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亡命天子泪2

11、姑息养大祸

燕王这个时候乘势**,各州郡多望风归顺,生性软弱、少谋寡断的建文帝不善御将,因而也就不必奇怪在这场与燕王的对抗中,肝脑涂地者少,望风归顺或逃跑的多,致使燕王战必胜,攻必取,最终夺取了皇位。然而,也有少数官员殊死抵抗,真正拼着身家性命抗战,他们忠心耿耿,用计设谋,给燕王的军队以沉重打击。山东参政铁铉就是其中一位。这位威烈的铁铉是燕王的新对手,并且也永远地与燕王做对下去,并且燕王永远地败在他的手里,尽管他后来被燕王活刮油煎,可他永远是个胜利者。

当日文官曹国公李景隆败逃到济南,这时铁铉正押运粮饷到李景隆军中。听说李景隆大败而还,于是急忙飞马驰回,与参军高巍接李景隆入城,同时聚集败逃士兵,严密布防。

不想李景隆却要归并铁铉的兵权,铁铉不肯,他以振振之词坚守住自己的理由:“元帅奉旨讨燕,屡屡失利,驻扎无定。至于守济南之城,乃铁铉地方之责。若元帅并去我的兵权,倘一旦城池有失,则罪将归谁呢?”景隆只好作罢。

燕王到了德州,见李景隆已弃城逃走,城中空虚,于是入城出榜安民。一时官吏尽皆归顺,唯教谕王贵听说燕王破了城,便升坐明伦堂,召集诸生,大哭道:“此堂名明伦,今日君臣之伦安在?倘若苟活于此,岂不愧死!”然后便一头撞向堂上那根粗壮的大柱子,顿时脑浆并鲜血齐流,纯洁的雪白和浓烈的艳红一起盛开在死去的他的周身上下,诸生非常哀痛,厚葬了他。

燕王听说李景隆逃往济南,于是又引兵追至济南。此时的景隆虽然屡败,但尚有兵十余万,而来追的燕兵只有三千人,一时胆子又大了起来,便要列阵城外,候燕兵初至,人马困乏,迎头痛击之,以雪数败之耻,以报惨溃之仇。铁铉劝道:“燕兵精勇,不在疲劳;我师柔靡,实难取胜。莫若我们两处兵马协同坚守,我们是主,他们是客,时间一长,局势对他们的不利就越来越明显了,到那时他们自然就会退去。”

李景隆很不以为然,他脸上的全部肌肉都在配合着他的心理活动而表现得非常到位,说:“三千人都不能打跑击退,倘若他们的后兵都到了,那可怎么办呢?你不要拦我!”于是李景隆将十余万人马都调出城,正要列成阵势以待燕兵,不期然阵尚未曾列定,而燕王早已追到。

燕兵虽然只三千人,却不与他将对将厮杀。只听得金鼓连天,炮声动地,忽一队从东杀入;忽一队从西杀入;忽又一队从中突至。东边的人忽地杀到西边;西边来的,直杀往东去;中间突至的,又两头分杀,将南军兵阵冲突得七零八落。李景隆又没调度的才干,一任兵将乱战,这个样子战了不多一会儿,南军将士便逃的逃,躲的躲,早又败了下来。恰这时又听得燕王传令,说要活捉李景隆。李景隆慌了,早在众将士溃逃之一开始,就乘机单骑逃去。铁铉料定景隆必败,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见他单骑逃回,便忙再次将景隆接进城去,然后督兵排列炮石,紧紧守城。

李景隆济南大败的消息终于被建文帝知道了,于是忙召齐、黄二人来责问。二人见隐瞒不得,黄子澄匍伏在地,诚慌诚恐地为误荐李景隆之罪而求原谅,并请皇帝召回李景隆诛之以谢其罪;齐泰便再荐左都督盛庸,说其才勇过人堪代李景隆之任。建文帝准奏,在封盛庸为征北大将军的同时还降旨,铁铉保守济南有功,升为山东布政使。

盛庸与副帅陈晖立刻便星夜赶去督师。不日李景隆被诏回入朝请罪。官场老手黄子澄的阴阳戏法玩得非常好非常妙,当着满朝百官的面,向皇帝义正辞严地奏请道:“李景隆辱国丧师,罪应万死,乞陛下正法。”

这时的李景隆也是匍伏在地,不过样子比齐黄二人更为诚慌诚恐,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冷汗浸透了几层的朝服,建文帝看在眼中,感觉在心中就如同一只垂垂将毙的被他握在掌中随时都可以轻轻松松捏死的小蚂蚁,他的仁善禁不住又抬头了,于是建文帝以自己一向树立起来的仁君口气,缓缓说道:“李景隆之罪固然当诛,但念他系开国功臣之后,姑且枉法宽免他这回吧。”

黄子澄却义更正辞更严地说道:“法者,祖宗之法,行法者以激励将士也。今景隆奉皇命讨逆,却怀有二心;其观望不前,以致丧师,虽万死不足以尽其辜,陛下奈何赦之?”

建文帝也同时变得更加仁君,说:“论法本不当赦,但他原本就没有领兵之将才,误用在朕,诛之有伤朕心,故不如赦之。”

李景隆蒙赦,连忙谢恩,才要退出朝堂,忽然副部御史练子宁忙出班来,一把抓住李景隆,然后哭奏道:“败陛下大事者,正是此贼臣也,断不可赦!”

仁君建文帝很不悦地说道:“为何不可赦?”练子宁又哭奏道:“此贼臣毫无才略,枉受陛下隆恩,一败于北平,再败于白沟河,三败于德州,四败于济南,自南而北,疆界已失一半。今济南若无铁铉死守,燕兵难道说不早就进犯淮上了吗?臣乃奉上命执法,若法不行于此屡败之贼臣,则臣先受不能执法之罪,虽万死不辞。”这个言行一致、在日后果然为建文帝肝脑涂地受尽酷刑全家尽皆殉葬的忠直之臣,不仅不能讨现在的燕王、日后的永乐君的好,而且也让他一心效忠的建文帝非常不喜欢,道:“卿说得固然有理,但朕既已赦出,反悔也不好,还是这样吧。”

苟且活下命来的李景隆在日后亲手将这个仁且柔的可怜皇帝送上了无归之路,如果没有他这个得力内奸,燕王还是要费些事才能打开京都那坚固的大门。在当时,面对着姑息养奸,面对着这位仁义得可爱却糊涂得可恨又痛苦得可怜的皇帝,诸臣都无可奈何,唯有浩叹不已,这以后便有几句流传下来的诗:仁乃君之美,然而不可柔;一柔姑息矣,国事付东流。

