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杨宁将水桶放在地上,拦住要搬放物件的柳家女道:“你别动!我来吧。吃了你这么些面食,我先还你几十斤力气。”

柳家女笑了,“这敢情好,吃一个三两的面食还一斤力气,我还赚了呢。哎对了,方才衙门里孙头匆忙忙过来,说了句让你赶紧回家去,远远的别回来。他就转身走了。这话好莫名其妙的。”

杨宁愣了愣,心头苦笑,暗想:“我哪里有家?我还能回到哪去?”他手上继续忙活不停,在心里把这话又回味几遍,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孙老四大老远走到这来说这句话什么意思?杨宁站直身子,放下抹布四处张望,发现整条长街忽然清静起来,连早市挑担摆摊的小贩都躲开远远的。杨宁再拢目细看,两群捕快从长街东西两头慢慢向中间走来,这两队人全然不是往日巡街那般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轻松样子,居然人人面色阴沉,手中或按刀柄、或倒提水火棍,如两堵墙壁慢慢移来。杨宁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但预感到这两队人汇聚的核心,应该就是自己所在的柳家面食铺子!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从他心理迅速滋长起来。

杨宁压低了声音问道:“有可用家伙吗?要长的!”

柳家女四下看看,还以为他要家伙什打扫铺面,便将扫帚抵到他手里,杨宁愣了愣,再蹬帚头、拔扫杆的动作就熟练多了。他吸了口气,将杆尖垂在地上,杆尾夹在腋下,慢慢向条案后退了几步。

走在前面的捕快直接冲柳家女扬起一面腰牌,喝道:“官家办差!闲人闪开!”这话说的柳家女一愣,她还想杨宁也是身穿官衣啊,这里不是官家的就她自己一人,那这到底是要办谁呢?可这捕快对她完全不理会,与其它两队人一起,在杨宁面前站成一个半月形,将他围在当中。钱过山拉出腰刀喝到:“姓杨的,你的事情犯了!跪地抱头,听候发落吧!”他嘴里说的是跪地抱头,听候发落,手里的腰刀却是斜肩劈下。

杨宁大惊,虽然预感到这些人有可能是冲他而来,却没想到是个不容分说举刀就剁的局面,这不是抓人,这是索命!他急闪身躲开腰刀,伸手抄住桌案要掀翻过去拦阻众人,可又忽然想起这是柳家女的桌案,砸坏了物件是要给她惹麻烦的。杨宁缩手退步,将尖棒挽了个枪花,护住自己身前。

人这一辈子,从来都是在心存侥幸的活着,小教训换不来大记性,非要因为在某件事上狠狠栽两回跟头,摔的疼到心里,才能清清楚楚的记住,不敢再有疏忽。

杨宁是在住进县衙柴房之后,无奈不能随身带枪,可偏偏就要赶上他身边无枪的时候出事。好在杨宁还算事先做了点准备,不至于两手空空,尖头木棒斜斜一挑就拨开了钱过山的腰刀。

今后不管怎样,可千万千万千万一定要枪不离身,走到哪都不撒手!。

钱过山一动手就是信号,他身边刀棒齐下,几乎所有人都在用手里的兵刃往杨宁身上招呼。杨宁挺起木棒格挡挑刺,一边后退一边奋力招架。

可惜,对方并不是赤手空拳的相展发。交手不过几个回合,杨宁手里的木棒就被削成了鼓槌。杨宁扔掉鼓槌撒腿就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叫,他回头看见一大半捕快呼喝着追过来,还有人几人围上了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柳家女。

“你们要做什么?”杨宁怒吼一声,捡了立在墙根处的条凳,轮砸着又翻身冲回来。杨宁抓住两根凳腿,不顾凳面被捕快们砍得木屑纷飞,只一路不要命的奋力冲回去,挡在柳家女身前。

“有话冲我说!”

“一个毛贼你还敢顽抗!你潜伏县衙伙同贼寇,抢劫镖银杀人灭口,国法煌煌岂能饶你!兄弟们与我拿下!”

光天化日之下,好一番义正辞严。杨宁已然明白对方的用意,这种诬良为盗的手段,本就是公门里常用的伎俩,越是乱纲纪损阴德的事情,就越要说的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哪有什么证据、还论什么公理,你最后就是个写在案卷文牒上的名字罢了,谁还会管你冤还是不冤。

杨宁咬了牙放手抡砸,跳起来将条凳扔出去,将面前众人逼退了几步,他趁机扯起柳家女的手就跑。绝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帮虎狼手里。

钱过山嘿嘿一阵冷笑,暗想:“小子,就怕你不跑。”他刀指杨宁逃走的方向喝道:“追上了!要死的!”

