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据有人猜测,很可能是蒋志清在1月12日拜访设于江西路的光复会总部时,趁机暗中打探到了陶成章的住处。

历史有时令人真假难辨。不管怎么说,陶成章还是让蒋志清摸清了底细。1912年1月14日凌晨2点左右,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陌生人来到广慈医院,找到陶成章所住的病房,连唤了几声:“陶公,陶公!”

“谁呀?”陶成章正睡得香,被这几声呼唤吵醒,便迷迷糊糊地去开门。可怜他拉开的不是房门,而是黄泉路上的鬼门。

“砰”的一声巨响,一颗子弹射中了刚拉开门的陶成章。子弹从他脸颊射入,从后脑穿出。两个杀手一看得手,立即逃之夭夭。

第二天,曾经报道过杭州起义,并将蒋志清说成是总指挥的上海《民立报》,又一次报道了他的事迹,但没有提到他的名字,否则当时他的名字一定立即闻名世界。

“会稽陶焕卿先生成章,心瘁革命事业,历有年所。此次浙省光复,功绩在人耳目。最近浙汤督改任交通总长,浙督颇有与公者,而公推让不就,其谦恭尤可钦佩。昨晚二时许,公在广慈医院静宿,忽有二人呼陶先生,公寤而外视,二人即出手枪,击中公太阳部”。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开始争权夺利。本来这是政治的肮脏本性使然,但发展到暗杀同志的地步,还是让全国上下顿时目瞪口呆。陶成章一案,可以说是民国暗杀第一案,给刚刚看见一线曙光的新生民国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开启了党同伐异、诛杀异己的恶劣先例。从此后,张振武、宋教仁等都一一命丧黄泉,连陶案主谋陈其美也死于暗杀。你可以搞暗杀,那我就可以复仇,可以搞“二次革命”,甚至“三次革命”。最后,整个中国大地硝烟四起,血流成河,万众期盼的民主共和也逐渐湮灭在隆隆炮声里。

陶案一起,顿时群议汹汹,同盟会上下一致强烈谴责,就连一直恼恨陶成章刁难自己的孙中山也大为震惊。要知道有不同意见是一回事,可怎么也不能搞出暗杀这种事情啊。和孙中山意见相左的人多了,但客观地说,暗杀同志这个想法还从来不曾出现在孙中山的脑海里,否则陶成章早死了。于是,孙中山在悲痛之后下令:“严速究缉,务令凶徒就获,明正其罪,以泄天下之愤。”

出来混的,迟早要还。陶成章毕竟是老革命,名气大,还掌握着很有战斗力的光复军。这下麻烦了,光复会那边嚷着要找出真凶复仇,连领袖都说要严查凶手。

这可怎么办?还是陈其美老道,马上将王竹卿缉拿归案,然后义正言辞地为陶成章复仇将其杀人灭口,免得落入他人之手让真相大白。至于小兄弟蒋志清,也别搞庆功会了,还是低调点先去日本避避风头再做打算。

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呢?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没有,离开此时已是风口浪尖的上海就是最好的办法。

1912年2月,蒋志清以出国学习军事为名,再次东渡日本。如果不算他暑假回国,这次是他第三次东渡,与前两次的意气风发不同,他这次一路都是在恐惧和沮丧中度过的。

东京已经遥遥在望,可物是人非。一只海鸥飞过船舷,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然后轻盈地飞远,渐渐成了一个黑点。还是几年前那只海鸥吗?不可能。世事沧桑,沉浮难料,人生不正像是这起伏不定的波涛吗?蒋志清看着飞远的海鸥,心里思潮翻滚,象打翻的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这次祸闯大了,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回家乡?”蒋志清喃喃地自言自语,一想起家乡和母亲,还有妻儿,眼泪就开始打转。但他忍住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况且大哥陈其美还在上海主持大局,只要他不倒,就一定会有峰回路转的那一天。

说虽如此,但蒋志清其实心里没底。这阵子的中国政坛,跟走马灯似的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一会儿这个革命功臣被公推为督军,一会儿那个地方领袖又当选议员,但有的人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别的势力驱逐下野,跟春天孩儿脸一样一天三变。国家权力被人任意操弄到这个地步绝不是好事,会让这个新生的共和国跟橡皮图章一样让人无法信赖。等大家都不再敬畏权力的时候,谁都无力回天。

但有一点值得所有中国人庆祝。就在这个月的12日,统治了中国270年的满清政权彻底垮了。接受了袁世凯提出的优待条件,小皇帝溥仪宣布退位,中华民国完成了法理上的手续,继承清朝的法统,正式结束在中国实行两千多年的君主制,宣布实行民主共和,成为亚洲第一个共和国。

“革命成功了!这是自己亲身参加的革命,应当高兴才是,”蒋志清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大丈夫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能因为小挫折而灰心丧气。”