12、铁骨铮铮铁铉铁将军

燕王引精锐部队将济南围得水泄不通。铁铉在城中督率将士,分班昼夜坚守,他本人还亲自领数百精骑,四门驰视,若一门有警,即刻飞骑救之。燕兵架云梯,铁铉立即便放火炮,烧其云梯。燕兵挖穴掘地道,铁铉立即便用槌杵,将其穴道凿塌。总之燕兵百计攻城,铁铉便百计抵御之。

燕军久攻不下,燕王一筹莫展,道衍便献计说:“河高城低,干什么不决水灌城呢?”燕王大喜,立刻就令将士决河水灌城,济南城顿时成了一片泽国,军民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铁铉便召集百姓,安抚道:“大家不要怕,本司自有良策(此时铁铉已升为山东布政司使),静守三日,便可破敌。”

军民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人心却安定下来,各自坚守岗位,静静等待着。这位布政使铁铉早和高巍商量出办法,然后不慌不忙,暗中差遣能干的军士,出城向燕军乞降。

不久,派去的人回报,燕王已允许投降,约好明天入城。铁铉假装撤去守城的器械和武器,又召集能言会说的普通百姓父老数百人,秘密叮嘱一番,然后这些人出城赴燕军大营。

燕王听说有百姓父老悄悄出城来到营前,心下奇怪,于是出营巡视,见百姓父老均俯伏道旁,涕泣请罪:“奸臣不忠,使大王辛辛苦苦,跋涉千里,来到此地。大王是太祖的亲儿子,我们是太祖皇帝的子民,怎么敢违抗大王的命令?济南不过一座孤城,至今仍苦苦坚守,这全都是铁布政不知天命,绝非百姓的本意。千岁爷若是再决水灌城,铁布政不过一逃而已,而满城的百姓,则都成为了鱼鳖的美餐了。百姓都是千岁爷的赤子,听说了决水的事,非常害怕着急,所以我们私自出城来见千岁爷,相信千岁爷一向爱民如子,会见谅百姓之疾苦的。只是我们平常百姓没见到过战争,突然看到大兵压境,兵临城下,将到壕边,以为大王是要屠城,没有领会大王为国为民的苦心。大王如真心爱民,请退师十里,单骑入城,我们当准备茶水酒饭,欢迎大王。我们百姓也情愿瞒了铁布政,开西门投降,只是请千岁爷切不可再灌城,再伤残百姓了。”

燕王大喜,好言抚慰道:“你们百姓既知天命,开城迎降,我干什么又要决水灌城呢?但不知你们定好了在几时开城?”

众百姓道:“铁布政守城甚严,今又听说朝廷派了都督盛庸和陈晖领兵来作帮手,只怕也快来到了,若是他们到了就更难下手了,所以事情紧急,我们大家就在今夜五鼓便开城门迎千岁爷入城。只是求千岁爷必须亲自领兵来接济,若是来迟了,百姓便要受铁布政之屠戮了。”燕王道:“你等放心,我自当亲自入城。”

张玉一见燕王收回决水之令,便急急劝阻,说:“小将听说铁铉足智多谋,今百姓来降,难保不是铁铉的诈降之计。断断不可轻信,更不可因此就改弦易辙啊!”

燕王没等他说完,就连连摇头,说:“孤城被围了三月,百姓岂不困苦?如今又决水灌城,自然慌张出降。就算是铁铉之计,不过伏兵城门,我手下的精兵猛将何畏伏兵!”然后检点兵将,到了五更,果然听得西城门里喊声动地,又见灯明火乱。燕王唯恐去迟了,众百姓失望,等不及集齐了将士,竟先带数十名亲随精勇,飞马而去。

燕王**龙驹,张着赤罗伞,到得城边,一看众百姓都跪伏于地,高呼千岁。城门果然大开,燕王往城中一看,见灯火亮如白昼,四处静悄悄,并不见有一兵一将,燕王禁不住洋洋得意,正随众百姓跃马徐徐进入城门之际,突然众百姓一声呐喊,城楼上忽然一声锣鸣,早就“豁喇”一声响,燕王连忙抬头一看,城门正顶上忽然放下一块千斤闸板来。亏得燕王眼明手快,忙拽马往后退,不过眨眼功夫,数尺之距,那铁板就已经堕下了,正压在马头上,马头顿时被压成齑粉,而马身子早已被千斤闸板闸做了两半,燕王仅仅躲过身子,随即就一头跌下马来,亏得亲随精勇忙跳下马来,把燕王扶上了另一匹马,纵辔向城外驰去。

吊桥下设有伏兵,见燕王要过桥,立时都从水中钻出来拆桥板,偏偏桥造得非常坚固,一时难以毁掉,竟被燕王从桥上逃过去。而铁铉在城上早把炮石弩箭,如雨般向下又是射又是放。燕王身中数箭,幸有护身铠甲,不致透入。铁铉忙出城来追,已经来不及了。后面的将兵赶到,将燕王接回营中。铁铉回到城里,叹息不已,为天不绝燕王。

燕王不胜其怒,立刻命令将士,绕城四面,架起名曰无敌大将军的铁炮,猛轰城墙。那铁炮打到城上,轰轰喇喇,就象雷响一般,再加上燕军个个奋勇,一边攻城,一边大声呐喊,声势更见其浩大,再加上大炮威力很大,城墙被打穿了许多洞,东边打倒了几处垛子,西边又震坍了一带垣基。

披挂登城亲率士卒守城的铁铉见城崩只在旦夕,便心生一计,叫人用白木做成数面大牌子,上写“太祖高皇帝之神位”八个大字,每个大字都有一米见方,以便攻城的人均能看见,然后用绳子穿起来,遍悬挂于城上各个崩颓之处。燕兵看见不敢再放炮,忙禀知燕王。燕王看见了这几个大字,自觉难为情,于是下令停止炮击。

铁铉乘其缓攻,命士兵连夜修城,士兵们抓紧时间运土砌石,破洞补上了,城池又变得异常坚固。铁铉心想如此示弱,燕兵如何肯退?于是便选募壮士,乘燕兵不意,突然出击。击了一处又一处,燕兵虽不至于大伤,也被他扰得不安宁。就在这时都督盛庸与陈晖的救兵全都到了。铁铉自然又约城外军队,内外夹攻,大败了燕军。

大败的燕王非常愤怒,但左思右想,又没有什么良策,一时进退两难。道衍便劝燕王道:“凡用兵,见可进而进,知难而退;今围济南三月,屯兵坚城之下,可谓劳师乏军,时间长了,士兵变得疲乏懈怠,再战不利;即使攻下济南,也不能**了,不如暂且退还北平,容图后举。”

燕王被此一语点醒,于是便下令撤围,班师回北平去了。

铁铉开城迎盛庸、陈晖入城,盛庸听说燕王火炮轰城被太祖灵牌震住之事,不无钦佩又不无调侃地说:“铁公,亏得你倒想得出这样的一个如此绝妙好计!”

