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前山树林外拦住刘梦阳的,正是在怀玉关外她初遇杨宁时,见到的少林寺传法大和尚澄睿。刘梦阳为救杨宁,在澄睿面前摆出一副潜心佛学的淡然样子来,在澄睿眼皮底下赚得脱身计,使杨宁免了被逼剃度出家的厄运。可没想到山水有相逢,就在她要前往盐矿接应杨宁的时候,被这大和尚赶了上来拦在马前。

澄睿嘿嘿冷笑,左手持戒铲往地上一顿,戳入山岩三四寸深,右手在胸前竖起念诵佛号道:“我佛慈悲,看今日你还怎样走脱!”被刘梦阳戏耍一番之后,澄睿中心极为自责,想来自称熟读经卷,怎地却连这点虚名都未曾看透,以至于上当受骗。这娇弱的小女娃娃,忒也可恶,若有机会拿到她,非要将她带回寺中阿育塔下,让她听上三年诵经不可!

刘梦阳一见澄睿暗叫不好,她未受伤时的功力在大和尚面前都不占上风,更何况此时,但此和尚又是个说不通道理的,若任他在此纠缠胡搅,再耽误上一两个时辰,杨宁那边必然危险。

刘梦阳眼望澄睿,只字不讲,只死死盯着他看。澄睿先是一愣,继而警觉:这小女娃娃是在用读心、摄魂一类的邪术!连忙严守灵台,默诵起《金刚经》来。可再过得片刻,只见刘梦阳两眼中略见晶莹,继而两串泪珠滚出眼眶,沿着香腮坠下。

澄睿微感诧异,心想还没交手,我也未曾伤你,你哭什么?接着刘梦阳从马上扭身跳下,手指澄睿大哭起来,哭声中连连嗔怨道:“大骗子,你们都是大骗子!”

澄睿一愣,这小女娃娃并没有预想中的提剑来砍,也没有转头就跑,明明是她日前骗自己,怎么又开口斥责自己是骗子?这话要从哪里说起!刘梦阳边哭边往前行,站在澄睿对面,手指他道:“你也是大骗子……你们少林寺都是大骗子,如来佛也是骗子!”

澄睿眉头一皱,怒道:“岂敢轻辱我佛!小心我一铲打你骨断筋折!”

这句话一出口,刘梦阳倒似抓到了把柄,索性矮身坐到澄睿身前地上,抱头呜咽道:“你们都是骗子,骗我,欺负我,现在还要打死我。那你打死我好了!你来打!”澄睿自由在少林寺修行,读经习武,哪有被小姑娘撒娇发嗔的经历。他看着刘梦阳埋头大哭,不敢相搀、又不忍呵斥、更不敢责打,一时间束手无策,只好直挺挺陪站在边上看着。

澄睿脑筋并不慢,心中略一琢磨就有了计较,蹲下来笑问道:“你和那小男娃娃,是不是吵架啦?”

此言不问还好,刘梦阳听了哭声更高,手指几乎伸到蹲在自己身前澄睿的鼻子上,“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骗人。”

澄睿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你们两个小娃娃情愫纠葛、冤怨痴缠,与我这大和尚有什么关系。可也不能就此拂袖而去撒手不管。不然日后这小女娃娃口舌刁钻传扬开去,岂不损我高僧的清誉。

澄睿叹口气,向后挪了挪,蹲的稍远些,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我骗你,可有证据。”

“当然有!你说遇见即是有缘,一切缘分都是你佛于前世安排,那我与他遇见,岂不是你佛安排的!”这话既出口,引得澄睿暗笑,随口开解道:“你与他遇见,自是有缘;若你与他分别,自是缘尽。缘份有起有尽,譬如月有圆缺,这是常情。”

“可后来呢?后来他若不是怕你强迫他剃度参禅,非要去救那小和尚,有怎么会送命呢?”

话到此处澄睿吃了一惊,忙追问道:“救哪个小和尚?如何送命了?”

