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盛世明宫佳丽幽魂苦 第一章 盛世多变红颜悲歌1

仁宗不愧为仁君,他远避奸邪,与杨溥、杨士奇、杨荣等时贤把国家治理得一时间天下承平。但是这太平盛世却暗伏着巨大的政治危机,他弟弟朱高煦一心想做皇帝。为此朱高煦用离间计,让仁宗对太子朱瞻基产生了疑心……

太子朱瞻基继位后称为宣宗,其时盛世空前,汉王朱高煦却举旗起事了……

叛乱平定后,朱高煦因为不肯安分地受囚禁,触怒了宣宗,结果朱高煦被扣在一口铜钟内,用烈火活活地烤成了一堆乌炭……

贤淑的胡皇后不如俊俏伶俐的孙贵妃得宣宗的宠,她自知命运堪忧……

孙贵妃用掉包计弄来了个假太子,宣宗对此却深信不疑心,于是胡皇后的大难就到了,与之同步的是孙贵妃如愿以偿地成为了皇后。一天深夜里,受了委屈的宫侍小娥不小心泄密了假太子的秘密,于是她惨遭杀身之祸。接着宣宗又无情而巧妙地计杀了美丽的孙后……

在给张太后过寿的时候,宣宗让可怜而悲惨的胡皇后复了位……

莲妃是宣宗的新宠,宣宗特为她在西苑大造莲房,耗去了巨额国帑。宣宗整天沉迷歌舞酒色,直谏的大臣遭受沉重打击。于是张太后怒封莲房,美丽的莲妃则在不久就被逼得郁郁而终……

杭州的一个风流少年,与一个小家碧玉,通过一双合色鞋,夜会于楼台。到出现了人命大案时,这双合色小绣鞋成为唯一的线索,真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于谦的神机妙算虽然让案情最后水落石出,但却也导致了一场大悲剧的发生……

仁宗在位时最受宠幸的谭妃娘娘用计逼美丽惊人的韩妃玉翘出了宫,于是就发生了宫妃私通的大案,于谦再次费尽心机地让千奇万曲的案情真相大白,当然结果也仍然是又一场的红颜大悲剧发生了……

1、亲情疑忌生

仁宗皇帝早在做太子的时候,太宗出征塞北就委他监国,前后计算起来足有廿多年,这漫长的实习期显示出了他日后作为一个君主的充分才干;并且他还得益于这漫长的实习期,让他对于官民的营私利弊,没有一样不知道的;最最重要的是仁宗自从当了皇帝后,整天工作热情高涨,又加上张皇后也是一位贤后贤内助,而谭妃也很安分,所以他这样说:“朕一进后宫,对着内侍宫人总是感觉索然无趣,倒是在朝理政置事,真乃津津有味,其乐无穷啊。”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整天工作热情高涨在朝理政置事的仁宗又重用时人号称三杨的杨溥、杨士奇、杨荣,杨士奇号西杨,杨溥号南杨,杨荣号东杨,并称三杨。三杨也的确有治国的才干,辅助仁宗修明庶政,与民休息,一时间天下俨然有承平景象。

仁宗又任金幼孜、黄淮、夏原吉等以要职,这几人也是当时的人杰。这样一来,时贤毕集,自然就奸邪远避了。更兼太子瞻基天姿聪颖,为人仁智英毅,是仁宗治天下的好帮手。

太子朱瞻基不仅在仁宗的诸皇子中,无人可和他颉颃,就是在整个朱氏皇族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太宗在世之日,那天批阅奏牍时,恰好十一二岁的朱瞻基侍立一边,太宗出于喜爱,就递了一个奏折给他,让他来批复。朱瞻基所批的句语居然能洞中要害。只是有一样疏忽,就是不曾把奏疏上的讹字圈出。太宗笑着说他道:“你批奏牍,怎么不留心文字?”朱瞻基答道:“那是无心笔误,只要大事不差,这些小错误,何必苛求呢?”太宗连连点头道:“这才有人君之度。”

太宗立储君的时候,本欲册立朱高煦,因为当年靖难兵事中,朱高煦曾得太宗的事成后立为太子的许诺。可是后来太宗发现朱高煦勇而无谋,况且废长立次易激大变,而金幼孜、张辅、杨士奇等臣又极力反对,最重要的是,太宗看皇长孙朱瞻基将来必是个盛世天子,而朱瞻基是朱高炽的长子,于是太宗综合考虑再三后,就决意立朱高炽为储君。