铁铉笑着连连谦逊说:“哪里哪里,我不过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罢了!燕王不是口口声声向天发誓称自己起兵‘靖难’是遵守祖训是忠臣孝子吗?若是连太祖的灵牌都敢轰,纵使太祖在灵之灵无力怪罪,恐怕他也难堵天下人的口呀,那样的话,他维护祖制的说词岂不是就露了馅吗?”

铁铉说罢两人相对哈哈大笑。笑罢两人再商量道:“燕兵虽退,却并不等于说他们败了。还须得紧守,不宜轻视。”盛庸道:“燕兵屡胜,都是李景隆不知兵法所致。今遇明公才略超群,善于守御,仅一孤城,便不能破。何不乘机收恢德州等诸郡县?”

铁铉点头说:“我正有此意。”于是铁铉乘燕军北撤,率军追击,直至德州。城内燕军听到燕王北还,无心坚守,弃城逃走,南军又克复德州。就这样,不到一个月,便将李景隆所失的德州诸郡县都收复了。这是南北交战中惟一的一次大胜仗。

建文帝闻得捷报铁铉与盛庸恢复了德州诸郡县,龙颜大喜,遂升铁铉为兵部尚书,主理大将军兵事,都督盛庸进封为历城侯,仍掌大将军事,总平燕诸军北伐,又命副将吴杰屯兵定州,都督徐凯屯兵沧州,互为犄角之势,一时兵威重又大盛起来。

13、道衍再兴风又作浪

燕王在北平听说便犯起愁来,问道衍:“盛庸、铁铉等颇有才略,寡人如果再出兵,不知能得胜吗?”

道衍道:“大王之兴,上合天心,安有不胜之理?盛庸纵有才略,不过多费几天时间罢了,何足虑哉!”

燕王顿感士气大振,于是下令要率将士往征辽东。将士非常不高兴,便多有闲言碎语。燕王大怒,命立即出师,违令者斩。众将士无奈,只得奉命启程。行到通州,张玉与朱能也心里没底了,得了个机会便问燕王道:“今敌兵马上就将压境,怎么又要远道征辽?况辽东严寒,士卒未免不堪忍受。不知大王为什么要这样呢?”

燕王大笑道:“寡人之所以下令征辽,是因为如今盛庸、铁铉屯德州,吴杰、平安屯定州,徐凯、陶铭屯沧州,互为犄角之势。要破德州吧,而德州城壁坚牢,又为敌众所聚,破之不易;要破定州呢,而定州修筑已完,城池的防守样样齐备,要破它同样不容易;唯有沧州是个土城,况倾圯日久,徐凯兵至,虽然打算修聋,但天寒地冻,加上雨雪泥淖,估计也未必能成功。我军现在乘其不备,出其不意,突然赶到沧州马上就攻城,沧州必然土崩瓦解。可是如果我们明打明地前去攻沧州,他们必定提防。所以如今扬言往征辽东,这就表示我军无南伐之意,这样他们一麻痹大意,我军就偃旗息鼓乘其不备,由间道直捣沧州。沧州一破,而德州、定州,自然不能紧守而必定要移营出兵相救,这岂不就是破敌了吗?”张玉与朱能高兴得忙叩头称赞道:“大王妙算,鬼神莫测。”

徐凯分守沧州,初到时也紧着防燕,后来探知燕王往征辽东,便不加防备,于是派军兵四出伐木运土,昼夜修城,以为万万无虞。不期燕兵行到直沽地方,燕王对诸将说:“徐凯闻我征辽,必不防备,若从此急进,便可直奔沧州城下,一鼓可破城!”诸将就在他的意料中地深以为然,于是率领土兵,夜半起程,一昼一夜就行了三百里路。一路上,若撞着沧州的哨骑,全都杀掉,所以无人报信。

第二日早饭时,燕兵已悄悄来至城下,而徐凯却并不知道,尚在督军士运土筑城。等到听见马嘶人喊,急急再点兵,再闭了城门,再分守城谍,众军士都仓皇不已,人不及甲,马不及鞍,且一时难以分拨平定,一味地东西乱蹿。

燕兵见南兵惊慌,愈加鼓炮震天,四面紧攻。张玉见城东北一带的塌城尚未修好,于是带了一队勇士,将盔甲卸去,肉袒轻装,爬将过去。南兵看见,喊一声“不好了,燕兵已入城了!”便乱纷纷四下跑散。

张玉率众砍开了城门,放燕兵进去。徐凯也被伏兵捉住,解往北平。城中将士见主帅被擒,尽皆投降。燕王急忙传令停止杀戮。但众将报功,已斩下万余个首级了。

14、巧舌道衍老脸皮子厚

德州的盛庸听说燕王袭破了沧州,生擒了徐凯,怒恨不已:“朝廷用无能之将,不如无将!”抱怨归抱怨,但还是与铁铉商量道,“燕王出奇兵暗袭沧州,必乘胜而骄,若与之交战,恐难大胜。不过放出风声就说军中缺粮,准备移营东昌以示我军之弱,这样诱其深入,然后伏兵合而击之,肯定会成功的。”

铁铉点头赞叹道:“真是妙算。但燕王善战,麾下将士,多是勇猛。我军的伏兵必须精锐,方能挫其狂锋。否则擒捉不住,岂不反让他们看不起我军吗?”盛庸点头,说公言甚是。于是依计分拨已定,同时宰牛杀羊犒赏将士,誓师励众。

燕王袭取沧州时,原本想着的就是要震动德州,今打探到盛庸移营东昌,自然感觉正对下怀,于是对诸将道:“盛庸也一样,都是很容易袭取的。”

燕兵恃其屡屡得胜,几乎不加提防,望见盛庸的军队,竟然鼓噪而进。不料将近营垒时,忽听一声炮响,顿时火器与矢石齐发,犹如雨点般打来。燕兵因无防备,尽皆受伤。燕王忙令急退时,四面的伏兵已一层一层紧紧围上来。这时平安与吴杰的兵又到了,与盛庸兵合一处,直直围了数重。