这就是喂过马的好处,能承受得住挫折和失败。有人说,一个男人如果在30岁以前没有经历过失败,那他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因为他也许无法面对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挫折,并且很可能一生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成功。蒋志清这时才25岁,就经历了在日本瞎闯碰壁的挫折,几年军校生活的艰苦磨炼,实习时豪情万丈却被派去喂马的失落,现如今从团长的位置下来出走日本,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所以,他一到东京,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开始筹划自己新的未来。他给自己找了个方向,学习德语,然后到德国去开开眼界。

其实这个计划是不错的,如果走下去,蒋志清跑到德国去混个正儿八经的文凭,也许以后会成为某个军事院校的教授,或者是著作等身的军事理论家。但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尤其是这个崭新的共和国,冷不丁冒出来的事情能让人吓一大跳。

1912年2月13日,袁世凯通电赞成共和,按照议和时达成的协议,孙中山也随即向临时参议院辞职。15日,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

这是怎么回事?民国成立了,可总统居然不是孙中山,连国旗都不是青天白日满地红,而是红黄蓝白黑的五色旗。

蒋志清想不通,那么多同盟会的弟兄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江山,如今一眨眼就成了袁世凯的囊中之物。孙中山要去修铁路,黄兴要卸甲归田,那大哥陈其美呢?还回街上去做青帮大哥?不可能吧。

看来机会还是有的。蒋志清已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而是个经历了些风雨,看得出官场沉浮的老手了。这都得感谢大哥陈其美的言传身教,还有赖于他自己的性情。

他的性情是什么?简单地说,就是慎言多思。当他日后执掌权柄时,就变成慎言多疑了。

早年他在于家乡凤麓学堂求学时,就喜欢早晨一个人闭上眼,静静地站立好一阵子。其实他是在思考,至于想什么,那是他心底的秘密。这种性情的好处是多思考,能让他从纷繁的局势中看清真伪,并找准脉络发现关键要害。

一山不容二虎,中国虽大,但绝容不下两支手握重兵的势力。清廷虽然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同盟会的人马仍旧控制着南方,而北洋军人控制着北方,两帮人各有各的主张、各有各的领袖和利益。那些觉得袁世凯一当上总统,民主共和就水到渠成的人,真是幼稚得可笑。两帮人其实已如水火之势,战火迟早重燃,这就是他蒋志清的机会。

象在家乡时一样,蒋志清微闭着双眼,端正地站在院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夜晚吹来的春风还有些凉意,夹杂着野花的芬芳,正好让他心如止水,默默地想着:“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耐心地等待。”

等待,虽然是难熬的,但却往往是一个人走向成功的必经之路。与其厌烦等待,不如在等待中充实自己。蒋志清的生活由此慢慢充实起来,除了学他大哥陈其美去繁荣一下娱乐业,慰问一下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烟花女子外,他还为自己找了个好差事——创办《军声》杂志。

作为政治人物,不管在朝在野,有很重要的一点要绝对重视,那就是得让自己一直有声音传出去,这样才能让支持者们记着自己。否则,大家还以为他蒋志清犯错误或者翘了辫子。酒香还怕巷子深,更何况是有远大理想的蒋志清。那些年的革命党人也特别热衷于办报纸,和现代人搞网站一样,随便取个名字,再拉上几个好友,一份创刊号就能横空出世。至于发行量怎么样,他们倒不在乎。蒋志清现在才明白办报纸搞宣传的重要性,其实已经算很落伍了。不过,虽然没赶上推翻满清的那阵浪潮,但说不定可以在未来的政治斗争中为自己赢得一些先机。

1912年7月1日,《军声》杂志创刊号出版。蒋志清给自己取了个笔名——介石,大意是说自己对革命事业是很忠贞的。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将主宰中国几十年命运的蒋介石终于粉墨登场,蒋志清已经成长为蒋介石。当然,那时他绝对想不到这个名字在将来居然会那么响亮。

蒋志清,不!应该是蒋介石,在文章中大谈了一番自己对于未来国防建设的看法,什么俄国的威胁、日本的野心,什么国内的军政建设、军权统一问题,甚至对有着欧洲火药桶之称的巴尔干问题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但好景不长,算上创刊号,《军声》杂志一共出了四期,就再也无法维持下去。这时,蒋介石才知道这办报纸其实是个烧钱的事,没有引入风险投资那是无论如何都撑不下去的,不然同盟会的机关报《民报》也不会出现入不敷出的问题。事实已经无情地证明他绝非是做企业家的料。也罢,姜子牙不也是生意做不下去,才跑去钓鱼等人上钩的吗?看看古往今来,那些个成功的政治家、革命家,哪个是做生意的料?如果能靠做生意发大财,谁还愿意风吹日晒提着脑袋干革命?

