁月痕迹。就像、就像在最美一刻凝结成冰,永恒不变的雪女。”

听到孔澄的话,妮歌尔发出一声轻笑,但眼神却是冰冷的。

那冷冰冰的眼神,让孔澄想起她外祖母米亚的眼睛。

“妮歌尔,如果你早已去世,那、那我曾经见过的酒店女主人,到底是谁?”

孔澄思绪里浮现了一个答案。

但那答案太诡谲,她嗫嚅着无法说出口。

“你是冥感者,我可以让你看到真相。你有勇气看吗?”

妮歌尔那样说时,她白皙的胴体上浮现出奇幻的彩色投影。

“伸出手,你可以亲眼看到和感受到一切。看到、感受到我、妈妈和无数女孩的悲惨遭遇。”

孔澄怔怔地看着妮歌尔身上浮现的影像。

这些是妮歌尔的回忆吗?

孔澄着了魔似地听从她的话伸出手,一幅幅栩栩如生的跳跃影像,瞬间转移到她手背上、臂膀上和身体上。

“啊!”

孔澄垂下眼,但见胸前跃现出妮歌尔痛苦扭曲的脸孔。

就像妮歌尔濒死时的震惊和恐惧全转移到她身上一样,孔澄全身颤抖,泪如雨下,痛彻心扉地闯入了逝者的回忆之境。

“妈妈,为什么?为什么啊?”

孔澄骇然一惊地垂下眼,发现自己全身**地被五花大绑在一个冰世界中。

不,这副美丽不可方物的胴体不是她的。

她进入了逝者妮歌尔的意识中,这是烙印在她灵魂里最痛苦的回忆。

虽然明知这只是回忆之境,孔澄还是被吓惨了。

妮歌尔似乎置身一个建筑在地底的冰洞窟。

四周没有窗户,昏暗的油灯照明下,映入眼中的只有铺天盖地的冰雪。

淡金色长发披面,被粗麻绳捆绑在一条巨型冰柱上的妮歌尔,接触到寒冰的每一寸**肌肤,黏附在冰柱上,两者几乎融为一体。

她身体每挣扎一下,那方寸皮肉便被撕裂开来,皮开肉绽。

那悲惨的景象叫人惨不忍睹。

不止那样,她两边手腕还被割开了深不见底的伤口,就像两片张开的丑陋唇瓣,点滴血丝滑落冰结的地面,溅起小小的血花。

妮歌尔身体内的血液似乎已几近流干,脸如白蜡,神情如见鬼魅。

与她恍如两生花的女人,面带微笑地坐在一张铺着驯鹿皮的高背椅上,手上拿着一个古董银制酒杯。

轻轻呷了一口杯中**后,女人的嘴唇沾上娇艳欲滴的血浆颜色。

一身水貂皮草大衣配黑色长裙和骑马靴的她,伸出粉红色舌头舔了舔唇边,眯起碧蓝色眼眸露出一脸陶醉神情。

“还是新鲜的最好。可爱的妮歌尔,我不是你妈妈,是你外婆哟。不过,我的确像妈妈一样亲手把你带大,对你爱护有加吧?现在就是你报答外婆的时候。我等这杯美味的鲜血,可等了十六年。”

“外婆。。。。。。怎么可能?她、她在我三岁那年已经去世。”

妮歌尔颤抖着声音摇头。

“我从来没有死去,那时被埋进棺木里的是你妈妈。”

米亚以厌恶的眼神看着外孙女。

“你出落得愈来愈漂亮,跟你妈妈当年一样,可惜你们都是膺品。不过,你们小时候还算可爱,其实我也有点舍不得。只是,如果你们不消失的话,我会很头痛。总不成当妈妈的,看起来比女儿还年轻。”

米亚垂头轻笑,又再珍惜地啜了一口酒杯中的浆液。

“宝儿的血没你这么香醇。虽然是年轻女生的血,但被沾污过始终是次品。不过,幸好最初狠不下心对她下手,让她怀了你,才有这个宝贝孙女。”