“我们从你这和尚的魔爪下逃生,他就日日害怕,怕你追上来拉他去剃度当和尚,天天愁眉苦脸的。后来走到这里,发现有两个出来化缘修行的小和尚被一伙人打劫绑走,他想着如果能寻机把这两个小和尚救下来,也算是功德一件,日后若再撞见你时,仗着这份功德,你也就不会强迫于他。后来我们跟随那伙匪人,暗中探听到他们竟然只绑人不劫财,最爱找游方的僧道尼姑下手,因为这些出家人没有亲眷惦念,就算绑了杀了,也不会有人追查,还以为是四海云游去了。”

话说到此,刘梦阳哽咽几声,有意不往下说,澄睿果然有些发急,催问道:“后来呢?他们把这些和尚绑赴何处了?

“就在前面镇后的盐矿里,说是绑回去要用药泡了做成尸怪,做成之后半人半尸,不需饮食、不畏疼痛。他听了就急了,非要进矿洞去探个究竟,结果这都两天没回来了,一定是在矿洞里被人发现,也被做成了尸怪。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送命!你说供奉三宝有吉祥佑护,可他现在就为救和尚反倒送命了!你就是大骗子!分明是骗人信佛。”

澄睿猛然起身,凝神皱眉想了想,冷笑道:“你这小女娃娃心机不浅!想编故事支开贫僧,好掩护那小男娃娃逃走。这般伎俩休想骗得过贫僧。”

刘梦阳手指树杈道:“他换下的衣服还在那里,为救那两个小和尚,特意易容换装追踪那伙匪人!”澄睿依言过去看了,果然是杨宁的官服和随身行李藏在树上。澄睿微皱眉头,手捻佛珠想了想,还是觉得此女娃娃的话不可轻信,世间哪有将活人用药腌成尸怪的道理,毕竟大活人又不是萝卜芹菜,塞进罐子里喂上几把粗盐,过三五日就能入味下饭。

见澄睿开始将信将疑,刘梦阳心中悄悄松了口气,这和尚功高技绝,无法硬斗,只能智取。这一番梨花带雨的苦肉计,原本也是为了避免与他交手,临时起意想出来的下策。自诩高手的人绝大多数都会顾及颜面,爱惜名声,不会与一个正在啼哭的女孩子出手。也幸好这山路僻静无人,不然若被过路人知晓后传扬出去,纯阳五子的关门弟子对人哭鼻子,这可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想到这里刘梦阳不觉暗暗发狠,若不是杨宁不打招呼自作主张,她怎会无奈到出此下策,出演一个娇小女子的模样,此番回来定要让这小子吃些苦头才好。

澄睿心中犹豫,神情上自然有所显露,刘梦阳深吸了口气,趋前道:“药杀活人做尸怪之事,我敢以家师纯阳真人起誓,所说绝非谎言。大师若是不信,跟我去盐矿一闯便知。”刘梦阳心想,杨宁此时想必深陷盐矿之内,这大和尚澄睿倒是一支可用的生力军,若是能让他助我一闯盐矿,胜算就大了很多。为了救人,此时只能拿师父您老人家的名号出来扯大旗了。只不过我刚刚是以“药杀活人做尸怪”来起誓,并非用“药杀小和尚做尸怪”来起誓,所以并不能算对您老人家不敬,更何况事急从权呢。

“也罢,贫僧跟你去走一遭,可有一言要说在前!”澄睿这是被刘梦阳骗怕了,开始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他盯着刘梦阳的神情面色,一字一顿道:“你若是骗了贫僧,少不得我就要上纯阳宫去,与真人讨一个说法!”

矿洞外,刘梦阳从背后抽出长剑,手指大门道:“大师,就是这里!砸开门进去!”

澄睿心想,“这小女娃娃,要用我出力砸大门时,就改口喊我大师了。”他哼了一声,还是紧了紧腰带,提起戒铲走上前去,三五下就将碗口粗细原木钉捆的大门劈碎。守门老汉战战兢兢开口阻拦,被刘梦阳伸手点倒在地。

澄睿起疑道:“这老汉分明不会武功么?”