东边不亮西边亮,杂志办不好,不正好证明自己是从政的料吗?蒋介石想通之后,马上甩手告别文坛,再次回国了。

回国是爽快,但陶成章一案还悬在那儿呢。蒋介石明白回国后不能太招摇,否则难保光复会那帮人不来找他算账。所以,他直接就回了奉化老家,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小媳妇一样规矩,这叫韬光养晦。自此以后,蒋介石将这招练得炉火纯青,动不动就找个地方以退为进,这样一来风头也避开了,身体也调理了,然后在对手忘乎所以的时候,他才在万众期盼的目光和欢呼声中出来,给予对手狠狠一击。

上帝说要有光,便真的有了光。在他蛰伏于老家的这段时间,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遇刺身亡。这可不得了!民国成立后,宋教仁于1912年8月将同盟会和另外几个小党联合起来,改组成立国民党。他一直在殚精竭虑地将中国往议会政治的道路上引。也正是靠着宋教仁的努力,同盟会和北洋集团才能在表面上维持着和平。可就是这么重要的一个领袖级人物竟然遇刺,而且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袁世凯,这不是要出大事的吗!连正在日本的孙中山都立即赶回上海,和黄兴等人商讨对策。

“忍耐,最佳时机还没到,”蒋介石压抑住心中的激愤,不动声色地默默告诫自己,“要等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这才是成功之道!”

事实证明蒋介石的忍耐是明智的,已改组的国民党在战和问题上始终摇摆不定,直到袁世凯向五国银行团借到了“善后大借款”,并密集地调兵遣将,这才开始认真备战。

好了,最关键的时候到了。蒋介石这时去上海,找到陈其美辞行。

“大哥,我的德语学得差不多了,准备这就起程去德国开开眼界,也不枉您的一番教诲。”

透过薄薄的眼镜片,看着眼前的蒋介石,陈其美心里颇为惊奇。这哪是当年那个愣头青,简直就是一人精。去日本之前就说要去德国,结果在日本却忙着办杂志。这杂志没办好,那就应该从日本直接去德国,跑回老家干嘛?饶了这么大弯子,你装得够象的!

也罢,反正是自家兄弟,他想装就配合一下吧。“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马上都要开战了,你还去什么德国?留下来,跟着我去打老袁!”

要想卖高价,就得吊起来卖。蒋介石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乐开了花。

老袁可不是好打的。人家久经考验,几起几落,对中国政坛的门道那是清楚得很。这会儿早已排兵布阵,就等国民党往枪口上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很快,李烈钧在江西湖口发难,二次革命随即全面爆发。1913年7月18日,陈其美宣布上海独立,成立讨袁军并自任司令。蒋介石立即紧跟其后,出谋划策,毕竟是振武学堂的毕业生,制定一些作战计划应该还是可以的。

蒋介石是这么想的,陈其美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大家对蒋介石出的主意言听计从。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蒋介石的主意却让讨袁军全军覆没,还葬送了辉煌的二次革命。他的主意是什么?简单说就是要拿下上海,就得先拿下江南制造局。啃骨头先啃最硬的那部分,江南制造局是对方防守最严密的地方,火力也最猛,江南制造局一拿下,其他地方就会不战而降。这主意听起来是好,可蒋介石却没给大家说,要是拿不下江南制造局又该怎么办?

大家要是知道蒋介石在日本时只学过操典和喂马,肯定会对他这个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鲁莽计划嗤之以鼻,就算他磨破嘴皮子,也断不敢贸然进攻江南制造局。连小学生都知道考试要先做简单的题目,柿子也要挑软的捏,但这个振武学堂的毕业生就偏建议大家先从守备最严密的江南制造局下手,其结果可想而知。

这场仗一直打了三天三夜,讨袁军既攻不下江南制造局,又不停地遭到停在黄浦江上海军舰炮的猛烈轰击,损失之惨重为辛亥后所罕见。不得已,讨袁军认输撤退,连陈其美的总司令部也撤到闸北。

按说蒋介石出了这么个蠢主意,讨袁军应该将他法办,以告慰那些枉送性命的在天之灵。可总司令是他大哥,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等讨袁军一喘过气,陈其美就派蒋介石去策反第93团,那是蒋介石当过团长的原沪军第5团改编而成的部队。一年前,蒋介石逃亡日本,团长就由张群接任,后来全国军队整编,才改编为第93团。

“第5团是我带出来的,是我的团。”蒋介石暗暗对自己说道。带着这种自信,蒋介石大摇大摆地走进第93团,要大家跟他这个老团长就地起义,弃暗投明,共同反对袁世凯。

好在还有一营人马听从了蒋介石的劝说,起义反正。大喜过望的蒋介石立即带着这几百号兄弟会同松江讨袁军,连夜再一次向江南制造局发起进攻。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这是蒋介石的想法。他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的主意是正确的,错的只是那骨头太硬,这次一定能啃下来。

但是事实再次无情的证明蒋介石的主意是多么愚蠢。江南制造局不仅是硬骨头,更是一台疯狂的绞肉机。这次战斗从7月28日夜晚,一直打到30日凌晨。和上次一样,讨袁军既攻不下江南制造局,还要挨海军舰炮的猛烈轰炸。两次战斗唯一的区别,就是惨和更惨。而且,这仗打下来,讨袁军基本输光了所有的资本,不得已接受红十字会的调停。二次革命宣告失败。