米亚姿态婀娜地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垂死的妮歌尔。

“不用担心,你心爱的霍嘉不会感到寂寞,我会替代你好好对待他。好想跟他怀下女婴儿呢,同样是金发蓝眼的我们,会生下另一个像天使的女孩吧。那么,高士仑家的美女传说,便会一直延续下去。”

米亚露出妖媚的神情心**神驰地说。

“我想拥抱霍嘉好久了。他很快就会成为我的男人,我会让他欲仙欲死,对我朝思暮想。放心,霍嘉不会失去你。他会一直与他最爱的妮歌尔一起,过着神仙眷属的生活,直至我对他厌倦为止。”

听到霍嘉的名字,原本看似快要昏死过去的妮歌尔睁大噙满泪水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们家族的女人,遗传了吸血鬼病。要是不能定期喝到新鲜人血这救命仙丹,就会死去。”

“怎、怎么可能?”

妮歌尔气若游丝地说。

“医学界和科学界早引证了吸血鬼病的确存在,这个由于家族遗传或基因突变引发的红血球紫质缺乏症(Congenital Erythropoietic Porphyria),无法治愈。

但是,饮用人血的确可以有效缓解症状,因为鲜血中的血红素能够通过消化肠道被吸收。古代欧洲的吸血鬼传说,相信也是源自这罕见的疾病啊。”

“家族遗传?可是,妈妈和我都没有患上什么怪病。你、你说谎。”

米亚颤动肩膀笑起来。

“就算我说的是谎言,男人就是愿意相信。对世间而言,我们高士仑家的女人,都活不到四十岁便卒逝,就像被下了诅咒。为我痴狂的男人,都相信我遗传了吸血鬼病,必须定期喝人血补充血红蛋白延命,因为他们太害怕失去我啊。而且,这谎言亦真亦假,说到底,我的确是吸血鬼。”

米亚垂下眼,偏起头注视着银酒杯中的鲜血呢喃:

“要是喝不到年轻女孩的鲜血,虽然我不会死去,但会老去哟。对我来说,变老的话生不如死。尤其是处女的鲜血,是回春最美妙的丹药。岁月催人老,我也是逼不得已。”

“回春?丹药?”

妮歌尔满脸震惊。

“我这不懂人间愁苦的小孙女,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吗?就是曾经拥有令世上所有男人回眸再三的绝世美色,被大家像女神一样捧在手心上,然后渐渐遭冷落无视。岁月对每个人一样无情,尤其活在这种酷寒环境下,女人更不经老。”

米亚以冷若冰霜的眼神看着生命正一点一滴流逝的孙女。

“生下你妈妈后,长得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她,就像从我体内吸光了所有青春汁液。望着镜子,我的皮肤不再吹弹得破,日复一日松弛失去光泽,眼角细纹愈长愈多,连曾经最吸引男人的双眼也变得黯淡无光。

男人不再以憧憬和崇拜的眼神痴痴偷看我,竟然把目光转向明明比我丑得多的年轻女生。我绝不原谅那样无礼的举动。我是他们一生中见过最美丽的女人。昨日如是,今日如是,明日也如是。要是失去美貌的话,我等于失去存在的意义,生不如死。”

“你疯了。”

“我才没有疯。疯狂的是那些任我摆布的男人。告诉你,第一个杀人的是你外公。他在我继承的酒店内,竟然背着我与年轻女孩厮混,被那女孩要胁跟我离婚时,他舍不得失去高士仑家女婿的地位和财富,与那女孩争拗时杀死了她。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从那女孩的尸体上,喝下了第一杯血。”

米亚弯起身子,发出阵阵冷笑。

“我想那样做好久了,好想吸掉那个年轻妖精的血哟。我为什么会败给那无聊的年轻肉体?为了你外公,我曾经对爱慕我的其他男人不屑一顾。无论被多少男人围绕,眼里只有他,也只想他专注地看着我。他明明亲口说过,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个。”