燕王与张玉、邱福等还把这当做是李景隆之师,一冲便溃,不料想盛庸的令严法重,将士有进无退,任燕将左冲右突,战了半天也还是冲突不开。燕王挥剑激战道:“不努力破贼,不许生还!”张玉立刻便应道:“今日正是英雄效命之时,谁敢不努力!”于是跃马提刀,东西驰击。

盛庸见燕将被围,犹勇战不惧,恐怕战久走脱,于是便又督兵紧围急战。张玉见南兵坚强击战,皆是盛庸督战的结果,暗想要脱围,非斩了盛庸不可;于是大喝道:“盛庸奸贼,不要逞英雄,且吃我一刀!”然后舞刀直杀过来。不期盛庸左右皆有精勇亲兵弓弩护持,看见张玉冲杀而来,便一齐放箭。张玉躲闪不及,左臂上早中了两箭,再要回马,盛庸已指挥众将齐上,一下子就将张玉斩于马下。

燕兵壮气全倚仗张玉,如今张玉被斩再加上南兵喊声动地炮矢如雨,受伤者不计其数,要逃走却又被围在垓心,要保性命,唯有解甲而降。

燕王也已战得力疲,幸而朱能、周长兵的后队未曾被围,此时从东北角上,奋击救援。东北围兵被击得凶猛,渐渐便有分开之势,盛庸一看忙撤西南围兵,往救东北。邱福这里看见,就忙对燕王说:“东北角上兵马纷纭,想必是有外兵来救援,大王何不乘此时,率众从东北角上突围呢?”燕王摇头说:“东北角被击,盛庸既然调西南方向的兵力去救援,那么东北角正是他注意力集中的地方,就算是我们内外夹攻,也不容易击破。不如转从西南角,乘其不意,突围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果然如燕王所料,西南角的兵将早被撤去,围得单薄,燕王率兵突围而去。盛庸急急遣将来追,只杀了无数燕兵,而燕王已追之不及。盛庸却不肯善罢甘休,一个劲儿络绎不绝地调兵遣将去追。燕王此时人困马乏,难以交战,只管向北猛奔。正这时燕王次子朱高煦领兵前来策应,迎上前说:“父王请先行,待儿擒斩追将!”他横槊纵马,冲锋在先,追兵不知多少将领都被朱高煦挺槊打死,又生擒了指挥常荣而去。追兵惧怕朱高煦的非常之勇,便渐渐退了回去。

回到营后,燕王也对朱高煦深加夸奖,他用了一个在他们家族中向来是最高的赞语,那就是:“这个儿子像我!”太祖曾用此语高度评价了燕王,而今他又如此赞美了救他脱险的次子朱高煦,他万没想到,日后的朱高煦也将重复他今天的事,是的,当年的燕王完全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的儿孙也将骨肉相残,当年的那个时候他只知道赶快引残兵回北平去。

建文三年正月元日,正在上朝的时候,东昌的捷报就到了,建文帝顿时龙颜大悦,降诏褒赏将士,听说燕王被围,差点死于乱军之中,于是便又降诏,告诉众将:“燕王虽然叛逆,但毕竟也是朕的叔父,只可生擒,不可暗伤,使朕有杀叔父之名,以伤朕的仁君的形象。”

燕王败回北平,召道衍来见,说:“我前日出兵,你说肯定能胜,为什么今日大败而还?”

道衍早在一听说燕王全军惨败就心慌得很,到了燕王兵败回北平后更是暗地里冒了几日虚汗,但当真正严峻的时刻来到的时候,面对着燕王用厉辣且反感的眼神紧盯着他,毫不客气地掷出了这么冷嘲热讽的一句后,这个时候他那张历经人世风雨的老脸皮子越发厚了起来,不要说风雨就是刀枪也不怕,何况现在只是面对着燕王的厉辣且反感的眼神紧盯着,和一句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有一张远远厚过城墙的老脸皮也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所以完全不必意外,道衍会一脸从容地答道:“臣早就说过会这样了,只不过大王没有注意到罢了。”燕王道:“卿什么时候说过会有东昌之败?”

道衍道:“臣曾说得‘多费两日’,‘两日’不是昌字又是什么?不但臣预言了这一点,就是前些年的金忠为大王卜卦时,也说过‘靖难师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逢大木穿日,小不利耳。’‘大木穿日’不是东字又是什么?胜败皆已前定,诚望大王再统帅众兵出师,这次必定会胜的。”

燕王果然被聪明且老脸皮子厚的道衍绕进了圈子里,对着那件皇帝的新衣,谁甘心让自己成为天下最笨的人呢,于是他忙忙地做出感觉恍然大悟的样子,尔后便在大彻大悟间对道衍越发地敬重和信任了,于是恭敬又虔诚地说:“原来东昌一败,是早有定数的。卿能知祸福,不啻诸葛再世,先生的建议我敢不敬从。”

至此,道衍成功地将燕王的耳之聪、目之明全部懵混蒙住,自然道衍在最后会再鼓励一下燕王说:“虎离陷阱依然猛,龙脱深渊照旧飞。”

15、假示弱

燕王于是信心百倍士气十足地再下令检阅将士,以备南下。临行之日,燕王亲祭在东昌阵亡的将士,在这些阵亡的将士中以张玉为典型人物,这个符号型的人物果然让燕王实现他东山再起的目的,那种非物质的士气比万千辎重来得更有份量。

燕王一面奠酒焚帛,一面痛哭,说:“胜败兵家常事,这本不足以计较,只可惜只可恨我丧失了一员辅佐的良将,至今犹令我寝食不能安。”说罢,涕零如雨,燕王一边痛哭一边脱下衣袍,命左右当场焚烧,以表示他与阵亡的将士乃同衣同袍的真情厚意。诸将看了,都感激万分,高声三呼,心甘情愿为燕王效力,战死沙场。

燕王祭奠已毕,又烹宰牛羊,犒劳将士。一边吃着一边对诸将说:“凡为将为兵士者,惧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以前的那场白沟河之战,南军怯懦,贪生怕死,结果我军得以杀之,这就是所谓的惧死必死的道理;而我军将士,不畏刀枪,不计生死,所以才能出百死而全一生,这就是所谓的捐生必生的道理。如今贼势嚣张,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先起而击之。诸君若能体会我的苦心良言,自然能一战而成功。”

诸将全都起立顿首说:“谨遵令旨。”其声震屋宇大帐,更惊天又动地。

燕王出师,行至保定,打探到盛庸已离开德州进兵于夹河,兵驻单家桥;于是便命兵将由陈家渡过河,与盛庸之军相对抗。盛庸也得到了探报,于是便列阵以待。

到了次日,两军对阵。燕王听说朝廷在东昌之捷时曾有“只须破敌,无使朕有杀叔父之名”的诏令,在听说的当时他禁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痴儿,你想以仁君形象服天下,这倒正好,正好为我所用,我若为君,只做能君雄君,以雄霸主朝事,以英明主天下,我便不仁,又岂奈我何!