可是朱高煦因为太宗当年的这个亲口允诺,就拼命地冲锋陷阵,汗马功劳很是不小。现在他见一向因为食言而体肥身胖的太宗竟对自己的儿子也自食前言,只封给他一个汉王,心里不觉很是怨恨,但惧于太宗没敢胡为。到了仁宗继位后,又是内外大治,朱高煦虽满心要反,倒也没有机会可乘。但朱高煦却自恃勇猛,常向部下说,能将十万大兵横行天下,无人敢抗。

仁宗也知朱高煦衔恨,终必作乱。但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其时血腥气尚未消退,若是对朱高煦进行削藩,成功则必伤手足之情,失败则自己就将是建文帝第二。因此他衡量再三,还是决定维持现状最好。自然朝中也有大臣提出了当年齐泰、黄子澄版的建议,但都受到了仁宗的严厉痛斥。

那天太子朱瞻基府中忽然来了朱高煦的参赞王斌悄悄求见,朱瞻基看在叔父朱高煦面上很是客气,王斌满以为胜算在握地把“只要朱瞻基在内筹划稳妥,朱高煦愿为外援,里应外合,事成之后保朱瞻基登极”计划合盘托出。

朱瞻基一听就明白了朱高煦打算弄成父子猜忌、他好于中取便的意图。王斌一见任凭自己怎么样说得好,朱瞻基就是一个不为所动,于是他转而捏造流言,说太子朱瞻基有篡位的举动。不想他这一举竟如其所愿了。

不过几天,仁宗就下了一道上谕,命太子朱瞻基留守南京,不奉召唤,不准入朝。仁宗的疑心病让他以为这样调开太子,就可以杜绝内变了。可谁知太子朱瞻基才到南京,北京的仁宗皇帝就已因暴疾而晏驾。

内宦海寿又再次一如当年那样,赶快星夜赶路,只不过他不是回京城而离开京城飞奔南京,急诏太子朱瞻基入都。

朱瞻基拜受了遗诏后大哭了一场,然后同内侍海寿星夜赶到北京。再接下来由杨士奇等扶太子朱瞻基登位,他就是宣宗皇帝。

仁宗被追尊为昭皇帝,就这样四十八岁的仁宗自登基到崩逝,在位不过一年。仁宗死后,平日里最受宠幸的谭妃先是自愿到墓地守陵,然后又在某一天奇怪地上吊自杀了,她的这种行为被定性为投缳殉主,于是她被追赠为昭容恭禧顺妃。

宣宗保留了洪熙元年,于第二年改年号为宣德元年,尊生母张皇后为皇太后,册立胡氏为皇后,孙氏为贵妃。

三杨同时受到重用,晋受内阁大学士。任蹇义、叶春为大理寺少卿。那时真是天下承平,万民同乐,盛世的景象果然和别朝不同。

2、火灸亲叔:骨肉又相煎

宣宗风流文雅,闲时好吟读作赋。大理寺卿叶春诗名最噪,宣宗的赋诗作歌多半是叶春捉刀代笔,比如那一首流传甚广、当时盛誉不凡的《采莲曲》:

美人家住沧州道,翠尽红妆似莲好。

旧岁花开与郎别,郎不归兮花颜老。

十里清香日过年,采莲桨**过南浦。

采着莫并莲子摘,莲子丝牵妾心苦。

花谢花开总是空,妾情一片水流中。

从今抛却伤心事,一任芙蕖扬晚风。

秋日花儿娇,墙外杜鹃红。

采莲采莲,扁舟入莲丛。

其时汉王朱高煦读了这首词曲,从中感觉到宣宗真的应了当日太宗的话,真做了个太平天子,不禁气得直跳脚,齐集部下兵士,也举旗起事了。

警报从乐安直达京师,大学士杨士奇奏道:“高煦胆大妄为,是欺皇上年轻,如今若陛下出其不意,御驾亲征,高煦自然就惊走了。”宣宗很以为然,于是亲统六师,命武阳侯薛禄为先锋,少傅杨士奇、太保张辅、太傅杨荣、少师杨溥、尚书吴潢、侍郎张成,悉随驾出征。又命郑王瞻、埈襄王瞻瞻和定国公徐永昌、彭城伯张昶、广信伯侯成、尚书黄淮、大学士金幼孜等留守京师。

果然朱高煦一见宣宗御驾亲征,顿时大惊,尤其可怕的是,他的部下兵士因为皇帝御驾亲征,早已没了战心,朱高煦虽勇猛,究竟孤掌难鸣,只得来宣宗军前请降。

群臣多主张把朱高煦正法,唯独杨士奇和杨荣极力争执,说太宗只有三子,今昭皇帝已晏驾,所存的汉、赵两王,岂可再加诛戮?