米亚的声音颤抖起来,用手抚着胸口努力平息激动的情绪。

深吸一口气后,她再度抬头挺胸地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孙女。

“妮歌尔,不要用那种看丧心病狂的表情看着我,我只是从你身上夺回我原本拥有的。这张美丽的脸,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你和你妈妈都是小偷,从我身上偷走了属于我的美貌。明明是膺品,还想发光发热,抢去我的风头。不对的是你们啊。”

垂死挣扎着的妮歌尔似乎仍然对米亚的告白难以置信。

“外婆就算在生已经近七十岁。你不可能是她,根本不可能。。。。。。”

米亚仰起头自傲地嫣然一笑。

“你没听说过吗?十六世纪匈牙利女伯爵Elizabeth Báthory 就是以美貌闻名于世的女人。由二十五岁开始,她便支使仆人为她残杀少女,喝处女的血和用她们的血来泡浴,保持青春不老,四个同谋的仆人都对她死心塌地。二十五年间,她一共喝了超过六百五十个少女的血,被后世称为『吸血女伯爵』。多年来,大家都以为她是精神变态。

可是,原来那个女人和我并不是疯子。『吸血鬼疗法』(Vampire Therapy) 最近已经被美国尖端医学研究证明了功效。年轻血液中含有大量特殊的GDF11蛋白质,可以令衰老的肌肉和器官恢复活力,甚至促进脑部长出新血管,由内至外逆转人体老化过程,让人重拾青春。

科学家只有胆量在老鼠上做实验,我和那个女伯爵可是走在时代之先,证实了『吸血鬼疗法』可以创造的奇迹啊。

我的存在,就是世上最美好的奇迹。男人不止为我的美貌,也为我的身体疯狂。与各种各样的男人**过,我懂得令他们欲仙欲死的技俩 ,你这纯情小女生不会明白的。只要跟我做过爱的男人,都会成为我的奴仆。

只要我说家族里有罕见的吸血鬼病,不喝年轻女孩的血无法活下去,装出垂死的样子卧病不起,爱我爱得痴狂的他们就会泯灭良心,乖乖为我奉上保命的血浆,而我也以最完美的脸孔和胴体回报他们。这酒店就像我的后宫,只要我勾勾手指头,把嘴唇贴上男人的唇,愿意为我奉献的男人前仆后继。很快,霍嘉也会成为其中之一吧。”

“你不要碰霍嘉。我绝不原谅,绝不原谅你。”

“你就那么喜欢跟你两小无猜的霍嘉吗?可惜,他已注定成为我裙下之臣。为了心爱的妮歌尔,他也许会成为我最忠心的奴仆吧。”

“米亚。。。。。。米亚高士仑,我没有这样的魔鬼外婆。你疯了,你根本早就发疯了。即使你杀了我,即使化成厉鬼,我也会纒着你不放。”

妮歌尔迸出最后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含恨说道。

“世上也许真的有怨灵,可惜,我看不到。我的宝贝妮歌尔,谢谢这杯甘露,永别了。我会好好享受你美丽的人生和男人。”

米亚从容地笑着,仰头把银酒杯中的血浆一饮而尽。

妮歌尔一直睁着惊怖的眼瞳,怨恨地盯着米亚,直至断气,始终没有闭上眼。

“请把你的力量借给我。我想回到霍嘉身边。一直以来,我只有这个愿望而已。求求你。”

妮歌尔死寂的碧蓝瞳眸映照在孔澄眼底。

恍惚间,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恐怖的回忆之境已经消失。

站在眼前的是已化成雪女幽灵,盘着高雅发髻,身穿白色蕾丝婚纱的妮歌尔。

然而,她的眼神跟死去时同样寂然。

“把力量借给你?我、我不明白。”

还未从震惊回复的孔澄讷讷地开口。

妮歌尔身畔如雪烟般迷濛的宝儿忧伤地摇着头。

“求求你,不要答应她。那晚在酒店大堂,我就是想告诉你,千万不要回应我女儿的呼唤,赶快离开这儿。可是,好像把你吓惨了,对不起。”

宝儿的声音依旧像从世界另一端传来般遥远。

“妈妈,你不要阻碍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等了这些年,才终于遇上力量这么强的冥感者。”

“妮歌尔。。。。。。”