“你且杀进去再看!”刘梦阳顾不得解说,忍着肩膀上的伤痛提剑冲在前面,往里疾走。澄睿默念一声佛号,揪起那老汉的领子提起来,将他放在一边依靠墙壁,拖戒铲紧跟在后。

盐矿中响起惶急的锣声,敲击节奏一声紧追一声,就在刘梦阳与澄睿和尚冲到大厅的时候,各守卫从盐矿深处闻声而出,甲虫般顺着矿洞一个个钻出来,手持兵刃背贴岩壁将两人围在中间。

刘梦阳冷笑道:“这么多高手守在这里,看来里面一定存了极要紧的东西!”

站在她身后的澄睿高壮如小山一般,摆戒铲喝道:“存了什么东西?”

刘梦阳高声道:“心狠手辣的匪徒们,快把和尚放出来!”

澄睿摆戒铲喝道:“把和尚放出来!”

紧接着刘梦阳高声道:“你们做了恶事,又哪里会承认,一定是要嘴硬,说你们并没绑和尚了对不对?”

澄睿摆戒铲喝问:“绑没绑和尚?”

站在她正对面的几名守卫相互看了看,面面相觑,心想:“这可怎么回答?对与不对都是你的道理,大和尚分明就站在你背后,还找我们要什么和尚?”

澄睿心系同门,看对方神情,再思量刘梦阳之前所说,已然相信了大半,他怒举戒铲指向面前一名守卫怒喝:“还我佛门弟子!”

这被戒铲所指的守卫,就是大总管安排给魏老三一起审问杨宁的谭怀新,他也是个急躁性子,又在矿洞中憋屈多日,一股无名火早就无处可泄,见眼前这大和尚纠缠不清,他举了长刀当头就剁,澄睿挥戒铲外磕,长刀应声断成两节,那护卫的右手虎口崩裂,鲜血染了一手。

这一交手,双方都大约摸到了对方的斤两,惊觉这是个两强相斗非死即伤的局面,守卫们相互交换了几个眼色,纷纷加强戒备,不再如方才那般跃跃欲试的,刘梦阳与澄睿各自背靠中间石柱的一侧,全神贯注戒备对方的举动。

双方各换招式僵持了片刻,有领头的守卫头目审度开口道:“我说这位大师,您可能找错地方了。我们这里又不是立寨的土匪,更不是绑票的强盗,并无关押佛门弟子。”

旁边有人帮衬道:“对啊大师,这是场误会,您可不要听信挑拨,我们都是好人,不做绑票的事情。”

“好人?”刘梦阳冷笑一声:“你们都是好人?好人能把无辜的人强抓进来,再用毒药炼制成尸怪?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的,也配自称好人?”

她话一出口,对面护卫的脸色顿时大变,这些人都曾经被外派出矿,擒拿落单的强盗土匪回来,有时候在期限内凑不足大总管索要的数量,也会捡一二落单的乞丐、路人下手。这些人绑押回来后,送入最深处的矿洞就再未出来过,加上那规律性出现的惨嚎声,所有人都能猜得到那条矿洞中在做什么,只是碍于主家的势力,和极高的赏钱,只好装聋作哑只当不知情。

如今刘梦阳把这恶毒事情当面点破,直直戳到了诸人的痛处。审度干笑两声道:“姑娘开玩笑了,我们又不是山神土地,哪来的什么妖怪?再说了,妖怪都是吸收日月精华修炼而成的,哪有吃药就能吃成妖怪的呢?”

谭怀新也跟着笑几声道:“姑娘莫不是看社戏看的入了魔障,若说练丹还能长生不老,炼人又什么好处?又不能炼出金银镔铁来。这不是开玩笑么。”旁边十几名护卫纷纷点头称是,都说刘梦阳莫要冤枉好人。

就在此时,西北角一处洞穴口传来一阵咯吱吱的动静,众人闭了嘴转头看去,只见火把与油灯的映照下,洞口中手足并用爬出来一个人。这人身量不高,身上没穿衣服,却是血肉模糊,两腿膝盖以下早已只剩白骨森森,却还在一蹬一蹬的辅助爬行。这正是杨宁打破的第一个陶瓮里装的尸人,大总管进洞后一刀切断他的脖子,却没砍断他的颈椎。这未成的尸人居然生命力极强,趁着杨宁与大总管激斗,无暇顾及的功夫,他脑中尚存一丝的求生欲望,驱使他沿着矿洞手足并用,居然一路爬了出来,就这样当着大厅里几十个人的面,从他们脚下爬过,一路爬向矿口。