于是宣宗再次很以为然,只是将朱高煦废为了庶人。班师回京以后,朱高煦被拘禁在狱中。

身材极其高大的朱高煦坐在天牢里却极不安分,向狱官硬索酒肉,吃饱了喝足了,就大喝大叫,一伸手一抬足,轻轻松松就能让铁链和囚枷纷纷地崩折。

狱官吓得忙禀闻巡监御史,于是朱高煦被头号的铁叶大枷束枷起来。可是朱高煦只是稍用力一拉扯,铁叶枷就又崩裂了。狱官没法,只得据实上闻。

宣宗于是就命人在西安门内建起一座石室来,室的四围都是用最大的石块铺成,式样好似鸟笼一般,朱高煦被囚在里面后,宣宗传谕给石室取名逍遥城。

住在逍遥城里其实并不逍遥、想把他治老实治安生其实并不肯老实安高煦却有几次沉痛地总结说,有人老实就老实对了,有人老实就老实错了,有人善良就善良对了,可有人善良就善良错了,比如建文帝老实善良就是老实善良错了,而其兄高炽老实善良就老实善良对了;而有人狠就狠对了,有人狠就狠错了,比如穷兵黩武嗜血成性的屠戮手燕王就是狠对了,而他高煦就是狠错了。看得出高煦在白天的胡闹之后,夜里其实是一直在冷静地思考问题的。

朱高煦被这样地囚禁了一年多以后,宁王痛心疾首血泪成行地上了一道疏,请赦宥朱高煦。宣宗读后,也被唤起了骨肉之情,于是亲自前往逍遥城来看朱高煦,并且说好了,只要朱高煦改过自新,就仍复他原来的爵位。

不想当宣宗来到逍遥城时,朱高煦正赤着一双脚,披头散发地在那里乱舞乱跳。宣宗令内监去喝阻他,朱高煦只当不曾听见。宣宗便走到石室跟前,还没等他摆摆皇帝的威风说上几句话,朱高煦忽然伸出一只脚来,出其不意地猛然一勾,正勾在宣宗的脚踝骨上,宣宗冷不防,一屁股就跌倒在地,结果皇帝的威风没来得及摆摆倒还是小事,可事实上却是皇帝被来了个下马威,朱高煦终于得到一个发泄的最好机会,顿时开心得哈哈大笑。

内侍和校尉慌忙过来扶持,在朱高煦的哈哈大笑声中,跌了一大跤、摆不成皇帝威风的宣宗在因恼和羞而成的大怒大愤中,吩咐甲士把殿前的铜钟抬过来。

这口铜钟是元顺帝时代,因为崇信喇嘛教,在建喇嘛殿的时候铸成的,上面镌刻着龙纹凤篆,重约三四百斤。然后宣宗下令打开了逍遥城门,把那口大铜钟覆罩在朱高煦的身上。

身材异常高大的朱高煦恃仗大力,竟用头把钟顶了起来。宣宗禁不更加恼火,斥吼着:“他不是能把钟顶起来吗?朕如今就给他来一个顶不动!”然后宣宗吩咐几个内侍搬来木柴,满满地堆放在铜钟的四周,一把无情火诱导起了所有木柴燃烧的热情,顿时烈焰腾空,将一口铜钟烧得如同炭一般地刺目鲜艳火红。

朱高煦在钟内起先还嘶吼叫喊,渐渐就是惨厉厉地呻吟,再后来就声息不闻了,直到柴成烬火已灭,宣宗才令人移去铜钟,钟内只剩得一堆乌焦巴弓的炭屑,朱高煦早已化成了灰。这下子轮到宣宗哈哈大笑了,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开心地说:“这下子,你现在还能顶得起那口大铜钟吗?”

然后宣宗命人拾起朱高煦的遗骸,照汉王礼安葬。朱高煦自己被炙死了不要紧,他所有大小老婆生的数目不少的儿子也都被连坐诛杀,斩草须除根,宣宗在这方面也是深得其祖父朱棣之精髓的,可笑朱高煦庸材也欲逞强梁,结果只得个暴骨扬灰枉自伤。而在釜中悲泣的正被煮得焦头烂额的豆子,才是这幕悲剧的最悲处,可追原一看,祸始还是文皇永乐帝。

3、夺宫阴谋孙妃害胡后

贞静肃穆端庄贤淑的胡皇后是锦衣卫胡荣的女儿,平日里从不苟言笑,宣宗对她是敬之有余,爱之不能。而孙贵妃就完全不是这样了,她在三四岁时被拐去,卖在张太后的母亲手里做小丫鬟。那天她随同太后的母亲进宫,张太后一见她俊俏伶俐,就把她留在身边做了宫侍。果然渐渐长大的她越发出落得明眸皓齿芙蓉其面,再加上一身雪白的玉肤,愈发妩媚娇艳,而她性情又风趣活泼,尤其可爱的是,她善伺人喜怒,如同一朵解语花,因此宣宗一登基就册立她做了贵妃。