人被石头绊倒不可耻,可要是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那就是可耻的了。韬光养晦重出江湖的蒋介石,这次就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了两次,不能不说他有着某种性格缺陷。也正是这种缺陷,使得他日后亲自指挥的战斗大多一败涂地,还不如放手让其他将领去指挥,结果也许会有所改观。

这下可怎么办?报纸办不得,仗也打得一塌糊涂,要不还是再次东渡吧。

1913年9月1日,蒋介石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又一次东渡日本。这一路他的沮丧比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敢问苍天,你既让我生于这乱世,让我异国镀金,却为何又让我一败再败,惶惶不可终日?”蒋介石泪眼婆娑地看着海天一色,不停地在向命运追问着。

但他没想到,也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这次东渡为他日后进入权力核心圈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既然避风头会遇到那么好的机遇,所以在以后的政治斗争中,他干脆常常选择离开,以退为进,然后一步步登上了中国政坛的巅峰。这些当然是后话。

至于这次东渡到底发生了什么奇迹?还得先分析一下蒋介石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从第一次到日本求学未果,到现在兵败,其实他的成败都系于一人——陈其美。如果不是遇到陈其美,蒋介石也许已经被挫折击垮,不会想到回国报考保定军官学校,走曲线赴日学习军事的路子。是陈其美给了他信心,也给他指明了人生方向,这对于一个迷惘中的青年走出困境至关重要。也是靠着陈其美的荫庇和提携,蒋介石在上海光复以后才得以出任沪军第五团团长。

大哥提携小弟,小弟也自当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恩。陈其美这么帮蒋介石,蒋介石自然也要替陈其美排忧解难才是。换了谁处在蒋介石的位置,都很难拒绝陈其美的要求。只是暗杀陶成章必然会引起波澜,并且从此之后,蒋介石几乎就没顺利过。这就是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那么,现在蒋介石又一次逃亡日本,当然还得靠陈其美继续提携着他这个小弟。但情况此时有了一些变化,陈其美这会儿也因为躲避袁世凯的追杀而逃亡到日本,既没有手下前呼后拥,也没有金钱重整旗鼓。大哥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能提携蒋介石呢?

可奇迹发生了,陈其美不仅在这次逃亡期间提携了蒋介石,而且,就是靠着这次提携,蒋介石才真正开始了日后登上权力巅峰的漫漫征途。

因为此时还有一个人也在日本,原因和蒋介石他们一样——逃亡。两个人是逃亡,可三个人逃亡在一起,就发生了质的变化。这个人就是早期的同盟会总理,现在的中华革命党党魁——孙中山。

从组建兴中会投身革命开始,孙中山可以说是屡战屡败,却从不懈怠。但总是失败,也得找出原因对症下药吧。当这次逃亡日本后,孙中山开始梳理自己的革命历程,分析失败的原因。很快,他找到了症结所在,那就是内部思想混乱、组织涣散,没有形成统一领导,“非袁氏兵力之强,乃同党人心涣散”。大家只把他这个领袖当成是革命的象征,同时自己再搞个小集团,当党的利益和小集团利益一致时,就听孙中山的;当利益不一致时,就将领袖的号召抛之脑后。这样一来,国民党怎么可能有能力去和袁世凯的北洋集团相抗衡?

这么多年来,孙中山才第一次意识到组织工作的重要性,而且他找对了原因。可遗憾的是,他号对了脉,却开错方子,还是一剂猛药——组建中华革命党,取代国民党。

一个组织的名称最好不要随便换,这样才能持续地扩大影响力,才能在人们心中扎下根。时间一长,组织才具有政治合法性。宋教仁面对革命已成功的国内形势,为了适应议会政治的需要才将同盟会换成国民党的旗号。可孙中山这次改组中华革命党,明显过于情绪化,很难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更糟糕的是,他还在入党手续中加入了按手印向他个人宣誓效忠的程序,并要求党员绝对服从其领导。这样一来,连一直极力维持党内团结的黄兴都怒不可遏,一气之下出走美国。

蒋介石可不管这些。既然他大哥陈其美极力支持孙中山的改组计划,他也就举双手赞成,马上加入中华革命党,党证编号102。而最让他欣喜的是,这次改组让陈其美进入权力核心圈,成为中华革命党总务部长,位置仅次于孙中山。

陈其美一上位,自然忘不了蒋介石。在他和孙中山商谈讨袁大计时,总是常常提及蒋介石,夸蒋介石忠勇可嘉,并且有军事指挥才能,还是振武学堂的毕业生。这一来二去的,孙中山也渐渐注意到蒋介石,觉得这么优秀的革命栋梁,的确应该见上一见。

这一天的东京,天气已经转凉。看着那些开始落叶的参天大树,蒋介石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又一次检视自己的军装是否有褶皱,是否还有灰尘没有拂去,马靴上是否还有哪怕一丁点污迹。没有了,军装已经笔挺得不能再笔挺,马靴也锃亮得能映出人影,灰尘和污迹更是了无踪影。他不能容许自己的形象有任何瑕疵,因为这是一次他多年前就在梦中演习过无数次的会面,要说的内容甚至语气语调都早已烂熟于胸。