这一条长街上立时犹如战场,柳家女手撩衣裙花容失色,跌跌撞撞跑在前面,杨宁随手抓过来所有能用的长物件,或是挑柴的扁担、或是挑布幌的竹竿、或是顶门的杠子,拿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件施展出刺拦扎挑的枪法,一个人挡住所有追兵,且战且退。

街宽人众,捕快们不断从侧面抄上来,要把两人围在核心,杨宁前后不能兼顾,更兼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已经带伤。

“进巷子!”杨宁朝柳家女一声怒吼,进了巷子便有一夫当关的地利可用,到时候自己能撑多少时间,她能跑出去多远,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巷子,却正巧被挑着担子从横巷里拐出来的人插进来,放过柳家女却将杨宁拦住。居然是县衙后厨哑巴老肖,正跳着两桶货物横在杨宁身前。

这一逃一追的场面骤然出现在眼前,还是恶狠狠的杀声震耳,老肖吓得手足无措,慌忙躲闪想靠墙让路,放杨宁过去。可惶急中杨宁往左闪他也往左靠,杨宁往右钻他也往右让,两人竟卡在了巷子里。

杨宁大急,抓过老肖的胳膊往外一扯,侧身从缝隙里冲过去。而他这一扯竟然把老肖推出去两三步远,一跤扑倒,扁担挑的一桶麻油也随即倾翻,尽数泼洒在地。这桶油犹如天赐神助,尽数泼在迈步急追杨宁的捕快们脚下,巷子里顿时摔了个人仰马翻、哀声遍地。

杨宁趁乱突围而出,扯着柳家女扑上一辆不知谁家的驴车,举起手中的断茬棒子,狠狠杵在驴屁股上。狂奔的驴车一路碾过菜摊、撞翻货板,载着两人狂奔向城门而去。

驴车冲出城门,柳家女趴在车上死死抱住车辕,转过头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啊?你身上半件官衣还是他们给你的呀!”

杨宁哭笑不得,只好回头将事情简略说了,柳家女愣了愣才意识的此事的严重,她急道:“那你快走,不用管我!”

“不行,我走了,他们必然会抓你回去,诬陷你是我的同伙,说你是劫匪同伙的同伙。我孤身一人无所谓,你一辈子的清白,就要毁在这帮恶人手里!”

两人正说着话,拉车的黑驴猛然摔倒在地,驴车翻倒在路边,将两人摔了个七荤八素。杨宁挣扎着抬头忍痛四望,赫然发现驴子的前腿已被人齐齐斩断,正趴在血泊里嘶吼哀鸣,柳家女滚了一身的尘土,披头散发的盯看前方。就在她所目视的方向上,一个黑发散在两肩的男子,手提短剑一步步迈向两人,方才剑断驴腿,应该正是此人的杰作。

杨宁挣扎着要起身,却发觉肩背腰腿处无不酸疼,一撑之下实难立起。旁边柳家女见了,一个翻身滚进杨宁怀里,环过杨宁手臂勒住自己脖颈,朝对面男子惊慌大叫:“别过来啊,你再过来他会掐死我的!”

那男子却毫不理会,脚下不疾不徐缓缓而至。

杨宁叹口气,他明白柳家女的心意,可这点小伎俩哪里骗得过对方,不说这男子身上杀气凌厉,只看他走过来这般从容淡定,就能知道这必定是个见血如等闲的江湖高手。

杨宁轻轻拍了拍柳家女的肩膀,自己爬起来两臂抱膝坐着,喘匀了呼吸仰头望向站在身前的男子,淡然道:“我知道相展发是被冤枉的!”

那男子脚下一顿,挽了个剑花将短剑竖在小臂之后,“你怎知道我是来找相展发的?”

“你只拦车不杀人,很明显是想要截住我问话。想要了解案子情况的人,除了县衙里的人,必定就是福威镖局的人了。而你用的是短剑,不是官家下发的制式腰刀。”

男子停了停,冷笑道:“你又怎知相展发是被冤枉的?”

“要劫下这趟镖,需要很多的人手,若真是相展发所做,他怎敢孤身一人进县衙呢,岂不是自投罗网?况且在县衙签房里讲翻脸之后,他对人出手也留有余地,对我也未下狠手,不然以相展发的功力,他若被识破阴谋真有杀心的话,血洗县衙也非难事。”

那男子盯着杨宁看了一会,“你可有证据?”

“若能找到镖车,自然就是证据。”

“你能找到镖车?”

“凡事不论多难,只要试着去做,就有可能,若不去做,便永无可能。”

那男子侧了头又盯着杨宁仔细看了一阵,点头道:“你带我去失镖的地方。你若能帮我找到镖车,我不杀你。”

“你是福威的哪一位?”

“向斩萧。”

三人行到案发之地,尸首虽然已经收起,但放眼望去草木摧折、血腥犹在,惨状森然。向斩萧先从背囊里取出三根短香点了插在地上,又取出一小瓶酒慢慢洒在身前地上,敛容跪倒,面向空地行了三拜的祭奠之礼,再起身时已然双目泛红。

杨宁折了根长树枝撑在地上,问道:“如何找法?你家镖车可有暗记?”