宝儿哀愁地望着女儿,一脸欲语还休。

“为什么妮歌尔你在我眼中看起来这么真实,你妈妈却。。。。。。”

孔澄一时词穷,想不到怎样形容宝儿那似有若无的灵体。

“因为她太软弱了。跟我一样被那么残忍地杀害,她居然无法恨那个女人。”

宝儿微弱的声音在孔澄耳畔响起:

“在冥界,怨灵拥有最强大的能力。仇恨愈深,能量愈强。我女儿妮歌尔是这儿最强大的幽灵,因为她的灵魂充满憎恨和恶意啊。孔澄,你赶快逃跑吧。”

“妈妈,你说够了没有?我要与霍嘉一起。死去后的每分每刻,我都在看着那个疯婆娘欺骗霍嘉,把他变成杀人魔,而且不断背叛他。我只是想夺回我应该拥有的一切。我会把那个疯女人杀死啊,会替妈妈和所有枉死的女孩复仇。你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阻止我?”

“我从诞生那一天,就注定拥有一个像恶魔的母亲。无论生或死,她都是一个可怜可悲的灵魂。但是,我曾经拥有天使般的女儿。妮歌尔,你不要再被妒恨束缚迷失自己,这恨意会让你坠入地狱的。我只是想找回失去的女儿。妮歌尔,你忘了吗?你曾经是那么温柔、善良、体贴的女孩,总是像天使般对待每一个人,为一头死去的雪犬或马儿也会哭上好几天。”

“不要再说了。天使心肠有什么用?恶魔才会胜利。我不原谅,绝不原谅。霍嘉是我的。十四岁那年,我们就对彼此许下承诺,一生一世在一起。霍嘉他半点绘画天分都没有,还是笨拙地为我画了一张素描,绘画他心目中未来我成为新娘子的模样。他说我一定很适合缀满古典蕾丝花边的公主婚纱。这件霍嘉为我设计的婚纱,我从没机会真正穿上啊。”

妮歌尔满脸悲凄地抚摸着裙䙓上的蕾丝。

“是那个恶魔从我身边抢走了他,我只是想夺回失去的一切。我好想回去人间啊。”

“我们早已死去。痴恋人世,只会让你痛苦绝望。妮歌尔,跟妈妈离开吧,求求你。”

孔澄六神无主地听着幽灵母女的对话。

她终于了解宝儿看起来那么虚无缥渺的原因,是因为她超脱的灵魂,原本已经不用再徘徊人世间吧。

但对女儿的一丝执念,让她仍然弥留在此。

相比起来,妮歌尔活色生香的魂魄,也许就是对红尘恋恋不舍的证明。

难道自己的眼睛,可以看出怨痴灵和超脱灵的区别?

宝儿嘱咐她“快逃跑”又是什么意思?

“孔澄,我只是想借你的灵量一用。三天,求你给我三天就好,让我回去跟霍嘉团聚,让我回去亲手杀死那个女人。我的要求很卑微,你是力量强大的冥感者,只有你可以与我的灵魂相连,让我重获肉身还阳。求你,求求你。”

听到妮歌尔轻声细语的哀求,孔澄反射性地不断往后退。

她完全听不明白妮歌尔在说什么?

就算、就算看得到和听得到幽灵的她,真的是妮歌尔形容的什么“冥感者”好了,但她的意思是要吸掉她的灵量,还阳回去与霍嘉再续前缘和复仇吗?

那这三天她会消失到哪儿去?

而且,还是个菜鸟冥感者的她,根本无法操纵自己的能力。

三天后,倘若妮歌尔不遵守约定,失去灵量的她,是不是会无声无息地在人间消失,永远流浪冥界?