明代立后须颁发金宝金册,而册封贵妃却是只有册没有宝的,宣宗却因太宠孙贵妃,就给她也定制了金宝相赐,而册立的礼仪也差不多和胡皇后并驾齐驱了,懦弱的胡皇后却任凭怎么样,也好歹不做声。孙贵妃一见胡皇后软弱可欺,就越发放肆了,同时又放出狐媚手段,把宣宗迷惑得死心蹋地,心甘情愿地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心坎里再没有胡皇后一点位置了。

这时宣宗已年逾三十,尚无嫡子,那天他在孙贵妃面愁叹说:“皇后有疾不育,卿无疾也不育,难道朕命中就应无子吗?”宣宗这话隐藏了一个潜命题,那就是他为了子嗣起见,他要另纳新妃了,希望孙贵妃能主动成全而不要吃醋闹气。

不想孙贵妃一听连忙跪下,装出一副娇羞不胜之态说:“妾久承雨露,早已珠胎暗结,如今红潮不至已有月余了。”宣宗顿时喜出望外,忙上前扶起她说:“卿如能生男,朕当立卿为后。”

表演技巧炉火纯青的孙贵妃再次佯装惊恐慌忙说:“后位已定,妾何敢妄想?”宣宗口中呐呐叫着“好贵妃!真是个有德的好贵妃!”一边将她抱在膝上,喁喁私与语,情意更绵绵。

果然此后孙贵妃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而她心中要做皇后的念头也是一天大似一天。内宫张青、赵禄是她密谋筹划夺后的最好帮手,于是十月一满,孙贵妃临盆自然生下一位男孩来。内侍宫女等忙都来向宣宗叩贺,朝中文武大臣也于三朝之日分班入贺,宣宗喜不自胜,当即就立为太子,并在仁乐、丰登两殿大赐群臣喜宴,这一场庆贺筵,足足闹了半个多月。转眼太子就已经周岁了,宣宗亲自抱着他去祭告宗庙,并赐名为祁镇。

孙贵妃一看水已经到了,渠自然就应该成了,于是整天要宣宗践行立后的前言。宣宗这时有了儿子,早把许诺的话忘到脑门后了,孙贵妃就一刻也不忘地再从脑门后给他扯过来。

宣宗非常为难,一则胡皇后是张太后亲自指婚的,且又不曾有失德之处,若无故废后,在情理上也太有点说不过去了。可到底经不住孙贵妃的再三絮叨,宣宗就悄悄地召杨士奇、杨荣、杨溥、蹇义等到无极殿,满面笑容提到了废后的事,“只是不知何以处中宫?卿等为朕设一良法,以使朕不致于遭到外臣和后世的诽议!”

三杨等人顿时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到底还是杨荣善于化不利为有利,于是这样的一个尴尬场面就成了他取好悦上的最好机会:“宋仁宗废郭后为仙妃,就是一个不错的好办法。”

宣宗才要说什么,耿直的杨士奇就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顿首奏道:“今胡皇后并无失德,陛下岂可轻言废立?”蹇义也跟着就说:“昔日宋仁宗废郭后为仙妃,当时不听范仲淹等大臣的苦谏,后来到底自悔了。且流传到今,史册多有讥评,臣愿陛下勿信小人谗言,以成为一代有德的圣君。”宣宗听了他话中暗含的讥讽,不觉动了火,说:“这事暂时缓议,你们退去吧!”

第二天,被孙贵妃催迫不过的宣宗又召三杨进宫,问他们昨天商议的废后良策怎么样了?杨荣于是从怀中取出一纸奉呈。宣宗一看上面所书的全是捏造诬蔑之词,在这样一书以后,皇后的过失竟多至二十多件,一心想要废后的宣宗也不禁吓得变了脸色说:“你这般诬毁,难道就不怕宗庙神灵降罪吗?”于是又逼着杨士奇要主意,见杨士奇吱吱唔唔,宣宗就令其他人都退下,然后杨士奇一人随他到了文华殿,屏去左右,宣宗重叹了口气,说:“朕的本意也不是非得黜后不可,但事出不得已,唉……”宣宗的潜台词非常明白,那就是孙贵妃,杨士奇于是说:“中宫与贵妃,有无夙嫌?”宣宗道:“彼此很是和睦,近日中宫有病,贵妃一个劲地去探视问候,可见两人还是深情义重的。”