向斩萧点点头冷笑道:“我家的镖,可不是那么好吞下去的。福威镖局运送的镖银都是特制的,大而圆,号称‘银冬瓜’,就是为了增加劫匪搬抬的难度。镖车的车轴也是特制的,危急时一刀一脚就可破坏,让运走镖银难上加难。只要劫匪不带着镖银远匿,我就有办法让镖车自己走出来。”

“镖车自己能走?它几条腿?”

向斩萧放下背后行囊,从里面摸出一根极长的竹笛,“用它找”。

这般举动看的杨宁茫然,向斩萧将笛子举在唇边解释道:“世间笛子都是七孔,唯我用笛是九孔,用足够的内力吹奏时,笛音就能发出特别的声音,唤起暗藏在银笼里的云霄雀。雀儿过特别的训练,可以挑开机关钻出银箱询音飞来。只要登高看到云霄雀飞来的方向,就能找到镖银的下落。”

长笛随着向斩萧的指尖起伏,吹奏出婉转悠扬的笛音,直飞云外。笛声音色清冽如泉、清冷如雪,仿佛将松涛、岩风都隔绝在外,将三人遗世而弃,独留在深山群壑之中。

笛声最能令人愁,绿波淡淡如不流。青山岭外不成曲,尽随浮云去悠悠。

向斩萧手举横笛缓步前行,杨宁与柳家女喜欢这音曲,不由自主的跟在他身后。三人捡高处,边吹笛边前行,直走了小半个时辰后,见一只黑色燕雀穿破云雾而出,直冲三人飞来。

柳家女欢喜极了,朝燕雀招手道:“来了!来了!在这儿呢!快来这里。”

向斩萧抬手接过云霄雀,验过了鸟腿上的脚环,奖过鸟食后将雀儿装进腰间行囊,再抬头辨识雀儿飞来的方向,却有些踌躇了。三人对面乃是一座群峰,且山间云雾缭绕,看不清云霄雀是从哪里飞来,若只凭这方向一点点排查过去,恐怕得要数百人力花上十余日才能有些头绪。单靠一只鸟雀,想在山里向要判明方向寻到镖车,真不亚于大海捞针。

眼看着向斩萧眉头紧皱,杨宁忽然道:“你家镖车里会暗藏几支云霄雀?”

“一般是三只,分藏在不同镖车的暗格里。”

“那好!”杨宁俯下身,用手中树枝在地上笔直的划出长长一条线,直指对面山峦中间,又从侧面另划一根线,横插过来与第一条直线相交。“这是那雀儿飞来的方向,我就按这直线一路走过去。你转到山南继续吹笛,看到另一只雀儿飞来的方向,也逆着它的来向一路走过来,咱俩碰面之地,必然就在镖车附近!”

向斩萧想了想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杨宁,颇有些赞许的神色。

两人分头而行,向斩萧按约向南,留下杨宁仰头望了望面前山峦重重,不免举手挠头,这要在群山荒岭中沿直线行走,谈何容易。

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柳家女笑道:“你方才那样聪明,也有想不出好法子的时候吗?你且选好两颗树,直对着你要去的方向,不管你在山上怎么转,只要回头时能看见前树挡住后树,那就说明你和树是在一条直线上啦。我见庄子里修渠就是用这个法子取直呢,只不过人家用的是木杆,咱用的是大树。”

杨宁开心的大笑起来,躬身道:“上来,我背你走!”

“不用,把我放在这里等你就好。”

杨宁转过头来正色道:“那可不成,这里荒山野岭的,谁知道会有什么野兽出没,我可不能把你一个人放置在危险地方。”

柳家女听了面色一红,却满脸欢喜的跳跃过来,坐到杨宁背上。

“我重吧?”

“没有,轻的很呢。”

“我可是有点……有点胖的。你走一会就放我下来歇会吧。”

两人边走边回望,那两棵大树用柳家女的绿色裙带标记过,一直走出去好远,依旧清晰可见。

不知翻过几许山头,终于看见向斩萧从南侧一处山头上出现。两人隔壑相遇,都忍不住同时挥手长啸,热情招呼起来,全然忘记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两人之间的那一股杀气腾腾。

在山峰下偏西几十步的山道边,果然发现了被枯草树枝遮盖的福威镖局镖车。杨宁与向斩萧相互点点头,不约而同的长舒了一口气,只觉满身疲惫一下子都涌上来,浑身的骨节无不酸疼。

三人一起背靠镖车坐在地上,柳家女从怀里取出一个冷馒头,想了想用手掰成两份,一份递给杨宁,另一份递给向斩萧。杨宁接过馒头,放在鼻前深深嗅了几下,又将自己这份分成两半,还给柳家女一半,两人相视一笑,将馒头塞进嘴里慢慢嚼着,只觉得格外香甜好吃。

片刻后杨宁坐直了身子转头对向斩萧道:“你轻功好,你回县城找援兵,记得找孙捕头孙四哥,不要找包捕头。”

“好,我去通知县衙求援,然后马上回镖局调集人手赶回来接车,此间你若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暂且隐忍,等我回来再说。”向斩萧顿了顿,正色道:“你本领不凡,何必在这里埋没,你若有意,可以随时来长安城福威镖局落脚。”杨宁眼眉微扬,重重点了点头。

待向斩萧的背影远去,柳家女扭头笑道:“这位候补官差老爷,人家镖局的大少爷可是在招徕你呢。”

“哎呀,忘了问他那里每月能给多少银钱呢?管不管吃住,每餐有没有馒头面食?”两人笑作一团。

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隐约在眼前响起,杨宁这才惊觉,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长时间。他眯起眼睛努力细看,是一个高个塌鼻满脸横肉的汉子,手举火把蹲在身前,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此人并不是孙老四,而是包天福!