宝儿一脸悲伤地不断对她摇头,似乎印证了这疑窦。

“不,不。我不懂得那种事情。妮歌尔,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孔澄不断往后退,害怕地向妮歌尔求饶。

然而,她的背突然被谁推挤着,朝妮歌尔的方向反弹回去。

孔澄大惊回头,曾在冰宫里见过的无数雪女,群情汹涌地在背后围绕着她。

“妮歌尔,快回去,替我们报仇雪恨。”

“这小女生的灵量虽然很强,但看来还是个菜鸟,快点吸掉她的力量回去,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

“你有足够的力量还阳替我们复仇,快去,快去啊。”

原本貌美如花的雪女新娘,纷纷露出狰狞扭曲的神情。

那是早已被恨意侵蚀了灵魂之芯的可怕怨灵。

在这些恐怖的雪女身后,也有一些像宝儿一样虚幻的雪烟,依稀辨认得出都是年轻女生的相貌轮廓,但她们看起来满脸哀伤,低唤着:

“算了吧,算了吧。”

“大家一起离去喇。”

“这儿已经不是我们的栖身之所。”

“忘了吧。”

“放下吧。”

“这里只是跟人世间一样的另一个牢狱而已。”

“自由在另一边啊。”

但她们的声音听起来虚幻又遥远,完全不敌怨灵雪女们咄咄逼人的气势。

层层雪烟中,孔澄看见了娃娃头的日本女生脸庞。

她依旧一脸悲伤地凝视着她,又无助地看着眼前“鬼情汹涌”的怨灵。

“我、我无法答应。求求你们,放过我。我想离去,我想离去啊。”

孔澄左右摇晃着头脑向怨灵们哀求。

“明明是你呼召我们出来的,却不懂得怎么把我们驱走吗?”

妮歌尔一双碧眼闪闪生辉地盯视着孔澄。

“才、才没有。我没有呼召你们出来。救命。我只是在芬兰浴屋里,看到轻飘飘的烟雾,突然就来到这儿了。”

孔澄急得几乎哭出来。

“我什么都没做过。”

“力量强大的菜鸟吗?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瑰宝。”

妮歌尔倾前身体,俯视着孔澄的脸孔。

“那么,我不客气了。你会来到这儿,把你的力量双手转送给我,或许是早已注定的事。我原本就不应该死去的,好不甘心啊。”

妮歌尔说着,双眼又闪现跟米亚如出一辙的冰冷光辉。

“不要,求求你,不要!你到底想干什么?”

孔澄想再次往后退,但身后被雪女们组成的围墙阻挡,毫无反抗余地。

妮歌尔伸出纤纤玉手,合拢的食指和中指按在她眉心之间。

“谢谢你送我灵量,与我心连心合而为一。”

“不要,不要,我没有答应。我不要那样做啊。”

孔澄注视着妮歌尔凄声哀喊。

但妮歌尔弯起嘴角微笑,全身渗出耀眼光芒,她根本无从抵挡对方的力量。

顷刻后,孔澄才意会到那光芒源自自己体内。

妮歌尔正在吸摄她的灵量,脸颊渐渐染上片片红晕,双眼更显盈盈秋水,就像。。。。。。就像真的要重新活过来了!

“笨蛋,我不是叫过你闭上眼睛和耳朵,不要看不要听吗?”

妮歌尔背后熊熊燃烧着火焰的壁炉内,突然卷出一片巨大的云状烟雾。

那片烟雾长着巫马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朝孔澄呼喝。

“闭上眼睛,不要再看着她。孔小澄,闭上眼睛啊。”

巫马的声音显得万分焦急。

孔澄反射地听话闭上眼,阖上眼前的一瞬,但见如烟似雾的巫马伸出手臂搂住她,她的身体顿时化成一缕轻烟,窜飞进壁炉里。

孔澄眼前再次被雾霭笼罩,但这次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巫马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你自愿张开了灵魂之眼,对吧?”