于是他原本就不小的胆子在这道仁君的诏书激励下,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居然敢先帅三骑,掠阵而过,以观南营之虚实。盛庸因受帝戒,不敢轻动,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燕王掠阵归营。

燕王掠阵看见南军个个拥盾以自我保护,箭、刀等都不能入,于是便拿出对策,命兵士制下铁钻,长六七尺,钻上全是横贯的铁钉,钉末又有利钩,然后将铁钻奋力抛掷到盾上。若被钉钩钩住,那样盾就很难举得起移得起,这样就起不到保护的作用,然后再用矢、石攻之,南军无以蔽护,于是便只好弃盾逃走。燕兵以此法果然大见效果,在南军弃盾逃走时,乘机派出铁骑兵,纵蹄**这些无辜南军的年轻身躯。

燕将谭渊看见南军败走,便率部下指挥董中峰等,从旁边转出迎击。南将庄得于是率众死战。南兵人人见阻断归路,自然便人人死战。谭渊、董中峰自然被南军杀死。

燕王见大色近晚,忙放弃救援,鸣金收兵。第二天早上,燕王对诸将说:“作为一个领兵打仗的将领,面对敌军,最重要的是能够审机识变,昨天南军虽然被稍稍地挫折了,可是其锋尚锐,谭渊立功心切便去阻击,欲绝其生路,他们如何能不死战?孤王没有发兵救他们,是为减少伤亡,非是孤王心太狠肠太硬不仁不义,希望你们能够理解。今日南军若再败走,则必须顺势狠追痛击,肯定会大破敌军,也就是说今天才是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希望你们仍然能如谭渊那样拼死阻击。”

两军开阵,先还是将对将地比个高低,杀了半天,不见胜负,于是这边添将,那边加兵,渐渐地两家兵将一齐拥出,战作一团,杀做一块。一时间旌旗蔽日,金鼓震天,枪刀乱舞,人马纷驰,箭下如雨,炮响若雷。阵地上,杀气腾腾,不分南北;沙场中,征云冉冉,莫辨东西。虽不分胜败,却早血流满地;尚未定高低,然已尸积如山。自辰时战起,直到未时也不收兵,真是棋逢对手,龙争虎斗一战难已。

此时盛庸军在西南,燕王军在东北。燕王战急了,挥剑仰天大叫:“鬼神助我!”叫声未绝,忽东北风大起,卷得尘埃障天,沙砾满面,直吹得南军眼目昏迷,咫尺间都看不见人。燕兵一看天助,乘机狠狠出击,南兵顿时乱慌慌,只觉风声皆兵,哪里还敢恋战,于是兵不由将,将不顾兵,各各奔逃溃散。

燕兵乘胜从后追杀,斩首数万,强行溺死和掉河淹死及被追骑**而死者,不计其数。盛庸无奈,只得单骑逃回德州。

燕王这边对诸将说:“盛庸虽然败去,可还有吴杰、平安据守真定,我打算移兵打他们,可是野战容易攻城难,不如设计把他们诱出来,那就容易破了。”

邱福道:“听说吴杰、平安昨日本打算要来帮盛庸的,因为探知盛庸兵败,于是便引兵回去,估计是不肯来的。”

燕王说:“那就用计诱其出来。”于是派军兵四出,说是要到各个地方取粮,又密令校尉扮做百姓,怀抱从附近百姓人家硬生生抢来的吃奶婴儿,作出一派平民百姓避兵出逃之状,进入真定城内,广布流言,说什么小民等的住居,不幸与燕营相近,所以大家都各自逃生,以避其难。又说什么燕王在夹河一战中乘风之利胜了一阵,却因胜而骄,凡精勇兵将,都派去四处取粮,军中毫不设防。盛元帅是奉旨征燕的,今虽失利,倘若再来,燕兵定败。

吴杰与平安信以为实,立刻出师,到了滹沱河,距燕营七十里时,探马报知燕王,燕王忙下令起兵渡河。有将道:“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夜战不便,还是请等到明早吧。”

燕王道:“他们如此坚固的城池不守,自已送上来,此时也机也,乘时与机,自当急击不可失;若延缓到明天早晨,他们探知了真情,然后退了回去,真定城坚粮足,那时要再攻可就难了。”

都指挥陆荣道:“时机虽不可失,但今天乃十恶之日,为兵家所忌,不宜进兵,如果冒犯了可怎么办呢?”

燕王笑道:“拘小忌者误大谋,我自然是不肯自误的。”于是拔剑指挥众将士道,“敢有不进者斩!”

两军相遇在藁城,吴杰见燕王亲自迎战,知其有备,虽深悔其之误来,然而已是不可能退兵了,于是列方阵于西南以待。燕王看见,对诸将说:“方阵四面受敌,岂能取胜?我军只以精兵攻其一隅,一隅败,则其余自溃。”于是命令兵将使劲敲鼓,多多打旗,以虚掩另外三面,同时命朱能、邱福率精勇,击其北隅。朱能、邱福引兵正与南军酣战,燕王自己则领骁骑数百,沿滹沱河绕出其阵后,奋勇突入。

南军一时无将可敌,唯有强弓硬弩,紧紧守护。于是一时间矢下如雨,燕王贴身所建树的宝纛旗,因为无数利箭集于其上,就如猬毛。燕师多被射伤。燕王正无奈何,忽然东北大风又起,一时飞沙走石,废屋折树,乱扑向南军。燕兵看见再次出现天助,急忙乘势杀来,南军于是又溃散而逃。

燕王率众紧追,直直追到真定城下,俘斩六万余人,生擒都指挥邓戬、陈鹏等。吴杰与平安,仅仅能做到保全自己性命回到城里。南兵被擒与投降者,燕王一个不杀,全都释放他们南还。南军甚是感激,于是南军征燕之气,愈发不振而自选解体。所以这一胜可以说是,从此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16、忠臣设庸谋