杨宁大吃一惊,猛然跃起。包天福手举火把站直身子朝杨宁笑笑,抬起右手朝他按按,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又朝旁边使了个眼色。杨宁转头看去,那边柳家女已经被人用绳索捆住,嘴巴里被塞了核桃,大瞪两眼惊恐的望向杨宁。

杨宁再转头看,外面边持刀捧弩十几个捕快将他围在中间,他身边却再也找不到扫帚可用了。

有捕快站在柳家女身后,将腰刀伸出架在她肩头,包天福抛来一付铁铐扔在杨宁脚下,“杨那谁,你自己来吧。”

步履踉跄,被人像牵狗般在山路拉扯着,杨宁想明白自己是又一次被人出卖了。或许是向斩萧想为相展发报仇,毕竟他们才是一伙人;或许是镖银已经找到,他为善后需要讨好包天福。原因已不重要,结果就是杨宁像只捆了脚的兔子、或者穿了腮的鲤鱼,被卖到包天福手里,还送了个柳家女做添头,买一赠一。

众人走累了,升起火堆休息,包天福将钱过山与孙老四叫在一起,满面喜色笑道:“这案子破啦!这已经可以结案啦!你们俩人命好,就等我跟我领赏钱吧!”孙老四愣了愣:“包头儿,可……真凶不还没拿着呢么?”

包天福朝被捆在树上的杨宁一努嘴,“真凶不就在那么?我说孙老四你怎么不开窍呢,镖局最看重的是什么?是镖银哪。追不回来就赔的倾家**产名号落地,他们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护了镖车快走,然后自己再去悄悄打听劫匪的来路,再找机会把这场面找回来,江湖事情江湖了结。现在咱们要忙官面上的事情,镖银追回来了,卧底也识破了,这是人赃并获的大好事啊。等回去把口供一录、手印一按,再请县太爷在堂前过一眼,这就是铁案了!”

钱过山点点头道:“包头说的对,这姓杨的没根没叶,哪会有人替他出头?他还会点武功,还跟这案子走的近,咱还就在镖车现场抓住的他,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赏给咱们结案的最佳人选啊。”

孙老四看着包天福,欲言又止,却又不停摇头。

包天福终于大怒,推了孙老四一把,吼道:“老子这么拉扯你,你却不识抬举!等老子做了县尉之后,看我……,滚滚滚,去给那小子再加一条绳子去!敢松一松你就是他的同党!”

看见孙老四低头离开,钱过山凑到包天福近前道:“包头儿,我看老孙这人,跟咱们怕不是一条心。福威镖局那小少东从山上下来,整个衙门里就只找他说话,您不觉得蹊跷吗?要不是我留了心,躲在在旁边偷听,就让这小子跑啦!”

包天福点头,拍拍钱过山的肩膀道:“老话说生死见人心、富贵验人情,老钱你行,关键时刻靠得住!破这案子你是首功,等我做了县尉之后,我这位子就交给你来做!一会儿回去,你赶紧动手审人,能用什么家伙就上什么家伙,只要口供。人能留下一口气给县太爷看一眼就行。可有一点,你的安抚好手下人,别让他们乱讲乱说。连同你在内,若有人赶走漏消息,我手里这口刀可不认人!”“那……那丫头呢?”

“哼,那就看她识相不识相了,毕竟乡里乡亲的,做得太绝了也容易结仇。只要她肯出口供,一切都好说。”

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如同千百钢针刺进肌肤又狠狠挑扯,杨宁疼的身子一缩却挣脱不动,他这才发觉自己是被困在刑柱上。杨宁深吸了几口气,强自把身上的疼痛感压住,四下扫了一眼,这才回想起是身在囚牢,已经晕过去不知几次了。

刑柱上的铁环像两只虎口,紧紧咬住杨宁的手腕,还有一道麻绳勒住他的足髁,现在麻绳吃足了水,正在如蛇般一点点的收紧,勒挤着杨宁的两腿。

包天福活动着手腕,烦躁的情绪在心里蔓延开来,眼前这少年究竟是个什么物件变的,也忒难降服了。绑在刑柱上的人他自诩见多了,有一绑上就歇斯底里骂天骂地的,有嚎啕大哭自陈可怜的,还有点头如捣蒜完全听命从事的。而这少年却是不论什么刑具上身、不论如何言语诱导,从始至终只一个动作,就是梗起脖子怒视自己,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这般眼神包天福自然看的明白,有轻蔑、有不甘、更多是愤怒与杀气,随着用刑次数越多,少年眼中的怒意与杀气越加明显,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上这样的眼神都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包天福心中起意,要不要干脆先戳瞎了这双眼睛再审。