当烟雾飘散后,她发现自己躺在芬兰浴屋更衣处的木头长櫈上,只穿着牛仔裤的巫马弯身看着她。

他脸如白纸,右胸膛上的伤口血流如注。

孔澄慌乱地坐起身,伸手想替他按住伤口,但血似乎止不住。

“不要说话了,先把血止住啊。”

孔澄从木櫈上跳起来,心生一计地跑进蒸气浴室,抓起用白桦木枝叶捆扎成的掸帚,跑回更衣处,从树枝上撕下一大把叶片,用力按着巫马的伤口。

巫马发出一声低吟。

“这个应该也算是草药啊,或许有帮助。”

孔澄手忙脚乱地从挂钩上拿下巫马刚才脱掉的保暖内衣,笨手笨脚地替他包扎着伤口。

“孔小澄,对不起,我想呼召雪女现身,然后暂时困住她们,争取时间带你逃走,结果你却先进去了。”

孔澄低着头片刻不语。

“巫马,我不是笨蛋。坦白告诉我好吗?你和我,都是妮歌尔和宝儿所说的冥感者吧?能看得到和听得到幽灵,而且,你是力量比我强大很多的冥感者。去年平安夜在小公园出现的那个人的确是你吧?那时候,你唤了我从不告诉别人的真实名字,你唤我做『孔小澄』哦。那天晚上,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对吗?”

孔澄鼓起勇气一古脑儿地问,怯怯地抬头探视巫马的神情。

垂眼静听着她的话的巫马,紧绷的神情渐渐放松,像下定决心地吐一口气后,抬起头感慨良深地凝视着她。

“命运实在不可思议,我想改变你的未来,结果,你却更早甦醒了。对,我和你是冥感者,除了看得到和听得到逝者外,还拥有其他灵力。在我曾经历的另一个未来,你算是我的接班人吧。我们为警察秘密组织工作,一起解决过很多事件。我的能力正不断衰退,真正拥有无限潜能的是你。”

巫马脸上浮现伤感的神情,从孔澄身上移开视线望着虚空的一点,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

“可是,对于把你牵扯进这个世界,我后悔了。所以才回到过去,想改变你的命运。或许一切只是自我满足,结果,你还是选择了相同的道路。”

巫马低声叹一口气。

听到他终于认真地打开天窗说亮话,孔澄内心波涛汹涌。

她无法想像巫马提及的另一个未来,但是,只要想到她曾经存在于他的未来,已经满心欢喜。

果然。他们不是彼此人生中擦身而过的过客吧?

然而,孔澄又感觉到巫马的话语背后隐藏着苦涩。

他在话语之间停顿下来的片刻更是意味深长。

他明显把最重要的事情跳过了没说。

他为什么对让她成为接班人感到后悔?

那个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巫马话语间的空白,教孔澄隐约察觉到那并非玫瑰色的未来。

在那个未来,他们并没有童话结局吧?

最后还是擦身而过失去彼此,是那样吗?

即使巫马穿越了时光,两人命运的轨迹,依然无法改变吗?

明明只是捕风捉影的想像,孔澄却感到一阵酸楚,心头漾起阵阵激**的涟漪。

孔澄摇摇头闭上眼睛。

不要胡思乱想。

巫马此刻就在我眼前。

只要张开眼睛,就可以看到他,碰触到他。

明明就在我眼前啊。

不会失去他的。

我想相信宇宙的唯一。

无论巫马曾经历怎样的未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此刻在一起,一定可以改写未来的结局啊。

我想跟他一起改变未来。

不可以吗?

孔澄下定决心地张开眼睛,有点惴惴不安地望着巫马忧郁的神情轻声开口:

“巫马,遇上你后,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告诉你啊,我已经不再害怕了。由这刻开始,一点都不害怕。既然我们都是冥感者,我可以一直跟在你身边,对吗?”

巫马眼神柔和地俯看着她。

“答应我,不要不告而别,不要突然消失不见,让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好吗?”

巫马难过地默言不语。

“巫马?说句『好喇』,好不好?求求你。”

巫马脸上浮现百感交集的复杂神情。

孔澄以清澈的眼神执拗地注视着他。

半晌后,巫马终于点头潇洒一笑。

“孔小澄,你以为我是魔术兔子吗?怎会突然在空气中消失不见?你想到哪儿去了?”

巫马态度自然地伸手揉乱她的短发。

“我在这儿呀。一直都在你身边。相信我,无论在哪一个未来,我都想守在你身旁。”

巫马以她从没听过的温柔语气说道。

那一刻,泪水不争气地涌出孔澄的眼眸。

“你干嘛又哭?真是莫名奇妙。”

巫马笑着反手拍拍她的额头。

“痛呀。”

虽然嘴里那样说的是孔澄,但稍为大动作举起手挥动一下,咬着牙根强忍疼痛表情的人却是巫马。

“巫马!”