燕王战胜还营,看见宝纛旗上如猬毛般多的利箭,一向心冷肠硬的他对自己却是善感易怀的,此时他的英雄豪情早已飘渺,伤感自怜占据了他全部的感觉,于是燕王重叹了一口气,垂泪说:“寡人虽有上天庇护保佑,可是征战的危险,也真让人寒心,更让人想想就后怕啊。”燕王当即叫人将旗送回北平交给他的长子也就是燕王世子朱高炽善加收藏,以使后世不要忘记今日创业之艰难。

燕王世子朱高炽就是日后的成祖朱棣之后的仁宗皇帝,综其一生也是“仁”字,他的一生和他的堂叔前太子朱标、堂兄建文皇帝极象。他的兄弟们和他的叔父们一样,一直对皇位有着非份之想,而他总是不予计较,并在兄弟们捅了大漏子后出来说情,如果说是假惺惺,他假的次数还真不少,他最少为他老弟汉王和赵王讨过数不过来的N次情。他曾多次奔波在南京和北京的路上,多次到百姓的家中就餐,并说百姓生活很苦,吃的极差,要官员们善待百姓,请注意这是正史不是戏说,而且他也没有劝那群瘦瘦的连饭都吃不上的百姓食肉脯。如果说到个人能力,他在父亲燕王和李景隆决战期间,他带了极少的兵,发动数十万北京民众守城,成功地守住了大本营北平。也许是好皇帝一般都天不永寿,他在位仅仅一年就也撒手西去了。

接下来燕王发兵河北诸郡县,诸郡县多不战而降。于是燕兵进兵于大名,一面休养人马,一面上书朝廷,请诛齐泰、黄子澄,然后立即罢兵息民,以松懈朝廷君主之忧心。南京的建文朝廷很是惊慌,廷臣别无良策,唯有以请降之名,暗中征兵调将以图再战而已。建文帝今见燕王上书,请诛齐、黄,方肯罢兵,只得传旨逐齐泰、黄子澄于京外,并令有司抄没其家,名义是谢罪燕人,一切都照燕王希望的做了,剩下的就是希望燕王能就此罢兵。

但齐泰、黄子澄的被逐让建文帝心里非常不快。方孝儒与侍中黄观同奏道:“陛下令逐齐泰、黄子澄,虽因燕王要挟,然此一举,却与兵机相合。”

建文帝一愣,忙问:“如何相合?”

二人道:“如今盛庸兵败,一时征调不及,正打算缓议,恰好燕王有此请,陛下既逐齐、黄以谢之,何不再借机派遣一使臣,降诏以赦其罪,然后命令他罢兵还燕。况燕军久驻大名,已将困顿,若将诏赦之,他们必定是会依从的。他们若是依从,自然松驰防备,而我方调来的兵马渐渐齐集,自然我强彼弱;到那时再调遣东军,以攻永平,扰乱燕之根本,这样他们自然会回去救,待他们回去救,我们再集将调兵,追踪其后,则燕军必破矣。”

少谋寡断的建文帝从来分不清辩不明计谋战略的真伪优劣,只管按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出来的悦耳之声,因而闻奏大喜,于是命黄观草诏,赦燕王之罪,使归本国,仍复王爵,永为藩屏,以卫帝室。诏成遣大理寺少卿薛岩前往燕营,以谕燕王。又命黄观作宣谕使,同时还将这一道诏谕刊印数了千份,交付薛岩带去,密散燕营将士,使其归心朝廷。

17、洞若观火

薛岩受命前往,到了燕营,燕王却不肯下跪拜招,无理自然就得蛮横,蛮横自然就得不讲理:“我不知诏中说些什么?如果说得通情达理,再拜也不迟。”于是一把扯过诏书就看,看完,燕王借着刚才的蛮横,一点也不困难地发起雷霆万钧之大怒说:“这分明是在欺诈我!既要我罢兵,为什么他们自己不仅不罢兵,还又派遣吴杰、平安、盛庸暗暗出兵,扼我咽喉要道?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区区小计平平庸谋,岂能瞒得住我的法眼。你今天,既敢入虎穴而捋虎须,可谓目无寡人!”于是以此借口叫勇士把薛岩推出斩首。

燕王这才借着这个台阶,命人将他放了,然后通情达理地说:“懿文皇兄既薨,齐晋二王又逝,应当继承大统者,非嗣寡人又有谁呢?即使太祖误立建文,然寡人也是他的皇叔,奈何他听信奸人齐泰、黄子澄之言,竟令张囗、谢贵等,到北平监制寡人;又明诏内臣削夺护卫;又暗敕张信,生擒寡人……唉!寡人是不得已,才举兵诛君侧之奸,以使朝廷明亲疏之分。如今只要送齐泰、黄子澄二人给寡人,则寡人自然还燕而守臣节。试想寡人自小跟随太祖征战以取天下,遇到过多少英雄,今日用这几个朽木之兵、粪土之将,来与寡人抗衡,未免也不太自量力了!允炆痴儿的意思不过恃仗兵多而已,可他为什么就不想想,耿炳文如何以三十万之众却败于真定;李景隆以五十万之更众再败于北平;吴杰、郭英等则以六十万之巨众仍败于白沟河?由此观之,兵多岂足仗恃?岂不闻‘兵不在多而在精’,一旅精兵,可破顽师十万。你今既来我营中,我营兵将威武,也该看个明白,回去报知允炆痴儿君臣,方不虚此一行。”

于是传令着各营将士,分队扬兵较射。又着一将,领薛岩各营观看。薛岩死里得生,哪里敢违拗分毫,只得跟随着,一营看过,又是一营。戈甲相连,旗鼓相接,一路看来,约有百余里。各营兵将,莫不驰马试剑,演武较射,真是人人豪杰,个个英雄。薛岩细细地看在眼里,不觉胆寒心惊,再见到燕王,唯有称赞说天兵不过如此。

燕王充满英雄豪气,朗声大笑道:“兵强何足道,更妙在用兵之方略。我今欲**,有何难哉!”于是又留薛岩住了好些天,才肯放还。临行又说道,“朝廷既然下诏求罢兵,寡人也不是不想罢兵,只不过是生气朝廷心口不一。你且先回去,寡人也马上遣使去说个明白。”

18、焚粮最涂毒

薛岩回去后,将燕王的话上奏,建文帝听了非常不高兴。过了些天,燕王果然遣指挥武胜来上书。书内称:“朝廷既欲罢兵,昨获得总兵官四月二十日囗书,又有会合军马之旨,此何意也?由此观之,则罢兵之言,为诚乎?为伪乎?不待智者面后知也。不过欲张机阱,以陷人耳。人虽至庸,岂能信此!”建文帝一看燕王不肯罢兵,于是大怒,命将燕使武胜关进牢狱。早有跟随武胜的人报知了燕王。燕王大怒道:“敌国虽隙,从无斩使臣之理!他如今胆敢如此这般,我必定要涂毒他一番!”