包天福坐在桌前,皱眉不耐道:“挺能抗啊,都一个更次的时候了,还不招啊?”他指了指横放在桌上的包裹和长枪,“这都是从柴房里搜捡出来,你随身的物件。你背着根长枪跋涉而来,这就是疑点,哪有这样带着兵刃来求差事的?你分明就是附近土匪埋设的钩子!说吧,是千山寨的还是藏龙岭的?赶紧把手印按了,也好落个痛快,免受皮肉之苦!”

杨宁咬牙切齿,将流进嘴里的冷水吐在身前,急促的大口吸气,来压制身上的疼感。杨宁森然冷笑,自从一个人生活开始,他就从没有对任何人有所祈求,他若是心有求饶,愿意求人怜悯,乐意像只狗一般弯着腰围在别人脚下生活,又怎会孤身一人历经辛苦的跋涉到这里?

看出来杨宁是要继续顽抗,包天福恼了,起身一拍桌子道:“没时间跟他玩了!就交给老孙你动手了,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拿不出口供你就回家哄孩子去吧!老钱跟我去弄那丫头的口供,只要那柳家丫头招了,口供一样也能用!”

看着两人走出囚牢,孙老四叹了口气,走到杨宁近前,摇摇头道:“孩子,别怪哥哥心狠哪,我也是身不由己。你还有啥要交代的,赶紧说吧。”

半夜无话的杨宁忽然间咧嘴笑了笑:“孙四哥,那……那柳家女招认了?”

“那妮子……倒也有几分硬气,不过现在老钱过去了,就不好说了。”

杨宁愣了愣,心中顿时一暖,重重点了点头道:“孙四哥,包袱里有我爹娘的灵位,求你暂且放我下来,让我能跪下磕三个头就好。磕过了头,我就安了心,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孙老四想了想,又朝刑房外望了望,叹口气将杨宁的两手从刑柱的绑绳上解下来,但老虎铐还依旧咬在他手腕上没摘。几番用刑,在他身上留下不少伤痛处,杨宁两腿吃疼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整个人平爬在刑房地面上。各处的刺痛让杨宁连连倒吸凉气,他呻吟着在地上向前蠕动几下,慢慢翻个身,将自己仰面朝上躺在地上,喘息几番后,他接着团膝侧身,倒吸着凉气爬起来,跪在桌前。

杨宁口中喃喃念到:“父母大人在天之灵,请保佑孩儿……”他身子摇摇晃晃,余音也含糊起来,显然是疼得难以忍受。杨宁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下拜,朝桌子叩了一个头。他再次合十举手时,两手忽然前探,就抓住了桌上的长枪。

孙老四大吃一惊,右手一按刀柄却又松开,转身抓了根水火棍来横在手里喝到:“你想干什么!”

饶是他此时依旧心存善念,不忍对杨宁动刀。一善念往往便有一福报,佛家最看重的,就是无心间行善,若怀着施恩图报的目的去做善事,做的再多不过也是场热闹生意罢了。孙老四此时无意间发的这一点善心,却救了他自己一条命。

此时杨宁手里攥的不再是扫帚杆,而是陪他六年风雨,伴他一路走到广武县的长枪。趁杨宁两手戴铐,开合不便,孙老四举了水火棍上步兜头就打。可他怎知世上会有一路两手合拢抓握枪杆中间的枪法。

枪花只在眼前一抖,一招间杨宁就挑伤了孙老四的小臂,拨飞了他的水火棍,将枪尖抵在他喉结之下。长枪在手的杨宁,一改方才受刑时的困顿与萎靡,整个人都变了,像是刚被雨水淋洗过枪锋,浑身上下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我只问你一遍,柳家女在哪里?”

另一间牢房里,柳家女被捆在刑柱上,身上并无伤痕,只是她两脚被放进一个木桶,桶内是十几条往复蠕动的蛇。

见到杨宁破门而入,柳家女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沙哑如同裂帛,不知之前她已经无助的哭喊过多少时刻。杨宁抢上前去挑断绳索,将柳家女揽在怀中。

柳家女死死将杨宁抱住,哑着嗓子只重复着三个字:“我……没……说。”杨宁点点头要抱她出去,柳家女却娇羞着连连摇头,监牢里阴毒的手段吓得她肝胆俱裂,腰下的衣裙尽湿,还有些难闻的味道。

杨宁不管不顾,一把将她抄在怀中,转头怒视孙老四:“姓包的在哪里?”