每个人一生都要见很多人,说很多话。可对于自己成长至关重要的人也许就一两个,话也许就一两句。如果在最关键的时候,去见了最关键的人,并且说出了最关键的话,那么他就成功了。那些失败者可能仅仅是因为时机不对,或者一生都没有见到那个对他来说最关键的人。

现在,正是逃亡日本的孙中山最艰难的时刻,也是革命事业最需要人才的时候,蒋介石终于站在了孙中山面前,而且是单独会见,这样的意味不言而喻。

“总理。”蒋介石啪地一声立正,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不卑不亢,额头略微低垂,既体现了对孙中山的尊重,又不失军人的轩昂气质。

“好。”看着一身戎装的蒋介石,孙中山好像看到革命的希望一样,目光中满含着期许和赞赏的神情。

四目相对,蒋介石知道,他成功了。

在微微蠕动了一下喉咙,抑制住心中激动的情绪后,蒋介石开始聆听孙中山对讨袁大计的规划和对他这样的青年人的期望,间或他也从一个军人的角度回答了孙中山的询问。

当会面结束,蒋介石走出来看着风中飘舞的红色枫叶,不觉已是泪眼婆娑。他此刻的心情是当年认识陈其美所远远不能相比的。要知道,这泪水是信仰的泪水,真挚而热烈,是发自内心对一个政治领袖的真实崇拜,让人在平静中又孕育着火一样的热忱。

这是一次改变蒋介石一生命运的会面,也是影响中国未来的一次会面,从此蒋介石开始了他政治生涯中最辉煌的历程。

孙中山有一个优点,就是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毅力和坚忍不拔的意志。这也正是他能成为革命领袖,并受众人拥戴的重要原因。

二次革命的失败,对革命党的打击是灾难性的。当大家被眼前的困难和挫折所击倒,志气低沉萎靡不振时,孙中山坚持要开展武装斗争,丝毫没有懈怠和畏惧。他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迅速发动“三次革命”来反对袁世凯。

乱世出英雄。眼前动**的局势又一次将蒋介石推到了风口浪尖。

“革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蒋介石回想着孙中山的嘱托,于1914年5月踏上了归国的轮船。这次他是奉孙中山之命回上海策划反袁武装起义的。想想都让人激动,这可是领袖直接交给他的任务。这是一种信任,一种崇高的荣誉,试问党内能有几人获得这种信任?

狂风裹挟着巨浪一次次拍打着船舷,似乎在预示着这次归国暗藏的危险。但蒋介石心中却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担忧都没有,这汹涌澎湃的波涛只让他觉得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就好像那阵阵波涛是一首雄壮的奏鸣曲一般。

很快,蒋介石潜回上海,并在小沙渡设立了起义指挥机关,准备联络旧部寻机发难。但命运之神没有眷顾他,此时已是风声鹤唳的上海到处遍布密探便衣。5月30日,闸北机关被密探破坏,当场搜去起义人员名册和具体计划,紧接着小沙渡司令部也被破坏,很多骨干被抓被杀。

兴许是蒋介石命不该绝,在这次大搜捕中,他竟然两次从密探们的眼皮下逃脱,不能不说是奇迹。这次军事冒险,还让蒋介石的名字很快闻名全国。因为袁世凯在发布的通缉令中宣称:“此次谋乱,系蒋介石代表孙文主持一切,伪示地图及款项均由蒋介石受孙文伪令给付。”

如此一来,蒋介石的重要性一下子被提到孙中山助手的高度,真不知他这次逃往日本时该作何感想。被敌人仇视的人,能不被自己人尊敬吗?

名声大振的蒋介石一回日本,不仅没因为这次失败受到任何责难,反而更受重视,很快又被陈其美委以重任,去东北策动起义。然而蒋介石去了以后才发觉那里的形势并不乐观,所谓东北具备起义基础的报告只是有人想骗取经费而胡诌出来的。

这次失败的东北之行唯一的收获,就是让他看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带给反袁革命的机会。他在给孙中山的信中说:“吾党应于此袁贼亲西排东之外交失败期内,乘势急进,机不可失。”这个观点与孙中山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再次失败的蒋介石反而愈发受到重视。就连他以江浙为根据地的建议,也被迅速实行。

可蒋介石就没想过,江浙地区的袁系势力极为强大,为什么偏要拿鸡蛋去碰石头呢?蒋介石性格中的缺陷再次暴露出来,就是由于性格缺陷使他很少去纠正自己的错误,即使明知此路不通,他也还是会去碰碰运气。这种性格也决定了他总是把目光盯在江浙一带,以至于后来他登上权力顶峰也是靠着江浙财团的支持,从而缺乏放眼天下的胸怀,最后只得败走台湾。

事实是残酷的,一步不慎便会血流成河。和前几次的反袁计划如出一辙,江浙的计划还没行动便被密探侦知。随即200多名同志被捕遇害,作为起义领导人的范鸿仙也被刺杀在指挥部。