杨士奇不禁在心里为孙贵妃的狡诈感叹不已,于是说:“既然如此,不如乘着现在中宫有病在身,由陛下暗地里请皇后病中上书,辞让中宫之位,这样尚为有名。”宣宗一听,高兴得忙一拱手道:“谨受先生的赐教!”过了不到半个月,宣宗又悄悄召见杨士奇,对他说:“卿策甚善,中宫果欣然愿意让位,虽然太后不许,孙贵妃也贤德不肯受,但中宫让位之志太坚决了,朕也就只好接受了。”

杨士奇又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只不过这次是为无辜的胡皇后而悲叹,口头上却说:“当年宋仁宗虽废郭后,却对她一直恩待不衰,愿陛下善保始终,无分厚薄。”宣宗也在亏心中欣然点头说:“当依卿奏。”

4、被迫让位的皇后

果然不几天,朝野内外就遍传胡皇后请让后位,宣宗准了她所请之后,下谕封胡皇后为慈钦大师,出居长安宫礼佛。

幸而胡皇后本性喜静,不好华饰,而对黄老之学,平日也是很喜欢的,所以她把眼泪回流到肚子里,表面上却安安静静地顺受了这逆来的一切。

本来就极力反对废后的张太后对她就更加怜悯,于是改召她居于条件较好一些的清宁宫。日后每逢内廷朝会宴飨,张太后都必然命她居于已是皇后的孙贵妃之上,已不是孙贵妃的孙后心里虽然怏怏不乐,但也不敢和太后争,且自己本来也太理亏,于是得过且过。后来的宣宗也果然为废后颇为自悔,但他自解为少年事,少不更事,事出可谅,全不顾当年他在做出废后决定时其实已逾壮年,三十岁如何能称为少年?为废后自悔自愧的宣宗于是再赐号故后胡氏为静慈仙师。

当年的宣宗一经废后成功,马上就册立孙贵妃为皇后,理由是母以子贵,乃古礼。孙贵妃面对着她朝思暮想的皇后册宝时,却再三谦让:“皇后虽然有病,可病是会好的,大痊后,皇后自然生子,妾怎敢为太子母又为皇后呢?”口仁义而心鬼蜮,这种人最可恨最可怕。

宣宗在别处非无明智,可在她面前却脑子常常短路,反倒更爱贤德的孙贵妃了。至于满朝文武自然又有一番叩贺,内中只有大理寺卿蹇义不肯上表称贺。宣宗倒没计较,可孙贵妃却认为蹇义瞧不起她,记恨在心。

5、娇娃泄密红粉赴黄泉

当时张太后一听宣宗废了胡皇后,就气愤非常,当即召来宣宗质问:“胡皇后是当年懿旨指名册立,她从未有失德之处,何以妄行废立?”宣宗就以胡后自愿让位为由来搪塞,张太后听了更是生气,“倘若没人去逼她,皇后是断不至于自己让出皇后之位的,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那全都是孙妃的鬼把戏!”

宣宗心疼他心爱的人受到指责,于是低声还嘴道:“胡后是母后指婚,孙妃也是母后所立,谁贤谁不贤,母后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责怪别人呢?”

张太后不觉被宣宗的话塞了嘴,过后越想越气,母子之间从此就生了嫌怨,再添上内侍宫人们的挑拨,两下里愈见疏离。宣宗为此非常烦恼,况且废后的事他心里也着实不安,于是他就常常在烦恼中,没精打采地带了武功高强的内监,微服出宫。那天深夜,宣宗为排解烦恼和无聊,突然来杨士奇家消遣,君臣谈笑对饮,果然让他很开心。一直吃到三更天,宣宗才带醉回宫。

刚进了西苑门,走到浮香榭前,忽听见那里面有女子的哭泣声。开心的宣宗乘着酒兴,打发随侍们退去,自己轻手轻脚地蹑行,潜进了浮香榭的东轩。哭泣声越发清楚了,只听得宝月阁里还有一个女子在那里劝慰。另一个刚才哭泣的女子一边哭一边口中泣泣噎噎呜呜咽咽地说:“她现在做了皇后,就这般忘恩负义,为这么点子小事就把我毒打成这个样子,她也不想想她那个皇后是怎么得来的,倘没有咱们帮忙,给她弄的这个假太子……”

旁边劝慰的那个女子忙用手掩住她的口道:“不要胡说了,说了是要掉脑袋的!皇后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一生气,连皇上也要让她三分,何况是你了。”