孔澄担心地低嚷。

巫马挥挥手若无其事地轻轻带过。

“没事。都是你把我包扎成木乃伊一样,让我动都动不了。”

“可是。。。。。。”

“『可是』还真的是你的口头襌。来,我们不能再在这儿耽搁,得赶快起程。听我说,刚才呼召出妮歌尔和那些雪女的人是你。放空脑袋,不要再使用任何念力。现在的你还是个菜鸟冥感者,无论妮歌尔、霍嘉或米亚,你都应付不了。”

“可是。。。。。。噢,我还是得说『可是』,就算我放空脑袋,妮歌尔还是会再设下雪迷阵阻止我们前进啊。”

“刚才离开前,我在她们身边用血设下了结界,可以暂时困住她们。只是我的灵量几乎耗尽,困不了她们多久就是了。在这儿遇害的女孩,力量愈远离这片雪原便愈弱,我们在天亮前一定要越过边境。”

孔澄这才明白巫马是故意让伤口重新撕裂,但是,这样做太乱来了。

虽然在她面前硬撑着,但看看巫马青白的脸色,孔澄也知道他只是强忍痛楚不表现出来。

“你不用瞎担心。”

巫马像看透孔澄的思路般再度挤出笑容。

“我的伤势很快会回复,也得起码向你灌输一点冥感能力入门知识,才能一起回来解决这事件。那吸血女鬼才刚喝过你的血,暂时不会再出现其他牺牲者。我们先逃离霍嘉的追捕和妮歌尔的纠缠吧。”

听到巫马嘴里说出“一起”这个词汇,孔澄又感动得泪盈于睫。

对啊,不用瞎担心。我们会一起。一直在一起。

只要跟巫马一起,自己什么都不用担心。

“好,就听你的。”

孔澄垂下眼轻声说。

“我先出去喂马儿吃个苹果,你快点穿回衣服和靴子,我们立刻出发吧。”

“嗯。你小心看路,不要又摔在雪地上。”

巫马微笑着亲昵地用手推了推她的背。

推开木屋门扉出去那一刻,孔澄偷偷回头窥看,但见巫马从容的表情崩塌,痛苦地弯起身子喘着气。

孔澄忧心如焚地蹙起眉头。

巫马,接下来,就由我来保护你。

即使在一起,也不会成为你的包袱。相信我。

孔澄在心里默念着,迳自不断点头,朝系着马儿的树干跑去。

鹅毛般的雪片在夜空翻飞,但孔澄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她仿效巫马,搔着马儿的耳背逗牠欢喜。

前方雪林深处,突然传出一下细碎的声响。

就像。。。。。。就像靴子踩在断裂树枝上发出的声音。

孔澄警觉地停下手上的动作,踮高脚跟,以马儿的身体做掩护探出头颅。

虽然圆月高挂,但只看得到漫天风雪和树干树枝的漆黑剪影,其余别无异象。

她侧耳倾听,再也听不到任何窸窣声响。

是自己太神经兮兮吧?

孔澄环视平静的四周,却无法压抑心头涌起的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总觉得被无数双眼睛偷窥。

总觉得身边有其他生物存在的气息。

明明才大言不惭地说过“不再害怕”,孔澄还是毛骨耸然地地扫视着周围,往木屋的方向连连退去。

“巫马,有点不对劲哟。不知道是有熊,有狼,有人,还是有鬼啊。”

孔澄朝背后低喊。

木屋的门“咿呀”一声打开,巫马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孔澄回过头去,看到巫马的一瞬,她对野兽、杀人魔和雪女的恐惧都忘得一干二净。

巫马仍然**着上身,她替他笨拙地包扎的布衣变得松兮兮的,白桦叶片纷纷从他身上掉落。

但教孔澄脸无血色的,不是巫马胸膛上泉涌的血,而是他惨白的神情和。。。。。。形体。

从木屋走出来的巫马,就像个鬼魂。

他的肉体仿佛半存于现实世界,半存于另一界。

孔澄想起她用刀子戳伤他时,那股曾震**她手心,像要把巫马硬生生拉走的力量。

像上次一样,如果可以手牵手,绝不放开彼此的话,或许可以对抗那股无情的力量。

“巫马!”