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这个按常理不可能存活的半具骨骸,认认真真旁若无人的在地上爬行,一路拖着惨绿色的药汁爬过大厅。而审度与谭怀新则面色惨白,如坠冰窖。

人,可以骗自己一时,但骗不得自己一世。闭上眼睛可以装睡,闭上耳朵可以不闻,可终会有张开眼睛、竖起耳朵的那一刻。

这尸人出现在大厅广众之下,也彻底打乱了方才两方对峙的局面。守矿这一方阴谋败露,现在无论如何必须要杀刘梦阳、澄睿灭口了,而这两人的性命,显然要几条甚至十几条性命来换的。不知道片刻之后,会有多少人躺在这冷冰冰的矿坑里。

看着对面护卫们的脸色,从苍白到铁青、再到殷红,刘梦阳警觉对方要动手了。她猛然高喝一声:“看这尸怪是光头的!”

这一声她是刻意喊给澄睿听得,虽然光头的未必就是和尚,但有她之前几番铺垫,此时此刻那容得澄睿再去仔细分辨。这声喝喊犹如点燃了炮捻、打开了囚笼,澄睿瞬间狂暴起来,他一声怒喝,狮子般直扑对面的谭怀新。

澄睿自诩身负三绝,一是讲经、二是金刚护体神功、三是疯魔杖法。少林寺上下千余僧众,对他的讲经从不置可否,却对他的金刚护体神功和疯魔杖法着实赞叹。因为澄睿疯魔起来,真就是疯魔。

戒铲直戳中路,以谭怀新守卫头目的身手,居然来不及闪避,瞬间被戒铲自腰腹处切成两节。他上半身斜斜倾倒,被澄睿一脚踢飞,血肉飞溅甩了他右侧守卫满脸满身,那护卫还未来及伸手抹拭,戒铲追过来将他也剁成两截。此时谭怀新左边的护卫正对澄睿的后背,抢上前抓住机会一刀斩在澄睿背上。原本以为要入肉断骨的钢刀,被澄睿的护体神功弹得飞起,打着旋儿飞上洞顶。澄睿恶吼一声转头回顾,转腰伸臂探食指,就在这护卫眉心上戳了个胡萝卜大小的窟窿。

剩余的护卫们哇哇怪叫,转身沿着洞壁就跑,澄睿举戒铲般在众人身后猛追,不时将落在后面的护卫一铲两截,夺了性命。一时间,澄睿恶犬扑兔般一个人撵着满洞的护卫绕墙而逃。

一众护卫惊惧交加士气低落,眼见就要一哄而散,大总管手擎火把从矿洞里赶来,他皱眉看了看局面,提气高喝道:“慌什么!围上他打,只管朝腰腹上招呼!”

金刚不坏体神功,并非是将肉身凡胎真的炼成金刚不坏,而是在极精纯的内功运转下,在一定时间内使身体表皮坚硬如铁,不惧任何刀箭。随着时间流逝,功法护体的效果也会减弱,而身体抗击外伤越多,损耗的功力也就越大、神功维持时间也就越短。大管家指挥守卫重点攻击澄睿的腰腹,因为这里是一旦受到攻击,防护时最耗费内功。能在短短时间内找到澄睿身上的破绽,大管家绝对是高手。

可是,能找到破绽是一回事,能击破破绽又是另一回事。守卫们也都是手上有人命、身上有功夫的厉害角色,但在疯魔化的澄睿面前,犹如犬吠狮虎、根本近不得身。短兵刃拨不开碗口粗的镔铁戒铲,长兵刃戳不破护体神功,稍有躲避不及,就被戒铲打的骨断筋折。

一旁撩阵观战的大总管,只觉小腹间一股从未有过的燥热感升腾起来,这股热力比以往服药后的感受要威猛几倍,犹如有人将一捧生石灰塞进他肚子里,尤不解恨的在上面浇了一勺冷水。汗珠几乎瞬间将他的几层衣衫湿透,也让他的内息运转在筋络中猛烈奔腾起来。药劲发作了。