萧瑟的秋风吹得蒋介石背脊发冷,战友坟头的新土让他心里一阵悲凉。怀着愧疚之情,蒋介石悄然料理了所有善后事宜。这次失败的惨痛教训也让党内所有人都震惊。不得已,孙中山开始考虑将力量集中在西南地区,以避开袁系势力的锋芒,减少同志伤亡。而蒋介石回到日本后,开始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这段生活对蒋介石的影响很大,正是在此期间,他总结了王阳明的哲学思想,为日后提出他自己的“力行哲学”做了理论探索。

经过这次血的洗礼,蒋介石成熟了许多,也稳重了许多。但历史没给他太多时间去思考,否则他也许能弥补自己性格中的缺陷。

1915年1月,野心越来越大的日本向袁世凯提出了臭名昭著的“二十一条”,企图将中国变成日本的殖民地。消息一出,举国哗然,民心开始向革命党一方倾斜。面对这种有利的局势,孙中山召集陈其美、蒋介石等人一起商讨反袁计划。由于很多同志不忍放弃已经付出极大牺牲的上海,所以会议决定仍旧在上海发动起义。

范鸿仙和另外200多位同志的血算是白流了。

如果革命党内有人能客观地总结这些年的起义,其实不难发现在上海起义的条件并不具备,而且起义计划也是鲁莽的、情绪化的,就算再发动一次起义,结果还是会一败涂地。赌博的人为什么会越来越想赌,就在于“下一次能赢”的侥幸心理在作怪。每败一次的革命党,都有大批的同志牺牲,这么大的代价让革命党内逐渐产生了极端情绪,无法客观地研判当前的形势,就象输红了眼的赌徒,一定要翻回本来。

这次蒋介石头脑稍微清醒了些,没有再一味硬攻江南制造局。他在给陈其美的建议中说,“杀郑汝成为第一要务,第二事在袭击海军,即攻制造局,再取吴淞要塞,然后图浙攻宁以为东南之根据。”让蒋介石如此痛恨的郑汝成是袁世凯的得力干将,历次起义皆是败于此人之手。被革命党如此痛恨,郑汝成看来是活不成了。

可是,郑汝成一被暗杀,势必引起袁系人马的全面戒备,从而使后面的工作难度加大,而且起义队伍内部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很不到位。就在大家为暗杀郑汝成得手而欢呼雀跃时,对方已经得到密报,知道革命党正策动海军肇和舰参加起义。不管密报真假,老谋深算的袁世凯立即下令调肇和舰开赴广东参加检阅。

这一来,陈其美只得下令提前起义。12月5日,起义部队发动攻击,夺取了肇和舰,并立即以舰炮轰击江南制造局。这是全面攻击的信号,蒋介石听到炮声后立即率队伍向警察局发起冲锋,其他队伍则向制造局等要害地区分头进攻。

尽管这次的起义计划比前两次要明智得多,但结果还是失败了。说得难听点,蒋介石在江南制造局这块石头上被绊倒了三次,徒然牺牲了许多同志的性命。别看他制定的起义计划一塌糊涂,但他逃跑起来却有如神助。这次,他又从已经包围了起义机关的法国巡捕眼皮下溜之大吉,而且还先将大哥陈其美救出窗外,并送至他在新民里的私人寓所藏匿。

算起来,从二次革命开始,蒋介石就从没顺过,凡是他指挥的仗是打一次败一次。根据短板理论,蒋介石应该算是装不了多少水的木桶,指挥作战就是他最短的那快板,尽管其逃生的那块板超长。可是孙中山对蒋介石的信任却与日俱增,其他人对他出生入死的勇气也是敬佩不已。后来,孙中山对肇和舰起义评价说:“肇和一役,事虽未集,然挽回民气,使由静而动,实为西南义军之先导。”这样的评价只看重影响,却不注重实际结果的胜负,多少有点自我安慰的意味,实际意义其实不大。

不过,有了孙中山和其他人的信任,已经快要绝望的蒋介石,在家休养了一阵后又重拾信心,准备寻找机会再组织一次起义。不是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吗?也许成功就在前方不远处等着自己!

有时候,下棋的输赢不在于自己水平有多高,而在于双方谁犯的错误多,谁犯的错误大。在二次革命以来的起义中,革命党人犯了一个又一个的错误,但都不致命。革命党人在等待,等待对方也犯下错误。终于,老谋深算的袁世凯犯下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这个错误很快让他赔上了老命。

老袁当皇帝了!