宣宗在外面听得如雷贯耳,边从窗隙里望进去,在灯光下,他看清了那个啼哭的女子,是昔日孙贵妃现在孙皇后的宫侍小娥。

宣宗看她们不说了,于是就咳嗽了一声,然后放重脚步走进宝月阁来,小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宣宗却和颜悦色地叫小娥随他到宝月阁的西厢里来。那里两楹偏舍,绿竹映窗,明月入帘,是宣宗平时午酣的所在,清幽非常,宣宗御题匾额“绿云清芬”。

小娥随着宣宗到了“绿云清芬”里面,芳心中又喜又惊。一时间,她恍忽看见未来岁月中的自己,因为在“绿云清芬”里一朝承恩,也册为嫔、贵为妃了。于是看宣宗一坐下,小娥忙又美盈盈娇滴滴地上前行礼,宣宗仍是满脸笑地问道:“你刚才在和谁斗气?好好地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小娥顿时吃了一惊,万没想到此时的皇帝陛下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于是便万分小心战兢兢地答道:“婢子不曾和谁斗气。”宣宗笑道:“你不要怕,还是老实说吧。方才你不是在宝月阁里啼哭吗?朕已经亲耳朵听得了,就不必狡赖了!”见小娥仍一味地推诿,宣宗盘问不出,就放下脸来带怒喝道:“你若不肯实讲,朕便叫侍卫打死你!”

小娥吓得忙跪下,同时也又吓得啼哭起来说:“婢子受了皇后的责打,不过在这里自己怨恨自己。”

宣宗冷笑一声道:“你说什么假太子不假太子的,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小娥见瞒不住了,只好直说了:“这可不干婢子的事,都是赵总管一个人干的。”于是小娥就把孙贵妃当初怎样谋夺中宫,怎样和赵总管设计,假装腹中有孕拒绝皇帝临幸,然后怎样地在十月后令赵总管抱了个民间的男孩,又怎样地把这个男孩放在木盘里,从御沟中浮进宫来,小娥她自己又怎么样地去捞起那个孩子,乘夜抱进孙贵妃宫里,不必说这个小男孩就是现在的太子。

宣宗在听了这大套话时,脸色先是红再紫后来都发绿变青了,可是听完后,他却笑着携了小娥的手走出“绿水清芬”,经过宝月阁的西厢时,宣宗四面望了望,见内监都躲在南轩下打盹,于是就问小娥:“刚才你啼哭时,劝你的人是谁?”

小娥道:“她也是孙娘娘宫中的侍女,她叫香儿。”宣宗又问道:“她也知道这件事吗?”小娥答道:“香儿当时只是帮着接一接木盘。”宣宗点头微笑道:“你的话没有谎吧?如其果然不差,朕将来必定重重地封赏你。”小娥再次在惊喜里忙跪下谢恩,宣宗温存地一把拖住她的玉臂,然后仰望着无垠也无情的天空说道:“今天的月色,怎么昏黑得很?”

小娥不禁也受这话的误导,也昂着脖子向天上望着,不提防宣宗猛然飞起狠狠地一靴脚,正踢在小娥的胸口上,娇柔的哎呀一声后,袅袅婷婷的一位芳龄如花的如花姑娘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南轩里的太监都被小娥的惨叫声惊醒了,慌忙和那些值日的侍卫飞一般地赶到宝月阁,却见皇上独立在西厢的空场上,因为慌着忙过来见驾,不留心脚下,为首的两个太监都被先绊得跌倒了,后面的一群也好似碰倒的诺骨牌,人绊人,一个连一个地绊倒一大片,宣宗看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群太监和值日侍卫深怕受责,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只顾了请罪,根本也顾得上往地上瞧一瞧。结果宣宗并不动怒,只是笑着一指小娥的尸首:“这个宫人想必得了急病,忽然就死了,你们赶紧收尸吧。”

太监侍卫们这才敢回头去一看,见地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宫女,大家这才明白刚才是让她给绊倒的。于是为首的太监忙指挥着人,把小娥的死尸抬往千秋鉴中盛殓。四个值日的侍卫也仍退回南轩。

宣宗一个人站在那里想了一会,然后转到清凉殿中,令内侍传进司礼监赵忠来见,然后宣宗也是屏去了侍监,勃然大怒地喝问道:“朕一向信任你,你竟胆敢干出这种事!?”一看赵忠发怔,宣宗又喝道,“孙贵妃的那件事,朕已发觉了!”