众将道:“涂毒无过杀戮,但他们的兵将散处北地,纵能杀戮,也算不得涂毒。”燕王道:“他们兵马聚集北地,所用的粮草必由徐沛而来,我今遣轻骑数千,截断而烧绝之。那样他们军中缺粮,就是兵再多,也势必瓦解了。”众将道:“若能烧绝其粮,则此番涂毒,可谓真涂毒矣。”

因为此时燕兵驻扎大名,离济宁很远,所以济宁守备不严。李远领兵六千,暗带火器,突然来到济宁,别的不干只是放火烧仓廒。守兵发现焚粮,急忙来救营,可是火猛风狂,早已将所积之粮,烧得罄尽成灰。

济州地非险要,城廓不坚。邱福、薛禄兵到了,也不攻打,架起云梯,一拥登陴,城破后,探知南来粮船,正在河下,于是潜师到沙河沛县,先分兵据在两头,再细细侦探察看,果然有数万号粮船,塞满河床。邱福、薛禄于是命军士,将带来的火药,分数十处放起火来。火烧着了,南军才发现,火势太猛烈,扑救不得。且船多拥塞,撑放不开,只得任他火势绵延,一路烧开去,直烧得河水有如沸汤,死鱼死鳖都浮到了水面上。霎时间,数百万粮米,都被烧成了灰,漕运军士一哄逃去。

燕王这边高兴得跳脚大笑,给邱福、薛禄与李远三人记大功。原本朝廷虽然屡屡战败,可毕竟是天下之大,兵损又增;粮饷不缺,气尚未馁。今被此一烧,各地之粮响,便觉难以应付,将士之气,未免索然。京师那边,朝廷与臣民也全都震惊无比又无可奈何,只得又命户部行文,各处催解粮饷接济。从此南军愈发不振,北军愈发强壮。

19、梅驸马

这个时候的汪秋云,依然同建文帝做神交之友。建文帝几次要立她做皇妃,秋云只是不答应,有时逼得急了,她便泪汪汪地说:“这事是断断不能从命的,陛下如果强逼,妾唯有一死以报知遇之恩。”

建文帝见她矢志不移,越发觉得敬重她,越是敬重也就越爱,越爱也就越想得到她的肌肤之亲,可秋云一直是心如古井水,波澜不再起,任凭建文帝如何用情,秋云始终是平静如镜,看她这个样子倒真是跳出红尘之外,六根清七欲净了。她常对建文帝说:“妾和陛下神交,也算是万丈滚滚红尘中的真知己了。”

建文帝表面上也不好反驳她,但秋云志不可夺,这也是桩最没办法的事。

这时节燕王率领着强兵猛将,一路势如破竹,不到半年工夫,北军已取了凤阳、淮安诸郡,徽州、宁波、苏州、乐平、永清等地也相继失守。侦骑一个跟一个络绎在前往应天的道上,却都是北军得胜南兵败绩的警报。这个时候举朝张惶失措,无一人可用,于是建文帝便想到了驸马梅殷。

梅殷系汝南侯梅思祖从子,通经史,善骑射,娶了太祖的宁国公主后,他被称为梅驸马。梅驸马其人大有才智,太祖一向最为眷顾器重,临崩时,太祖曾嘱咐梅殷说:“你老成忠信,朕可托幼主。诸王强盛,太孙稚弱,烦你尽心辅佐,如有犯上作乱,你应为朕出师讨罪。”然后给了他一份遗诏,梅殷当时顿首受命,涕泪不止。

燕王见梅殷统兵谨守要害,考虑到他是太祖驸马,彼此亲情关爱,于是写书一封,遣使送与梅殷,说什么他“往南者,欲进香金陵,以展孝思,非有他也。敢烦假道。”梅殷回书道:“进香乃王之孝,但皇考有禁,不许进香。遵禁者为孝,不遵禁即为不孝。况奉命守淮,岂敢假道?”

燕王看了回书,大怒不已,致书道:“进香有禁,是矣,寡人遵祖训;而兴兵以诛君侧之奸,难道亦有禁乎?况寡人乃太祖嫡子,伦叙当承;今又为天命所归,岂汝人力所能阻也!”

梅殷看了也非常生气,叫人将来使的耳鼻割去,说:“来书词语狂悖,我也难回答,只好留你的口,报与燕王,说:‘当今天下,乃太祖之天下。当今天子,乃太祖所立。王既系嫡子,太祖何不立王?太祖既不立王,则王臣也,宜安守臣位,不可作此叛逆之想,以成千古不忠不孝之罪人’!”

20、诡计偏得逞

燕王看梅殷忠直,难于煽动,于是便舍了淮安,往徐、宿而来。那一场惨酷的战事,直杀得人马**,生灵万死,濠堑俱满。这一次战役,所有南军精锐,悉数伤亡,从此南军便一蹶不振,被假逐的黄子澄闻报大哭道:“大事已去,我辈万死,不足赎误国罪名。”可笑他到现在才知后悔。

燕王**泗州,收降守将周景初。安民已毕,往谒祖陵。陵下父老,都来叩见。燕王遍赐酒肉,亲加慰劳。父老皆喜,拜谢而去。

燕王再次要渡淮,这次他取道凤阳。凤阳知府徐安一听说,马上就拆浮桥,匿舟楫,断绝交通。燕军又不能渡江来。

燕王踌躇了一会,想出了一条好计,召邱福、朱能等入帐,密秘嘱咐一番,然后他们去了,燕王自己则引军到了淮水北岸,指挥将士,移舟要靠岸,扬筏欲渡过,同时张旗鸣鼓,一副急欲渡江之状,南军在对岸自然瞧个明白,当然如果他们看不明白,燕兵就不妨再做得到位些。

兵者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南军不敢稍懈,整备兵械严装设防,专待燕军南渡,袭击中流。那知燕军鼓噪大作了很长时间,却并没有一舟一筏渡越过来。明明有计,盛庸如何能不防?