药可救人一时,不可救人一世。

也许,当年他在为儿子洗清冤情之后,就应该死了,可他依旧苟延残喘的活着,卑微低贱的活着,日夜折磨自己的活着,只为对恩公的恩情没有报完。饭堂里见到杨宁那一刻,让他的神思几乎碎断,不能自持,仿佛瞬间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光景。这孩子太像儿子了,也太稚嫩了、太犟拗了,自以为准备周详、计划完备、连细节都照顾到了,却在他眼前连两个回合都没走过,就露出了破绽。理发匠人从来都是在矿外做生意,从没有深入矿内的时候;而匠人们平时持工具养成的习惯,也是不会像普通人这般伸手接盘子的。

也许,上天派他前来就是宿命,一切都应该在今天结束了,由他来收取自己侥幸多活十年的生命。现在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恩公曾再三叮嘱过的事情。这最后一件事情,一定要做好。

大总管扔下手中火把,用脚踩灭,接着扯掉外衫,抓起一把石子,将大厅四壁墙上的油灯尽数打碎,整个大厅顿时陷入黑暗中。

“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大总管?”守卫们惊呼起来,语气中满是恐惧与惶急,显然这突然的黑暗令他们非常不安。所有人都挥动兵刃护住身前,或紧贴岩壁、或蹲在地上,不敢再轻易移动。唯有大总管冷笑一声,将长刀背在肘后,缓缓挪步移向澄睿。

大总管是天生夜眼,双目在夜间可视,极黑暗的环境下,正常人都是伸手不见五指,唯独他可以看见十步内的人形。矿洞中只要照明用的油灯一灭,所有人对他而言就是瞎子,只能任他宰割。

首先吃亏的就是澄睿,漆黑中疯魔仗法找不到目标,他持铲一愣,正在皱眉思量对策,后腰上就挨了一刀。刀锋从左至右横割而过,若不是神功护体,他就要被一刀削成两截了!澄睿怒吼一声,抡戒铲回身便砸,戒铲叮一声砸在地上火星四溅,那长刀却犹如潜行暗处的毒蛇,踪迹不见,喘息间它换了一个方位,悄无声息张口噬来,在澄睿小腹上一掠而过。

澄睿急怒交加,轮动戒铲风雨不透护住身体,同时向左横跨几步,戒铲结结实实砸在岩洞上,他又回头舞动铁铲跨步而行,直到戒铲再一次砸在岩壁上。这来回一番十余步距离,戒铲根本没碰到任何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可就在澄睿略停一停,要侧耳倾听动静的时候,长刀又一次无声无息袭来,从他肋下斜撩至肩头。这一次虽然依旧没能伤到澄睿,但他已经清晰感受到刀锋从身上划过的痛感,这说明护体神功已然被消耗殆尽,如果再挨上一两次的话,澄睿也会如普通人一样,血溅当场了!

听到澄睿恶吼连连,狂暴不已,刘梦阳猜得到这大和尚已经吃了不可见物的亏,她灵机一动,先竖剑护住身前,接着高喊道:“大总管,你想要灭口么?是要将所有人都杀了吗?”

刘梦阳接着斜行几步,接着喊道:“普通人用毒药炼成尸怪不堪用,你早就存了用习武之人来炼药的心思了对吗?时机一到就要把这些守卫们抓起来,活生生闷进罐子里做成尸怪吗?”

长刀与劲风一起扑面而来,重重斩在刘梦阳护面的长剑上。刘梦阳连退几步道:“我说对了么?你要先杀我灭口?”

守卫们有些人是知道大总管夜眼之能的,经刘梦阳这一说,心下也跟着起了疑心。虽然说这般漆黑不可视的境况,是对付这疯魔大和尚的最佳手段。可此时此地只有大总管一人可视,包括一众守卫在内的所有人,都成了任他宰割的鱼肉,几十人的生杀大权尽在他一人手握。

人心多疑的本性,瞬时在黑暗中蔓延起来,生死关头,最难信人。终于有守卫忍耐不住,伸手入怀摸出火折子,在身前一晃将它点亮。火折子燃亮后不过一弹指间,一道寒光直扑而去,将火折子与持刀的手一劈两截。伤者大叫一声向后坐倒,堪堪闪过斩喉而来的第二刀。伤者惨叫着两腿蹬地爬行:“他要杀人灭口啊!他杀人……”。话未说完就再无声息,显然是已经毙命。

审度大惊失色道:“你……你连自己人都杀?”