包天福此时正手捧着刚写就案情呈文细看,才来得及点点头,只听牢房门上一声脆响,一支枪头扎穿牢门,透出半尺有余,接着枪头一转,枪锋将牢门搅成碎片,木屑木块纷纷坠地。

长枪刺破木门不难,但是能练到枪锋搅碎木门的地步,就绝非一般了。

门外站着一身伤痕血渍、怀抱柳家女、横握长枪的杨宁。

钱过山哎呀一声,转身跌跌撞撞从另一扇牢门逃走。看着钱过山逃走的背影,包天福冷笑一声,呸了一口,从容提起毛笔又在供状上加了一句,边写边念道:“匪犯杨宁罪不可赎,仍不思悔改,持械越狱,伤及捕快,已被当场格杀。”他写完搁笔,又捧起案卷吹干了墨迹,这才起身伸手将腰刀拔出,搭在肩上,伸手又拔出一把腰刀,斜指杨宁。

包天福怕死,怕事,但却绝非庸手,用单刀破枪,除非两人相差悬殊,否则难以取胜。所以用刀者面对长枪,要么选用扑刀一类的长柄刀器对抗,要么选取双刀近身抢攻,才能增加胜算。见识了杨宁枪碎牢门的杀气,包天福依旧敢于持刀面对,以命向搏。这一是他当差多年摸索出来的野路子,自诩刀狠手快,二是他相信没人能在熬过几轮刑迅、遍体鳞伤之后,还能有足够力气厮杀。能亲斩重犯,乃是一件能计入案卷的实打实功劳,此时在包天福眼里,杨宁就是给他上门送官袍来的贵人。

包天福沉腰坐马,将手臂缓缓张开,两肘内翻手腕朝上,一刀斜举指天,一刀平指向杨宁。喝一声:“上来送死!”

杨宁并不上前,而是枪头下探,先挑起一张桌子砸过去,投石问路。

包天福前手刀劈碎桌子,后手刀翻刀花却是虚招,趁机起脚将条凳踢过去乱杨宁的步伐,再追上去双刀当头剁下。杨宁侧对包天福横步出枪,不管他上下伎俩,就是压枪头推枪杆,直刺对方胸口。随着杨宁怒吼:“金汤!”长枪齐胸平举急刺而出,锋疾式沉,枪头抖出来一朵枪花将对方左右闪躲的余地全都封死,包天福无奈退步,后手刀下劈杨宁的枪头。

破枪如擒蛇。枪之锋利全在于枪头。压不住枪头,长枪就如毒蛇随时跃起啮人的,防上咬下、挡左扑右,寻隙而入难遮难躲。而一旦枪头被拨打到外围,长枪的枪杆几无伤人之利,等于空有雄兵在外,却被人杀进了中军帅帐,枪手至此要么弃枪,要么重伤。

杨宁手中长枪抽撤,“当关”式挥出,枪头由上至下划一个圆弧,上拨包天福的单刀,下撩对方的两腿,一招将包天福逼迫在内圈之外,不让对方抢进身前。包天福前纵后跃,寻机而上,犹如贪狼,而杨宁则沉腰出枪、推锋直刺,似巨蟒袭人,每一击都要逼得包天福狼狈躲开。

包天福连换几招,想要斜劈抢进,都被杨宁的长枪崩开,根本进不得身。他这才有点明白,这回是惹下了不小的麻烦。对面杨宁虽然身上淌着血、脸上带着青肿,长枪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强。杨宁一枪横扫过来,枪锋压住单刀,顺着包天福移动闪躲之势,在墙上割出长长一条寸许深的划痕,锋锐不停直追而上,继续扫过包天福肩头,带出一抹血珠。

这一战,到此时,双方已经杀得眼冒血光,不死不休。包天福将右手刀横咬在口中,从墙壁上又拉出一把单刀,合身扑上举刀力剁,杨宁拨枪挑刺;包天福立刀护身抢进,杨宁垂枪攒刺;包天福旋身急闪,杨宁送枪锋追上他大臂狠划了一条伤口。包天福横身走到墙边,喝一声“着”!旋身发力左右手的单刀先后掷出,却投向了远处倚在墙上,正满心牵挂满为杨宁观战的柳家女!

杨宁对这一招全无防备,怒吼一声腾身而起,长枪在半空中急追,将两柄单刀在距离柳家女身前数尺远的地方挑飞。但杨宁这一下变成了全身舒展却背对包天福的架势,几乎将把背后所有破绽都卖给了对方,更重要的是他枪锋在外有如孤军千里,无可回援。

而包天福等着就是这一瞬间,他咆哮一声,右手从嘴里摘下单刀,跃身而起看准杨宁的身形斜肩劈下。包天福举刀下剁,直取的是杨宁脖颈与后背,刀锋近在咫尺,不论杨宁如何侧身、前扑,都会是个一刀两断的结果。区别只在于是头身分家,还是臂膀舍离。

生死关头杨宁咬牙蹲身沉腰倒坐,整个人出其不意反而倒撞进包天福怀里。这一来杨宁与包天福背面向贴,他的枪尖固然刺不到包天福,包天福的单刀也已经越过他身子,无法转过头来劈他。但是杨宁手中所握长枪的枪柄,却正杵在包天福的咽喉上。

包天福一声怪叫,倒飞撞在墙上。杨宁的长枪收回,来不及扭身发力,扬手腕的将枪杆架上肩头,枪锋朝后,同时起脚向上勾踢枪尾。这一脚踢动长枪如弩矢离弦,从杨宁肩上激射而出,正中包天福的胸口。

胜负已定,杨宁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俯视坐倒在地依靠墙壁的包天福。

包天福手攥枪头,却依旧恶狠狠回瞪杨宁,“你分明就是凶手!一般人怎会有这样的武功?”