赵忠顿时好像冷水浇头,又似天塌地陷,可到底他老奸巨滑,神色依旧很镇定:“陛下所说的是什么事?奴才一点也不明白。”宣宗气得脸色铁青,唰地一声,就抽出一口龙泉宝剑,向着赵忠就吹了过来,同时冷冷地怒斥道:“孙后换子夺嫡占中宫,你自己帮她做了什么事,难道就会忘了吗?!”吓得赵忠面如土色,在阶下不住地叩头道:“这事全是孙娘娘的主意,奴才不过代她觅来了一个小男孩。这小男孩是杨村农家的,买孩子花的四十两银子也是孙娘娘拿的,现还有凭证在奴才那里。”

宣宗知道这下子假换太子的事是千真万确的了,他刚才还存在的侥幸心理再也不能保持了,于是不觉恨牙根都痒痒地道:“你们这几个该死的阉奴!”

接下来锦衣卫把赵忠、王永,一并关押在天牢里。还没出当天深夜,总管赵忠、内监王永就被人毒死在狱中。

6、天理昭彰秘杀美孙后

在宣宗审责赵忠时,早有内侍悄悄地去通报了孙皇后,孙皇后听后,正在惴惴不安;而她私嘱那个来报信的内侍再去细细探听,刚刚才走时,宣宗就已进了中宫。

这时的孙皇后已迁居西苑的宝凤楼,此楼凡大小五楹,建筑华丽十分堂皇十分。早在胡皇后未废时,宣宗常常同她来游西苑,因她喜爱这个宝凤楼的精致,宣宗即日就让她搬了过来。

其时宣宗对孙皇后正在宠极爱重,为了来宝凤楼方便,索性他也驻跸西苑,每天就在西苑的宝华殿上临朝,待到一退朝,就和孙皇后并乘銮车同游各处。

这个时候已是孙皇后的孙贵妃娘娘还把那个假太子抱在膝上逗着他玩笑,那个活泼的假太子也果然很讨人喜欢。宣宗对着美后娇子,感觉心满意足,但在心满意足感中,他不免想到自己的母亲张太后,于是也把张太后接到西苑,住在宁清官。只可怜贤淑的胡废后,冷清清地禁在深宫里参佛,于是太后就下谕把她也接了来。

一见宣宗踱进了宝凤楼,孙皇后领着宫侍香儿忙来接驾。宣宗依旧不露声色地笑意盈盈,孙皇后见皇上脸色开霁,心先放了一半,于是忙拿出她平日狐媚的手段,竭力奉迎讨好宣宗。但此宣宗非彼宣宗,这时的感觉不比往时,宣宗忽然发现孙后待人接物言谈说笑,处处都假得恶心,虚伪得可恨,而她那种妖冶浮浪,和胡皇后的稳重自持,让宣宗此时的对孙后的感觉正如同当初因为宠她而厌弃胡皇后时是一样的了。

宫侍香儿进上宝玉甜膏来,宣宗边吃边问:“太子在干什么呢?”孙后忙回说:“已和奶姆睡去了。”宣宗点点头,笑着对孙皇后道:“朕今夜觉着高兴,想和卿去太液池赏月。”

孙后妩媚地笑着温柔得如才出鼻腔的那种软性水质的东西一般地说道:“陛下记错了,今日是月晦,那里来的明月呢?”宣宗大笑道:“朕倒真个错了!那就去澄渊亭吧。”孙后哪敢不敢违拗,一面马上传谕出去,令在澄渊亭上设宴,一面重整铅华,领了香儿,陪着宣宗到澄渊亭上来。

澄渊亭的四围都是水,只有一条石梁横跨着,下面的河流,由玉泉山引入,经过太液池环绕皇城,再转入沟渠,慢慢地流入海中。在亭上远远地望去,堤岸上一带,绿柳成荫,老槐盈盈,若在暑季里到亭上来游玩,清风袅袅,让人胸襟为之欢畅。但一过了夏天,澄渊亭就不足道了。而这个时候恰交秋老冬初,金风阵阵,玉露清寒,而澄渊亭因四面环水,比别的地方要冷上两三个月的天气,恍如深冬时节。平日在澄渊亭里执事的宫人们,这个时节天天都躲到抱膝轩中,谁也不肯到这种地方来吸西北风。所以澄渊亭一到了冬天,周围连个鬼也没有,就连守亭的小监知道皇上不会来游幸,也偷懒往暖热的所在去了。

谁知竟在冷寒深秋的后半夜里,宣宗皇帝偏偏拣这儿来设宴,孙后一到了澄渊亭,就已连连打了两个寒噤。宣宗一看,笑道:“看来你是冷了吧?快叫她们去取孔雀氅来御夜寒。”香儿应声去了,这里宫监们燃起银灯,摆上酒馔,宣宗和孙后对坐,一杯杯地豪饮起来。不一刻香儿就把华光灿烂五色缤纷的孔雀氅取来了。