南军这里不敢放松,直直瞪眼遥望,差不多有小半日,才各自还营暂时歇息,忽然营外喊声骤起,许多燕军已经杀到了,顿时人乱马嘶,吓得南军魂不附体。

原来邱福、朱能等按着密计,带着骁勇善战兵士数百人,西行二十里,从上流雇了渔舟,偷渡淮水,绕至南军营前,奋勇杀入。盛庸不曾预防还有这一手,还疑为燕军大队以马已到,于是慌忙出帐上马,意图逃走,不料马受了惊,一跃而起,将盛庸掀了下来,盛庸跌倒在地,手也伤了足也折了,几乎不能动弹,亏得手下亲兵,把他扶起,登上小舟,仓皇逃去。

21、迂谋腐计庸策再出台

盛庸大败的消息让整个京师震恐异常,建文帝忙遣御史大夫练子宁、侍郎黄观、修撰王叔英等,分道征兵。各镇却都观望不前,更有甚者还借钱粮给燕王,以示其有意归附。还有朝上六卿大臣,恐怕在京遭困,多半呼吁要求出守,这样一来京内便越觉空虚,建文帝也就越觉惶急,没奈何,只得下诏罪己,暗中却召还齐泰、黄子澄,商量最后的要策。真是一误再误。

方孝孺这时候入奏道:“今日事急,不如先割地议和,以此暂作缓兵之计。待我们召募的兵马到了,再决胜负。”此老又出迂谋,还自以为妙策,建文帝也同他一样以为上策,于是便流着泪问:“何人可使?”方孝孺道:“不如遣庆城郡主。”建文帝点首,于是以吕太后的名义,派遣郡主前往燕营。

郡主系燕王的姐姐,两人一相见,燕王忙先哭,不管真耶伪耶,总之燕王是挤出了因为是先发所以能够制人而不是制于人的眼泪,郡主也哭,哭得却是纯粹的真伤心,彼此对哭了一场后,燕王才先发制人地问道:“周、齐二王现在哪里?”郡主闻言,一腔责怪燕王有违祖制臣道的理直气壮全都被赶得无地容身,吞吞吐吐地说:“周王已召还京师,齐王仍在狱中。”

然后就在燕王的叹息不已中,郡主慢吞吞地理不直气不壮地说明了建文皇帝的意思,燕王占据着如此的主动,这时自然不难还击:“皇考亲自分封的领土,还不能保全我们兄弟,如何敢寄希望于什么割地这种办法?况且我率兵来此,无非是要拜谒孝陵,朝天子,规复旧章,请赦诸王,令奸臣不得蒙蔽圣聪,然后我当立即解甲归藩,仍守臣礼,若平白凭他说上这么几句,我就先缓兵,结果会怎么样呢?今日议和,明日仍战,徒令姐姐你白白地跑来跑去的,反堕奸臣计中。我不是愚人,用不着在我这儿玩这个!”

方孝孺的迂谋又被燕王一口道破。郡主不便再说什么,只得告辞。燕王送出营外,又对郡主用狼在吃羊之前的口气说:“请代我谢谢皇上,我与皇上乃至亲骨肉,我并无歹意。只请皇上从此悔悟,休信奸谋!同时你替我捎话给别的弟弟妹妹,我几次差点就不免一死了,幸亏有宗庙神灵护佑我到了这儿,咱们相见的日期已不远了。”

建文帝听了郡主回来的复述后,又向方孝孺问计。“长江天堑,可当百万兵,陛下不必畏惧。”方孝孺还是迂谈,当然也不可能不如此谈。他的优点完全不在于此。

恰在这个功夫,燕王进军瓜州,他的中官狗儿偕都指挥华聚,领前哨兵,出浦子口。被盛庸、徐辉祖合兵击败,并且还杀了狗儿、华聚等。燕王得到败报,正要议和北还,偏偏凑巧次子高煦引兵到来,燕王非常高兴,忙出营相见,一只手爱抚着高煦的高大宽阔的脊背,说:“世子多疾,转战立功,所依赖的惟有你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是自古的定律,燕王这句无心的话足以开启高煦夺嫡之心,燕王自己乱国不足,还将这个衣钵又传给了高煦,命定的轮回在明王朝的朱氏皇族里就这样上演个不停。高煦在当时,受了这话的鼓励并怂恿,更加欣然踊跃,更加使出凶猛的狠力来击庸军,致使庸军再次失利。

尽管只是个小小的失利,然而南军已是兵无战心,侍到郎陈植到营,慷慨誓师,甚至痛哭流涕,可奈军心已变,任凭你舌吐莲花,也是没效。都督佥事陈瑄竟受燕王的鼓动,领舟师降了燕王。还有陈植麾下的金都督,也要叛离,被陈植识破,便召入诘责,不料反而把他惹火了,竟将陈植杀死,然后率众降燕。燕王问明底细后,立诛金都督,且准备了上好的棺木收敛陈植,还遣人送葬到白石山。燕王玩的这套权术真是可爱极了。

然后燕王设祭江神,誓师竞渡。舳舻衔接,旌旗蔽空,微风轻飏,长江不波,征鼓声远达百里,南军惊骇愕然。盛庸等麾众抵御,未曾交战,已先披靡,燕军前哨登岸,只有健卒数百来冲庸军,庸军就大乱起来,霎时尽溃。等燕王渡江后,引军穷追,直达数十里。南军除被杀外,统已散逸,单剩盛庸一人一骑,再次落荒走脱。燕军乘胜拿下镇江,打算休养数日,进薄京城。

盛庸败逃回京师,来到建文帝面前请罪,建文帝仍旧叹道:“这事不干卿等,实在是朕的不德所致。”说着便悲泪难禁。仁君引咎自责,群臣自然寸心如割,难禁的泪珠不管是悲也好,是愧也好,是真也罢,是假也罢,总之一样流不个不住。

建文帝此时除了徘徊殿廷,再就是束手无策,只好再召方孝孺商议,迂谋腐计庸策也是计谋也是策略呀,聊胜于无吧。

方孝孺请速诛李景隆,建文帝不肯依从。廷臣邹公瑾等十八人,听了方孝孺的话后,当即便拥李景隆上殿,各举象笏,没前没后的乱击,直把他打得头破血流。李景隆原是可诛,但事已至此,诛亦无益。一班廷臣,攒笏乱击,更失朝仪,真是可笑可叹。乱纷纷中,建文帝喝住众官,命李景隆上前说说对策。李景隆被打得晕头转向胆战心惊,俯伏在丹墀,只管叩首不已。到了后来,只说出了议和两个字。亏他到了这一步还想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