杨宁冷冷盯着他:“有这样的武功,都会被你凭空栽赃诬陷、算计性命;若没有武功,岂不是更要任你宰割。在你心里,怕是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不如你功夫高吧?”

包天福犹自咬牙切齿喋喋不休,门外忽然闪出孙老四,大叫道:“有埋伏!弄死他。”

杨宁急忙箭步跃前,抬手攥住枪尾一拧一送,枪锋在包天福体内翻转半圈又刺入半尺,将他的胸腔搅成一个血窟窿。包天福一口污血喷出,身子顺墙软倒,悄悄伸出去按动机括的右手垂落在地。

杨宁顺着他临死时目视的方向仰头望去,只见屋顶上浮搭着几块木板,木板上是满满的几筐石灰。石灰遇水而沸,方才若被包天福扯动机括,让石灰当头罩住,此时杨宁身上满是冷水、汗水和血水,泼上生石灰必死无疑。

此人竟然阴狠如斯,到死都不给别人留一条生路。

杨宁恨恨咬牙,走过去伸手拔枪,门外传来一声怒吼:“住手!”

牢房外却是钱过山搀扶着杜知县一路气喘吁吁跑到。杜知县满面怒容,竟不惧杨宁身上团团血污和眼神中戾气,径直走到他身前一把扯住枪杆,大声道:“你冤枉,我知道。可你岂能凭冤杀人!”又伸手戟指地上包天福的尸体,“他作恶当诛,却要判而诛之,不判而诛是为私刑!你用私刑杀人,至大唐律法于何地?”

这般言论听上去极有道理,杜知县又说的正气凛然,私刑、律法的大帽子压下来,杨宁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后面的柳家女冷哼一声,哑着嗓子回应道:“不杀人就要被人杀啦!这捕头诬陷好人!还要害我,杨宁是为了救我……被迫还手,还是他先动的刀!”

“胡闹!”杜知县伸手想要抓惊堂木拍桌子,却发现手里并无惊堂,而这屋里的家什也早就碎了一地,哪里还有桌椅板凳。他只好重重跺了跺脚,“夫刑而上者谓之道,刑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格。辄相依准,法律之义焉。于人者,大事莫过于生死,人之生死,天数可定之,律法可裁之。岂能因受了委屈而擅杀人?”

钱过山拉过一把椅子来请杜知县坐了,俯身道:“大人息怒,依照大唐律法,私刑擅杀的确应当重判,但卑职倒是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杜知县松开手里攥着的杨宁枪杆,坐下来回头道:“你且说来看。”

“呵呵,小人就觉得,若是包……这包某手无寸铁,被杨宁闯进来一枪刺倒,那肯定是实打实的擅杀之罪。可眼下来看,好像是包某欺瞒上官在先、延误查案于后,更兼构陷良善,又手持兵器与杨宁厮打,最后因互殴而死。方才情景若不是您及时赶到呵斥于他,令他心慌意乱心生畏惧,恐怕就是这杨宁要遭逢毒手了。其实……其实难办得倒是,据说这包某有亲戚在神策军里做官……。”

这番话说的极为乖巧,将杜知县说成了先被恶吏蒙蔽,后又明察秋毫亲赴现场,于生死关头怒斥凶犯解救良善的一番壮举。杜知县虽然教条并不愚笨,钱过山话里的几层意思他自然明白,官场要诀就是瞒上不瞒下,若真要秉公法办杨宁,这案卷写起来未免难看,不但真凶还未能抓获到案,前后种种失察、失管之责也难以掩盖。更重要的是,谁肯去抓捕眼前这个长枪在手杀红了眼睛的杨宁?

接着杜知县环视众人,威严道:“此间原委,尔等心中都明白,本县也就不再多说,可如有谁敢泄漏一点一滴到县衙之外,让旁人听了去,那我就治他的罪,把他发配到西域去,一辈子不得生入玉门关!”