这袭孔雀氅是朝鲜的贡品,凡是贡品都必定有着非同凡响的珍贵之处,这件孔雀氅的珍贵处在于,无论什么样的大寒天儿,只要一披在身,哪怕就是走到冰窖雪谷中,也不觉一点儿寒冷。孔雀氅的上下全是用火鹅绒毛并孔雀羽织成的,又温软又轻盈,里面还衬着一层火浣布,四襟镶着鲛纱,倘若在月光下瞧,那缤纷绚丽的光彩折射开来,简直让人睁不开眼。据使臣说,这样的氅衣,全天下不过一件半。怎么还会有半件之说呢?那是因为织孔雀氅的女子一生只完工了一件,另一件刚织就了一半就忽然病死,她巧夺天工的妙手也一同入了黄土,别人再想续织那半件氅衣是万万办不到的。朝鲜国王出了三万多银子,把这一件半的无价之宝买了来。整件的孔雀氅赐给了皇后,半件的孔雀氅被国王改作了小衣。到了严冬,朝中文武大臣御了皮衣还嫌冷,国王只穿件薄薄的夹衣,就常常汗流满头。而孔雀氅能做作为朝鲜国的贡品,这里也有一个缘故,因为世称朝鲜第一美人的皇后不幸夭亡,本来就十分伤感的国王一见了皇后的遗物就越发哭得死去活来,于是朝臣们设法将皇后的遗物暗暗潜移出去,在处置那件作为皇后遗物的宝贝孔雀氅时,有大臣提议说不如把这件希世之宝充作中国的贡物,也可借机藉此结好明朝。果然宣宗一看那氅衣的光芒射人就很喜欢,马上就赐给了他正怎么爱也爱不过来的孙贵妃。

其时披了孔雀氅的孙后三杯酒一下肚,粉脸泛桃花,额上香汗盈盈,也不觉寒冷了,就把这件氅衣往旁边一摔。而早有醉意的宣宗却是酒入腹中心事上头,他屏去了内监宫人后,喝令宫侍香儿去抱了太子来,孙后忙阻拦道:“夜寒侵人,太子年纪太小,恐怕他受不起这样的冷气,还是不去抱吧!”宣宗却带醉笑道:“朕要抱了他来,看看他的相貌和朕像不像?”

孙后的脸色不禁暗暗变了,嘴上装作没事儿似地说:“那是陛下的龙种,当然是和陛下一个样了。”

宣宗冷笑道:“恐怕未必吧!”孙后正想找话来支吾,忽见宣宗霍地立起身来,轻松地对她说:“你说没有月色,那不是月光吗?”说着就走出澄渊亭外,孙后也跟了出来。宣宗乘她不备,也在猛然间,飞起狠狠的一靴脚,接着孙后一个翻身,扑通一下就跌入了河中去,娇弱的孙后跌进水里后连喊声救命都不能,只不过几个翻身就已是一命呜呼了。

待香儿同太子奶姆来到时,宣宗吩咐奶姆仍把太子抱回去,然后看香儿因为不见了孙后正在诧异地暗暗寻找,宣宗镇静自若地对她:“皇后在那里等着你呢,快去侍候吧。”

香儿忙顺着宣宗指的方向往亭外走,宣宗在她身后也如法炮制,于是香儿也一样地河下毙了命。这时夜正静更正深,且又是这样冷清的地方,孙后和香儿淹死在河中根本无人知晓。宣宗见心事已了,这才叫来内侍收拾了杯盘,自己则带醉去临幸别的宫嫔了。

第二天早上,宫中不见了孙后和宫侍香儿、小娥,内务总管姚正忙令人四外查看,不一会千秋鉴的太监来报,宫侍小娥倒毙在宝月阁,验得身受致命重伤,现已收殓。又有西苑的内监来报:“孙皇后和宫侍香儿的尸身,都在澄渊亭前的湖中浮着。”

姚正大惊失色:“天啊,宫中出了大乱子!”于是七跌八撞地来奏报给宣宗。宣宗故意也吃惊地说:“哪有这等事!”然后传谕用贵妃礼收殓了孙后,赐葬于金山;宫侍香儿则送往千秋鉴收殓。同时宣宗照常规,吩咐姚正留心察访这几起命案的凶手。

时间一长,姚正等见皇上对这事处理得平平淡淡,甚至根本不加根究,于是他们自然也就懈怠下来。于是美丽又可怕的孙姓的曾身份是贵妃并皇后的这个女人,就成为了明宫里的又一桩无头疑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