从深宫高墙里走出来的袁世凯不懂得民主共和是什么,一直以来靠武力取得的胜利让他昏了头,再加上手下心怀叵测的劝进,他终于按捺不住称帝的冲动,于1915年12月12日宣布恢复帝制,自己加冕为中华帝国皇帝。

袁世凯绝没想到他前脚一称帝,转身就得面对四面楚歌众叛亲离的局面。他的龙椅还没坐热,蔡锷就于1915年12月25日在云南组织“护国军”通电讨伐他这个窃国大盗。不久,贵州、广西、广东等地也纷纷宣布独立,支持蔡锷反对袁世凯。这样一来,护国战争全面爆发。

本来只有孙中山领导的中华革命党在反对袁世凯,力量对比极为悬殊,所以蒋介石也跟着一败再败。这下好了,革命队伍壮大,袁世凯派系分崩离析,胜利的天平开始向革命党一方倾斜。

郁闷了几年的蒋介石终于露出了笑容,“天做孽尤可恕,自做孽不可活!老袁,你也有今天,让我来送你一程。”

说干就干,蒋介石又跟着大哥陈其美开始筹备新的起义。如果他们这次趁着形势有利,改变思路,换个地方发动起义,或许护国战争的进程将改写。但令人扼腕的是,他们选择起义的地点还是上海。

时间在变,形势在变,但革命党人的思路却一成不变。也罢,看看这次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别说,这次起义还真有不一样的地方。嗅觉灵敏的郑汝成一死,对方的密探好像也一下子少了。这次起义直到发动前,都没被当局发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起义队伍各方面都准备就绪,决定于1916年4月12日午夜发动起义。到了12日这天,陈其美和蒋介石怀着忐忑激动的心情守在指挥部,就等午夜时分作为起义信号的那声炮响。

可是,大家翘首期盼等来的不是东风,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这雨下得可真不是时候,恰好就在午夜时下了起来,这就导致一个致命的问题:由于下雨,无法点燃号炮。蒋介石急得吐血,真恨不得自己是诸葛孔明,能立即驱走这场该死的暴雨。等到凌晨,那声炮响终于震惊黄浦江两岸,但参加起义的部队却不知道起义延期至凌晨,因此炮响过后,整个上海无人响应。

还真邪了门,13、14日两天晚上,指挥部又放信号发动起义,可结果还是一样,大家互不通气,起义没有发动起来。一次不成是天公不作美,但二次、三次也不成呢?这明显是人为原因,还可以肯定就是因为指挥者组织不力才导致起义搁浅。不过,从这三次失败的起义还可以看出,此时袁世凯集团已经混乱到什么地步。起义队伍放信号炮后,当局居然都没出动人马前来抓捕,等到蒋介石他们又发动二次、三次,当局仍然没有组织力量反击,这也算是那些年的一大奇闻。

历史虽然不容假设,可如果没有那场雨,起义就能成功了吗?从后面的情况看,可能情况并不乐观。形势虽然变得有利于革命党,但袁世凯依然具有强大的力量和高超的政治手腕,加上他此时已经取消了帝制,说话做事又有人听了。这就是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人家袁世凯再衰,但随便扑腾两下,也够革命党受的。

终于有人脑子转弯了。就在起义队伍灰心丧气愁眉不展时,革命小将杨虎提出不要继续在上海折腾,可以去附近的江阴要塞碰碰运气。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根本就不是闹革命发动起义的地方,简直就是革命党的晦气之地。

思路一换,事情立即变得顺利。蒋介石跟着杨虎一到江阴要塞,几乎不用吹灰之力,就劝得部分守军反正,于4月16日拿下了江阴要塞。

想想看,蒋介石制定的起义计划是硬拿鸡蛋往石头上撞,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悔改,白白牺牲无数同志性命。而人家杨虎的建议一试便得手,一枪不发,一炮不放,自己的队伍还毫发无损。真不知他蒋介石站在江阴要塞上,看着滚滚东逝的长江水是怎么想的?但他这会儿只顾着高兴,根本没去反思过去的教训,就连周围暗藏的危机都没意识到。

几天之后,袁军大兵压境。形势一变,投降的江阴要塞参谋长萧先礼又变了心,趁着部队集会时一声令下将蒋介石扣留,准备送给袁世凯当礼物。

神奇的是,蒋介石身上那块最长的板子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两个看押他的士兵同情革命,暗中帮蒋介石逃出炮台,并且他还在逃跑路上遇到杨虎,两人立即结伴而行偷偷搭船回到上海。

说他蒋介石运气好吧,可是他指挥的起义没一次成功,好歹坚持了几天的江阴起义,那是人家杨虎的首功。说他运气差吧,可他居然能数次从鬼门关跑出来,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等奇迹。如果他能充分认识到自己的优势和劣势,说不定会专门去搞地下工作,而不是去当军事将领。

一场阴谋正紧锣密鼓的筹划着。

这时的陈其美正在为下一次起义的经费而发愁,而中华革命党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别说起义经费,就连大家的吃饭问题都得自己解决。就在这时,陈其美的老朋友李海秋找上门,给他带去一个消息,说他几个朋友开的煤矿公司准备向日本人贷款,但却没有贷款的路子,如果谁能促成此事,有丰厚的佣金做为酬谢。说完,李海秋还装模作样地拿出了一份报纸证明确有其事。