孔澄边呼唤边激动地伸出手朝他奔去。

同一时间,四周忽然亮起了刺眼的手电筒光芒。

孔澄不顾一切地继续朝巫马跑去,但巫马模糊的身体在灯影中摇曳,她愈着急脚步愈踉跄,距他还有十数步之遥时,慌乱地重重摔下趴倒地上。

巫马像与那股不可抗力战斗着,痛苦地扭曲着脸,张大嘴朝她呼喊着什么。

可是,听不到。

他想说的话语,完全无法传进她耳里。

他的形影,已变得如虚拟影像般毫不真实。

“巫马!”

孔澄劈开嘴巴大声呼喊。

但是,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话语也无法传进他耳里。

嘴巴被谁堵住了。

双手和双脚也被人孔武有力地压倒在雪地上。

孔澄眼睁睁地看着巫马以沉痛的神情呼唤着她,在飘飞的风雪中倏然消失。

她感到心坎和脑海的发条仿佛在刹那间停止跳动,脑海一片空白地抬头,霍嘉灰蓝色的双眼映入眼底。

那张英俊冷酷的脸孔近在眼前。

不止霍嘉,围拢着她的还有另外五个男人。

在酒店餐厅曾见过一面,那些俊俏得像荷里活电影男主角的服务生,摇着手电筒的光圈,木无表情地盯着她。

原来第一晚在酒店餐厅用膳,望着那些俊俏得过分的年轻服务生时,她的预感没有出错。

那一刻,她早已坠进了魔界。

令孔澄无法置信的是,围捕她的群魔中,竟然有安迪的身影。

他以有点难过的神情别开脸没有看向她。

“找不到偷马贼,倒是断了气的祭品竟然会走会跳。那是假死吗?正好,妮歌尔还责怪我没有送上新鲜的娇血,疗效不够。”

霍嘉伸出强壮的手臂,抚了抚她的脸颊。

孔澄只觉全身汗毛直竖。

“那颗已经停止的心脏,竟然重新泵出血液吗?果然是个可爱的女娃。”

孔澄表情僵硬地听着霍嘉栗然的话,眼光惘然地越过一个个犹如群魔乱舞的痴狂年轻男子,定定地注视着巫马消失的方向。

除了她以外,似乎谁也没发现在木屋门外的湖边,如幻影般消逝无踪的男人。

说谎鬼!说谎鬼!巫马是说谎鬼!超级说谎鬼!

孔澄在心里悲哭。

明明说好了,明明答应过,让她一直跟随他的。

明明说好了,不会不告而别。

明明说好了,一直在一起。

明明。。。。。。

从巫马消失的位置,卷起片片翠绿色的白桦叶,像怀着某种意志般朝孔澄翻卷而来。

传说中,离开连结宇宙众生灵魂的芬兰浴,把白桦枝叶抛出去,就能找到宿世恋人。

孔澄凝视着扑面而来的美丽叶片,但觉悲从中来。

她之前忘记了,寻找宿世恋人的占卜习俗,是一夜限定的仪式。

每年只有一次机会,在芬兰圣诞节的仲夏夜举行。

错过了,就得再等待一年空白。

这晚是与仲夏相隔仿佛几个光年的严冬。

她和巫马,难道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在错误的时间相遇?

无论幻觉多么贴近,始终被分隔在遥不可及的次元。

没有未来的邂逅,就是他们循环不息的宿命。

他永远是她可望不可即的恋情。

孔澄心灰意冷地闭上眼。

她不再感到害怕,因为她很清楚未来等待她的只有绝望。

纵使拥有千生千世,也只是一场场总会在半夜蓦然惊醒,徒留怅惘空虚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