大总管不愿开口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垫脚缓步,悄无声息的欺向澄睿背后,顺手刺穿旁边另外一个伸手入怀要摸火折子的守卫。

随着这守卫临死时的惨嚎,洞内彻底大乱起来,所有守卫同时挥动兵刃,疯狂的在身前猛挥。不管是自己刀剑撞到别人的兵刃,还是手上传来刀剑入肉的手感,都发疯似得追上去继续猛砍猛剁,一时间洞内惨嚎声与咒骂声不绝于耳。

这一下情形骤然混乱,澄睿运内功舞动戒铲,将自身前后护持的风雨不透,不论是凑过来的是兵刃还是人身,一概用戒铲拍飞。刘梦阳就要危险的多,她咬牙忍痛,拼命舞动长剑,为自己在暗夜中砍出一片容身之处来。

人影绰绰中,大总管也发现了这信口雌黄搅乱局面的刘梦阳,他舍下澄睿探步上前,要先解决掉她,有胡乱挥动兵刃的守卫在他面前挡路,都被他轻而易举的刺倒在地。刘梦阳急呼道:“快点火啊!快点火,他会杀掉所有人的!”

可此时大厅中已经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黑暗中疯魔般的相互砍杀,惨叫声与喝骂声不绝于耳。谁还有心思点亮火种。

大总管冷哼一声,心中暗想:“我先宰了你!”

他欺身进到刘梦阳身前五步之内,虽然夜眼在黑暗中,并不能像普通人白天视物般清晰,但他能隐约看清刘梦阳的身形、身姿,就已经足够了。就算她招式精奇,能挡住自己一招两招,那又如何?还从没人能在暗夜中在他面前走过三招!

大总管长刀斜劈,砍在刘梦阳长剑上,再一黏一搅一带,便将长剑搅飞。刘梦阳兵刃脱手大惊失色,急忙大步退后,却被身后尸体绊了一跤,踉跄中撞在岩壁上,将自己磕得一阵目眩。大总管缓步跟上,先挥刀将旁边地上爬行的伤者刺死,再举刀瞄向刘梦阳,黑暗中,他有的是收割生命的时间,可以慢慢的,一个个的,将所有人的性命都带走。

一道火光在洞窟里闪过,是一支箭杆涂了磷药的火箭在半空中与空气摩擦燃着,羽箭在空中不过几弹指的时间,就撞在岩壁上坠落而下,火焰熄灭。有人来了!大总管眉头一皱,抢步上前刀劈刘梦阳。

火箭再一次射出,却比方才更高了一些,滞空时间也略多了一点,也不过莫约四五个弹指而已。可这一点时间就已经足够了,足够一杆长枪从斜刺里飞至,架开大总管劈下的长刀。杨宁落地一个翻滚,横枪挡在刘梦阳身前。

或许这宿命就是,让自己再一次亲手斩下他的头颅?大总管屏息上步、心无杂念,一招乱劈风,施展出最高境界,刀影闪动,向对方头顶、两肩、横腰三处劈落。此时第三只火箭飞到,从两人头上划过,微弱光芒中,杨宁推枪用出铁牢枪法中守御最强的一招“金汤”。

枪者,疾如风、徐如林、掠如火、守如山、啸如虎、撼如雷。

任你狂风骤雨、随你千军万马,单人独枪在此,固若金汤。

火光短暂,刀势太快,但杨宁已不在乎。看得见,是“金汤”,看不见,也是“金汤”。不理会你如何劈砍,我自用我“金汤”式!