如果不是整日想着起义经费,经验丰富的陈其美也许能发现这位老朋友笑容里的那一丝阴险。但急于弄钱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面的漏洞,更没有想到要去暗中查探一下,当即便一口应承下来。随后,陈其美和日本的朋友谈妥这笔贷款,便约了李海秋前来签约。

知道这事的黄郛等人都不相信,但陈其美却不以为然,坚持和李海秋会面。

1916年5月18日,李海秋带着朱光明、许国霖、程子安三人上门,刚和陈其美说了几句话,便借口出门朝埋伏在街上的刺客打了手势。刺客一见手势,立即冲进屋内,二话不说就朝陈其美头部连开三枪。一代革命英豪陈其美,当场死于非命。

当蒋介石从电话中得知大哥遇刺身亡的消息,立即赶到萨坡赛路14号寓所。此时陈其美的尸体已经被抬到屋外,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一见满脸血污的大哥,蒋介石顿觉肝肠欲断,痛不欲生,砰的一声跪在旁边失声恸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蒋介石不停的问自己,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也不愿意去相信那个多年来帮助他的大哥已经撒手人寰。过了许久,蒋介石才清醒过来。他意识到继续留在这里是危险的,便抹干眼泪跑到街上拦下一辆车,迅速将陈其美的尸体运回自己在新民里的寓所。

收拾好陈其美的遗体,蒋介石的眼泪又喷涌而出。这么多年来,看着身边的同志一个个倒在炮火中,蒋介石都顾不上哭泣,几乎都忘记了什么是悲痛。但这一天他哭得跟孩子一样,永远倒下的人曾经是那样强大,让他引以为豪,让他觉得可以依靠。可现在却生死永隔,再也不能给他以任何指引了。

等情绪稍微稳定下来,蒋介石将噩耗通知了孙中山。很快,孙中山来到寓所,一见陈其美的遗体,便泪流不止,悲痛之余当场写下“失我长城”四个字。没有丧礼,没有告别仪式,甚至没有亲人在身边,这样的场景让所有人都极为伤感。临走前,孙中山最后看了一眼陈其美,然后强忍住悲痛用力拍了拍蒋介石的肩膀,一言不发地离去。

陈其美遇刺身亡后,上海地区的革命活动马上陷于停顿。幸运的是,1916年6月6日袁世凯也在众叛亲离中一命呜呼,护国战争结束,南北开始又一次议和。

失去主心骨和靠山的蒋介石,这时正不知该何去何从,孙中山就委派他去山东整顿中华革命军。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孙中山对陈其美向来极为倚重,而陈其美又常在孙中山面前提起蒋介石,陈蒋两人亦师亦友的关系在党内也是人尽皆知。所以,当孙中山痛失爱将后,可能已经不自觉地将对陈其美的信任和倚重转移到蒋介石身上。

现在,蒋介石已经直接听命于孙中山的指示。也就从这时起,蒋介石才具备了将来成为孙中山的政治继承人的可能性。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没获得这样的资格,因此蒋介石应该算是幸运的,但这幸运的背后却很值得玩味。

表面上看起来的偶然,其实也许是必然。蒋介石既然能从底层崛起,肯定有其深刻的原因。如果说陈其美是靠着上海起义的成就而获得了孙中山的信任,又在日后的反袁斗争中,始终坚定地和孙中山站在一起,从而超越其他同盟会元老,成为仅次于孙中山的党内第二号人物。那么蒋介石则是因为一直紧跟陈其美,而在短时间内就超越其他同志,逐渐获得了孙中山的信任。

还有一个不太被人注意的地方,作为辛亥风云人物的陈其美,在党内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他的突然遇刺,身边却只有蒋介石一人。按照中国政治游戏规则,政治人物的离世,最后在身边的人要么成为托孤重臣,要么将继承其遗志,成为政治遗产继承人。很多陈其美昔日的好友,日后都把对陈其美的怀念放到了蒋介石身上,如张静江、虞洽卿等人。而孙中山也是个念旧的人,他无法忘记陈其美对革命事业的忠诚和对他的支持。所以陈其美一死,蒋介石在孙中山眼里几乎成了另一个陈其美。

蒋介石幸运地继承了陈其美几乎所有的影响力。

有人说,美国人的财产有四分之三都来自于遗产继承,其实在政治上也是一样。看看同为陈其美结拜兄弟的黄郛,虽然很早就和陈其美建立了友谊,并且是日本正规军校的毕业生,参加革命也早于蒋介石。但在日后的政治角逐中,黄郛却逐渐默默无闻,甚至还是靠着蒋介石的关照才得以官至外交部长,原因之一就在于他没有获得任何人的政治遗产。

从蒋介石第一次东渡日本到陈其美遇刺,这期间蒋介石在政治上还不够成熟,也不懂得如何投机钻营。要不是陈其美一直在主动帮助蒋介石,保护着他的成长,蒋介石无法获得政治上的原始积累。如今陈其美一死,蒋介石不仅没有失去依靠,反而因祸得福被委以重任。现在的蒋介石已经有能力自己去寻找机会,去开创属于他的那片天地。

因为他有了更大的靠山——孙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