众捕快连忙点头应诺。杜知县又冲杨宁道:“倒底是私刑还是殴杀,本官暂且不论,且许你戴罪立功。你若能破获此案,不但以往罪责一笔勾销,本官还会给你个好前程,你可要好自为之!”杨宁将长枪搂在怀里,抱了抱拳,算是谢过知县。

杜知县再转过头叫钱过山到身前来,“这个包……包捕头是擒拿劫匪时遇害,死于劫匪之手,待我上报朝廷,从优抚恤。本县三班捕快总捕头,就由你钱捕头暂代,等拿住了劫匪,即刻履任。”

钱过山喜出望外,跪地叩谢知县大人恩典。

杜知县起身回衙,走到门口又回身道:“两日!尔等只剩两日,好自为之!”待杜知县走出院子,背影不见。钱过山朝杨宁这边挪了两步,抱拳笑道:“杨宁兄弟你可受苦了,好在首恶已除,你的冤情得以昭雪。”

看着钱过山满面堆笑巧言讨好的样子,杨宁冷笑道:“钱捕头说的不错,首恶已除。可从犯何在呢?要不要也一起除了?”

钱过山从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来,摆动双手道:“你看你看,我发觉这包贼想要害你性命,马上去找县令来搭救你,幸好及时赶到。这大敌当前、咱们破案要紧,破案要紧!我年长你杨兄弟几岁,在这就托大自称一回哥哥,杨兄弟你好身手、好头脑,要破此案还要依仗于你呢。此时此刻起,我这个做哥哥的就甘愿听你指派,他们那些人……”钱过山手臂伸出,圈指着牢房外围观的捕快们,“也都听你的!咱们县衙签房里,由你说一不二,谁敢不听你的,且看我狠狠收拾他!等破案之后,我必定拿出刑具狠狠收拾那些劫匪,给你个交代!”

杨宁抬手推辞,柳家女却从后面上来按下他手臂,顺势用两手揽在自己身前,转头冷笑道:“钱捕头,先麻烦你送我们回家,我要给他擦伤上药,你也要给我家里一个交代!”

钱过山愣了愣,嘿嘿干笑。“柳小妹有吩咐,当然照办!一定照办!”

被柳家女拉着手,杨宁十七年来头一遭进入女子闺房,被按坐在妆台之前,他屏息静气两手放在膝上,不敢轻动。柳家女用温盐水帮他擦了上身,把钱过山送来的药膏往杨宁身上伤口处涂抹,一边絮絮叨叨的自顾自说话,“他们这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当初看你好欺负,现在有求于你,又赶上来巴结你。整个县衙里都没一个好人。”

“你把胳膊抬起来,哎呀肋下这一大块儿的伤!我看啊,那姓钱的捕头就没本事破案。他去街铺里占个便宜,在大人面前献个殷勤,倒是行家。他哪有你一半的本事?你若真能破了这案子,那三班总捕头就该你来做才对!”说到这里,柳家女兴奋的一拍手,“你做了总捕头,我就……我就天天做面食给你吃;将来等你做了县尉,我也天天做面食给你吃;以后你做了州府巡检,我还给你做面食吃。”

柳家女的心思如长了翅膀般越飞越远,言语也就越说越开心。“凭你的本事,日后肯定还能到刑部里去当差呢,到时候我就能跟着你去长安了。哦听说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听说长安城里的胡姬都美艳无双,我可真想去看看,就算是能远远的看上一眼,我这辈子都没遗憾了。”

看着柳家女神游天外,一脸兴奋欣喜却又带着失落的神情,杨宁忍不住道:“咱们一定能去长安的,让你在哪里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柳家女的脸庞泛起好大一抹绯红,再提起杨宁手臂涂抹药膏时,更轻揉多了,柔声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说话可要算数啊,到时候……到时候可要记得我。”

最愉悦莫过于受人夸奖,更何况是女子在身边发自真心的夸赞,杨宁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嘴张的过大又牵疼了脸上的伤口。“我哪里有什么本事?”

“你当然有啦!你聪明有头脑、身手好,能打、能抗打……还能吃,吃我十七个面食的帐还在墙上挂着。哎你踢枪那一招漂亮极了,能教我吗?教会了我,没准也能帮到你呢。”

杨宁轻轻摇头道:“两相厮杀是拼命,可不是小孩子间抢玩具的打闹,差一丁点都是要死人的,你还是不要学的好。平平安安过日子,开开心心蒸面食,不用惦念也无须担心、没有畏惧也不用去愤恨,岂不是更好。”

柳家女捏了泡过盐水的软布,轻柔的点蘸杨宁身上的伤处,缓缓道:“老人家说,人的命都是由天定的,普通人忙活一辈子就是做普通事,你别看现在还是做候补捕快,但我看你绝非普通人,将来你一定能成骑马坐轿的大人物,干大事情、有大成就。”

柳家女停下手,蹲在地上仰头望向杨宁,问道:“那刚才和那恶捕头拼命的时候,你就不怕吗?”

杨宁点点头:“是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就不害怕了。害怕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害怕是救不了自己的,旁人也不会因你害怕了就怜悯你。与其我害怕他,不如打翻他,让他害怕我!”

杨宁皱眉想了想,只觉的心间没来由的轻轻一沉,却摇摇头道:“不怕!”

“你不怕,那我也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