一声长长的金铁交鸣声响过,乱劈风这砍、剁、削、割的三十九刀,居然全部被杨宁在亮暗交替的瞬间接下,刘梦阳被他护在身后安然无恙。只是杨宁被大总管内力所震,两膝发麻,跪倒在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第四支火箭射出,一边受伤依坐在洞口的阿史德向奔喊道:“最后一支了!”火箭并没有像前三支那般高飞,而是齐肩射到,插在一具斜依在岩壁的尸体上,这样燃着的时间就会稍长一点。

澄睿张口一声大吼,震得整个岩洞回声连连,连石屑都纷纷从岩壁上坠落,竟是他运内功用出了“狮子吼”。趁着大管家气血翻涌之际,一铲**开他的长刀,再一铲横扫中他胸口,大管家被打的横飞撞到厅中石柱上,大口吐血。

看着围上来的刘梦阳、杨宁与澄睿,大管家惨笑几声,“我是早就应该死的。恩公,我顾某人不负你了!”说着他高举长刀伸过头顶。

众人以为他要自尽,也就没有出手拦阻,谁知他却一手将长刀插进头顶的石柱中,这石柱天然形成,坚硬无比,竟然被他一刀插入,显然是早设计有能容下长刀的机括!接着大管家将刀一转,启动了石柱内的机关,支撑着山体内开凿出来大厅的中心石柱内,爆出一连串的声响,烟尘阵阵中,偌大的石柱竟然断成几截跌落下来。大厅顿时震颤起来,大小石块不断崩落,一个巨大的石球从矿洞入口处滚落下来,震颤翻滚着直冲来路,要将矿洞堵死。

澄睿所在位置靠外,急忙转身扑上去,先将戒铲伸下去撬住石球,却撑扛不住,只好合身扑上用肩膀顶住石球,还是无法阻止石球滚下,他索性运起内功用后背顶住石球,将两腿岔开蹬在岩壁上死死撑住,用变了调的声音叫道:“走啊!”

杨宁扶起刘梦阳,扯过阿史德向奔搭在肩上,冒着不断坠落的石块飞跑向矿洞口。

三人从澄睿撑住石球留下的缝隙中钻过,回头再想救澄睿,却难了。

石球极为沉重,以澄睿之能,也仅能从里面扛住,在外面无绳无柄,根本无法拉扯住石球,更何况支撑洞顶的支柱已塌陷,矿洞坍塌在即,哪有时间再找工具来开凿。

就在三人惶急无助中,澄睿在里面已经力竭,只来得及喊一声:“我佛慈悲!”就被石球滚落,完全隔绝在矿洞之内。

三人无奈,相互搀扶着一路急奔,跌跌撞撞头破血流的冲出矿洞,一头扑倒在洞外荒地上。此时脚下传来阵阵轰鸣声,四周山岭有十余处崩裂成缝,大量烟尘从缝隙中喷涌而出。

良久之后,大地的震动渐渐停止,三人站起身来,眼见周边山岭已经模样大变,可见矿洞内已经完全坍塌,想起方才在矿内这一场残酷厮杀,只觉恍如隔世。

刘梦阳忍不住眼泪奔涌而出,哽咽道:“大和尚……大和尚在里面。我还说他骗人。大和尚可怎么办啊?”

杨宁长叹一声,这般地震塌陷,纵然令矿内深藏的种种罪恶竭尽捣毁,可也搭上了澄睿的一条性命。可见上苍不怜、天地不仁,每每都要好人为止恶而付出代价。“等长安事了,咱们一起去少林寺,一定要为澄睿禅师正名。我要做禅师的记名弟子,一辈子念诵禅师的舍身救命之恩。”

阿史德向奔长吁一声:“我从山寨废墟里,好容易才寻到了匣子下山,只走了一两天路,就被这些人伏击绑了。这些人蒙了我的眼睛,将我带到洞里。排在我前面的五个人,有老有小,都被活生生的塞进那陶瓮里用药泡了。当时我就想,等明天轮到我时,我就算咬舌自尽,也绝不受这般摧残。杨兄弟你真是我命里的吉祥天,你再晚来一天,我就……我都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杨宁长舒口气,忽然想起什么来,追问道:“那匣子,你找到了。”

阿史德向奔面色一变,手指矿洞道:“上次是找到了,可是绑我的人将盒子拿走,不知放在何处,这一下,全埋在里面了!”

三人立在矿洞大门口,眼望完全被塌方石块堵死的矿洞,一时间各念心事,默默无言。